听见他这冷漠到近乎残酷的话,宝儿陡地一震。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出这么重且绝情的话,直敦倔强的她深受打击。
“你我相遇也算是有缘,”看见她那心碎般的表情,他胸口一阵抽痛,但他还是把心一横,“你不想嫁小霸王,我可以替你想办法,你回家去吧。”
方才还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在一瞬间溃堤而下。
她先是对他的这番话感到震惊,接著为自己如此死皮赖脸的缠著他感到羞惭,然后……她因为他的决绝感到伤心,甚至是愤怒。
转过身,她拔腿狂奔而去。
看著她离去的背影,琮祺只觉得胸口揪疼。“该死……”他懊恼地抡起拳头往柱子上一槌。
※※※※※※
“这样好吗?”伏慕书突然从回廊处缓缓步了出来,方才发生的一切,她全看在眼里。
琮祺对她的现身一点都不感意外,像足早就发现了她的存在。
“你说的那些话真的很伤她的心……”她说,“我想你不是个愚钝的男人,应该知道她对你的感情。”
“我并不能回应她的感情。”他神情沉郁,“我要回京了。”
“你可以带著她回去。”
“伏分舵主,”他睇著她,淡淡说道,“经手这么重要且敏感的东西,只怕皇上从此会特别提防我。”
她微怔,试探地问:“你是说皇上会……要你的命?”
“我不愿如此揣测皇上的心意,但我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他诚实回答。
“既然这样,你当初为什么要……”
“皇命难违,明知这是条不归路,我却只能接受。”他续道,“丫头她要是跟我扯上关系,怕也有性命危险。”
“如果你是为她好,何不老实告诉她?用如此残忍的方法,她……”同为女人,也同为爱上他的女人,伏慕书同情起什么都不知道的宝儿。
“她知道得越少,对她就越好。”他说。
虽然他说得如此平静又决绝,但伏慕书却在他眼底发现了一丝懊恼及痛苦。
“你如何知道对女人来说,什么是好,什么又是不好?”她幽幽地问道。
琮祺微怔,不解地看著她。
“当一个女人爱上了一个男人,她根本就不怕死。”她脸上带著点哀伤及怅然,“对她来说,也许离开你比死还可怕。”
“伏分舵主……”
“假如她明知跟你在一起有生命危险,却还是坚定的跟著你,你又如何?”
“我希望她好好活著。”他不加思索地回答。
“所以说,你对她并非无情?”她直视著他,像要看穿他的内心。
他浓眉一叫,沉默了一会儿。
“你不否认?”
“正因为并非无情,我更不想拖累她。”
“如果她不怕被拖累,她愿意跟你上刀山下火海,你还是不后悔刚才对她说了那些话?”她神情略显激动。
见状,他一怔,“伏分舵主?”
“她跟著你,就算是死了也心甘情愿,但你刚才那么伤她的心,纵使她活著也彷若死了。”伏慕书眉心一拧,冲口而出,“我羡慕被你珍惜著的她,也同情被你伤害了的她。”
话落,她因后悔而露出羞愧尴尬的神情,而琮祺也因为她这番话而意识到某些事情。
他先是惊讶,但旋即就归於乎静。
伏慕书知道他已经发现她的感情,但他却平静的不作任何回应。她想,他是为了让她不那么尴尬吧。
他对她并没有他对宝儿的那种感情,而装做什么都不曾发现,是他对她最起码的温柔及体贴。
“言尽于此,剩下的就由你自己决定吧。”她调整了一下激动而浓沉的呼吸,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
一直到了晚上,宝儿都没再出现。有人看见她离开分舵,却没人知道她的去向。时间越晚,琮祺也就越发的担心起来。
他以为她只是一时负气,晚一点就会回来,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他懊恼也懊悔著,他真希望自己没对她说那些话。
因为他不方便露脸现身,伏慕书差人出去找寻宝儿的下落。
不久,苫骅有了宝儿的消息——
“不好了。”苫骅焦急地走进大厅,而琮祺跟伏慕书正在大厅等候著消息。
见他神情紧张,琮祺知道一定出事了。
“苫大哥,”伏慕书急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打听到消息,崔姑娘她被衙门的人抓走了。”他说。
“什么?”伏慕书一震,急望著琮祺,只见琮祺神情凝肃,不发一语。
“听说她在通缉犯人的榜前站著,然后就被衙差给抓了。”
伏慕书简直不敢相信,“什么?她……她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听见苫骅这么说,琮祺的脸色更是凝重了,他眼底浮上深深的自责。
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他伤了她的心,所以她要他一辈子后悔。
这傻丫头,为什么要这么做?该死,都怪他,如果他不那么说,她就不会做这种蠢事……
“罗公子,”伏慕书忧心忡忡地,“现在该怎么办?”
“你自己也被通缉,恐怕不方便现身,不如由我带人去劫狱吧。”苫骅自告奋勇。
“不。”他眉心一拢,断然拒绝了苫骅的好意,“现在时机敏感,不管是我还是天地会都不宜强出头,否则恐怕会横生枝节……”
“那你有什么好方法吗?”伏慕书问。
琮祺忖了一下,“我立刻写封信,请伏分舵主派人快马送至徐州太守亢雨苍手上。”
“亢雨苍?”伏慕书及苫骅惊疑地同声开口。
“罗公子跟太守大人熟识?”
一个御前带刀侍卫,纵使再如何受到皇帝的信任及重用,应该也难有机会,跟朝廷命官有这种一封信就能搞定所有事情的交情。他到底是什么身分?
“我跟他有点私交,”他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把他跟亢雨苍的关系带过,“伏分舵主能帮这个忙吗?”
她点头,“那当然。”
“事不宜迟,”苫骅积极道,“我来准备纸墨。”
“有劳。”琮祺拱手一揖。
※※※※※※
这已经是宝儿待在牢里的第三天了。
在听到琮祺那些话后,她觉得自己的心,像足被狠狠的槌了一下,疼得她几乎不能呼吸。
她跑出分舵,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著,然后她看见通缉犯人的榜示,上面有著她及他的画像。她停下脚步站在榜前,直到有人发现并抓住她。
当时她为什么会站在那里呢?她明知自己随时会被发现并逮捕,为什么还站在那里?
在那个时候,她是不是根本不想活了?不能跟他在一起,比死还痛苦吗?
不,怎么会这样?一个人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如此深刻的爱上另一个人?
在他心里,她只是个像妹妹一样的女人,不,她在他心里算不上是女人。他心里的女人,是像海棠姑娘那样的……
可是她才十八岁,要像海棠姑娘那样还得等上好几年,到了那个时候,他在哪里?她又在哪里?就算有一天她能跟海棠姑娘一样,他就会正视她吗?
一想到这个,她的胸口就好痛好痛,那种痛让她有一死了之的念头……
因为三天未进食也滴水末沾,她整个人无力地瘫在地上,她觉得自己会这么死去,而他根本不会知道。
“你快招出那个男人吧。”狱卒站在牢门外,看著虚弱瘫在地上的她,“何必这样嘴硬呢?”
她瞥了他一眼,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
“大人说饿你三天,你再不招供的话,他就会对你用刑。”看守她的狱卒劝著:“你是个弱质女流,受不了那种苦的。”
见她还是没有反应的躺著,只张著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望著上面,狱卒轻叹一声。“真是个傻妞……”
突然,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接著,有人进来了。
走在前面,神情有点惶然的是府衙大人,而在他后面进来的,是一名年纪约莫四十,相貌堂堂,气宇不凡的男人。
男人穿著黑色的宫服,看来相当庄严。他,便是江苏太守亢雨苍。
在接到琮祺的亲笔信函后,他立刻启程,快马加鞭地来到扬州,为的就是营救琮祺信中所提“非常重要的女人”。
在琮祺二十出头时,他就与他相识。虽然两人相差十几岁,但却因十分投缘而结为莫逆。
他们虽不常相见,但他对琮祺的了解甚深。他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他随心所欲的过著他的人生,而现在……他有了牵挂的女人。
那个女人,如今虚弱地躺在牢里,就在……他的面前。
“你对她用了刑?”他沉声质问府衙大人。
“这……”府衙大人不安地回答,“不,小的并没有对她用刑,只……只是饿了她三天……”
他眉心一叫,瞪著府衙大人,“你居然对一个无辜的弱质女流如此残忍?”
“她是经过指证的嫌犯,”府衙大人为自己辩驳著,“徐少爷的朋友指认她就是凶手的同伙……”
“哼!”亢雨苍冷冷地瞪视著他,“只凭片面之词就妄下论断,你简直糊涂。”
“大人,小的我……”
“你榜上的那个凶手已在徐州伏法,他在行刑前承认他杀了徐大鹏,但这位姑娘是无辜受到牵连的。”
“什么?”府衙大人惊讶地道,“但是徐少爷被杀时,她就在现场……”
“那只能证明她是目击者,并不表示她是共谋。”亢雨苍严厉地驳斥,“你身为地方父母宫,居然如此草率行事,该当何罪?”
被亢雨苍这么一暍,府衙大人吓坏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还不快将她放出来?!”
“是,是……”府衙大人连忙趋前催促狱卒,“快开牢门。”
狱卒点头称是,飞快地打开了牢门。
亢雨苍缓缓步进牢房,蹲下身子,扶起虚弱得几乎没有了意识的宝儿——
宝儿睁开疲惫的眼睛,气若游丝,“你……你是……”
他对著她淡淡一笑,“我是亢雨苍。”
“亢……雨……”她闭上了眼睛,仅剩的一丝意识也已流失。
第九章
“我是亢两苍。”
在梦里,宝儿看见一个约莫四十岁,相貌庄严的男人这么对她说。亢雨苍?那不是徐州太守吗?琮祺认识他,也不只一次说过要请他代为处理她的事,而现在……
琮祺真的把她交给他了吗?
为什么她不能留在他身边?她是多么希望能待在他身边啊。
她不要他负什么责,不要什么关系,更不要他任何的承诺,她只想待在有他的地方,为什么不行呢?为什么一定要赶她回家?为什么?
想著想著,她不觉又难过的哭了起来。
“罗大哥,”她泪流满面,语气可怜,“不要赶我回家……”
她眼前是一片黑暗,看不见前路,看不见她未来的方向。她该去哪里?如果不能跟著他,她能去哪里?
她伸出手,想摸索出路,但到处都乌漆抹黑的,什么也看不见。
“宝儿……”突然,她听见有人在轻声叫她,那声音既熟悉又温柔。
是他在叫她吗?是的,那似乎是他的声音,但是……他在哪里?
她好急,急著想找寻他。她拚命的往前跑,不管脚步是如何的沉重。
终于,她看见幽暗隧道的彼端有个亮点。她迈开大步往前飞奔,眼前越来越亮了。
“啊……”她呼了一口长气,倏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前是明亮的,而这个地方是……是她先前在海棠姑娘那儿的房间。
怎么会?她应该在不见天日的苦牢里,她应该……她在作梦吗?一切都是一场恶梦吗?
“宝儿……”梦里那熟悉的声音清楚的在她耳边响起。
她陡地一惊,视线往旁边一瞥,看见琮祺带著如释重负般的笑容望著她,她浑身一震。同时,她发现自己竟握著她的手……
琮祺的表情是有些歉疚的,“你终于醒了……”
当亢雨苍将她平安的救出监牢并带到这儿来时,当他看见虚弱消瘦,蓬头垢面的她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心快碎了。
这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及折磨,而他衷心的希望这种事不会再有第二遍。
宝儿怔怔地,疑惑地看著他,像是在怀疑这是真是假。
“是亢兄把你从牢里救出来的……”他试著以最简短的字句向她解释。
亢兄?他指的是亢雨苍吗?那么说来,她以为在梦里看见的那个男人,听见的那个声音,其实都不是梦?她真的离开了那个暗无天日,又充满霉腐气味的监牢?而这是因为他拜托亢雨苍出面?
不,她不要。接下来,他是不是就要拜托亢雨苍,把她带回徐州老家去呢?
她眉心一锁,怨怨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挣开他的手,别过头,她不看他也不说话。
“宝儿,还生罗大哥的气?”
她抿著唇,不开口,也不愿转头看看她所喜欢的他。
委屈的泪水在她眼眶之中打转,而她努力的不让它流下。
“宝儿,我知道我说了很多伤你心的话,但是……”他长叹一记,“你不该用这种方式报复我。”
她拧著眉,还是不回他的话。
“衙门在通缉你跟我,你是知道的,为什么要站在那里等著被逮?”
“……”
“你是存心的,是吗?”
“……”她还是不发一语。
“要不是亢兄来得快,他们可能要对你用刑了,你知道吗?”
琮祺从亢雨苍那里得知,府衙大人打算先饿她三天,若她还不供出他的名字,便要对她用刑。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女孩子,怎么受得了刑求?她难道打算死在牢里?一想到她可能有著那样的打算,他的心就一阵一阵的揪痛。
“宝儿,你这是在报复我吗?报复我对你说了那些话?”
听到他这些话,她的情绪忍不住激动起来。她紧咬著嘴唇,微微颤抖著。
“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都是为了你好。”他说,“我身上背了个很沉重的负担,所以我不能再扛著你……”
“我不用你扛,我自己会走。”突然,她幽幽地吐出一句。
她终于肯开口说话,他固然觉得高兴。但她这句话,却又同时教他心情沉重。
“我不会成为你的负担,绝不会。”她背著他,声音微微颤抖著,“这样还是不能跟著你吗?”
“事情不是你以为的那么简单。”
“那么有多困难?”
“最困难的是我无法向你解释,而且我不想连累你。”他说。
“如果我不怕呢?”她的声音有点哽咽,听得出来她似乎在哭。
闻言,他一怔。这句话,伏慕书也问过他。如果她不怕死,如果她明知行生命危险,却还是心甘情愿的跟著他,他该如何回应她呢?
她或许不怕,但他怕,非常怕。
“我怕。”他说。
宝儿一怔,转过头来看著他。
他深深地凝视著她,而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毫不犹豫的注视著她。
“我怕你有危险,你不能留在我身边。”
在他眼里,她看见了从未发现过的炽热。一直以来,他总是冷冷的,酷酷的面对著她,从不轻易泄露他眼底及心底的秘密,而这次,她看见了。
但是,那代表著什么呢?他不让她跟著他的理由就只是这样?跟海棠姑娘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只是这样吗?”她眉心一拧,“不是因为我碍眼,妨碍了你跟海棠姊姊?”
“不是。”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既然不是,为什么海棠姊姊可以留在你身边,我却……”她噙著泪,难以成句。
“她并没有要留在我身边,也不需要跟著我到哪里去。”他觉得是该把他跟伏慕书的关系告诉她的时候了,他不想再让她误会下去,他要让她知道他不让她跟在身边不是因为任何人,而只是因为他希望她平安。“我跟她是单纯的朋友关系,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她一怔。朋友?他是说他虽进入了海棠姑娘的妆阁之中,但并没有任何的……
“我马上就要启程上京,不能留你在身边。”
“上京?”她一怔,“你是说……”
“我此行是吉是凶,尚不可得知。”他说,“若是冒然带著你同行,可能会置你于险境之中。”
“所以呢?”她眉心一蹙。
“所以……”他艰难地,“你回徐州吧。”
她心里一揪。“你托人把我从牢里救出来,是为了赶我回徐州?”
“对你来说,那是最安全的地方。”
“可是我……”
“现在我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把你安全的带回徐州。”
“如果我要回家,不用你带!”她情绪激动,虚弱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别忘了我是自己从那里跑出来的。”
“宝儿……”见她虚弱得坐都坐不稳,他伸手要扶她。
“不要!”她倔强地拨开他的手,“我不会跟著你或任何人回徐州,我只想跟著你!”
“宝儿!”他浓眉一叫,为难又懊恼。
她红著眼眶,声音哑然,“你可以不带著我,却不能强迫我回徐州。”
“你这是……”
“如果你坚持要我离开,我现在就走,但是你不能管我要去哪里。”说著,她拖著虚弱的身躯,勉强的想下床。
见状,他趋前阻止她——
※※※※※※
“不要!”突然,她嘶哑地叫著,然后抓著他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
面对她突如其来的举动,他先是一震,但并没有阻止她这么做。
她在他手臂上咬了个印子,泪流满面地瞪视著他。
她的坚决让他震惊,也让他见识到她纤弱身子里那强悍的灵魂。
“你这是何苦?”他浓眉一叫,无奈又心疼,“你甚至不知道我是谁。”
“我不管你是谁。”她哑著声音,两眼盈满泪水,“你是乞丐也好,是土匪强盗杀人犯都行,我就是想跟著你!你听清楚了没?!”
迎上她澄澈又坚定的眸子,他心头一撼。
现在的她,在经历了三天不吃不喝的折腾后,已经是如此的虚弱,他真不知道她哪来的气力对著他大吼。
这就是她的决心吗?不管他是谁,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她就是想跟著他?他深深的被她打动,但是他能自私的接受她这样的感情吗?现在的他到底能给她什么?
“宝儿,你……”
“如果我真的不能留在你身边,那么就让我走。”她幽怨地看著他。
他真的不知道能对她说什么。该说的,能说的,他都说了,但她还是执意跟随他。
“如果你一点都不在乎,就不要管我去哪里。”她用力抹去眼泪,“我知道对你来说,我是个意外,是个麻烦,是个累赘,虽然你说我像妹妹,我也曾说过可以像个妹妹般的留在你身边,但是我……我……”
说到这里,她突然紧抿著嘴唇不说话了。
不管她再如何大剌剌地,终究还是个女孩子,有些话真要说出口还是有些困难。
“我很后悔……”琮祺匆地幽幽一叹。
她微怔,疑惑地看著他。后悔?他后悔什么?
他定定地注视著她,沉默了几秒钟。
“我后悔在河边救了你,后悔在鸣春楼救了你,后悔从徐大鹏手中救了你,更后悔遇见了你……”
她一听,好不容易擦干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她真的那么烦?真的那么惹人厌?他那么多的后悔不为别的,就为遇见了她?
“如果没有一开始,就不会到了现在这种难以收拾的地步……”这是他的真心话。
如果不遇见她,他现在不会有这么多的牵挂跟烦恼。他会带著皇上要的东西回京覆命,就算皇上要他的命,他都不会有任何的异议跟抵抗。
他一直是这样的一个人,不只淡泊名利,甚至连生命都不是太在乎。
但现在遇见了她,他不再是昔日的爱新觉罗·琮祺,他有了牵挂及重视的东西,有他割舍不掉的东西,有他害怕的东西……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出现。
“你不必后悔……”宝儿咬了咬唇片,神情倔强却又痛苦,“我不会再麻烦你的。”说罢,她不知哪来的力气跳下了床。
看她纤细的身子晃了一下,他急忙伸手拉她。“宝儿,别……”
“不要碰我。”她要强地拨开他的手,像是拚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离开这里似的往门口冲。但跑到房门前,她彷佛气力用尽地一瘫,脑子有一瞬的空白。
她整个人往后一仰,倒进了及时伸出双臂的琮祺怀中。
她挣了一下,然后再也没有挣脱他的力气。于是,她气得哭了。
他沉叹一记,充满了怜惜及无奈。“这就是我后悔的事。”他自她身后轻轻地抱住了她。
那一瞬,她觉得他不只是因为她瘫软无力而抱著她,而是……不,这是她的错觉。
“我总是在不该理你的时候理了你,总是在不该救你的时候救了你,而现在……”他蹙眉苦笑,“我在不该抱著你的时候抱了你。”
她一怔,定定地任他轻揽著。
“宝儿,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个活得很自由的人。”他语气平静地述说著,“我不喜欢麻烦上身,也从不麻烦别人,虽然我有家人,但我却像孤鸟般自由来去。因此突然之间要去在意另一个人的存在,感觉另一个人的牵绊,对我来说,真的不太容易……”
原本情绪激动的她,在听到他这些话之后平静了下来。
她背靠在他胸前,清楚的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突然问,一种奇妙的、说不出来的暖流在她身体里乱窜……
“我对我毫无理智可言的决定感到后悔,但这些决定是我作的……”
“对你来说,我什么都不是吗?”她声音软软的。
“不,”他低沉的声音,真挚的表达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及感情,“你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变得很重要的人……”
闻言,宝儿心头一悸。她刚才听见了什么?是她听错了,还是……
正当她因为震惊,因为怀疑,因为不确定而努力思索著的同时,琮祺的双臂匆然往前一扣,紧紧地拥住了她。
她瞪大了眼睛,心里满是惊羞。
“真的不怕?”他低下头,在她耳边问道。
她倏地面红耳赤,说不出话。不知不觉中变得很重要的人?他指的是……她吗?
“即使跟著我没有明天,你也不怕?”他的语调越来越显低沉。
感觉到空气里弥漫著一种微妙的,难以形容的气息,她心跳骤狂。
“就算我是土匪强盗杀人犯,你也不在乎?”他抓著她的肩膀,将她转向自己。
迎上他炽热而锐利的目光,刚才还一副天不怕地不怕模样的宝儿,突然娇羞起来……
低下头,她涨红了脸。
“我去哪里,你都要跟著?”他轻端起她的下巴,凝视著她。
她抿著唇,怯怯地,却又肯定地点了点头。
在这一刻,琮祺心里有了打算。他不再逃避既定的事实,不再逃避他真正的感觉,也不再对她的感情及存在视而不见。
“我有件事情得回京去解决,你能答应我什么都不问?”
她用力地点点头。
“你信得过我的任何安排吗?”他直视著她,“你能接受我的所有安排吗?”
她微皱起眉心,犹豫了一下。
“行不行?”
“你的安排是丢下我?”
“我不会丢下你,除非……”
“除非什么?”她好奇地问。
他浓眉一叫,“你刚才答应过不问的。”
她秀眉一蹙,有点忧心的低下了头。
“看著我。”他再一次捧起她的脸庞,“你要跟著我,就得答应我所有的条件,行吗?”
她咬著唇,用力的点了点头。“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有了她的保证,琮祺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低下头,他情难自禁,发自真心的在她沁凉的唇上吻了一记。
宝儿一震,惊羞地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撇唇一笑,抚摸著她的脸庞,“那么现在就乖乖听话,回床上去躺著,好吗?”
那轻柔的一吻就像颗定心丸般教宝儿的心情沉淀了下来,她不知道是自己走回床上去躺著的,还是他抱著她回到床上,总之这一切就像场梦,一场教人不想醒来的美梦……
※※※※※※
“罗公子,”伏慕书将一只木盒慎重地交到琮祺手中,“麻烦你了。”
琮祺接下这个隐藏著大清正统及血脉的秘密,心里无比沉重。
“这手札是先父临终前,嘱咐我一定要送到皇上手中的东西,也请你务必要将它原封不动的交到皇上手里。”
“那是当然。”他撇唇一笑,“对我来说,这东西像是烫手山芋,我恨不得立刻跟它撇清关系。”
闻言,伏慕书蹙眉笑问:“你这么说不就表示你知道它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从不否认我知道。”他说,“我只是对它没兴趣也不好奇。”
“想必皇上就是因为这样,而将此事交付予你……”
他淡然一笑,话锋一转。“总之这段时日叨扰伏分舵主了。”
“别这么说,你我相识也算是一个缘分。”想到他即将离开,伏慕书的落寞全写在脸上。
琮祺对她脸上的怅然视若无睹,他知道当他无法回应一个人的感情时,最好的办法就是佯装从来不曾发现。
“你与宝儿打算何时启程?”她问。
“明日一早就动身。”他说。
“你……决定带著宝儿回京?”她语带试探,“先前你不是……”
“我想过了,”他打断了她的话,平静说道:“与其让她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发生我预料不到的事情,不如把她带在身边。”
伏慕书落寞地一笑,“那倒是,我看宝儿她心意已定,就算是跟著你上刀山下火海,她都不会退缩。”
琮祺笑而不语。
“那好吧,”她抬起眼帘凝视著他,“我今晚要兼程赶赴苏州,明天就不送你们了,祝你们一路顺风。”
“谢谢。”他拱手一揖。
第十章
一大早,琮祺就带著宝儿,两人单骑的上路了。
即使任务已算完成了一半,但身怀皇上身世秘密的他,实在轻松不起来。要不是有宝儿相伴,这趟路程必定很苦闷。
他们不断的赶路,然后在黄昏时分,来到了当初他们初次邂逅的河边。
琮祺停下马,准备在此小歇片刻。这匹良骏虽是万中选一,却还是需要适时的休息。
下马来,他牵著马走到河边,然后对著马背上的宝儿伸出手……
“休息一下吧。”他说。
看著他伸出的手,再迎上他温柔深邃的眸子,宝儿突然满脸羞红。
先前大剌刺的她,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含蓄娇羞。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自从他在她唇上吻上那么一记后,她突然不敢正视他的眼睛。
这一路上共乘一骑,她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随时处在一种急促的、不规律的、强烈的狂跳状态之中。几次,她觉得自己就快不能呼吸了……
不知不觉变得很重要的人……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她整个人轻飘飘的,像要飞上天似的。
那已经是一种承诺了吧?他不会放开她,不会离开他,除非……
除非什么呢?他那时为什么不把话说完?他说他有件事要办,可能会拖累她,到底是什么事?
突然,她忧心起他的安危。他究竟面临著什么样的危险,为什么他那么的小心谨慎?她好担心,好想知道,但她已经答应过他绝不发问,绝不好奇。
“你发什么愣?”见她在马背上发起呆,琮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来。
当他将她抱在怀里,她又是一阵心悸。
站定,他看著她。
“你的脸……”他似笑非笑地睇著她,“好红。”
迎上他的眸子,她娇羞地以双手覆住自己发烫的脸颊,“我……天气太热了……”说著,她转身跑向了河边。
“小心。”他提醒她,“别又跌跤了。”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著他,绽开了灿烂开朗的笑容,“没关系,你还是会救我的,对吧?”
他撇唇一笑,慢慢地走上前,与她一起蹲在河岸边洗洗手脸。
一阵黄昏的风吹来,沁凉如水。他看著身边的她,心里难得的平静。
如果任务完成、如果他能平安的出宫,如果他还有机会再见她,那么他希望能带著她浪迹天涯……
虽说他习惯了一个人的旅行,但他想,有她做伴,想必会有另一番趣味。
感觉到他的视线,她转过头,迎上他的目光,她的脸又是一阵潮红。
“呃,”她的目光被他攫住,躲不开却又羞于迎上。“我们是不是该……”
“宝儿。”他直视著她,“怎么了?不敢看著我?”
她、心头狂悸著,“没……没有啊……”
见她羞怯得几乎快抬不起头来,他突然想捉弄她一下。“因为我吻了你?”
“啊?”她一震。
他挑挑眉,轻叹一记。“这怎么行呢?你要跟著我,却只是一吻就教你不敢正视我?”
“我……”她心慌意乱地。
是啊,她真是太大惊小怪了。哭得死去活来的说要跟著他,却因为那轻轻一吻就……他一定觉得她像小孩子吧?
“幸好我只是亲了你一下,要是我再多做一些什么,往后你可能得蒙著眼睛跟我在一起了。”他取笑著她,但语带怜爱。
她一怔,疑惑地望著他。“多做一些?什么啊?”
她一脸天真无邪,反倒教他说不出话来。他会不会说得太过分了点?在遇见他之前,她可是被养在深闺里的干金女啊。
他眉头一叫,神色有几分苦恼地。“其实也没什么,我是说……再多亲两下……我们走吧。”
他将她抱上了马背,“天黑之前,我们要赶到镇上投宿。”说著,他跃上马背。
掉转马头,他驾地一声,策马前往十几里外的小镇。
※※※※※※
来到小镇时天色已晚,但市集上还算热闹。
向人打听了投宿的地方后,他们来到一家名为“云来”的客栈。
将马匹拴在店外,他们走进了客栈并来到柜台前。
“二位客倌,请问是投宿还是……”
“投宿。”不等掌柜的说完,琮祺已打断了他,“给我一间上房。”
“喔,好的。”掌柜招手唤来店小二,然后笑问:“你们兄妹二人要上京吗?”
宝儿一听,立刻挽住了琮祺的手,一脸懊恼地瞪著掌柜,“我们不是兄妹。”
什么兄妹?她已经十八了,难道看起来还像个孩子?站在琮祺身边,她不像足以与他匹配的“女人”吗?
见她生气,掌柜十分尴尬,“这……二位看起来有那么点神似,所以……”
知道她为什么反应那么激烈,琮祺勾唇一笑,“她是我末过门的妻子。”
未过门的妻子?宝儿怔住,脸儿刷地一红。
“喔,原来是这样啊。”掌值的咧嘴笑笑,“真是失礼了。”
这时,店小二走了过来。“二位客倌,请跟我来。”
“有劳。”琮祺点头,拉住了宝儿的手,随著店小二往上房去了。
进到上房,琮祺搁下手边东西,先打开了窗。
“这儿挺清静的……”站在窗边,他回头看了宝儿一眼。
宝儿脸上的表情有点紧张,紧抿著唇,像是想放轻松却又轻松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