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她如何开口问她?

    不知等了多久时间,只知道鸡啼了,天也快亮了。

    她好累,但是她睡不著,尽管海棠姑娘保证他会没事,但他真的能逃过这一劫吗?

    一般人要是受了那样的伤,应该是无法活下来的吧?要是他死了,恐怕她这一辈子都会活在无垠的痛苦里。

    终于,门开了——

    她连忙站了起来,却见海棠姑娘脸色惨白,在苫骅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一怔,“海棠姊姊?”

    “他没事了……”伏慕书气虚的说,“苫大哥已为他止血疗伤。”

    宝儿弯腰一欠,“谢谢你,大爷。”怪了,替琮祺疗伤的是苫骅,怎么脸色发白的却是海棠呢?难道是因为看见伤势严重的琮祺,她才吓得脸色发白?

    “小姑娘……”伏慕书看著她。

    “姊姊叫我宝儿吧。”宝儿说。

    伏慕书顿了一下,“宝儿,现在天快亮了,不方便移动罗公子,今晚苫大哥会过来把他送到更安全的地方,这段时间就请你照顾他了……”

    “我会的。”宝儿点头,“我会寸步不离的守著罗大哥。”

    伏慕书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苫大哥,我们走吧。”她说。

    “是。”苫骅点头,扶著她转身离开。

    目送著他们离开后,宝儿转身进入柴房。关上门,她走近琮祺,看见脸色苍白,动也不动地躺在干草堆上的他,又忍不住掉下眼泪。

    破裂的血衣丢在一旁,他精实身躯上的多处刀伤虽已做了处理,却隐约可看见渗透棉布的血迹。

    他的右手手腕上留下明显的缚绑痕迹,既敦她不忍又教她迷惑。

    她轻轻地握著他的右手,小心的抚摸那淡红色的勒痕,泪水扑簌落下。

    此时的他昏睡著,再也不能赶她走或甩开她的手,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大胆的,甚至可说是不知羞的握住他的手。

    “对不起,都是我害的……”她深深自责著。

    要不是她,他不会去徐府赴约,不会中了徐大鹏的计,更不会伤得如此严重。而现在就算他死不了,也背了条杀人罪,是要砍头的。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能为他做什么呢?

    想著,她既无助且无力,又是一阵嘤嘤哭泣。

    ※※※※※※

    扬州,天地会分舵。

    琮祺被送到此处养伤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三天,他没醒过,而宝儿也不曾从他床边离开过半步。她日以继夜地守在床边,深伯错过他醒来的机会,也像是害怕他永远没有醒来的一天。

    “宝儿。”伏慕书步进房里,轻声地唤道。

    她微怔,回过了头。“海棠姊姊……”

    见她神情疲惫又憔悴,伏慕书微微皱起眉头,“你该歇著,瞧你的脸色多差……”

    “不,”她摇摇头,然后又看著床上的琮祺,“在罗大哥醒来之前,我绝不离开。”

    “要不吃点东西?”

    “我不饿……”

    “怎么不饿?”伏慕书端详著她才三天就瘦了一圈的脸庞,“要是你罗大哥醒来看见你如此憔悴,岂不心疼?”

    她这句话其实泰半是为了套宝儿的话,她想知道宝儿跟琮祺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当然,她也对这样的自己感到懊恼,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不太光明磊落。

    听见她这么说,宝儿微蹙起秀眉,神情有点落寞。

    “心疼?”她幽幽地说,“他才不呢。”

    伏慕书一顿,“怎么这么说?”

    “他受伤的那天真的很气我,不管我怎么求他,他都不肯让我留在他身边,当时他……他只想见海棠姊姊你……”

    伏慕书沉默了一会儿,显然地,宝儿并不知道琮祺那天为什么赶她走,又为什么找人来通知她。现在见宝儿一脸的沉郁,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实情告诉宝儿——虽然她心里有著某种挣扎。

    但她毕竟是个正派人士,不只从小读圣贤书,父亲的庭训也甚严。这样的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要弄心机的。

    “你误会他了……”她说。

    宝儿微怔,不解地望著她。

    她淡淡一笑,轻轻的搭著宝儿的肩膀,“那天晚上他中了绵软销魂散的毒,这种毒极为阴邪,初时让人全身乏力,之后则会乱性……”

    “乱性?”宝儿一震。乱性的意思是指……

    “他赶你走,是因为他珍惜你,怕在毒发时伤害了你。”

    “海棠姊姊是说……”宝儿虽还是未嫁的姑娘,但也没傻到不懂伏慕书话里的意思。她脸儿一红,神情羞怯又尴尬。

    “他拿腰带将自己绑在柱子上,也是担心自己乱了性后,对你做出不该做的事情。”说著,她看看琮祺手腕上末褪的勒痕,“瞧瞧,他不知道把自己绑得多紧呢。”

    经她解释,宝儿这才知道琮祺是如何的用心良苦,而心上的那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她忍不住掉下眼泪,“我还以为他……他气我……”

    伏慕书拍拍她的肩膀,“傻丫头,他单枪匹马去救你,可冒了不少险。”

    是的,伏慕书不难了解琮祺是如何的在乎宝儿。他身负重任,衔命在身,理应跟任何人保持距离,行事更要低调而隐密才对。然而他三番两次对宝儿出手相救,更因为救她而杀了扬州盐商之子。

    虽说徐大鹏作恶多端,早该有人替天行道,但在他必须隐藏身分的此时,闹出这么大件事儿确实足不智之举。

    聪明如他,不会不知道这些道理,但他还是为了宝儿而犯此大忌。由此可见,他口中所谓萍水相逢的宝儿,在他心目中确实是占有一定的份量。

    想到这儿,她不自觉地羡慕起宝儿……

    “海棠姊姊,”宝儿突然问道:“你跟罗大哥一定很要好吧?”

    伏慕书微顿,“怎么说?”

    “要不然他当时怎么只想到你呢?”

    “在扬州城,他除了找我,再没有其他人可以信任。”她说这是实话。

    “你们是朋友吗?”宝儿好奇地问。

    “可以这么说,”伏慕书淡淡一句,“不过我跟他之间的事,你还是不要知道得太多比较好。”

    她跟琮祺之间要说有关系,也谈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关系。要说没关系,又好像有切不断的关系。她不只不知道如何跟宝儿解释,也不能跟她解释什么。

    听她这么说,宝儿若有所思地。

    他们之间的事?他们之间是什么事呢?为什么那么神秘?为什么……宝儿心里充满疑惑,但她知道自己不该多问。

    人家不想告诉她必然有其理由,她若打破砂锅问到底,那就太惹人厌了。

    “宝儿,”伏慕书睇著她,“说真的,你去歇著吧,要是你不放心,我替你在这里守著。”

    “不,我还行。”她十分坚持,“罗大哥为我受了这么重的伤,我累—点又算得了什么?这是我欠他的。”

    见她意志坚定,伏慕书也不好再说什么。

    “那好吧,”她轻声一叹,“你若撑不住,就告诉我一声。”

    “嗯,谢谢海棠姊姊。”

    “那我出去了……”

    “嗯。”宝儿给了她一记感激的微笑,然后又将视线移回琮祺身上。

    见她不只一步都不愿离开琮祺,就连视线也不肯从他身上移开,伏慕书内心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车转身子,她脚步略显沉重地走了出去。

    第七章

    隐隐约约之中,琮祺总觉得自己听见有人在哭,他想大叫一声“吵死了”,但他发不出声音,睁不开眼睛,也动不了沉重的身躯。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彷佛有千斤重般,无论他如何的奋力,就是动弹不得。

    就这样,他一直躺著一直躺著,直到他终于慢慢的掀起沉沉的眼皮——

    这是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是客栈,不是任何他所知道的地方。他在一个幽静的房间里,而这房间里除了他,还有……

    是的,还有别人,而且这个人紧紧握著他的手,紧紧地……

    那是一只小小的、柔软的、纤细的、温暖的手,甚至他有种感觉……就是这只手将他从无边无尽的幽暗之中拉了出来。

    他侧过脸,看见一个女孩趴在床沿睡著。

    是她,崔宝儿,那个明明跟他一点都不相干,却教他怎么都放不下的女孩。

    这是哪里呢?他记得在他救出她以后,便因为毒发而赶她走,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他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觉得自己的气有点虚,身上的伤口也还隐隐作痛,他试著想动,但也许是躺了太久,一直动不了。

    宝儿的样子看起来有点疲惫憔悴,脸蛋也似乎瘦了一圈。她沉沉的睡著,但手却牢卒的抓著他。

    女人的手,他不是没抓过,但这样被她紧紧握著,却让他有一种奇异的,从未有过的感觉。

    他觉得心情很平静,尽管他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是在什么样的处境之中。

    他隐约之中所听见的哭声,是她的吧?他记得他受伤毒发时,她哭得好伤心,哭得很断肠,她……一直在他床边为他哭著吗?

    忖著,他心里对她有著一种怜惜。

    “嗯……”像是感觉到有人正看著她,宝儿皱皱眉心,慢慢的苏醒过来。

    睁开眼睛,迎上他平静的、柔和的目光,她一震。

    “罗大哥?”她以为自己看错了,还用力的揉揉眼睛。

    他抿著唇,淡淡地一笑。

    “你醒了?”她喜极而泣,“你终于醒了?”因为放了心,她忍不住哭了起来。“我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我以为……”她哭得语不成句。

    “就是你吧?”他还有点虚弱,说话有点中气不足。

    她一怔,不解地看著他。“啊?”

    “就是你—直哭,吵死人了……”他皱皱眉头,语带促狭,“我是被你吵醒的……”

    宝儿顿了一下,又哭又笑地。“人家担心呀……”

    “我没那么容易就死……”他安慰著她。

    是啊,他还不能死,皇上交代他的事还没完成呢。

    看他身受重伤及剧毒,差点就一命呜呼,居然还为了安慰她而开起玩笑,宝儿忍不住一阵鼻酸。

    见她眼眶一红,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琮祺微微蹙眉,“还哭?”

    “对不起……”她哑声说。

    “对不起什么?”

    “都是我害了你。”她噙著泪道,“要不是为了我,你也不会……”

    “难道要我坐视不管?”他唇角微微一勾,“虽然我是不太想多管闲事,但既然躲不掉,就只能插手了……”

    “我们非亲非故,毫无干系,你其实可以不理我的。”她咬了咬唇,“我老是给你惹麻烦,还忘恩负义的跟你顶撞……”说著,她用她小小的手心紧紧捏著他厚实的手掌,“真的很对不起……”

    “丫头,”他轻声地说,“你没事就好。”

    听见他这么说,宝儿更是止不住泪水了。

    见状,琮祺倒伤起脑筋来了。

    “我说真的,你……你别再哭了……”他皱起眉头,露出了苦恼的表情。

    看见他那样的表情,宝儿连忙擦拭眼泪,吸了吸鼻子。“好……好,我不哭了……”

    见她终于止住泪水,他撇唇一笑。

    “对了,这儿是哪里?”他问。

    “喔,”她抹去眼角仅余的泪花,“我也不知道。”

    他眉心一拢。不知道?她还真是处变不惊,随遇而安啊。

    “是海棠姊姊跟苫大爷带我们来的,”她说,“这应该是她家吧?”

    海棠的家?她不是住在鸣春楼吗?怎么还有这个“家”?莫非……这里是伏慕书的分舵所在地?

    “那天晚上你要小二哥去鸣舂楼找海棠姊姊,过不久她就跟苫大爷一起来了……”她将那晚的事一五一十地跟他说明,“苫大爷替你疗伤止血,海棠姊姊大概被你的伤势吓坏了,出来时脸色发白,还要苫大爷扶著呢。”

    脸色发白,还要人扶著?琮祺心里一怔,不禁生疑。

    当时他要小二哥去鸣春楼找海棠,是因为自从他到扬州后,都是由海棠出面跟他接触,而他的身分也只有海棠跟伏慕书知悉。

    他杀了徐大鹏,想必此事已在扬州城闹大,若不妥善处理,恐怕会坏事。

    若他以端王之子,十一贝勒的身分杀了那为非作歹的徐大鹏,铁定没人能办得了他。但问题是,他的身分不能曝光,因为一旦身分曝光,就连皇上交代他的秘密任务都会见光。

    而这也是他在情急之下,只能向海棠求援的原因。她是伏慕书的人,知道他出事,一定可以联络伏慕书出面。

    但,替他疗伤解毒的是苫骅?

    不,虽说他不清楚自己究竟中了什么毒,但他知道那样的毒必须是内力深厚的人才能以内力为他解毒。苫骅的武艺纵使不差,但替他处理皮肉伤还可以,若要解他身上的毒,那就太强人所难。

    当时进入柴房的只有海棠跟苫骅,也就是说以内力为他解毒的人是……鸣春楼名妓海棠。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弄懂了一些事情,而一切豁然开朗——

    “咦?”这时,有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是伏慕书。

    “海棠姊姊?”宝儿见是伏慕书进来,迫不及待地跟她报告著好消息,“罗大哥醒了。”

    伏慕书没注意琮祺是不是醒了,倒是看见宝儿紧紧地抓著他的手。

    像是感觉到她注意的眼光,宝儿娇羞地松开了手。

    伏慕书脸上没有太多的表情变化,只是缓缓地走了过来。“罗公子,你可醒了?”

    琮祺看著她,身体虽还虚弱,眼神却一如平常的锐利。

    他深深的睇视著她,淡淡地道:“谢谢你帮了这个忙……”

    “哪儿的话,”伏慕书微微一笑,“三天三夜守在床边的人是宝儿,你没见她都瘦了一圈?”

    琮祺瞥了宝儿一记,没说什么,但眼底却像是说著“我什么都知道”。

    “丫头,”他看著坐在床边的宝儿,“我有些事要跟海棠姑娘说,你先出去吧。”

    宝儿微怔,眼底透露出一丝的失落。

    什么话是不能让她听见或知道的呢?她心里忍不住这样想著。

    而她又在难过什么呢?为什么她心里有种卑微而怅然的感觉?

    “宝儿,”像是察觉她眼底的落寞,伏慕书笑睇著她,“你几天没睡好,去歇著吧。”

    人家要她走,她能不走吗?忖著,她站了起来,“那我出去了。”说完,她踩著有点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

    ※※※※※※

    房间里只剩下琮祺和伏慕书,以及一室沉诡的气氛。

    许久之后,琮祺才开口:“我该叫你海棠姑娘?还是……”他凌厉的目光直逼向伏慕书,“伏分舵主?”

    伏慕书陡地一震,惊疑道:“罗公子?”

    “伏慕书就是海棠,海棠就是伏慕书,不是吗?”他语气平静。

    她微微拧著眉心,沉默了一下。

    看来她的身分已经被他识破,再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她问。

    “刚才。”他说。

    她一怔,“刚才?”

    “丫头说你从柴房出来时脸色发白,虚弱得要人搀扶……”他直视著她,“以内力替我解毒的人是你,没错吧?”

    伏慕书虽震惊,但还算平静。“是的,我就是伏慕书。”

    “为什么?”他问,“为什么要隐瞒身分?”

    “在我确定你可以将东西完好无缺送到皇上手中之前,我不想身分曝光。”她说。

    “那么你现在可以确定了吗?”他的语气强硬,“何必浪费彼此的时间?”

    伏慕书秀眉一拧,“此事非同小可,我有我的考量。”

    “我不想节外生枝。”琮祺的声音虽虚弱,但一字一句都显露出他的强势及坚定。

    “节外生枝?”她疑惑地看著他。

    “我只想尽快完成这趟任务,结束这种什么事都不能做,什么话都不能说的日子。”

    “虽然你这么说,但是你已经那么做了,不是吗?”伏慕书眼底有几分的懊恼。

    闻言,他微顿。

    她神情一凝,幽幽地注视著他,“你杀了徐大鹏,可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在找你?这不就是你所说的节外生枝?”伏慕书直言问道。

    “当时我没有选择。”他说。

    “因为宝儿姑娘?”她蹙眉一笑,隐隐带著苦涩,“既然是萍水相逢,既然不想节外生枝,怎么又跟她有这么深的牵扯?”

    琮祺脸一沉,态度虽客气,语气却强硬,“伏分舵主似乎管多了……”

    “我……”她心头一震,警觉地道:“实在失礼,我只是想提醒罗公子,正事要紧。”

    “我明白。”他说,“所以我才希望伏分舵主能尽快将东西给我,让我回京覆命。”

    伏慕书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感到羞愧又懊恼,她有点沉不住气的说:“等你的伤势痊愈了以后,我会亲手将东西交给你。”

    “希望伏分舵主说到做到。”

    “你难道认为我会食言?”

    “不,我没那么想过。”他定定地直视著她,“伏分舵主千辛万苦跟皇上取得联系,自然不是儿戏。”

    伏慕书秀眉一叫,神情略显羞恼,但她恼的是沉不了气、隐藏不了心情的自己。

    “我不打扰罗公子休息了。”她转身迅速离去,像是这房间里,充斥著什么教她难受的气息一般。

    ※※※※※※

    梢晚,宝儿端了碗热粥进来。

    假寐中的琮祺,睁开了眼睛。

    “你饿了没?”她挨到床边,眨动一双大眼睛盯著他。

    看著她那有趣的表情,他撇唇一笑。“有点。”

    “我替你熬了碗粥,你想喝吗?”她问。

    “嗯。”

    “那我扶你起来。”她靠近他,毫不在乎男女之别。

    他心头一震,反倒尴尬起来。“不,我自己能起来……”

    “要是你用力过度,扯开了伤口岂不麻烦?”她微蹙起眉,噘著小嘴。

    “你劲儿不够,不如请别人来……”

    “谁说我劲儿不够?”她打断他的话,一脸气恼,“为什么你不要我帮忙?”

    迎上她那愠恼又带著点难过的表情,琮祺一时问不知道该说什么。

    江湖儿女理应不拘小节,他好歹在江湖上打滚了几年,怎么却这么婆妈忸怩?

    他受伤时,想必伏慕书也曾为他宽衣疗伤,但他在面对伏慕书时,并不觉得尴尬别扭,可对宝儿,他却……

    “我只是想尽一点心力,不行吗?”宝儿说著说著,眼眶又红了。

    见状,琮祺有点急了。

    “你受伤时,我什么忙都帮不上,眼看著海棠姊姊跟苫大爷在里头给你疗伤,我却只能焦急的在外面等待,我觉得我……我很没用……”她眼角泛著泪光,但她努力不让眼泪掉下来。

    “丫头,你还是个闺女,很多事并不方便……”他试著跟她解释。

    但显然地,宝儿并不接受他的解释。

    “那么海棠姊姊就方便吗?”她咬咬唇,倔强的忍著泪水。

    他一顿,“这……你们不一样。”

    在他心里,有著花容月貌的伏慕书,是个几乎没有性别的人,她是天地会的分舵主,跟他只有单纯的公事关系。但宝儿不同,她……她像是个不懂事的小妹妹,可是感觉又比妹妹复杂许多。他不得不说,当她靠近他时,沉稳如他也有著莫名的心情波动。

    你们不一样。听见他这句话,宝儿只觉得像是被狠狠浇了盆冷水般。

    “我知道我跟你的关系,不如你跟她亲密……”她幽幽地看著他,“可是你为了我而受伤,难道就不能让我替你做点事?”

    “这……”看她都快哭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足好。

    宝儿负气地瞪著他,“那好,我请海棠姊姊来帮你好了。”说罢,她扭头就走。

    “丫头。”他叫住她。

    她像是在生闷气,虽然是停下了脚步,却不愿转身看他。

    看著她那纤细又惹人怜的背影,琮祺认输了。

    他无奈一叹,“你回来。”

    “不要。”她赌气地说。

    “我拜托你,行吗?”

    “不行。”

    “那么我求你……”他真是没想到他爱新觉罗·琮祺也有这么一天。

    总是随心所欲的他,从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及感觉,即使是他的亲人,他也总能挥挥衣袖,十分潇洒。唯独她,敦他狠不下心也放不下。

    是不是他近三十年来活得太自我也太自由,上天才派她这个小怪物来磨他呢?

    “不。”她委屈地流下眼泪,却又不甘心的抹掉它。

    琮祺眉头一拧,“拜托你别又哭了……”

    她不说话,只是背对著他。

    “丫头,我饿了……”他捺著性子哄她,“你快扶我起来暍粥,好吗?”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慢慢的转过身,怨怨地看著他。“真的?”

    “是,我需要你帮忙。”他说。

    这会儿,她终于破涕为笑,快步地走了过来。

    她挨到床边坐下,毫不迟疑地将身体倾向他,伸出手臂往他脖子底下一穿,勾住了他的颈项。

    这样的接触让琮祺心头一悸,颇不自在。并不是讨厌,而是觉得心慌意乱。

    “噫。”宝儿小心地,使出吃奶的力,慢慢地将他扶坐起来。

    待他坐起,她满意又得意地笑逐颜开,“谁说我没劲儿的?”说完,她端来热粥,坐在床沿。

    “还烫著,我先吹吹……”她用汤匙轻搅著碗里的热粥,然后舀起一匙,一口口轻轻地吹。

    “来,嘴巴张开……”她像哄孩子般地笑睇著他。

    他浓眉一叫,感觉颇难为情。“我的手没事,可以自己来……”

    他这么一说,她又板起了脸。

    “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伺候别人,你应该心怀感激的接受才是。”

    “我是很感激,但是让我自己来,可以吗?”他带著商量的语气。

    “不可以。”她断然拒绝,语带命令的说:“来,张嘴。”

    他一脸无奈,却又不忍再拒绝她的一片心意。张开嘴,他吃了她喂的第一口粥粥一喝下,他随即皱起了眉头。

    见状,宝儿一怔,“怎么了?太烫?”

    “不,”他将那口粥喝下,“不烫,只是……”

    宝儿疑惑地尝了一口,立刻纠起眉心。“唉呀,好咸!”

    琮祺忍俊不住地一笑,“扬州的盐巴不花钱的是吗?”

    “我放多了……”她很不好意思,“人家是第一次下厨耶。”

    “你应该边放边试试味道的。”说著,他笑叹一记,“再说,熬粥可以不放盐。”

    “我怕味道淡了,你吃不下……”

    以为自己终于可以为他做点事儿,却没想到义白忙一场。

    “我重新熬一碗。”她说。

    “不,别浪费了……”

    “可是这么咸……”

    “没关系。”他睇著她,“你熬了很久,不是吗?”他伸手接过她手里的碗。

    这次,宝儿没坚持非喂他不可,而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喝完那碗过咸的粥。

    此时,她心里慢慢地释放出一股温暖来,她不晓得那是什么,只知道这感觉不只温暖,还有淡淡的幸福——

    ※※※※※※

    这晚,一个人影趁著夜深,鬼鬼祟祟地出了伏慕书的宅子。

    此人绕了几个弯,来到附近的一问小庙前。

    从庙里摸出另一个人,一伸手就把这人拉进庙门里。

    “是我。”说话的男人是陆振德,他是天地会成员之一,曾跟随在伏天青麾下,受其重用。

    “你吓死我了。”声音娇软,无限妩媚的倚在他怀里的是伏慕书的丫鬓春杏。

    两人躲在幽暗处,先耳鬓厮磨的亲热了一番。

    “怎样?有什么斩发现吗?”陆振德低声问。

    春杏点点头,“先前跟小姐见面的那个人,现在住在分舵里。”

    “什么?”他一怔。

    “他受了重伤,不过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我想再不用多久,小姐她应该会把东西交给他……”

    “是吗?”陆振德若有所思地。

    “那个人身边带著一个丫头,跟他不知道是什么关系。”

    “他御命在身,还带著妞儿?”

    “那丫头听说是他半路上遇见的,不过我看他倒是很宝贝她。”春杏绩道,“你知道吗?他为了救那丫头,还杀了徐大鹏呢。他受了那么重的伤,也是为了那丫头……”

    听她这么说,陆振德相当惊讶,“徐大鹏是他杀的?”

    “是啊。”春杏肯定地点点头,“听说是徐大鹏抓了那丫头,那个人才会杀了他……”

    “啐,想不到乾隆居然派了个多情种来。”

    “我倒是很喜欢这种多情种,”春杏撒娇地蹭了他一下,“不知道你会不会为我做这种傻事?”

    陆振德在她脸上亲了一记,将她抱个满怀。“我的好春杏,我还不够爱你吗?”

    她轻哼一声,语带试探的问:“事成之后,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我怎能忘得了你?”陆振德甜言蜜语的哄著,“等东西到手,我就以此威胁乾隆,到时要风得风,要雨有雨,荣华富贵,享用不尽,而这一切都有你的份……”

    “真的?”春杏斜睇著他。

    “半句不假。”他举手做发誓状。

    春杏满意地偎进他怀里,“要是你敢负我,我绝不饶你。”

    “放心吧。”陆振德拍抚著她,眼底闪过一抹狡黠阴沉。

    第八章

    经过十数日的休养生息,琮祺不只能下床走动,甚至已能练上一会儿拳脚,进步之神速,教人称奇。

    因为外头的衙差还到处在查缉杀了徐大鹏的凶手,所以一向好动的宝儿只好乖乖待在分舵里。她天天跟在琮祺身边,除了睡觉的时间跟他分开,其余的时间几乎都黏著他。

    琮祺并不觉得她烦,因为有她在身边,还真是—点都不觉无聊。

    只不过随著伤势的痊愈,他越来越担心一件事……

    待他伤势痊愈,伏慕书便会将“东西”交给他,而那也该是他要返回京城的时候。到了那时,他还能让她待在他身边吗?

    经手如此敏感的东西,已让他陷人了危机之中,虽然皇上嘴里说信任他,但对这个皇上极力想湮灭的证据来说,经手的他却可能成为皇上的肉中刺。

    身处在随时会发生的危险当中,他能将毫不相干的她牵扯进来吗?

    不,他做不到。在他返京之前,他一定要为她做妥善的安排。

    “罗大哥!”宝儿从花园里突然钻了出来,指著一只匆高匆低的幼鸟,“快,帮我抓住那只小鸟!”

    琮祺纵身一跳,轻易地抓住那只正飞著的幼鸟。

    宝儿兴高采烈地跑过来,从他手里接过那有著赤色羽毛的小鸟,“总算抓到了。”

    她开心地看著那漂亮的小鸟,细细端详著它。

    突然,她不知想起什么,神情一黯。

    “要不要找个笼子让你装著?”他问。

    “不了。”她幽幽地说。

    他微怔,前一会儿才因为抓到了小鸟而欢天喜地的她,怎么这会儿却一脸的忧郁?

    “你不是喜欢它吗?”他睇著她。

    “我是喜欢它,不过……”她蹙著眉心,“要是我把它关起来,它的爹娘就再也找不到它了……”说罢,她摊开手心,放走那只鸟儿。

    看著她稚气中又带著点淡淡哀伤的侧脸,琮祺心头微微一撼。

    平时的她无忧无虑,占灵精怪得活像匹难以驾驭的小野马,但此时的她却又给人一种成熟的感觉。

    放走小鸟应该不只是因为她天性善良,也因为这离巢的小鸟,让她想起了离家的自己,以及在徐州的爹娘吧?

    “丫头,”他睇著她,“想你娘吗?”

    “嗯?”她微怔,看著他。

    “你离家好一段时日,想你娘亲吗?”

    “我娘不在了耶。”她说。

    “那你总该想你爹吧?”

    她顿了一下,“是有点……”

    除了古板,除了严格,她爹还真是非常疼爱她的。

    “回去吧。”他说。

    她一怔,“什么?”

    “我说你回家去吧。”他语气认真而严肃。

    她惊疑地望著他。他要她回家去?这是说……他不让她待在他身边了吗?

    她当然知道自己实在不能理直气壮的跟著他,但他不也让她跟著他好些日子了吗?她以为他不会再赶她走,怎么突然又……是因为她在这里凝眼,也妨碍了他跟海棠姑娘吗?

    他跟海棠姑娘要私下说话或相处时,她都会乖乖走开的,不是吗?为什么非要她回家不可呢?

    “我不。”她有点生气地背过身。

    “你一直跟著我不是办法……”

    “我回家去就得嫁给小霸王,那也没关系吗?”虽然嫁给小霸王这事并非事实,但他爹确实在帮她物色赘婿。

    遇上他之前,她不想在父亲的安排下嫁人,遇上他之后,她抗拒的意志更是坚定了。

    虽然他年长她许多,虽然他跟海棠姑娘过从甚密,虽然他并没有义务一直照顾她,虽然她也没有理由这么赖著他,但她不想离开他,而且这样的念头越来越确定了。

    听见她这么说,琮祺心里纷乱了起来。

    他对她的感觉很复杂,复杂到他自己都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及牵绊。甚至,看不见她的时候,他会因为牵挂她而觉得心慌。

    可就因为这样,他更不希望她卷进这个未知的风暴当中。

    “丫头,记得我之前提过的亢雨苍吗?”他说,“只要我给他捎个信,他会替你做主的。”

    她一听,更恼了,转过身瞪著他。“认识太守大人那么了不起吗?为什么老要把我的事推给他?”

    “我不能一直把你带在身边。”

    “我也不是非要留在你身边。”她负气的说,“没有你,我就活不下去了吗?”

    “丫头,江湖多险,你……”

    “我又不是江湖中人,哪来的险?”她秀眉横陈,既气愤又难过,“我真的那么碍眼?”

    他很想告诉她事情的严重性,但知道太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就快离开扬州了。”他说。

    她惊疑地怔住。

    “我必须去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是你不能跟去的。”

    “为什么?”

    “我无法向你说明。”他神情严肃,“所以在我离开前,我希望能将你安全的送回徐州老家。”

    宝儿蹙著眉心,若有所思。

    “海棠姊姊知道你的事,对吧?”突然,她幽幽地问道。

    他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为什么你可以告诉她,却不能告诉我?”她知道自己没有立场质问他这件事,但她忍不住嫉妒起什么都知道的伏慕书。

    “丫头……”

    “我知道海棠姊姊跟你的交情不同于一般,我也知道比起她来,我既没用又麻烦,但是我……”说著,她一阵鼻酸,眼眶也热了起来。

    闻言,他知道她误会了他跟伏慕书的关系,也隐约察觉到她对他的情愫。他虽然可以跟她解释,但转念一想,也许她有所误会是件好事。

    目前的他,无法接受也无法回应她的感情,为了她好,他必须想办法让她死心并离开他。

    “我不想回家。”她声音软软地,“让我跟著你,好吗?”

    “丫头……”他一脸为难。

    “你不是说过有个跟我年纪相当的妹妹吗?那么就让我当你的妹妹,我不会碍著你跟海棠姊姊,你要我走开的时候,我就走开,行吗?”她痴痴地望著他,眼角泛著泪光,像只乞怜的小狗般。

    迎上她定定注视著他的眸子,琮祺心头一阵紧揪。

    但他不能对她心软,他现在不忍伤害她,以后可能会教她性命不保。

    “我对你并没有责任。”他脸一沉,“要不是把你当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