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说他年轻有为,才几年的工夫把盛联搞成这种规模不容易。嘿嘿,没能力搞女人,就只能搞事业了呗。”
又是一阵不堪入耳却又肆无忌惮的哄笑,笑声里,章沫沫身子也僵了;拖着僵硬的身体,一步步挪出了酒楼。她记不清自己是怎么下的楼、出的门,意识回复到身体里的时候,人已经站在了街道上。
正午的繁华街区,车辆川流不息;头顶上日头正圆,晒得连头也痛起来,她立不住身体,摸着路边的花坛牙子坐了下来。只是四周围的空气却冷,呼进肺里都是一个个激灵。在路边,不知独自呆坐了多久;直到提包里的手机,也唧唧歪歪响成了不耐烦的一片嘈杂,章沫沫这才回了神。
“宝贝儿,人呢?”
电话那边,是宋家恺带着焦急的声音;她接起电话的时候,听到他才松了一口气。
“沫沫?怎么不说话?沫沫?”
章沫沫憋了很久,才在冻僵了的嘴里憋出一句话。“我有急事,不来了;挂了。”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董菲正在发脾气;红着眼圈拿支水笔一下下往张白纸上面戳,发着狠、嘴里一边嘀嘀咕咕的不知诅咒些什么。章沫沫连自己走路也没气力,自然腾不出心思再多问些什么,只是董菲看她的目光却奇怪,欲言又止的,亦步亦趋跟着她屁股后面也进了总经理办公室。
她跟着进来,她却也并不瞧她;董菲绞尽脑汁堆出多少句开场白,章沫沫的眼睛还是目无焦距盯在不知名的地面上。最后,终于还是董菲耐不住心中的煎熬,率先吐出了自己心中的苦恼。
“沫沫,我做错了事;你说……我要不要去跟项总道歉?”
章沫沫一听,心里又是一柄巨斧猛劈了一下,项左,又被怎么了?
☆、第四十八章
一个‘项’字,顺利把章沫沫震回了现实;大梦初醒一般,散乱的目光很不容易才汇聚在了董菲脸上,而一颗心却又被吊在了半空,两只手死捏着一支钢笔,问道,“项左又怎么了?”
董菲低了头,满面悔恨交加。“我有一个高中同学,很久没联系的前些天说请我吃西餐。我本来挺高兴的,吃饭的时候就闲聊,不知怎么的,她就问我现在的公司是哪一间,我就说到了咱们同智;然后又问我老板怎么样,我就聊起了你;后来她问我好像你是不是有个双胞胎姐姐,我就又说到章念晴;最后她问章念晴不是盛联集团主席项总的左人么……我就应了一句‘就是她’……”
章沫沫一开始被董菲前前后后碎嘴一样的阐述弄得有些不耐烦,直到此时,这才恍然看清她那同学的圈套。紧紧捏了一把汗,“她到底想问什么?”
董菲的头压得更低了,只差垂泪,“后来我们俩当然就聊起了项总。我那同学假装不经意说了一句‘能嫁给项总真是好福气’……我听了,嘴一欠……”说着,董菲一张小脸上鼻子眉毛都要拧到了一起,“就是我嘴欠啊,再加上章念晴原来竟然那么对你,我本来就不喜欢她,所以,我顺口就溜出来一句‘什么好福气,人家项总都不爱搭理章念晴’……”
“然后呢?”章沫沫的心忽的沉了一下,整个人也从桌边站了起来,直直望着董菲。对面,颤颤巍巍伸过来一份报纸。上面醒目的标题直把章沫沫再一次推进了冰窖里。
‘盘点本年度十大失婚明星——之一,盛联董事长项左;据知情人透露,因夫妻生活不协调,娇妻饱受冷落红杏出墙,导致婚姻破裂……’
最富传奇色彩的,紧挨着这篇报道的下面,便是一宗对白领性生活满意度的调查;据一项调查统计,约有20%以上的高级白领、或企业高管,由于工作压力大、常年累月的超负荷工作而导致性趣降低、甚至性功能低下……据随机调查表明,对于配偶的性/能力不满意,而有出轨想法、或已经实施的人数,占我们抽样统计人数的百分之……
章沫沫抖着手,两下将那报纸撕成了稀巴烂。团成一团丢在地上,还不解气,狠狠又踏了两脚;可是踏着踏着,心却酸得脱了力。她知道,要不了多久,比这更过分的揣测和漫骂嘲笑,将在数不清的报纸、网络上冒出来。她只有一双手、一双脚,怎么能撕得完、踏得碎?!
“对不起,章总。”董菲没料到章沫沫能激动到这个程度,心虚之下连称呼都改了;“我不知道……我真没想到我那个同学能这么干啊!原来只知道她在哪里当记者,还是实习的,我真不知道她这么阴险……”
“行了!”章沫沫没力再听下去,支着额头瘫坐在了椅子上;“你别说了,以后这种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了好嘛?!这本来就不关别人的事,在人背后扯这些八卦不无聊么?!”
她的话里,自是少了客气、多了凌厉;说完之后,不禁有些后悔。她这是把对包厢里那些男人的怨气都撒到了董菲身上了啊!别人,她没胆量去撒泼使辣,唯有面对董菲——这个老老实实在她面前承认了错误的女孩子,她才敢将心底的怨意流露出来。章沫沫,你到底是有多悲哀!
董菲心下自责更甚,知道自己有错,所以没有反驳,沉默着扁了嘴讪讪转了出去。章沫沫却是半晌没从胳膊上抬起头来。她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人类的想象力竟然可怕到了这种程度。
就在昨天,甫一了解到事情的真相,心底,除了对念晴的可怜、悲痛,还有一种无言的愤怒,甚至,她还在渴望着正义,应该遭受谴责的分明是那个趁人之危、占了便宜还将偷拍来的照片四散传播的、毫无道德底限的男人!可是风向,怎么变得这样让人措手不及?
念晴,已经够可怜了;先抛开她对项左的感情究竟应该不应该那样执着不提,但是毕竟,她也是有不慎在先。就算她心底苦闷、得不到想爱的男人,可倘若不是她一个人到酒吧里卖醉、喝成了神志不清、任人摆布,她根本不可能遇到这样的事情。谁都知道,作为一个女孩子其实更应该懂得保护自己,先就把自己置于这样一个任人宰割的位置上面,被欺负了,那坏蛋当然应当受到谴责与制裁,可是平心而论首先也有她自己的不慎行为,实在够人惋惜与悔恨的。
可是项左,他到底错在了哪里?就因为他是念晴的‘前夫’,发生这件事的时候他和她还没离婚,他们拥有名义上一年多的婚姻,所以他就要来平白遭受这‘性/无能’的帽子?
他‘性/无能’?章沫沫胸口都要爆炸了。他怎么可能是‘性/无能’!可是这件事,要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她能发表个声明说,她跟项左上过床?她能在报纸上登个消息说,项左之所以一年多没碰过‘章念晴’完全是因为她自编自导的那一幕骗局?
这件事,要怎么才能说得清!
那个男人,他的日子过得实在认真到了极致;对自己苛刻到了不管春夏秋冬只洗凉水澡用以锻炼意志力的男人、在他身上你根本找不到一个污点的男人,他究竟错在了哪里?为什么就要把他钉上这永远赎不清的十字架?
她不知道,像项左这样一个近乎于处处风光的男人、竟然也会有遭受这样处境的一天。你可以有金钱、有事业、这些都可以靠自己的双手来打拼,可是人言呢?愈是站在高处,盯着你瞧的人就愈多。别人嘴里的流言,究竟要怎样才能让它消失不见……
章沫沫捂着脸,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想把手放下来;不想看这世界上任何一样东西、包括,她自己……
再睁开眼的时候,是被宋家恺唤醒的;“怎么趴桌子上就睡着了?”他说着,手便伸上了她的额头,“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章沫沫揉了揉眼睛,很涩;脸上的皮肤有一种不自然的绷紧感,只是她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哭过了。看了看墙上的时间,很明显宋家恺是同朋友吃过午饭直接就赶了过来,心下莫名就生出了一丝歉意;讷讷的不知要说些什么才好。
“还在生我的气?这城里的路你也知道,一塞上除非你插上翅膀……”他握起她的手,细细摩挲;他的手,白皙,不像他的,透着古铜色的、淡淡得光芒。那是他常年坚持户外跑步晒出来的肤色……章沫沫狠狠皱紧了眉,似是要把脑子里所有那个男人的回忆全都挤出去一般,终于扬出了笑意。
“我没有,塞车生什么气?生气也很消耗体力的,你不知道么?”
宋家恺这才灿然一笑,“对了,今晚上cb银行有个招行酒会,跟我去吃东西?”
这个当口,她哪有心情去吃什么东西?可是待要拒绝,却瞥到宋家恺一脸的欣然盎意;苦着脸央求了一句,“我爸妈说要请你帮个忙。”
章沫沫一听到‘帮忙’这两个字,所有拒绝都憋在了胸膛里。她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万分想要补偿别人的心理,道了一声“好”。
宋家恺这才舒心放宽了眉峰,“晚上我来接你。”
☆、第四十九章
宋家二老想让章沫沫出席,其实还存了另一份心思;只不过宋家恺并没多说。cb银行范部长家的千金范婷婷,打上中学就直往宋家恺家里跑,一直在宋家恺身前身后打转转。后来因为范婷婷那单亲的女强人母亲工作外调,这几年是没怎么联系。前段时间,范部长又调回本市,隐隐露出过让两个孩子再见见面的意思。
实际上,对于这种你用得上、而又得罪不起的人,如果不想落了埋怨,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要给她开口的机会。既然宋家恺已经把章沫沫带到了家里、正式介绍给了他们,所以就更加不能再招惹范婷婷了。
作为一个政府高官,越是高位的人,越习惯将事情归乎于体面;一旦范部长明白表述出希望二家结亲的意思,到时候再拒绝,不管你再怎么巧舌如簧,也不可能不被人当仇记着。最好的办法,就是在她没张口之前,就把宋家恺的女朋友带出来。
所以这个晚上的酒会里,拉着章沫沫满场溜的人,不是宋家恺,而是他母亲!就像一个婆婆带着准儿媳,笑容可掬、自满骄傲、逢人便夸、无尽炫耀。最后,弄得章沫沫简直跟作了贼一般不好意思起来。
好不容易捞着个没人的时间,章沫沫苦了脸;“伯母,我在英国读的学校虽是不错,可那是我爸妈花钱给我读的啊,这真不算什么本事……”
宋母却笑。“傻孩子,你当他们那些个体面的文凭就都是堂堂正正考来的?搞不好连课都没上过几节,就弄个证书到手里了。”说着,风姿卓绝的妇人牵了这实心眼儿姑娘的手,朝向对面正望过来的一对母女迎了上去。
如果说宋母领着章沫沫,便似那一熟一嫩两朵百合并在一处,胜在出色的卖相;而对面那一对母女,唯一给人的感觉便是那当母亲的气场强大,除此之外恐怕其它的想法都要被挤到一旁。及耳的中短发、烫得整齐端庄,约摸五十岁上下年纪的女人,便是微笑都显得干练大气!
范卫红,是个单身妈妈,她女儿范婷婷父不详。一个女人,没有出色的外表,有的只是铮铮傲骨、凌厉的手段、身居要职的强大,站在这样一个人面前,但凡卖相不错的,都有些压力。章沫沫,便是其中之一。说不清为什么,就觉得自己是被审视、被批判的那一个,从而更加兢兢业业、丝毫不敢怠慢。
按部就班的介绍与寒暄没并持续多久,宋母目的达成也就偃了旗鼓,借着‘让年轻人自己玩’的引子拉了范卫红到别处闲话家常增涨交情。只剩下章沫沫和范婷婷两个人,都似有些不自在。
范婷婷,年纪也轻,喜怒都一一表现在她那张可爱的圆脸上面。可能原本也跟章沫沫一样,应是个没心没肺的、简单的快乐就能满足的女孩子,只是她那强势的母亲注定了她不可能平凡的个性。对外,她是手握大权的政府要员的独生女,无尽显耀、受人追捧;对内,却因为母亲太过强权,而少了万事自主的畅然、多了一份这个年纪本不该有的压抑。
所以,在两个姑娘独处的空间里,当范婷婷拿出一句‘网上那些照片,真是你姐姐么?’当作开场白时,不光章沫沫愣住了,就连范婷婷也有些意外自己怎么就把心里话当真说了出来。
此刻,章沫沫才从一晚上昏天黑地的忙晕中清醒了过来;猛得回忆起那个晚上在宋家趴墙角听到的对话,搜索出‘范婷婷’这个名字,原来,这是被这名门淑女当成了情敌了!
当成情敌被损几句,她不在乎;可是为什么,范婷婷要拿念晴的裸/照开刀?章沫沫就算再厚的脸皮,此时的脸色,自然是好不起来的;强压着心底的火气,她挑着眉歪了头,“这跟你有什么关系?”说着,嫌恶地皱着眉头扇了扇手,“哪里传来的臭气?熏死人了。”
范婷婷一愣,原本因为自己失言而反射出来的一丝愧疚也就消散在了针锋不让的优越感之下。虽然她平时也有言语不当的时候,小姑娘有些冲动,说话难免触到雷区,可是别人看在她母亲的面子上,就算不中听,多少也能担待一些,打个哈哈就过去了。事后等她想明白也就算了。
可谁料到章沫沫这女人,无非就仗着攀到了宋家,竟然腰板就这样硬起来,说话一点余地不留给人,可是说到宋家,她们家范部长又哪里看在眼里?真当自己是根葱了么。婷范婷婷哪里吃过这样的亏,正想反驳,旁边却走来两个姑娘。似是熟人,一来便就热络地直戳人隐私。
“婷婷,怎么躲在这里?这场上这么多帅哥,你找机会也挑一个啊。”
另一位也没闲着,给出了答案,“你还不知道,婷婷的条件太高了,当真这世界上就没有几个男人能入她的法眼”
先前说话的那一位恍然大悟一般,如果不是发型做的复杂、怕乱,差一点要拍到自己的脑门上以示明了,“对啊,婷婷对另一半要求太高了,又要家世好、还要自己有本事、模样也要帅又不能娘、竟然身高都不能低过180,这样的人可是上哪去找?”
章沫沫听得无聊,抬腿想走,不料又一句话把她拉了回去。
“项左啊,”说话这女人声音脆、响,便是你戴着耳机也能照听不误;“就是离婚的……”
几个女人暧昧的低笑声传来,窃窃私语中章沫沫只想飞奔离去;不料范婷婷却一下扯住了她。这一下来得突然,两人根本毫不熟识,哪里就到了拉拉扯扯的地步?待到望见范婷婷脸上终偿所愿一般等到了报复机会的微笑,章沫沫这才忽得明白过来。
“这位就是项董的小姨子呢,哦……”范婷婷恍然大悟状,“是前小姨子,听说你姐姐跟项左结婚一年半竟然还没有……”说到这里,似带着矜持地停了下来,有些羞涩又难掩同情,“其实你姐姐也可怜啊,遇上这种事也难怪……只是那些照片……啊!”
范婷婷话没说完,已是变成了惨叫;就连站在旁边的两个女人都震惊一般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来。
再回过头来,一看章沫沫的手上正抓着个玻璃杯,那里面的半截高橙汁早就泼到了范婷婷脸上。章沫沫气得脸都青了。说不清为什么,刚刚范婷婷提到章念晴,她还能冷静下来回她两句,可是一听到‘项左’这个名字,章沫沫就是想冷静都冷静不下来。说不出的烦躁与憋闷。
话说不出来,手还能动;于是那杯橙汗就这样泼在了范婷婷的圆脸上。说句心里话,这根本不解气!此时,章沫沫甚至想着要把这玻璃杯砸碎、刮到那女人的脸上。她凭什么提项左?她有什么资格提项左?这件事跟项左到底有什么关系?
就该用个胶带纸把范婷婷那张嘴封起来!可是这样的计划,当然没有实施的可能。便是把橙汁泼到别人脸上,在这样的场合里几乎都是徒见外星生物当众行凶一般的匪夷所思。
来来往往,不是cb银行的高层、就是合作伙伴。个个头上顶着体面的招牌、腰里别着风光无限的名片。一个个衣着优雅、举止高贵,闻声看到这一处几个姑娘之间的行为,大家都皱了眉。
章沫沫知道,这一杯泼出去的,是她的未来!
☆、第五十章
她泼出去的,是自己的未来。
章沫沫在这一瞬间,清清楚楚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她向远处同样惊呆住的宋家恺的母亲投去歉意的一眼,很想走到她跟前对她说声‘谢谢您、对不起’,可她不敢;她怕再给宋家老人添些额外的、不可预测的麻烦。
那只空了肚子的玻璃杯被随手丢在了铺满暗红色的波斯地毯上面,章沫沫逃命一般冲出了这富丽堂皇的大厅。
宋家恺驱车追上来的时候,她已经徒步走了很远。这酒会的会场被安排在了郊外的一处会所,夜里根本没有来往的车辆。踏在九公分的高跟鞋上,一寸寸量着坚硬的土地,听得后面疾驰而来的汽车马达声,章沫沫知道那是宋家恺。
两个人,一个坐在车上、一个站在路边,对视了很久,谁都没说话。章沫沫心想,她以后怕是再没坐上这辆车的权力了。可是该说的,还是要说完。
“宋家恺……”
“章沫沫……”
不知是不是心有灵犀,几乎是同时两个人开了口;他的眼底有责怪、她却只有歉意。
“对不起,我管不住我自己。这样的生活,我没能力应对,给你和伯母添麻烦了,真的对不起!如果可能,请你帮我也向伯母转达歉意……”
她没说分手这两个字,可是每一句话,都带出了绝望中告别的意思。如果能用这个理由同宋家恺和和气气分开,多少也会好过对他说‘我要同项左在一起了,咱俩散伙吧’那样来得容易让人接受。只是她虽这样想着,宋家恺却不想就这样听进去。
“上车!”他没等她把话说完,便就叹了气;以退为进,这女人无师自通,直到这一刻,宋家恺才完全意识到了自己的败局。严寒的冬季,冰冷的夜里,一款单薄秀美的小礼服穿在身上,哪里抵得住风寒?便是那氤氲的大眼睛里如水的目光似都被冻结成了冰粒,更显得她一对肩膀纤弱到楚楚可怜。她,就是专门来拿他的!“上车吧,天儿冷。”
温暖沉闷的车厢,甫一进去章沫沫就连打了三个喷嚏;原本一直在天寒地冻里还不觉得冷,进了暖的地方才知道温度的可贵。宋家恺拉过纸巾盒子,一只手斜斜递了过去。
“她们说你姐姐了?”
他没听见,可是光用猜的也知道;这两天,城里大大小小的场合,人们八卦的内容十有八九,都是男的说项左、女的聊章念晴。人越风光,就越招人注目;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章沫沫没说话,忙着擦鼻涕;鼻孔里的液体像自来水一样流出来,她的抵抗力怎么就差到了这个地步?
“笨蛋!”宋家恺见她手忙脚乱,纸巾也不知浪费了多少,忿忿之下倒是笑了;“她们说你,你不会说回去么?现在原始人都不兴武斗了,谁还像你这么沉不住气。就那几个丑八怪,你还说不过她们?”
正擤着鼻涕的手都是一抖,“这跟长相有关系嘛?”
宋家恺抽空投来一个‘不争气’的眼神,“女人,最大的资本不就是长相;你只要说一句‘我姐姐屁/股都比你脸长得好’,我保证她们立马吐血。”
什么坎,到了宋家恺这里都成了下坡路;你想刹车都刹不住。这个男人,就是有这个本事。章沫沫原本一肚子郁闷加抱歉,可是到了此时却是直笑到眼泪也淌了出来,渐渐的才收稳了脸上纠结的神经。笑,是笑过了;痛,还在。
“宋家恺,我问你一个问题。”她说得严肃,深思熟虑;可是到了他那儿,又成了不正经。
“不会要问你和你姐的屁/股谁好看吧?我可都还没看过……不过如果你肯先给我看一下……”
章沫沫不理,兀自瞧在他的侧脸;“如果是你,我是说……如果你是项左,或者说是还没离婚的项左,如果这事发生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想?”
“不会吧?!”宋家恺一声大叫,若不是顾虑着开车,整个人差一点蹦起来,“你这就计划着给我戴绿帽子了?”
他一脸狰狞,这一声吼实在吓人不轻,章沫沫这才判断出自己问的这算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问题。于是,只好换了方向,“我是问,这种事,为什么大家要死揪着受害人不放?为什么连不相关的人都要扯进来不放?这种事,对男人来说真的很重要么?”
她一直严肃,他也就不好再玩笑;沉吟半晌,这才正正经经说了一句,“你知道问题出在哪么?问题就是,你姐姐,她怎么还是个……”他想说‘处/女’,可又觉得会毁了自己的形象,最后还是临时换了个文雅一点的词儿,“大闺女?”
章沫沫的心脏,咯噔一下,彻底炸开了花。是啊,念晴她,已经‘嫁给’项左这么久,怎么还能是个chu女?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她知道!可是她知道,又有什么用!她总不能贴张纸条在自己身上——‘骗婚者导致项左一年多没碰过新婚妻子’!
这世上的眼睛看到的,仍旧只是盛联董事长娶的那个女人、为了她不惜斥巨资成立了‘念晴基金’的爱妻、在与他结婚一年半之后,仍旧是个处/女!
☆、第五十一章
车子,在这漆黑的夜里一直开着;章沫沫却没再说话。眼睛望着车窗外面,清冷的路面上稀稀落落的灯光。
临下车,宋家恺告诉了她一个消息;果然托了关系的办事效率就是高,只这一下午的工夫,已经查出了酒店监控录像里那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原来身份证上的名字叫‘蒋健’,先前供职于本市很有名的一家夜店,职位,竟是个‘男公关’!
只可惜,关于这个蒋健,所有的个人资料与身份来历,都是毫无头绪——夜总会留存的那个‘身份证复印件’是假的。这个行业录用员工显然不够规范,太不慎重了!
不巧或者是太过凑巧的是,他上个月就辞了夜总会的工作,现在不知道跑到了哪个角落里。唯一有用的,便是这据其同事说,这个蒋健的普通话带有浓浓的峡北特征。章沫沫听了,在车上白坐了很久,先不说峡北那么大,要到哪里去找一个人?便是他离开本市后,到底有几分可能会回老家,这个问题也很值得人考虑。
最后直到宋家恺敲了敲她的胳膊,章沫沫才徒然转醒。
“现在要想找这个人,就得你再做做章念晴的工作、让她到局里正式去报个案了,没人告警察也不可能白管这闲事。”宋家恺难得严肃一次,章沫沫却沉默了许久没回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家恺,你为我做的这些、还有从前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可能,也没什么机会报答你……”
她说这话时,眼里似乎闪着莹莹的泪意。一眨不眨望着宋家恺,倒是倾尽情义的含蓄。这样一对盈盈妙目,倘若换个场所、换名对白,宋家恺一定乐得手舞足蹈起来,可是此时此刻,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生出丝丝缕缕的不忐忑。
“不如以身相许?”他强压着心里的不安,面带轻佻地扬着嘴角,语气也飞扬,却在结尾处沉了下来,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同寻常的失控。
章沫沫却只是自说自话,很反常,丝毫没被他的调笑分了神;继续着那不知是告白还是告别的陈辞。“我真的很感谢你,而且,也真的是很喜欢你。你的性格这么好,我想,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能活得自在逍遥……”
她怔怔望着他,倒似带出了留恋的气息;只是说到这里,却再也说不下去了,章沫沫拉了车门,狠狠一顿,决然转身便要下车。宋家恺直觉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她最后看他的那个眼神太奇怪,莫名就让人心慌。半开的车门外,有风钻进来,凉的风,她的胳膊上只着一层薄礼服的布料,透着温热。
“沫沫,你不是要去跟谁拼命吧?那范婷婷脑子不好使,你别跟她较真啊。再说,她妈是cb银行的实权人物,咱们跟她硬磕也不划算……”
一向散慢惯了的男人,破天荒一般流露出的这份一本正经的担忧,让人看了心暖鼻子酸;章沫沫嫣然一笑,愿此刻是她生命中最美的一瞬间,绽放在他眼前。“你放心吧,我还没这胆量。刚才泼她一身橙汁,我的心都扑扑跳了半天;生怕她回过神来找我算账。”
宋家恺这才松了手;这次换成章沫沫回视着他久久没移开脚步。
她想对他说‘希望你能找到自己的幸福’,可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太抒情了。过了今晚,一切都将烟消云散,实在没必要徒增他的负担。又想说‘怎么怨我也没关系’,可是心里又打着小算盘。就算怨,也明天之后再怨吧,再让她安然地过一个晚上。
他的热度,最后一缕也消散在她的手上,章沫沫站在了车外。望着他的车驶出了小区,直到连尾灯也再看不见的时候,她还是立在原地没有转身。夜很冷,她的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车上的温暖;只是这温暖,却在一点点散去,终于也会消失不见。
第二天,章沫沫起了个早;一个人,去了警察局。
“我要报案!两个月前,我在酒吧喝醉,被一个不知名男子带到酒店强行发生了关系,并被拍下裸照大肆散播到了网上……”
报案大厅里办公桌后面坐着的一个胖警官,抬起头直勾勾望向了她的脸。他的表情,说不出是严是宽、是哭是笑,章沫沫心里打着鼓点儿,很不容易说完了上面那几句话。
☆、第五十二章
入了夜,起了风沙;凄冷的街道更显萧瑟。一望不到边的灰色路面与昏暗路灯交错之中,飞驰着一辆黑色的宾利车。
车子开得快、却填不住驾驶位上男人眉眼间的焦急,目光似是炙热中将要冒出浓烟,恨不能插上翅膀赶路。
原本,因为章家的车祸而蒙上巨大阴影的人、看到章沫沫在公路上开车压了白线也要大发雷霆的人,最近怎么就抑制不住要上演生死时速的欲望?降了车窗,冷空气飞扑而至,项左这才痛痛快快呼吸了几下。真是……不如自己也撞死算了!撞不死、撞失忆了也可以、变白痴也可以,就是不要再这样清醒下去!
在酒吧喝醉被人拉去实施强/暴、被拍摄裸/照的人,怎么就成了章沫沫?她为章念晴放弃的,还不够多么?她,怎么能这么干?!
车子呼啸而过,肃静的街道上又恢复了死寂般的颓然;扬起的风中徐徐落下一粒粒尘埃,弹跳着挣扎在地面。
章沫沫把车子停在她自己家楼下,望着天昏不见顶的灰暗之中属于自己的那扇窗,这里、此时,恐怕是最后一个平静而安详的夜晚了。
这一天对她而言,实在疲倦不堪。在公安局折腾了一个上午做笔录,又约见了董菲那个作实习记者的同学,让她为自己拍了照、发表了被‘□’之后的‘感言’……自那之后,她就没有一分钟过得安心坦然。心里知道,应该,今天还是安全的一天;可仍是关了手机,一整天魂不守舍。
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平静。明明,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说不怕,是假的!一旦想到明天、后天、以及未来很长时间的每一天,她将要面对的一切,还是不寒而栗。
扎在别人身上的刺,你永远不知道有多疼。就在前天,还抱着恨其不争的心理斥骂章念晴怎就懦弱到了连警都不敢报、宁可睁着眼睛干吃哑巴亏的人,到了此时才身临其境地体会到那种掺杂着厌恶、恐惧、憎恨、甚至自卑的情感;死都不愿意再主动提及、或是被别人提及那样一段恶心透顶的事情。
而事实上,其实她还并不是真正受害的那一个!她还可以安慰自己说,她只是个顶罪的;真正被恶心到的人,并不是她自己。可就算是这样,心里仍旧充满了各种各样不良的感情。
家,终究还是要回的。章沫沫拿下车钥匙,踏进楼道了才想到忘了锁车;复又走回去,只是这一往返,险些被辆车撞翻在地。她认得那辆车,一眼就认了出来,只是想不到他竟然来得这样快!于是连自己要锁车的初衷也都抛到脑后,避瘟疫一般扭头要朝电梯跑。
那发了疯的车子开门的速度也是奇快,项左跳下车的瞬间,甚至连车门都没关,噌噌两步把个企图逃跑的女人堵在了两部电梯的墙壁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