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已入住师府,师萱必定要见,哪怕尴尬、无言,辜独终究还是要面对!
书房!
墨雅斋!
身临“墨雅斋”,刘永忠既未呼唤也未敲门,径直推入,引辜独行进。师萱坐在桌后,翻阅着厚厚的账本。她在用心核对账目,竟未察觉辜独来到。刘永忠只是引辜独来见师萱,辜独进入书房,他随即退出,轻轻关闭房门。
师萱的书房不只一间,“墨雅斋”虽属书房却并非读书之处,所以不见一本书籍。
房内摆设颇为简洁,一只黄花梨木椅,两张紫檀木桌,再就是挂在墙上的一副倪瓒作《江亭山色图》立轴画卷,以及地上齐膝高小桌上摆放的熏香炉。
师萱一心查阅账目,辜独呆呆的站在她桌前,正不知是去是留,禁声还是出言提醒时,师萱空出翻阅账目的手指,点了点熏香炉,道:“加些龙脑。”
辜独见她并未抬头,知道她将自己误认为下人,却依旧不言声,按她的吩咐来到矮桌前。桌上置有四只小碟,分别为檀香、鸡舌香、龙脑香、沉香,辜独掀去炉盖,取些龙脑,添入其中的银叶浅盘内。
渐渐的,浅盘下贮存的热水使润气蒸香,上面的炉盖如山,香烟由盖里涌出,宛如山腾岚气,呈现出一种山海之象。
转眼间,房内已是香风袅袅,呼吸之间只觉得自然舒缓,并无烟燥之气。
师萱似乎有些疲倦,掐了掐香肩,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辜独不忍打扰,轻轻踱去另一张桌子。
桌子上摆放有文房四宝,镇纸石下平铺着一张宣纸,上面写有几行诗句,字迹清秀婉丽,令人耳目一新。辜独禁不住轻轻吟颂:“月色灯光满帝都,香车宝辇隘通衢。”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满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一股幽香袭来,师萱已经踱在辜独身后,淡淡的道:“你来了?不过两个月,你的头发都白了?”伸出玉手为辜独梳理长发。她的手指微微颤抖,可见辜独满头黑发变银丝对她内心所带来的震撼。
师萱的声音没有没有任何感情,但她颤抖的手指终于令辜独鼓起勇气转过身,但辜独却还是没有足够勇气开口。
即使开口他又能说些什么?
师萱盯着辜独的脸看了半天,道:“还没用过饭吧?”牵起辜独的手,“萱儿给你煮一碗荷叶莲子粥!”
酒菜与荷叶莲子粥摆在师萱的闺房,辜独进食不语,萱儿喝着粥,眼中尽是辜独。
饭后,两人默默的在椅上,默默无语,
直至夜深,萱儿终于起身,为辜独铺好被褥。
辜独上床,和衣睡下,便连鞋袜也没有脱去。
萱儿垂着头坐到床边,抿着嘴偷笑,像是在笑自家顽皮的孩童。
晨曦刚至,师萱柔嫩的玉指已经摸在辜独的脸上,柔声问:“醒了?”
辜独睁开眼睛,看到这位依旧坐在床边,显得美丽端庄,富贵大方的名门淑女!
师萱是位懂得欣赏的女人,所以她可以坐在床边,对着辜独熟睡的脸欣赏一整夜。
辜独却不是一个懂得欣赏的男人,所以他跳下床,声也不吭一声便离开了。
师萱没有挽留,即便辜独离开了她的床,离开了她的闺房,离开了她的家……可她知道,辜独还会回来,不管他养伤的朋友是不是还在,他也一定回来。
除非他死了!
天底下可以杀死辜独的人并不多,但九华山下唯一的这家酒肆内却坐着一个。
麻十三!
整整一夜,辜独换过三匹马,跑了七百里路,终于在清晨第一道阳光出现的同时踏进酒肆的大门。
一张麻纸,一尺三寸长,七寸宽,却是价值二百万两白银的大明通行宝钞——官府的银票。
整整一天,辜独四处联系买家,终于将辜府连同府内所有的一切以二百万两银子的价格兑了出去。
辜独蚀了本,仅是辜府宅院的价值便要在二百万两银子以上,但他已经无暇顾及。虽然他迫切需要一笔钱,但他并不在乎数面多少!
麻十三不明白辜独为什么要把这张价值两百万两白银的银票放在他面前。
“我家出事了!”辜独的眼睛有些发红,道:“我妻子也被人杀了,她肚子里怀着我未出世的孩子!”
一个杀手的自我控制力较常人要强很多,忍耐力也同样。但麻十三听了辜独的话后,手微微一抖,手中的茶杯晃动,有茶水溅出,打湿了桌上的银票,可见他的心绪激动异常。
“你想让我做什么?”
“杀一个人!”
“杀谁?”
“三杀帮大帮主天杀魔君!”
麻十三一愣,推回辜独的银票。辜独问:“怎么?二百万两还不够?”麻十三点头,“不够!”
辜独知道麻十三并不是一个贪财的人,如果他贪财,他不会以几十两的价钱出售“西极”,更不会为二十两银子去杀淳于长,而又对淳于长的万两财宝视而不见。
但麻十三明明在说“不够”,难道这里另有原因?
原因很简单,麻十三如实相告,“他已经死了!你要我怎么再去杀他?”
辜独相信麻十三的武功,所以他才来找麻十三帮忙。但即使麻十三的武功天下无敌,他也不可能再去杀死一个死人。
人只有一条命,不可能死两次!
天如雪,但并不是下雪,四月天,飞舞的是柳絮。
两搂粗的柳树下面依靠着一个头戴斗笠的灰衣人,斗笠压得很低,遮住了他的脸。林间的小路上匆匆走出两个人,一个手里提着根放羊鞭,一个人腰间挂着个鱼篓。
放羊的不去放羊,却跑到距柳树三四丈远的地方坐了下来。
渔夫也没有去网他的鱼,而是奔过柳树三四丈远,也挑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了下来。
过了足有半个时辰,柳树下的灰衣人拔出插在腰间的旱烟袋,装上一锅旱烟,吧嗒吧嗒的抽了起来。
在他喷出第一口旱烟的时候,小路上又行出一个身穿红衣,头扎冲天辫的孩子,蹦蹦跳跳的跑去了柳树下。
灰衣人抽了口旱烟,“什么事?”
“有人要杀你。”
“什么人?”
“辜独。”
“可我已经死了,他怎么杀我?”
“所以他又放弃了!”
“你认为他真的放弃了?”
“或许!”
“或许?”灰衣人冷声道:“没有人可以用这两个字来应付我,即使你也不行,如果下次再让我听到你说这两个字,我就杀了你!”
红衣孩子的脸色依旧,可身子却禁不住颤抖着,道:“我会派人去杀了他!”
“最好杀得了!”
“放心,我派出去的人从来没有失手过。”
“放心?”灰衣人道:“你应该知道没有让我放心的后果!”
死人有时也会突然活过来,可活人早晚都要死。
淳于仁此刻的脸色便如死人一般。他已经散尽家财,遣散弟子、门人,为的便是替自己的兄弟报仇。
可现在他欲找寻复仇的人却大摇大摆的来到淳于家,向他伸手要钱,而且一开口就要十万两银子!
麻十三!
淳于礼虽然死了,可还有淳于家,他要拿回淳于礼承诺的银子。
淳于仁却只想拿下麻十三的脑袋。
但有人却拦住了他——辜独。
麻十三离开酒肆时只说了一个字,“走!”辜独便跟着他来到了淳于家。
连辜独也弄不清自己为什么放着妻子和家门的血仇不去追查,而跟随麻十三来淳于家向淳于仁索要十万两银子。
淳于仁原本要向麻十三出手,可辜独说了一句话,“你若出手,他就会杀了你!”
麻十三得到了淳于礼允诺的十万两银子,但他却突然出棍——阴阳棍!
淳于仁散尽家财,为的便是找麻十三复仇,可他现在却死在了麻十三的手上。
辜独不能理解麻十三所为,所以他要追问原因,可麻十三没有回答。
麻十三向来只吃糟糠、豆皮,同他所骑的“西极”相同。可当他跳下“西极”的时候,却不再吃糟糠。他吃的是酒,满桌子的酒菜,一百两一桌。
这桌酒菜即便放在杭州最大的酒楼也不过二十银子,可在这里却要一百两。
因为这里是妓院。
辜独没想到麻十三会杀淳于仁,更没想到他会喝酒吃肉,万万没想到他会嫖妓……
更万万没有令辜独想到的是麻十三不仅喝酒嫖妓,而且一喝就是接连七桌,每喝完一桌酒,麻十三就会拉着一个妓女进房,也不计较老少美丑。
当旭日的光芒再次照射到“西极”的时候,麻十三已经坐在它的背上,他的麻衣依旧平整而干净,白皙的脸依旧带着冰冷,但他已不再是往日的麻十三。
“走,去‘三杀帮’!”
辜独终于知道麻十三为什么要彻底放纵自己,因为前面将是一条死路,麻十三怕自己无命返回,他要将自己没能尝试过的事物先行尝试一遍。但辜独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杀淳于仁。
麻十三的回答有足够的理由,“淳于仁是三杀帮的属下!”
淳于仁竟然是“三杀帮”的属下,那死去的淳于礼父子呢?还有淳于家的另外三位爷,淳于义、淳于智、淳于信,他们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一个推着手推车的贩夫逢过。麻十三疑惑的看向辜独,手中的竹棍却已刺出,刺向推车的贩夫。
贩夫的脸上依旧还带着即将归家的兴奋,可他却已经丧生在麻十三的“阴阳棍”下。
辜独疑惑的看向麻十三,正如麻十三适才疑惑的看着他。
“据我所知,‘三杀帮’有两位杀手,一个叫‘贩夫’,一个叫‘走卒’。”麻十三用竹棍敲了敲贩夫的手推车,道:“贩夫已经死了,走卒怎么还不出来?”
走卒没有出来,出来的是三根银针,一尺长的银针;一根射向“西极”,一根射向麻十三,另一根射向还在疑惑的辜独。
谁能想到如此普通的一架手推车竟然可以发射出致命的暗器?
麻十三想到了,所以在用竹棍敲击手推车的同时又夹马回撤,仿佛知道车内会射出银针,仿佛自己家也有辆相同的手推车。而且他知道自己可以躲闪,但“西极”无法躲闪,所以他先用竹棍挑开了射向“西极”的银针,而后缩头避过,飘身下马,站在手推车上。
辜独没有躲避,伸手间已将射至的银针接在掌中。
麻十三看来,像是在说:难道你不知道用手去接杀手的暗器乃是江湖大忌,难道你不知道杀手最愿在暗器上淬毒?
辜独直着眼睛看回,像是在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不惧天下奇毒?
麻十三转回头,用包裹着麻布片的脚掌跺了跺手推车。
他难道不怕手推车内再有暗器?
此时任何一种淬毒的暗器刺向他的脚掌,他都避无可避。但他偏偏知道手推车内再无暗器,偏偏用脚去跺手推车。
走卒终于无可忍耐,推开手推车旁侧的木板滚出。
麻十三的竹棍已经在等着他,辜独手中淬毒的银针也在。
一棍一针,走卒来不及任何反应,已经追随贩夫而去。
麻十三再次看来,目光如刀,“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们将要走很长的路!”
辜独知道他口中的“长”指的是凶险而非路途。
“我知道!”
“可你心神不定,气息混乱,怎么上路?”
麻十三的“阴阳棍”足以杀死走卒,可辜独偏偏要射去毒针。在麻十三看来,这不仅仅是多此一举那么简单,还表露出辜独心烦气躁,以至判断有失,。
一碗小米,足足一海碗,倒在桌上。
麻十三要辜独数出米粒的数目。
一海碗小米究竟有多少粒?麻十三不知。数清这些米粒要多少个时辰?麻十三也不知道。他只是要辜独数,直至辜独去除烦躁,静下心绪。
辜独竟然听话,乖乖的去数桌上的米粒。
大柳树下,灰衣人吸起旱烟,穿红衣的孩子哆嗦着腿走来。
“我是不是应该放心了?”
“他们……他们还没有回来,要等他们回来才知道结果!”
“不必等了,他们再也回不来了!”
孩子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他浑身颤抖,猛的拨出一把匕首,对着自己的胸膛插去。
灰衣人摇了摇旱烟袋,喷出一口浓浓的旱烟,“不必!”
孩子的匕首已经刺入少许,闻声立止,“我再派一个真正的高手去……”急忙摇头,“不!我亲自去杀了他!”
“去吧!”
“我绝对不会失手!”
“绝对?天下本就没有绝对的事情,就像刚刚,你已经举刀自尽,我绝对没有理由再下杀手,可我还是做了!”
“为什么?”孩子带着他的疑问摔倒在地。
“因为你出刀的力度太轻,还不足以杀死一个人,如果我不杀你,你的匕首会反过来杀向我!”
孩子已经听不见他的解释!
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也不再需要解释!
放羊人与渔夫走过来,摘下罩在孩子脸上的人皮面具,抬走了他的尸体。
灰衣人磕去烟袋锅内的烟灰,道:“王副堂主,你可以下来了!”
柳树上钻出一个高不过五尺的六旬老头——老侏儒。
以“蜂蝎刺”刺伤铁杵的老娃娃。
老侏儒拧身飘落树下,笑嘻嘻的去拾红衣“孩子”的面罩。
“戴上他你就是‘七童堂’的堂主!”
老侏儒已经将面罩戴在脸上,如果你相信他的脸,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他不过是个七八岁大的孩子。
放羊人和渔夫再次返回,远远放哨。
他们先前离去不仅仅是为了毁尸灭迹,还有躲避,他们不可以让自己看到“七童堂”堂主的脸。
灰衣人脑海中有三张不为人知的脸,姓王的老侏儒便是其中之一。
“你戴上面具很好看,但你一定要保住它,‘七童堂’里还有很多人想得到它!”
老侏儒没有说“放心”,而是说:“属下尽力便是!”
“知道你该做什么吗?”
“杀辜独和麻十三。”
“找谁?”
“三枪会!”
“为什么要找外人,你何不亲自出马?”
“因为属下曾与他见过一面,凭属下这点本事还奈何不了他!”
“既然你们见过,那他一定认得你的短枪!”
老侏儒掀开衣襟,不见一柄短枪。
“属下从未使过短枪!”
“好!你可以去了!”
老侏儒拔去手上的“蜂蝎刺”,丢弃在地,蹦蹦跳跳跑去林间小路。渔夫走来,拾起地上的“蜂蝎刺”,收入怀中。
桌上的米粒已经所剩无几,辜独呼出一口郁结之其,脸上露出欣喜的笑容。
麻十三再端来一海碗小米,倒在桌子上,与先前的小米掺杂在一起。
辜独一愣,抬头看去。麻十三拉来长凳,面无表情的坐在上面,静静的看来。辜独将两海碗小米拢在一起,再重新数过。
三枪会!
江湖上似这等由混混无赖组成的帮会多如牛毛。
随便一个小县城,随便一班衙役便可以将他们清剿。
武林中有太多怪事,往往越是你看不起的、被你忽略的、不堪一击的人,袖子里正藏着一把取你性命的快刀。
三、琉璃灯(5)
辜独终于数完了两海碗小米的数目,拔身站起,挺直如枪。麻十三缓缓站起,看向面如坚石,目光如鹰的新人。
重新站起身,挺直腰的辜独。
“既然你已经数完,便应给我一个答案?”
辜独没有给他答案,而是转向酒铺的门口,一步一步,不急也不缓,看起来如同酒铺内其他吃完酒归家的客人一般。
这就是麻十三要的答案!
街口站着三个人,三个手里拿着杆削尖的木棍,站的标直的中年人。
三个人都很瘦,脸更是瘦如刀削,但他们的脸色却各不相同。左侧一个,脸色漆黑如铁;中间之人,脸色苍白如纸;右侧一人则脸色蜡黄。
辜独沿街走去,仿佛拦在街口的并不是三个人、三柄枪,而是六根木棍。
脸色苍白如纸的中年人上前一步,“你是辜独?”
辜独的手里握出铁棍,“出招!”
脸黑如铁的中年人跨前两步,“我们先要弄清楚你是不是辜独?”
辜独的铁棍骤然击出,攻向的却是始终未发一言,脸色蜡黄的枪手。别人动得是脚,向前迈步,可他动得却是肩,欲行挺枪刺杀。辜独不会让他抢先出枪,因为他们还有两柄枪,先机不容错失。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并不理会辜独的铁棍,右腿退后半步,木枪挺出,躬身刺杀。
木枪长丈许,足够隔离铁棍。
一阵敲更般的骤响,铁棍与木枪已经接过十余下。脸色蜡黄的中年人守势严密,且并无攻刺,辜独一时间无法突破。
脸色漆黑的中年人也刺出木枪,奔得是辜独的后腰。辜独转身拨开来枪,又是一阵敲更般骤响,可脸色漆黑的中年人仅仅攻出刺向辜独后腰的那一枪,再便尽是守势,全无攻刺。他的守势同样严密,辜独一时间根本无法突破。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此刻却开始攻刺,只是一枪,刺向辜独的后腰。两人一守一攻,配合得天衣无缝。
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呢?他若再行加入,辜独万难抵挡。
街道狭窄,已经容不得脸色苍白的中年人再入战事,何况还有麻十三!
辜独转过三次身,变换过六种棍法,可还是没能突破对方的木枪,木枪的防守无懈可击。
昆仑山无上真君曾经说过:每一种武功都有他的破绽,正如天下没有完美的人。
辜独上昆仑的第一天,无上真君跟他讲了很多,可只有这一句重复了三遍。
你不可能看透每一种武功的破绽,正如你不可能看透每一个人!这句话也是无上真君所说,是在辜独离开昆仑时的赠言。无上真君那一天同样讲了很多,可只有这一句重复了三遍。
恩师的话语犹如在耳,可所说之事却近在眼前。
后腰的木枪再又刺来。
他们或许没有别的攻击方法,只是在别人的身后刺出这样一枪,刺向后腰的一枪。
这一次辜独没有转身,而是背过手臂,拨去来枪。
身前脸色漆黑的中年人瞪大了眼睛,辜独笑呵呵的看着他,看着他手挺木枪木呆的定在自己身前。
辜独的身前有太多的空当,咽喉、前胸、小腹……脸色漆黑的中年人可以随意刺杀,但他仿佛只懂得刺杀别人的后腰,看不到别人的后腰他便无法出枪。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也是一样,只是一枪一枪刺向辜独的后腰,辜独是铁棍机械般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拨去刺向后腰的木枪。
身后枪手的脸色肯定不再蜡黄,而是铁青,便如同辜独身前这位黑脸枪手此时的脸色。
脸色蜡黄的枪手连续对着辜独的后腰刺出三十余枪,此时终于无法忍受,略抬枪尖,改刺辜独的后心。
如此细小的变化,又是发生在三十余枪之后,而且辜独背身相对,应该不会察觉。可辜独偏偏察觉出身后木枪的变化,铁棍骤然射出,随即便收到一声闷响。
辜独抽回空空的右手,展开双手对着身前的黑脸枪手,问:“你怎么不出枪?”黑脸枪手摇头,却依旧不肯出枪。辜独转过身,去拾自己的铁棍。身后阴风骤起,木枪依旧刺向他的后腰,但他身前已经没有阻碍,可以尽情狂奔。
黑脸枪手的木枪紧跟着辜独的后腰刺上,可他还是刺了个空,辜独已经远在丈外。
脸色蜡黄的中年枪手已经躺在了冰冷的街面上,胸口上插着辜独的铁棍。辜独调转身,面向黑脸枪手走来。向着自己的铁棍走上。
铁棍就在黑脸枪手的脚下,在他同伴的尸体上,可他不敢伸手去取,他知道自己本可以取走铁棍,可他却怕辜独顺手取走他的性命。
辜独已经站在他的身前,胸口离木枪不足一寸,“你怎么不刺?”黑脸枪手摇头。看来除非对手把后腰露给他,否则即便你挂在他的木枪上他也不会挺刺。辜独取回铁棍,用铁棍敲了敲他的枪尖,“谁派你们来的?”
黑脸枪手摇头。
“天下没有攻不破的枪法,十招之内,我的铁棍就可以杀死你,你信不信?”
黑脸枪手点头。
“那你还不肯说?”
“王槐!”
辜独对这个名字没有任何印象,而且相信这个名字不会给他带来任何有意义的线索,所以他问:“身份?特征?”
“三杀帮七童堂堂主,五尺高,以前使短枪,现已弃之不用!”
辜独的脑海终于浮现出“王槐”的身影,道:“你可以走了!”黑脸枪手丢弃掉木枪,心惊胆颤的看着辜独。
麻十三手里握着两匹马的缰绳,一步一步踱来,道:“如果我是你就赶快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要能躲过一个月,你就可以活命!”
“谢谢!”
辜独笑起来,问:“是我饶了你的性命,你为什么谢他?”
“因为他要剿灭三杀帮!”
“你信他?”
“我不相信,但我希望他能成功!”
麻十三跨上“西极”,冷声道:“我成功的几率要比你活命的几率大得多!”
黑脸枪手已经跑去了街尾,但他还是应了一句:“当然,如果你不能成功,我也不可能活命!”
辜独没有看到麻十三如何杀死白脸枪手,可白脸枪手已经静静的躺在街上。辜独尚可独战两人,麻十三对付一人自然游刃有余。
灰衣人没有悠闲的依靠在大柳树下,而是在树下来回走动着。他手中的旱烟已经抽完一锅,可林间小路却并没有人行出。
“滚出来!”
王槐站在了小路上,双手抱住大腿,双脚勾住脖颈,像个肉球般滚了过来。
灰衣人踢去一脚,“真没想到,连你也这么没用!”
肉球被他一脚踢开,王魁跪在他身下,“真没想到,三枪会也这么没用!”
“后事料理干净了?”
“他们又不是我们的人,何必料理?”
“你不怕泄露身份?”
“如果他们知道属下的身份,属下怎么会请他们出手?”
“你应该没有胆子骗我!”
“欺骗帮主也要有个理由,如果属下身份暴露,不知道对自己有什么好处?”
“好处还是有的,可以死的痛快些!”
“属下还是留着这条烂命侍候帮主好了!”
“去吧!把素女堂堂主叫来!”
树林里等候着一个女子,面容姣好,可生得大手大脚大屁股,而且宽肩、粗腰。
王槐竟然摘去人皮面罩,脸上的冷汗涔涔流下。女子掏出块手帕,为他擦拭冷汗,“帮主还不知道你和黑旋风的关系?”
“暂时还不知道,我们得尽快找到他的下落,不能留活口!他不仅知道我的身份,而且还知道我们的关系!”
“不怕!现在你掌管七童堂,我掌管素女堂,他若先找到黑旋风,我们就……”
王槐点起脚,伸长手臂,捂住她的嘴,“你是不是疯了?这种事情即便是想想也要找个安全的地方!”
大手大脚大屁股女人拨去他的手掌,问:“是不是该我去了?”
“小心他的毒烟!”
“不怕!我服了解药!”
“不可能!你怎么会有解药?”
“因为你的前任堂主!他死的太好了,让我分析出毒烟的成分!”大手大脚大屁股女人一边说着,一边戴上一副白色的面具。
王槐也重新戴上了人皮面罩,“丝丝,你要小心!”言语中充满了关爱。
丝丝摸了摸他的头发,像是在摸自己的爱侣。
“快去吧!”王槐催促着,再又叹息:“唉!”
丝丝已经走出,沿着小路向大柳树走去。
四海酒家!破破烂烂!
门两边破烂的木牌上写着两条破烂的顺口溜:四海之内皆兄弟,你家我家一家亲。
辜独没有感觉到酒家的亲切,反倒感觉到他们的霸道。
因为普普通通的一碗清汤面竟然要三千两银子!
麻十三吃了七碗,这才问辜独要不要吃?
辜独第一次心疼怀里的银子,所以他摇头,径自去数桌上的小米粒。自从麻十三要他数米粒的那天开始,他每天都坚持数两碗小米粒,现今已是第七天。
麻十三还是要了三碗面,放在辜独面前,“你吃也得吃,不吃也得吃,这是四海酒家的规矩!”
“是不是你出银子?”
麻十三愣了愣,终于点头。
辜独很快便吃完了三大碗清汤面。
睡眼朦胧的掌柜的打着哈欠拉来张椅子,坐在了桌旁,“有什么问题就快问,别以为花了两个臭钱就了不得!”
辜独终于发现,江湖中还有很多事情他并不了解,比如这家“四海酒家”!
“你这里是什么地方?”
麻十三立即回手捂住了辜独的嘴。
可惜他还是出手晚了少许,辜独的问题已经问出。
“笨蛋!”掌柜的骂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回道:“门上不是写着呢,‘四海酒家’!”伸出手来,伸到了辜独眼前。
麻十三铁青着脸拍在他手里一张银票,一万两的银票。
辜独瞪起了眼睛,“啊?一万两?我问什……”麻十三这次手快,及时捂住了辜独的嘴。
掌柜的再打了个哈欠,“我真该剁下你的手!”
“你不敢!”辜独在麻十三的手后唔噜着。
“你说什么?”掌柜的站起身,拨开麻十三的手,把耳朵贴近辜独的嘴,道:“你再说一遍?”
麻十三的脸立时变得苍白,鬓角有滴冷汗流下。
“你……”辜独终于发现了麻十三苍白的脸,捧出满脸笑容,“你问!我不问了!”
“咳!”掌柜的一拍桌子,道:“没种!”
“你说……”辜独瞪起了眼睛,但很快便又眯下来,道:“你说的对,我就是没种!”
麻十三轻轻的呼出了一口气,递上一万两银票,问:“三杀帮的总舵?”掌柜的趴在麻十三的耳边嘀咕了一句,辜独探身靠前,却被掌柜拨回。麻十三再递上一万两银票,“我要知道他们的软肋?”掌柜再又贴耳。
辜独问:“如果我问他谁是杀害我妻子的幕后主使?”麻十三对他摆了摆手,辜独只有收声。
掌柜已经与麻十三贴耳完毕,捂着肚子“哈哈”大笑。麻十三拉起辜独便走。
出了酒家,辜独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让我问问他杀害我妻子的幕后主使之人是谁?”
麻十三冷冷的看着他,“他可以知道今天晚上皇上要宠幸哪位娘娘,但却不知道明天要宠幸谁,后天会宠幸谁!”一抬腿,跨上“西极”,道:“幸亏你没说他不敢砍下我的手,否则你只有自己去‘三杀帮’了!”
“你是说他也有不知道的事情?”辜独问着,跳上坐骑,道:“我还是不相信他敢砍下你的手!”
“你最好相信!”
“为什么?”
麻十三没有回答,而是向辜独伸出手掌。十碗面,三个问题,他已经损失了六万两银子,现在他要找回些损失。
辜独掏出了那张二百万两的大明通行宝钞,拍在麻十三的手里,正色道:“我们还可以问很多问题!”
麻十三接去银票,小心翼翼的收在怀中,“我再也吃不下十碗面!”
“给他十碗面钱,不吃面行不行?”
“那他会把面摔在你的脸上,再把你轰出来。”
“我们明天再来!”
“四海酒家每年只开张一天!”
“唉!早知道带憨儿来就好了!”
“你浪费了我一个该问的问题!”
“什么问题?”
“天杀魔君到底是死是活?”
“你不是说他已经死了吗?”
“我现在说你也死了。”麻十三气鼓鼓的看着辜独,问:“你怎么还好端端的骑在马上?”
辜独没有回答,也向麻十三伸出手掌。
林间的小路少有人行,辜独和麻十三可以快马飞驰。
路前突然传来女孩们的嬉闹声,七八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手持花枝在林间嬉闹,丝丝也在其中。
见有人来,姑娘们害羞的跑开了。
花很香,麻十三和辜独由马上坠落。
大柳树下,灰衣人叹息着,“我既不缺银子也不缺女人,为什么还要为三杀帮所累?”向渔夫丢了块石子,道:“于老二,你说说看?”
“我说不好,还是让杨老三说吧!”
放羊人干笑数声,道:“老大这个大帮主如果当得不顺心,可以让于老二先顶两天!”
渔夫阴声发笑,“帮里只要出了状况就让老夫顶,你就不能尽点力?”
灰衣人点了锅旱烟,“你们要是不能替我分忧,那我也只好自己料理!”
林间小路现出九位戴着面具的剑客,八黑一白。
头戴白色面具的剑客缓缓行来,“帮主有何吩咐?”
渔夫突然变色,“老大?三郎对您可没有二心,您何必对三郎下这离魂烟?”咳嗽数声,对放羊人道:“二小,你也不替三哥求求情?”
放羊人假惺惺的道:“老大!我看算了,还是我替您顶一顶吧!”
灰衣人喷出一口烟,道:“于老二,你一生最是贪恋金银珠宝,我已经准备好一百万两银子,放在总舵的大堂里,只要你回到总舵,银子就是你的!”
“银子是在等着我,可‘七童堂’和‘素女堂’的叛徒也在等着我!”
“这是解药!”灰衣人丢给他一颗药丸,道:“吃下解药,你还是我的二帮主!要是不吃……你就帮帮我,回总舵清除叛逆!”
渔夫拾起解药,甩手丢回,问:“都需要除掉谁?该不是连两大堂口都不打算要了吧?”
“没有你想象得那么严重,不过除掉两个人!”灰衣人接过药丸,丢给放羊人,道:“王魁和丝丝!”
放羊人将解药丢在嘴里,“三哥!麻烦您走一趟喽!”叹息一声,道:“谁让老大准备的是银子而不是美酒和姑娘,要是美酒和姑娘,二小真得和您争一争!”
“谢谢二弟!”
灰衣人指了指头戴白色面具的剑客,“这是‘侍剑堂’堂主,他会陪你一起去总舵!”走上前,在于三郎身上磕去烟灰,道:“其实清除叛徒是他的事,你不过露露面,摆摆样子,让三堂弟子知道清除叛徒乃是我的意思!”
杨二小走上来拍了拍于三郎的肩膀,道:“‘侍剑堂’的实力你应该知道,即便让他们清除‘七童’、‘素女’两堂也不费吹灰之力,但他们品级相等,师出无名,只好麻烦三哥出面!”
于三郎长声叹息,“唉!希望如此吧!”对着灰衣人拱了拱手,道:“老大!三郎去了!”再对“侍剑堂”堂主招手,“随本帮主前去清剿叛逆!”
灰衣人懒洋洋的依靠在柳树下,道:“放心,我的‘离魂烟’要一个月才能发作,你有足够的时间!”
丝丝看着跌倒在地辜独和麻十三冷声发笑,道:“还以为你们是什么狠角色呢,原来跟‘安远镖局’里的臭娘们一样,一点点花粉就要了你们的命!”
“堂主,现在怎么办?”
“带上他们会总舵,向帮主交差!”
麻十三并没有中毒,当他看到大手大脚大屁股的女人便已经知道对方的身份,更知道这个女人就是“三杀帮”的软肋之一,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