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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无限接近于最高权力的多尔衮,最后还是没能逃脱“老二”们惯常的下场:身败名裂。

    如今,两宫太后既不如孝庄那般具有运筹帷幄的能力,恭亲王也没有多尔衮那样一句顶一万句的威望,在实力对等的前提下,真正的权力分享与制衡便得以成型,并且日益固化为“一国两制”,成为大清国“晚年”的主旋律。即使在恭亲王被贬的“甲申易枢”(1884年)中,也并没有出现后世主流史家所说的太后专政局面,无非以醇亲王奕譞顶替了恭亲王奕訢,依然是亲王辅政。到了宣统朝,则形成了摄政王载沣与隆裕太后的“叔嫂共和”局面。纵观清史,孝庄太后/多尔衰、慈禧太后/恭亲王奕訢、慈禧太后/醇亲王奕譞、隆裕太后/醇亲王载沣,成为四组“叔嫂共和”的搭档。

    这种“叔嫂共和”的“一国两制”,不仅形成了皇族与外戚之间的微妙平衡,并且在晚清内忧外患的惊涛骇浪中,维持和保障了领导阶层的“圈内民主”,为保持中央政权的基本稳定和凝聚作为统治基础的满清贵族,起到了保驾护航的作用。从此之后,大清中央核心虽有权力斗争,但你死我活的“路线斗争”并不多,所谓的“洋务派”、“保守派”、“清流派”,其争斗的焦点更多地集中在权力的分配,改革的节奏、力度、尺度上。除了在戊戌变法/政变、义和团/八国联军时期之外,高层的人事更替,很少带来政策的急转弯,新的领导班子往往萧规曹随,以渐进改革为基调的政策贯穿始终,令大清王朝在“三千年未有之变局”中,在同治、光绪和宣统三任小皇帝手上,依然延续了半个多世纪的寿命。

    天平的砝码

    毫无疑问,涉及方向和旗帜问题的“路线斗争”的安宁,并不代表着涉及利益与势力的权力斗争的消停;“垂帘听政”与“亲王辅政”这种“一国两制”的共存,并不代表着负责“听”的太后与负责“做”的亲王之问的和谐。帘幕内外的争斗,成为大清中央内部的主要矛盾。

    在“叔嫂共和”的早期,年轻的太后们与亲王们(参与政权管理的并非只是恭亲王一人),基本奉行了“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分工,太后们在后宫负责教育皇帝,而亲王们负责在朝廷管理国家。一切政令都通过形式意义上的“谕旨”下达,太后们更多的是代替皇帝履行国家元首的象征作用。

    根据“一国两制”原则设定的权力框架,国家大事的处理程序有六个步骤:一、“慈览”,一切中外奏章,均首先呈递两宫皇太后“慈览”,请注意,是“览”,而不是直接处置;二、“详议”,即“慈览”后发交议政王(即恭亲王)和军机大臣详议;三、“请谕”,两宫皇太后代表小皇帝发出具体指示,实际上,基本是军机处拟好了处理意见报批,形式上的意义为主;四、“缮拟”,根据太后的批复(往往是“知道了”三字),军机处缮拟谕旨;五、“阅定”,太后审阅;六、“颁发”,发至内阁正式施行。

    这一制度的设计,与当时西方的责任内阁有相似之处:太后等于国家元首,代表最高权力,而不介入具体事务;而亲王负责的军机处则等于国家行政机构,负责各项具体工作的推进和落实。

    在“叔嫂共和”的早期,实权显然是在恭亲王的手上。辛酉政变发生后,刚刚派驻北京的美国公使蒲安臣,向华盛顿报告了中国的“宫廷革命”,准确地提到了恭亲王的摄政实权,却丝毫没有提及慈禧的名字,因为他压根没搞明白中国还有两个太后。在1868年《纽约时报》对中国政府流程的详细介绍中,几乎完全找不到太后在其中的作用。美国有历史学家相信,在太后与亲王的联合政权中,太后的作用是象征性的。

    在这样的格局中,恭亲王自然成为国家权力的中心。瓜田李下,嫌疑自生,恭亲王在日理万机的同时,令太后们感觉被怠慢,甚至怀疑将遭遇又一个多尔衮,实在也在情理之中。当“叔嫂共和”进入到第四个年头(1865年)时,两宫太后突然发难,一举褫夺了恭亲王的“议政王”头衔。

    后人普遍认为,这是慈禧太后主持的夺权行动,但这实在是两位年轻寡妇的联手亮剑。尽管都被尊为太后,但此前慈安太后贵为皇后,她之于慈禧,不仅是妻于妾,更是君于臣。这是很多研究晚清的人们,所容易忽视的基本定位。作为昔日的正宫娘娘,同治皇帝的教育,乃至日常生活,都是由慈安太后,而非皇帝的生母慈禧太后来负责。在后世的眼中,慈安太后的形象十分和善,甚至懦弱,但在最为关键的辛酉政变中,她所表现出来的果决和刚毅,绝不亚于慈禧,而且,“正牌太后”不必依赖“母以子贵”就已天然获得权威资源和号召力,更是慈禧难以企及的。从公、私两方面看,慈安太后在捍卫皇权方面都绝非一个唯唯诺诺的跟班。维护和巩固同治皇帝的地位,应对来自国内外的一切挑战,两位太后担负着共同的使命,其利益是完全一致的,区别或许只在于:一个台前、一个幕后;一个低调、一个高调。

    在慈安、慈禧和恭亲王这个年龄相仿的三角组合中,真正的核心是年龄最小的慈安。她在表面上的“清净无为”,正是一个国家元首应有的超然姿态,从而放手让其他两位管理具体的行政事务,并且游刃有余、不露声色地调节着左右平衡:在褫夺恭亲王的“议政王”头衔时,她站在了慈禧一边;而在之后处死慈禧的宠监安德海,尤其在为同治皇帝挑选皇后时,她又联合了恭亲王。如果我们认可恭亲王与慈禧均为人中龙凤,能如此周旋于这对龙凤之间的慈安太后,就不可能是懦弱无能的庸才。

    1865年对恭亲王的“修理”,效果是显著的。在一番深刻的自我批判后,恭亲王被允许重返领导岗位,但其定位却迅速地调整为一个大管家,而太后们则超越了“皇嫂”、确定了“女主人”的主导定位。在她们看来,恭亲王似乎开始远离成为“多尔衮第二”的危险。

    1881年,慈安太后暴病身亡,普遍认为,这意味着平衡慈禧太后和恭亲王的砝码失落了:三年后(1884年),慈禧太后就驱逐了恭亲王。但实际上,在1884年那次著名的甲申易枢后,“叔嫂共和”的“一国两制”并未结束,顶替上来的醇亲王虽然比恭亲王的身段更为柔软,但绝非太后的附庸。

    “垂帘听政”与“亲王辅政”的权力天平上,慈安太后这一砝码的分量,背后正是满清“部族专政”的坚实传统,他们念兹在兹所防范的是:不能出现“武则天”,也不能出现“多尔衮”,这种原生态的权力分立、相互制衡,或许正是这个被称为“腐朽、没落”的政权,居然能活到260多岁的“高寿”的主要原因?

    第三章 总理的劳碌相

    【 总理往往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戏曲中都尊称为“千岁”乃至“九千岁”,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恭亲王之后的中国总理们,无论贤愚,几乎都是瘦肉型的,成了这个职位的标准形象,与那些总统、执政、主席们的“样样都伟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尽管早已通过大量的情报及公文往来,对大清国这位年轻的“总理”了如指掌,但当英国代表团与恭亲王奕訢共处了短短的数小时后,依然为他的风度所折服。

    签订《中英北京条约》,是27岁的恭亲工在国际舞台上的第一次亮相。面对着装备精良、人数众多的占领军,而对着处处故意怠慢自己的英国全权特使额尔金勋爵,这位年轻人,从容不迫,应对自如。

    英军司令格兰特准将在回忆录中描写到签约情景时,感慨道:“恭亲王真是个谦谦君子,他明显地在控制着自己的紧张恐惧。”额尔金勋爵的助手洛奇则回忆说:“恭亲王当时只有28岁,但看上去要比实际年龄老多了。他的相貌很睿智,但显得十分焦虑。其实,考虑到他的处境,这并不奇怪。他隐藏了他的恐惧感,如果有的话。”

    缺少“王子相”

    自从上一次鸦片战争(1840年)之后,二十多年来,英国人似乎从来就没有对中国高级官员有过任何正面的评价。年轻的恭亲王令他们发现,中国除了充斥着大量颟顸、愚昧、贪鄙的干部之外,也有如此风采照人、作风清新的高官。遍阅史料,无论是当时的新闻报道还是时人的日记回忆,虽然将中国的各个方面都描写得极为阴暗,但却很难找到对恭亲王的负面评价,这位年轻的王爷,似乎成为铁幕后面唯一一朵绽放的鲜花。

    即使从清代流传下来的野史看,恭亲王也很难称得上是帅哥。对于恭亲王的外表,与恭亲王多次接触的美国传教士、日后北京大学的首任校长丁韪良曾经直言不讳地写道,“恭亲王身形瘦削,肤色黝黑,因为近视而眯缝着眼睛,并不漂亮”,“他并非很有‘王子相’的人”。尽管有的资料说他“俊美”,但那也只是相对他的哥哥咸丰皇帝而言。据说,咸丰皇帝在少年时曾从飞驰的骏马上摔下来,伤及骨头,虽经名医多方治疗,但终生行走不便。从正史上。可以肯定的是,咸丰皇帝文弱多病,而恭亲王却身体健朗。咸丰皇帝虽然广储后宫,甚至在民间也留下了大量的无法考证的风流韵事,却只生下了一儿一女,这种广种薄收的极为衰弱的生育能力,直接导致了日后慈禧太后的上台。而咸丰的其他兄弟们,包括恭亲王及醇亲王(光绪皇帝的生父及宣统皇帝的祖父),都是枝繁叶茂,子孙满堂。

    正史记载,少年时的恭亲王与咸丰兄弟俩,曾经共同习武,还共创枪法二十八式、刀法十八式,令老爹道光皇帝龙颜大悦,将枪法与刀法分别命名为“棣华协力”和“宝锷宣威”。同时,还单独赐给恭亲王一把金桃皮鞘白虹刀,由此亦可见恭亲王在这一“发明创造”中的关键作用。恭亲王习武善射,在史料中多有记载,而且传诵至今的众多诗文,文采飞扬,其文武全才,可谓当时皇子中的绝对佼佼者,但毕竞时运不济,与皇位无缘,在咸丰即位后更是备受猜忌。

    直面暴风雨

    尽管丁韪良并不恭维恭亲王的外貌,但却依然是恭亲王的铁杆粉丝之一。在他的笔下,我们可以看到,那种直面暴风雨的勇气、决心和智慧,才是恭亲王在大清政界光彩照人的风采所在。丁韪良说,“恭亲王的命运之星升起在黑暗的暴风雨中”,他靠着“超凡的才智和勇气”,“在皇室危难的关键时刻,不止一次地挺身而出”,“尴尬的局面愈发衬托出恭亲王的尊贵与镇定”。

    当皇帝出逃、政局波动时,年轻的恭亲王挺身而出,令西方国家刮目相看,恭亲王手上并没有什么资源,他“从未见过外国人,也没有显著的势力支持他,京师的御林军已经溃散,圆明园被洗劫,城市也已失陷”,然而,“就像朱尔·法夫尔(签订普法战争条约的法国外长)签订和平条约时那样,恭亲王没有表现出丝毫悲伤,毫不示弱,努力争取最有利的条款”。

    即使在签约前后处处贬低恭亲王,英国全权特使额尔金勋爵还是在自己的回忆录中,表达了对恭亲王的敬意,他认为恭亲王是个更容易沟通的对手。英国人注意到,即使是在这种签订“城内之盟”的巨大心理压力下,恭亲王始终镇定自若、彬彬有礼。讲究等级的英国人甚至惊讶地发现,这位中国“王子”对那些翻译及协助签字盖章的秘书人员,“十分和蔼,如同对待一个朋友,而并没有摆出那种手握特权的皇家威严来”。

    丁韪良日后总结道:恭亲王的虚怀若谷,正是他能团结一大批干部,在艰难时刻继续维持政府运转的关键。作为同文馆的总教习,丁韪良经常有机会与恭亲王见面,恭亲王对他特别热情,每次见面,“都按照满人的习惯,亲热地握住我的双手,这与汉人跟我打招呼时的冷淡态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汉人即使是亲密的朋友,也只是拱手而已,相互间敬而远之”。因为丁韪良十分熟悉中国文化,恭亲王还特别帮他取了个号“冠西”,意思是“冠绝西方”,从此,丁韪良良也被称为“丁冠西”。

    丁韪良说:“他总是听从下属的意见,他的讲话不过是总结了下属的考量。作为一个皇帝的儿子和另一个皇帝的兄弟,恭亲王是中国当今统治者构成材料的良好例证。”在甲午战争后的废墟中,丁韪良更是毫不隐晦地称赞恭亲王是大清改革的“老舵手”。

    魅力來自亲和力

    丁韪良在他的回忆录中,详细地描绘了恭亲王的魅力:“他的眼睛、鼻子等,都显露出他是个相当有内涵的人。当他开始说话时,他的脸部飞扬着智慧的光芒。他说话很快,其话语的准确度远高于其深刻性。”“他行为举止既和蔼又优雅,说话迅速而有力,给人以有自主力量的印象。”

    签订《北京条约》时英国代表团的成员、日后写了大量有关东方著作的芮尼医生回忆道:“恭亲王十分和蔼可亲,他的长相是十分典型的鞑靼人:他的右脸颊上有两颗浅浅的瘢痕,连在一起,看上去似乎是之前长过疖子的痕迹。他的脸和手看上去都很小,手指十分小巧,如同妇人。”芮尼用大量篇幅,详细地描写了恭亲王在接见过程中展现出来的绅士风度,为之大为倾倒。

    恭亲王的这种翩翩风采,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愈加成熟。1879年,美国前总统、内战英雄格兰特将军访问中国,这是西方国家政治领袖首次访华。格兰特随行的私人朋友、著名记者、日后的驻华公使杨约翰(1882~1885年)写道:“恭亲王与之前我所见过的东方王子及政治家们不同,他十分生动。这是一个机敏的男人,直觉敏锐,意志坚定。印度和穆斯林的王子,以及我们在印度斯坦和埃及的朋友们,往往是呆板地坐着,整个谈话中面容呆滞,令你以为是在和石头对话。但是,恭亲王在谈话中,却表情丰富,十分生动。天很热,他边说话边摇着折扇,说到兴起的时候,他就将折扇半合着,指着格兰特将军的胳膊,同时,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将军的脸。”在美国出版的杨约翰回忆录中,画家给读者呈现了一个美貌若潘安的恭亲王形象。

    在西方人的照相机和画笔下,这一时期的恭亲王给后世留下了一些影像。英军摄影师费利斯·比托在《北京条约》签订后为恭亲王拍摄的照片,成为中国历史上的第一张皇室照片。

    根据西方人给我们留下的影像和描述,这位大清国“总理”的形象基本可以还原:

    他身材瘦削,甚至双颊凹陷,其腰围尺寸似乎与其地位完全不成正比,更与一般高级干部们脑满肠肥的形象大相径庭。这种瘦削,无疑并非福相,多主终身劳苦,却并非缘于先天体弱,更不可能因为营养不良,或许正是江山社稷的沉重担子所致。作为最早在大清“铁屋子”里清醒过来的人,恭亲王却因为自己的特殊地位,不能大声地呐喊,只能一边高举大旗“抓革命”,另一边则悄悄改革“促生产”,能做的不能说,至少不能多说;能说的却不能做,至少不能真做。

    在瘦削的外表下,他却是人格层面上的“美男子”,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对待列强占领军不卑不亢,对待自己的部属和蔼可亲,这令他在国际国内都赢得了相当多的认可。在那批判与斗争充斥的高层,他几乎是所有干实事者的总后台,而我们至今耳熟能详的“实事求是”口号,就是他当年鲜明地提出来的。在晚清的改革开放中,被后世推崇的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人,其实只是改革的桨手而已,幕后的真正掌舵人、伯乐、保驾护航者就是恭亲王。

    中国绘画向来不注重写实,恭亲王因此得以成为第一个留下真实影像的中国“总理”。总理往往高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戏曲中都尊称为“千岁”乃至“九千岁”,一个有趣的现象是,恭亲王之后的中国总理们,无论贤愚,几乎都是瘦肉型的,成了这个职位的标准形象,与那些总统、执政、主席们的“样样都伟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自然因为执掌中国大船的艰难与繁琐,但或许也来自伴君如伴虎的如履薄冰。“老二”的身份是尴尬的,不能不做事,却不能做太多的事,尤其是不能做太大的事。投身于具体而细微的政务琐事,成为一个“事务主义”者,或许也不仅是其个性使然,而在于更能给老大传递一个信号:本人只会埋头拉车,不善抬头看路,更不会高瞻远瞩,请老大放心,更请老大多批评指正。毕竟,一个能力和品格都完美得无可挑剔的“老二”,是老大心头最大的痛。

    无论在画像还是相片上,恭亲王的眉宇间都显露着与其27岁的年龄完全不符的沧桑,是因为一个庞大帝国的重担,还是因为这个微妙的地位呢?

    第四章 “窝囊”王爷绵中针

    【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权势之下,即使自己不想结党结派,也会自然成党成派,这是中国政治的无奈之处。恭亲王和醇亲王作为与最高权力最为接近的“老二”,虽然都十分“忧谗畏讥”,但还是不能不成为遮天的大树。】

    1884年4月,世界似乎被北京的“政变”弄懵了。52岁的大清“总理”、恭亲王奕訢,在执掌权柄23年后,被突然“双开”,整个军机处下岗。新的军机处迅速组建,并且“军机处遇有紧要事件,著会同醇亲王奕譞商办”,恭亲王的弟弟、光绪皇帝的生父、醇亲王奕譞实际接替了他的领导职务。这就是清史上著名的“甲申易枢”。

    鲜为人知的醇亲王突然与曾经如雷贯耳的恭亲王一样,成为西方媒体的主题词,各色人等睁大双眼,试图从来自北京的蛛丝马迹中,寻找中国的未来发展动向。美国《芝加哥每日论坛报》大摆鸟龙,报道说“中国前总理恭亲王自杀身亡”,用大篇幅回顾恭亲王伟大的改革一生。在甲午战争后的废墟中,丁韪良更是毫不隐晦地称赞恭亲王是大清改革的“老舵手”。

    老七“老气”

    醇亲王刚刚取代恭亲王的地位,御史们就上书说,作为皇帝本生父,醇亲王应该避嫌,不可“与闻机务”,参与军国大事。在中国的传统政治游戏中,“避嫌”不仅是“显规则”和“浅规则”的主要组成部分,更是一门精深的政治艺术。当年,醇亲王得知自己的儿子载湉(即光绪)被选为接班人后,焦虑万分,乃至晕倒在工作岗位上,最后以健康为理由在30多岁的盛年提前退居二线。这种及时而适度的“晕厥”,体现了这位王爷讲政治、顾大局、谦虚谨慎、戒骄戒躁的一面。相比较而言,执政20多年的恭亲王,“晕厥”总是来得不够及时、不够彻底。

    对于御史们的反对,慈禧太后批示说:“自垂帘以来,揣度时势,不能不用亲藩进参机务。谕令奕譞与军机大臣会商事件,本专指军国重事,非概令与闻。奕譞再四恳辞,谕以俟皇帝亲政再降谕旨,始暂时奉命。此中委曲,诸臣不能尽知也。”御史们本来也是做做分内的应景文章而已,自然适可而止,皆大欢喜。

    与聪明外露、果决刚毅的六哥恭亲王相比,排行老七的醇亲王似乎多了些“老气”,表现得更为低调、更为绵里藏针,也更为大智若愚。时人就曾以“易中枢以驽马、代芦服以柴胡”的尖刻评价,认为这位新任总理的才具,比起恭亲王来实在只是“驽马”、“柴胡”而已,这种评价一直延续至今。

    在打倒肃顺等顾命大臣“八人帮”的“祺祥政变”中,醇亲王奕譞的功绩往往被掩盖在慈禧和恭亲工的光环背后:正是他带兵将肃顺和端华从热被窝中抓住,完成了政变中最艰难、最有风险,也是最为关键的任务。在之后的“叔嫂共和”体制中,他执掌首都卫戍部队的主力“神机营”长达30多年,实际上形成了恭亲王掌握外交、醇亲王掌握军事的基本格局。在醇亲王的主持下,“神机营”成为大清国军事改革的“特区”,“添习火器技艺”、“改弓箭为洋炮”,甚至配备了当时世界上最先进的克虏伯钢炮、哈乞开思步枪、毛瑟后膛枪等。在装备和训练方面,远超过李鸿章那支更为有名的淮军。

    “叔嫂共和”的特征是“垂帘听政”和“亲王辅政”两制并存,“亲王辅政”是满清亲贵们能接受“垂帘听政”的条件和前提。而醇亲王不仅是皇叔,也是慈禧太后的妹夫,这注定了他能被最大多数的人所接受。在慈禧眼中,这无疑也是对恭亲王的一种制衡,尽管他在恭亲王早期两次被慈禧修理的时候,都义愤填膺地站出来为六哥说话,却在第三次成为实施打击的主力和实际的替代者。

    醇亲王在取代恭亲王前,给世人的感觉相当地“左”,比较保守、排外。对恭亲王的改革,尤其是“外敦信睦、隐示羁縻”的外交政策,他总是嗤之以鼻,建议太后“摈除一切奇技yin巧、洋人器用”,甚至两次秘密上书,建议削弱恭亲王的权力。野史中说他“疾其兄之专权,久有眈眈之意”。毫无疑问,这样的互相监督,正是慈禧最希望看到的。

    同治死后,光绪即位,醇亲王虽然为避嫌退居二线,但作为影子“太上皇”,还是吸引了各种人物纷纷投靠到他的门下。“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权势之下,即使自己不想结党结派,也会自然成党成派,这是中国政治的无奈之处。恭亲王和醇亲王作为与最高权力最为接近的“老二”,虽然都十分“忧谗畏讥”,但还是不能不成为遮天的大树。法国人侵越南,局势告急,慈禧太后要求闲居的醇亲王多挑担子,并最终用他取代了恭亲王。

    之前以高调的“极左”面貌出现的醇亲王,一旦主政,便令人惊愕地实现了大转身。在对法战略上,他几乎完全继承了此前所批判的恭亲王的“投降路线”,甚至走得更远,令海内外观察家们跌破眼镜。当“极左派”们指责李鸿章对法屈膝时,老李气定神闲地说:那都是恭亲王和醇亲王两位王爷确定的方针,我老李无非是个执行者而已。

    对于自己当看客时的“极左”言论,挑上担子的醇亲王承认自己“尝持偏论”,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但事实上,从醇亲王变脸之迅速和彻底来看,其之前的“极左”面貌,极有可能只是为了赢取“基本教义派”支持的一种手腕。在野的时候,站着说话不腰疼,可以指点江山、挥斥方遒,而一旦亲自执政,为了儿子的江山社稷,他也就只能成为或者还原为一个现实主义者。

    作为他的亲密战友,大清国首席洋干部、海关总税务司、英国人赫德在4月27日写给伦敦的信中,谈及中法战争时说:“或者恭亲王表面上虽然和平,而暗地里却在反对进步,排斥外国人,并且主张战争。而七爷和他的朋友反倒是主张和平和进步的–-我有一半倾向于相信这是正确的解释。在中国有时须应用颠倒的法则。我想七爷如果控制这政府,很可能中国真正地能够进步。”

    大清国第一轮改革开放,历时三十多年。以甲申易枢为界,醇亲王主政的后十年,与恭亲王主政的前二十年相比,几乎所有改革措施都没有被中止,而且在海军、铁路、电信等基础建设方面,得到了更为长足的进步,尤其在新疆和台湾先后建省,大大加强了对边疆省份的控制。外交方面,醉亲王也展现了与恭亲王一般的灵活身段,以至于后世的主流史学家们批判这位“爱国王爷”一挑起管理国家的重担,怎么就和乃兄一般软弱、一般“卖国”。这类似于恭亲王当年发动政变,处决了肃顺等人,却几乎完整地继承了肃顺的所有政策,尤其是重用曾国藩等汉臣的政策,将权力斗争与政策连贯有效地进行了区隔,不因人废事,更不因人废制。

    更为吊诡的是,野史把恭亲王、醇亲王哥俩争权传得有鼻子有眼,实际上这哥俩时常聚会,并且共同感慨挑担累、挑这付看客多多的大清担子更累。或许,那种留在纸面的“争执”,只是“前人撒土、后人迷眼”罢了。

    绵里藏针

    低调得近乎窝囊的醇亲王奕譞,其家却一连出了两任皇帝(其子光绪、其孙宣统),一任摄政王(其子载沣),两个郡王(其子载涛、载洵)。道光皇帝的儿孙当中,风水几乎都流往老七家中。

    和恭亲王一样,醇亲王成为中央二号首长、挑上国家重担后,嘴巴立即闭上,尾巴马上夹紧,而他对慈禧太后的态度,成为后人诟病的主要对象。主流的观点认为,他在慈禧面前,比恭亲王更能逢迎、更为软弱,而最大的罪证就是不惜拿海军军费为慈禧太后建设颐和园,令北洋舰队成为“房奴”。

    颐和园的建设资金来源,一直是蒙在慈禧和醇亲王,包括李鸿章头上的阴影,人们普遍认为他们挪用了本该用于北洋舰队的军费,而直接造成了甲午战争的失败。但这一指控,如同针对晚清的诸多政治抹黑一样,是完全虚构和曲解的。

    这一指控的来源,缘起于《翁同龢日记》》(光绪十二年十月)。庆亲王与醇亲王见面,“深谈时局”,醇亲王请庆亲王转告翁同龢等,在为慈禧太后修建颐和园的问题上,要“谅其苦衷”,他的目的就是“以昆明湖易勃海,万寿山换滦阳也”。这么做的动机,与其说是逢迎慈禧太后,不如说是营造一种更为和谐、团结、吉祥的氛围,一则表白自己的忠诚,让领导放心,二则也希望老佛爷及早放手,使光绪皇帝能够尽早单飞。这是一种无需言辞、心照不宣的表白。

    严肃的史学论证却认为,此“勃海”并非北洋舰队活跃的“渤海”,而与下句中的“滦阳”一样,指代的是一处塞上行宫“白海”,其意思也就是让慈禧就近在京郊修园林,而不是如同祖宗们那样跑到更为遥远的塞上去建行宫。

    更为关键的是,为北洋舰队预留的经费,是根据收支平衡的基础所做的国家预算,众日睽睽之下,根本没有截留的余地。为修颐和园而筹集的260万两白银,虽然名为“海军军费”,却并非来自财政拨款,而是各省督抚们的私人“报效”。醇亲王因为同时监管颐和园工程和海军建设,就将这笔款子以北洋的名义同时存入天津的外资银行生息。取名“海军军费”,为的是减少舆论对中央的可能压力,却没想到效果适得其反。而这些舆论的源头,来自康梁师徒流亡之后的政治抹黑,如同他们以武则天的小说形象为蓝本虚构慈禧私生活一样。梁启超晚年自承当年文字均为政治宣传所用,不可作为信史。

    实际上,围绕北洋舰队的军备更新、扩充,争论的焦点并非预算经费的运用,而是对军事改革的不同应对思路。以翁同龢为代表的“清流派”,根本不顾及军事技术革命的浪潮,对李鸿章提出的北洋舰队更新方案横加阻遏,认为吨位数已居世界第八就足以保卫海疆,在国家预算中大量缩减了北洋的军费,导致北洋的相对战斗力大为下降。

    同样在颐和园的修建上,恭亲王的“硬抗”,就远不如醇亲王的“软受”。而醇亲王也从这样的政治默契中,获得了更大的自主空间:在他执政期间,所有改革措施都更为直接,时人慨叹醇亲王比恭亲王要更加痛快果断。从李鸿章留下的各种文献看,他把恭亲王更多地当做英明领导,而把醇亲王更多地当做知音和战友。每当李鸿章的改革遭遇阻击或挫折时,恭亲王是暗中保驾,醇亲王则是公开护航,旗帜鲜明,态度清晰,毫不含糊。

    从醇亲王在慈禧面前的柔软身段看,我们或许可以说他是绵里藏针;而从醇亲王对待改革和改革者的鲜明态度看,他更有“针尖带绵”的一面。这种性格遗传给了他的儿子、第二代醇亲王載灃(溥仪之父),这位末代摄政王在内政(政改力度空前绝后)、外交(既敢于与美德两国结盟,也敢于派军舰巡视西沙东沙等群岛)上频繁亮剑,却能容纳反对势力,甚至赦免汪精卫那样的欲取他性命的刺客,而在改朝换代后,甘于乃至乐于被人误以为“窝囊”。

    1888年,醇亲王一度病危,自以为不久于人世。当慈禧太后与光绪皇帝去看望他时,他的政治遗嘱就是“勿忘海军”,并且将当年(1886年)检阅北洋舰队时慈禧所赐的一块如意,交给了光绪(醇亲王两年后方去世)。无独有偶,十年后(1898年,戊戌年),恭亲王在临终前,也是握着光绪皇帝的手,叮嘱他要小心康梁等打着改革旗号实现政治野心的“广东小人”。

    作为中央的最核心,这两位亲王和慈禧太后、光绪皇帝的利益是完全一致的,那就是如何巩固和加强这个政权。改革、开放,与时俱进,乃至后来的以扩大执政基础为手段的政治体制改革,都服从和服务于这一目的。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地知道“枪杆子里出政权”的“显规则”,为修园林而自毁长城的事,从常理上说,应该不可能成为他们的选项之—–-除非他们真的如抹黑宣传所说的愚昧得近乎脑残。

    醇亲王给子孙们留下了一幅极堪品味的家训:

    财也大,产也大,后来子孙祸也大,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多胆也大,天样大事都不怕,不丧身家不肯罢;

    财也小,产也小,后来子孙祸也小,若问此理是若何,子孙钱少胆也小,些微产业知自保,俭使俭用也过了。

    锦衣玉食的凤子龙孙,能从荣华富贵中勘出此番深意,这是一种什么胸怀?

    第五章 伟大领袖六盒彩

    【 惇親王奕誴本来是最有机会成为皇帝的,因为按他母亲祥妃的预产期,他将是道光皇帝存世的“长子”。但道光皇帝另一已经怀孕的妃子全嬪更有心计,她收买御医偷偷配了催产药,实行“计划生育”,终于抢在祥妃之前,生下了儿子奕裕簿褪呛罄吹南谭峄实邸!?br />

    慈禧太后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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