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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轻佻狎昵,却多了七分豪气爽朗,慕容耀虽然知道她今日要说一些事,却没有想到她这第一杯酒,竟然是敬了自己。然而他到底是长在江湖的男子,略微停顿后便和她相视一笑,接过杯子与她相碰,在金属相碰的脆响里一饮而尽。

    “第二杯酒,敬战死的袍泽姐妹。没有她们的奋力拼杀,本王不会有这屡战屡胜的功绩。国家也不会有干戈消止的宁和。”华羽衡立直了身子,将孩子抱得紧了些,有些了然地看向母亲。

    “最后一杯,本王要敬在座的诸位同僚,”她笑了笑,眼光扫过席下诸人,朗声道:“如今本王也勉强算是儿孙绕膝,想尝尝那含饴弄孙的乐趣,明日便会奏请皇上,解甲归田。辅佐君主,保我社稷,就有赖诸君了。”

    这么两三杯就敬过来,席上众人都已经猜到了她的意思,纵是有想装糊涂的,最后那一杯,她也说得明确。

    华羽衡站在一旁,先是惊讶,再到疑惑,在看到慕容耀一向凌厉的眸中闪动着泪光,终于化作全然的理解。细细将席下的诸人看了一番,原本舒展的眉头却紧紧拧了起来。伸手招来华风,附耳嘱咐了几句。

    华风领命而去,她则牢牢盯住了右边靠前的一席位置。好得很。这大概就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大约是她看的时间久了,座上的人似乎注意到了注视的目光,冷冷地瞧过来。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像是认出了她来,眉头先是微皱,很快又挑起来,半是挑衅半是诱惑地抛过来一眼,又转开头去与座上另一人耳语了。

    怀中的孩子被保持一个姿势抱久了,也就不耐地扭着身子。华羽衡低头哄着他,一边抬步往自己院中去。

    知还院处于王府的右后侧,院子并不大,只有一个主院和两个小偏厅,却很别致地有回廊相联系,不像北方的深门大院,反而更像是优雅宁致的江南小院。

    “鸟倦飞而知还”。其实这原本也不是她的住处,而是她取代了“华羽衡”后,要求搬过来的。初时大约是爱上它的名字,而如今,看着幽静小院里的一点暖光,才真的觉得“知还”这两个字,实在是契合了这个院落。

    除了守院和其他有事的下人,其余几个竟都聚到了内院,华羽衡抱着孩子刚踏进门,便被围了起来。容温云站在桌边朝她笑了笑,指了指摆满物件的桌子示意他们已经把她交待的事情弄好了。

    满月的仪式其实远比置办一席酒宴多得多,女孩满月是各家的大事,就算是穷苦人家也是要家人齐聚的,男孩就相对没有那么正式了,因此方才她也只需要抱着孩子出去转一圈就行。

    华羽衡一手拿起他准备的伞递给他,一手抱着孩子,容温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一众下人更是疑惑不解。

    “来,我们出去走走……”

    “可是王爷……外面没有下雨啊……?”安宁探头看了一下,又回身道:“王君打着伞做什么?”

    一边年长一些的下人听到,却纷纷反应了过来,一个个笑着把伞塞到容温云手里,推着他们出了门。

    “王爷可真疼小少爷,”负责知还院小厨房的中年男子笑着说道:“哪里去找这样好的妻主哟,我们王君真是好福气的人……”

    容温云犹在不解,他已经解释道:“这叫做无法无天,寓意着将来小少爷定会无忧无虑,不用受苦受气。就算是大家大户的,也只有女孩满月才会办这事儿呢。”

    华羽衡却没有等他解释完,直直拉着容温云抱着孩子出了屋门,在院中几座小巧玲珑的桥上走过了一趟。

    “羽衡……”

    “我从没在乎是男孩还是女孩……”见男人只是不解地看着她,华羽衡对他一笑,示意他看向孩子:“温云,他让我觉得很幸福,我希望他也能带给你快乐……”

    “嗯……嗯,我知道……”

    “皇姐赐了很多东西在前院,我给他挑了这个,”华羽衡一边说着,拿出一只金制的长命果,系在孩子幼嫩的足踝上。

    “对了,席上我还看到了一个人,”她仔细地低着头帮儿子整理着衣物,隔了一会儿才抬头握住了容温云的手:“我看到那个紫蓿了,他坐在北戎使臣的那一席上。”

    第 43 章 和解

    第四十三章 和解

    “北戎、北戎难道会派一个男儿身的……”

    容温云听她前半句话说得漫不经心,只以为她见到了熟人,也并不在意,听完整句,却惊得步子一顿,连手中的伞也几乎落下去。直到被她带回屋里,脑中都还在想着那日里翩翩起舞的身影,那分明是个男子,长相更是十成十的像是凤华国的江南公子,怎么竟会坐在北戎的使臣席位里。

    “还不清楚,他方才换了装束,看着倒更像个大家公子的模样,与那日很是不同。我已经让华风去调查了。”华羽衡挥手让下人都退了,又挽着他坐下,才有一些凝重的表情:“他也看到我了,却像是一点也不意外,看来是来者不善了。”

    贤王大败北戎,御敌于国门外,更是将疆防筑得滴水不漏,让北戎从此没了可趁之机,再也休想南下掠夺粮草食物。而北戎地处极北,容易遭受天灾,收成一向不好,因此北戎不得不派遣使臣出使凤华王朝,愿意称臣纳贡,以换得凤华王朝的粮食布匹等。使臣既然在京中,华雅贤作为他们在京中的“熟人”,这次自然也下了帖子给她们。

    “如果果真是北戎的人,倒也可以解释他为何要与我们为难,”容温云抬头看向她,不由自主地往她身边靠了一些,那个夜妖一样魅惑绝色的男子,让他觉得很不安,那夜的情形总是反复地在眼前闪动,那个男子看着他,那种打量和审度的目光,仿佛会将现在平静安宁的生活搅乱。

    “别担心,方才母亲已说了要解甲归田,母亲不再领兵,她们的焦点自然就不会放在我们这里。”华羽衡不舍地抱住他,伸手在他背上轻拍:“前几天我已经让人去收拾溪山的别院了,过几天我们就启程去那里,你也好安心休养一些日子。”

    她一边说着,一手便覆上了他还未完全恢复平坦的腹部,力道适中地揉着:“还会疼是不是?你呀,从来都不肯对我说……”

    腹部的牵痛被温暖的手掌安抚下来,恰到好处的按揉让他几乎舒适地要哼出声来,容温云有些羞赧地低下头,手臂抬了抬,却终于没有拨掉她的手,只是伏在她肩上极轻地“嗯”了一声。

    华羽衡亲在他发上,轻轻叹了一声。或许连他自己都还没发现,他身上难受的时候,总是会习惯性地抿紧唇,将手缩进袖子里。也会比平日里多一分依赖和顺从。

    容温云微微眯着眼,似乎很是舒服,隔了一会儿,手脚也慢慢舒展开来,柔顺地趴在她怀里。华羽衡轻声笑了笑,想起一个月前,他不动不移地站在院中,凌厉稳重,像刀锋,像岩石。那时候她才恍然意识到,她娶的这个男人,很久之前就能够独当一面,许久以来都是别人的依靠。

    他从没有想过要与女子相比,这也不是什么“男女平等”的世界,他的这种“强大”,是从漫长的痛苦里不得不挣扎着磨练出来的。她每次见到,都会替他觉得疼。因此,也格外想宠爱此刻趴在她怀中,像在阳光里偷懒的小猫一样的男人。

    “羽衡……那你明天去早朝吗?说不定会看到紫公子吧……”

    “你放心,我不和那皇帝陛下闹别扭了,不过不是说好了明天我陪你去看你表弟的么,过两天再说吧。乖,别操心这些了,”华羽衡把他塞进被褥中,自己安顿好孩子,也躺了上去:“一有消息我就会告诉你的……”

    她知道容温云担心她依旧在“记恨”皇帝的作为而称病不朝,事实上,她也的确有些拉不下这个脸,幸好高临宜家的孩子满了百日,她昨日便应了要和容温云一起去,干脆就再拖上几天。容温云听了,也只是点点头,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她的意图。

    然而她有心再躲一天,华宇斐却像是浑然没有这层顾忌,接到华雅贤递上的请辞折子后转头就将华羽衡升任了户部尚书。

    她继位一个多月,对六部并无太多干涉,唯独吏部户部紧抓不放,如今却在华羽衡这个正主都没有上朝的情况下,把户部交给了她,亲近宠信可见一斑。

    华羽衡原本要拒绝,京中人事繁杂,更兼一众闺阁公子的家人盯上了她这“新贵”,巴不得把儿子兄弟塞给她。若不是慕容耀一概没有应,恐怕她要弄得焦头烂额。何况容温云身子久经调理才稍好些,她本打算带着他出京走走,到别院住几个月的。

    奈何封呈才递上去,晚上就迎来了不速之客。府中下人报有贵客到访的时候,她和容温云正要用餐,身边的男人顿时有些紧张,她也只好无奈吩咐:“请她进来。”

    “羽衡,我先回去。”

    华羽衡低叹,一手扯住他在桌边坐下,抓了筷子递到他手里:“快些吃饭,凉了对胃不好。”

    “可是……”

    “可是什么,你想让我这些天的功夫都白费么?”

    她稍稍板了脸,却熟练地替他乘汤布菜,口中一边念叨:“也不看看你是什么样的身子,贵客到访也不能不吃饭啊……”

    “可不是么,妹夫若是伤着了,朕的小表妹还不得把朕生吃了。”外间进来的女子一袭青袍,略有些调侃地道:“吃饭皇帝大嘛,皇帝也不能让谁不吃饭啊。”

    容温云一见来人,更是僵直了身子,忙着起身行礼,华羽衡暗自心疼,跟着过去跪下,不由对着眼前的女人飘过去一眼:“皇上深夜驾临,不知有何吩咐?臣妹未曾远迎,万望皇上恕罪啊。”

    华宇斐被她连串的套词噎得一梗,有些尴尬地笑着去扶:“哎,小衡这么客气做什么?还有妹夫,快起来吧。”

    一伸手将身边的男人扶了起来,华羽衡推着他在桌边坐下,接到他担忧的眼神,才有些不甘愿地开口招呼:“皇姐,不如一起吃吧。”

    华宇斐见她勉为其难的样子,也知道她心疼夫郎,正色笑了笑:“朕用过了,妹夫身子不好朕也有错,都别拘束了,你们快些吃吧,朕去书房等你。”

    “羽衡……”

    “没关系,我们先吃饭。”华羽衡把碗筷重新放到他面前,低头吻了吻他的鬓角,自己也坐到一旁用饭:“她既然来了,我自然知道分寸……”

    “嗯。”

    “那我去书房了,你用完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别累着。”

    男人温顺点头:“你也是。”

    华羽衡忍不住在他唇上亲了亲,她知道华宇斐来的目的,也知道她既然开口,多是已到紧要关头,自己既然认了她这个“姐姐”,泰半是要答应下来,然而看着眼前的男人,却无论如何克制也不禁生出不舍的情绪。

    “妹夫歇下了?”

    “嗯,生唯安的时候很困难,一直也难调过来,最近总算是见好,我也可以放心些。”华羽衡在她对面坐下,伸手给两人斟了茶水。

    “羽衡,那天的事情是朕愧对你……”华宇斐抱歉地笑了笑,停了一下却还是道:“不过你对夫郎也太上心了,不管怎么样,你总是凤华王朝的郡王……再说,将来你也不会只有他一个王君……”

    “皇姐,别说了,”华羽衡有些冲动地打断了他的话,克制了一下情绪,终于笑道:“过了明日我便去户部上任,不管用什么见得见不得人的法子,哪怕我给你垫上,总也保证不至于叫你无钱可使。”

    “小衡,他毕竟只是你的夫……”

    “皇上!我们是姐妹,本来没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华羽衡倏忽站起身来,一手撑在桌上:“但这次的事,若是没有温云劝我,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你没有看到……没有看到他那时候的样子……”

    她抵在桌上的手不禁轻颤,被她定定看着的君主愣了愣,伸手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朕听何玉说了,他的确是个好夫郎,可你……”

    “我只要他一个,”华羽衡看着她,慢慢在一旁跪了下来:“只要他一个就足够了,皇姐,他值得一心一意的对待。我就只怕对他不够好,更是绝对分不出心思来娶夫纳侍。”

    华宇斐犹豫了片刻,见她一动不动地跪着,眼里是清晰的恳求,终于点了点头笑:“好,朕承诺,绝不会强迫你去娶什么人……唉,真是没见过你这么宠着夫郎的,再好的男人,这样宠着也太过了……不过可惜了那个绝色的丽人,听说是神仙似的人物,朕本来还想送你的……”

    “什么神仙似的人物?”华羽衡得了她的许诺,原本面上含笑,听到这里却脸色一正:“你可不要乱点鸳鸯谱。”

    “是北戎的使臣,说是有个弟弟自小流落在我朝,前几日刚刚寻得,可巧他汉话和北话说得都不错,就留在身边帮忙。不过她弟弟习惯了南边的生活,她疼爱这个弟弟,就想替他在朝里寻一户好亲事。”华宇斐好笑地拉她站起来:“你不愿意就算了,对了,她前几日还带着弟弟来赴皇姨的宴了,你没有瞧见么?”

    华羽衡顺势站起来,原本只是忿忿,听到这里却是灵光一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你是说那个叫紫蓿的舞伎?”

    “大概是叫这个名字吧,怎么,你改主意了?”

    “当然不是,”华羽衡脸上一沉,直觉地皱了皱眉。这个紫蓿每次出现却又都十足诡秘,让人不得不起疑:“我正让华风追查他的来历呢,这个人可不简单,他上次在京中出现是在姑母家,两三个多月里我动用了不少人手,却都没能查到他的行踪,现在又忽然成了什么使臣的弟弟,其中关节不可不防。”

    华宇斐闻言,也有些吃惊,因为掌握着“醉客乡”的关系,华羽衡的耳目算得上遍布三教九流,若只是一个孤苦无依的舞伎,身处京城三月,怎么可能凭一己之力避开她有意的追查?

    “过几天,北戎要正式递交国书,对我朝称臣,之后便要在京中督造北戎驿馆,方便使臣等朝贡往来。这件事朕交给你和工部去办,你也可以趁机查个清楚。”华宇斐沉吟了片刻,便定下主意:“若是这个紫蓿果然有问题,朕许你便宜行事。”

    第 44 章 使臣

    第四十四章 使臣

    从偏门送了华宇斐到府门口,华羽衡才回头进屋,远远就瞧见主院中还亮着暖光,进了门果见容温云披了衣衫在一旁绣塌上伏着,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还能有这个人亮一盏灯为她等候,一时间就有无限的柔软涌上来,掩去那些越来越错综复杂的烦心事。她放轻了手脚过去,将人揽在怀里:“困了?”

    容温云有些半梦半醒的迷糊,分辨出是她,便柔柔一笑:“你回来了。”

    身体一空便被抱了起来,容貌并不出众的男人靠在她怀里,周身都是淡淡的柔和。华羽衡低头与他相视,几乎要疑惑这个男人为何会让她如此牵心挂怀,半点不想他委屈。

    “对不起,我们暂时不能离京了。我后日就要去户部上任。” 歪着头在他颈边蹭着,华羽衡浅啄着道歉。怀中的男子半眯着眼,安静地点头。

    华羽衡皱眉,心里暗恨朝中作祟的老迂腐们,手上却动作轻柔地替他解开外衣,揽着他躺下,在他额边|岤位轻揉:“怎么不早点睡?”

    她的嗔怪低低柔柔,竟让容温云露出一些笑来,侧着脸在她手中蹭了一下:“本来已经躺着了,只是不觉得困,就起来消磨些时候。”

    听雨和安宁忙完了抱着孩子退下去,他就在床上躺着,却左右没有半点睡意,只好起了身做些绣活消遣。心里却知道自己对她的依赖,早已根深蒂固,不由半是欣喜半是忧心。

    “以后朝里事多,我若回得晚了,你一定先休息,可好?”

    “好。”

    “要照顾好自己,不能劳累,也不许操心忧虑。”

    容温云依旧点头:“好。”

    华羽衡心里发疼,只收紧了手臂将他圈在怀里,直希望片刻能成永恒,就这样拥着他抱着他,不让他有一些受伤的可能。

    不知是不是被闷得难受,怀里的人动了动,微微仰头:“羽衡,不要担心我,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话音未落已经被迅速地吻住,华羽衡眼圈微红,竟把头抵在他肩窝不肯抬起:“温云,有时候我真想把你变得小小的,可以让我一天十二时辰地揣在袋子里,你不喜欢的事情,一点点都不让你碰到……”

    怀里的男人一边点头一边吃吃笑出声来,自从嫁了她,他的性子开朗了一些,偶尔也会回应她的“调戏”。

    “那如果哪天弄丢了岂不是很难找到?”

    华羽衡低头亲在他唇上,舌尖在他口中一扫而过,笑道:“嗯,看来为了保险起见,要在你手上栓一根绳子,系在我手上……让你怎么也丢不了……”

    心口里像是被浇了蜜糖,挡不住地泛起甜,这个对他百般宠爱的女子,真的是他的妻主呢……容温云也伸手环住她,安心地合上眼:“呵呵,好啊……”

    第二日朝上,华宇斐那头果然丢下了旨意,要她统领户部与工部、礼部合计,由她统筹在京中建北戎行馆的事。

    华雅贤已经致仕,只与慕容耀共同管理府中事务,不再插手朝政。北戎使臣却自请在行馆完工前客居在贤王府,以便与华羽衡商讨建立行馆的各项细节。这个请求合情合理。华宇斐不想在北戎称臣前多生事端,也只好要求华羽衡与她们多多商议,以尽早建成行馆,显示凤华对北戎的诚意。

    因此床第间的温言软语犹在耳边,华羽衡却不得不将尚且底细不明的紫蓿和那几个北戎使臣一起请回家中。招待她们在贤王府暂住。

    唯一庆幸的是招待贵客使用的清涛院离他们的知还院有很长一段的距离,隔着整个花园,在路上时不时偶遇这种事发生的可能是很小的。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华羽衡会感激王府的宏大规模。

    “郡王爷……哦,紫蓿该罚,现在应该称呼您沁亲王了,”端正坐着的男子起身盈盈一拜,浅笑道:“敝国行馆尚未建成,不得不在贵府叨扰。紫蓿心里实在是不安……”

    他说到此处,便略一停顿,眉峰微蹙,像是青黛远山之上笼了淡淡愁云,几乎叫人下意识地就想要为他排忧解难。

    华羽衡伸手拿起了茶杯,看似漫不经心地将茶盖开开合合,半晌没有出声,容温云稍一迟疑,还是略推了一下她搭在自己椅背上的手,华羽衡仿佛这才回过神来,垂眸淡淡地道了一句“无妨”。

    “但我等一行人在王府逗留已有三五日,王爷却公事繁忙,不克召见,”紫蓿似是有些尴尬于她的爱理不理,对两人福了福身,又道:“不知王爷对新建行馆一事,有何打算?”

    他换了北方男子的窄袖短摆的服饰,却不见粗陋,反而更显出几分叫人怜惜的楚楚之姿。一番话说下来,连容温云都有些疑惑华羽衡是否在刻意刁难他们。

    华羽衡侧了侧身,似是调整了一下位置,招手示意华风把一个卷轴递给坐在左边首位的使臣:“这是工部给的图纸,出自我朝名匠欧阳确之手,贺兰大人先拿回去看,若有需要改动的,尽可以告诉小王。”

    她的态度很快变得严谨认真,毫无方才的心不在焉和懒散怠慢,被称作“贺兰大人”的使臣一顿,紫蓿已经靠上前低声翻译起来,她便连连点头,拱手向华羽衡道谢,寒暄几句便告了辞出去。

    容温云要起身收拾桌上的茶水点心,却被华羽衡拦腰抱住,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他脸上蓦地一红,不由好笑地回头:“什么报仇?虽说酒是他敬的,……可、唔,药也不一定是他下的……”

    华羽衡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一边接过他手上的东西帮着收拾,边轻轻地笑:“你是厚道人的性子……”

    男人耳上也泛起一点红,稍稍挣了一下,退出她的怀抱,疑惑道:“难道真的是他?是那个使臣的吩咐?”

    “还没查清,”华羽衡把手上东西交给刚进来的安宁,一边握住他的手:“不过他的身世肯定不会有那么简单,以后若是遇上他,你也不必搭理……对了,这段时间让华风跟在你身边……”

    她似是很不放心,看着他点了头,又转向华风吩咐了一遍。才放开他的手,依例去召见工部和户部的几个侍郎。

    容温云送走了她,正打算回院中看看孩子,却听到华羽慎在院外喊了两声“姐夫”,忙让听雨出去迎他。

    “姐夫,爹爹说要去一趟溪山泡温泉池子,让我来问你去不去?”

    容温云本要拒绝,听到是溪山,却又有些迟疑,华羽衡对他描述过那里的景致,语气里一直都很是向往,也一直都想带他去那边的别院住一段时间,此次因为不能成行还沮丧了好几天。所以他虽没有去过,倒是久闻大名了。

    “姐夫,去吧,那里很漂亮的,家里那么多别院,二姐最喜欢的就是那一处了,”华羽慎见他心动,更是劝说起来:“而且爹爹说对你身子有好处,让我一定叫上你呢……”

    “但你二姐出门去了,唯儿还小……”

    华羽慎干脆伸手去拉他,熟悉起来后,他便把容温云当做自家人,在他面前也不那么拘束守礼了:“把宝宝也带上,二姐那里,让安宁跟她说一声就好了。就在京郊,我们去个两三天也就回来了。”

    一旁的听雨也笑着帮腔,安宁更是干脆把孩子抱了出来,递到他怀里:“王君,你就去吧,王爷不是也一直想带您去的么。”

    华羽慎笑了笑,装作没看到他羞窘的样子,一手拉着他往外走,见慕容耀已经上了车,便也很快爬了上去。

    容温云推拒不得,也只好跟上了车,看清慕容耀身边容颜清绝的人,两人却都是一惊,华羽慎是第一次看到紫蓿,惊于他的容貌,容温云却是想起华羽衡的嘱咐,心头一紧,不知他为何会与慕容耀在一起。

    “贺兰大人真是宠爱幼弟,慎儿方去找你,她听说我要去溪山,便忙着让我捎上这个弟弟,说是她这几日要忙着看图本,没有时间照顾他了,”慕容耀瞧出他眼里的不解,便将原委半开玩笑地说了出来。

    华羽慎和容温云都与他见了礼,紫蓿便也一一回礼,慕容耀说了几句话,便不再开口,淡淡地靠在一边,接过容温云怀里的孩子,小心地逗着。

    “温云,待会儿你与我一道,我用内力助你放松身上|岤位,也好让你松快一些,才不算白来了这一趟。”

    容温云一怔,知道慕容耀是在帮他解围,减少他和紫蓿接触的机会,心下不由一暖,轻轻点头应是,他何德何能,能够拥有这样的家人。

    “听说贤王君武艺高强,果然是名不虚传。怎么沁王君身体不佳吗?”紫蓿轻笑道:“紫蓿虽然是漂泊江湖,于医术一道,却也学过一些微末技艺,王君若不嫌弃紫蓿出身卑下,不妨让紫蓿为您一诊。”

    慕容耀下意识地皱眉,正想代为拒绝,容温云已摇头推辞:“不过是些陈年旧疾,没有大碍的。”

    “哦?这样的话王君的确要多多保重呢,”紫蓿对他甜甜一笑,似乎对他的拒绝毫不在意,一边侧身坐回自己位上:“男人家习惯了抛头露面地饮酒作乐,对身子总是大大的不利……”

    这一回,连华羽慎也听出了他话里暗藏的嘲讽戏弄,脸上明显一沉。慕容耀一时沉默,容温云却只是回了他一笑。

    “有劳紫公子费心了。”

    第 45 章 温泉

    第四十五章 温泉

    “王君,前面便到了。”慕容耀只是微微挑起车帘,赵林便会意地策马靠近车窗,在马背上微微一躬身回话:“王管事已经率人来迎……”

    “王爷晚上才到,告诉他们无需多礼,”慕容耀随意地一瞥,已看清了远处晃动的人影,吩咐道:“派人在后院把守,不相干的人就不必来请安了,等王爷来了再说。”

    “爹爹,那二姐呢?她来不来?”

    慕容耀笑了一下,伸手拉过幼子,见他瞧着容温云眨眼,也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略略点了头:“若是朝里没什么大事,羽衡大概也会过来的。”

    四人一路进了后院,慕容耀不喜多言,因为有紫蓿在,华羽慎也端的是大家公子的风范,容温云有心要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紫蓿却浑然若无其事,眉宇间都是欢欣的神色,仿佛在车上说的话都是有口无心之言。

    慕容耀视线在他身上扫过,略微落后一步,侧身挡住了容温云和华羽慎:“听说紫蓿通晓汉话和北话?”

    “回王君话,紫蓿从小流落中原,北话其实说得不好,”紫蓿有礼地福了福身:“哪里说得上通晓?不过是姐姐的谬赞罢了。”

    “听我府里下人说,贺兰大人对紫蓿可算是百依百顺,很是宠爱,紫蓿才貌不凡,想来令堂也是十分爱重,怎么竟会让紫蓿流落在外这么些年?”

    他们四人都换了素白的里衣,紫蓿听得他的问话,解开衣襟的动作不由一僵,咬着唇抬起脸来,桃花般的面容上竟显出几分凄楚的苍白,叫人顿生不忍。

    “家姐说那时家中遭逢剧变,紫蓿和姐姐都尚在年幼,终是流离失所,”他微微埋下头,不知是被热气薰了,还是心里感伤,眼角氤氲着水汽:“幸好苍天多番庇佑,才叫姐姐寻到了我……”

    慕容耀眉间的凌厉之色一轻,已经缓下了语气:“叫紫蓿想起了伤心事,倒是本君的不是,下人们已经备好了,慎儿,你先带紫蓿去吧。”

    华羽慎应了一声就带着紫蓿往右边去了,慕容耀朝容温云点了点头,带他拐进左边的屋子。偌大的屋中只建了一个水池,想来是引了温泉的水,水面上蒸腾着热热的雾气。

    容温云这才知道所谓的“泡温泉”,并不是去天热的池水之中,想来右边的池子也是同样的构造。他还在胡乱想着,却见慕容耀已经下了水,一边朝他招手。

    “原本是要带你和慎儿来休息的,不成想捎上了一个麻烦,”慕容耀拉过他的手,指导他泡进水里,稍微输了一段内力,又把了脉,才有些喜色地放开:“你的身体好了不少,羽衡为了你倒是把医术也练精了。”

    容温云面上一红,想到他刚开始的话,忙道:“王君也觉得紫公子有什么不对吗?”

    慕容耀在水里泡着,见他有些窘迫地靠在池边,也不去管他,只规定他要将大部□子泡进水里,便径自在水中宁神运气。

    过得有近一个时辰,慕容耀才缓缓睁开眼,见容温云果然还在水中泡着,便笑了笑,过去在他身边坐下,递给他干的布巾:“他话里倒是没什么不对,神情瞧来也像是真的悲苦,可要当真是受过苦的风尘中人,又岂会不知轻重地当面给你难堪?”

    “王爷也提醒温云要留意他,”容温云回想着早上的谈话,说给慕容耀听:“那位贺兰大人,对紫公子几乎是惟命是从,王爷问起话来,她也先去看紫公子的神色,不像是他的姐姐,反倒像是对他有些恭敬和畏惧。”

    “王君……”

    “你可是还在介怀我做过的事?”

    容温云一怔,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他说的大约是听风的事,连忙摇头:“怎么会,王君待温云极好……”

    慕容耀舒展了眉,展开手臂在水中划拉几下,朝他笑了笑:“那为何不肯随羽衡唤我一声父君?”

    他们已经换回了,右边屋中也传来一阵动静,想来是华羽慎和紫蓿也出来了,迎上慕容耀期待的视线,容温云张了张口,讷讷地唤了一声,声音小得连自己都听不分明。慕容耀却笑了起来,连连点头。

    “贤王爷和我说过,等两国的盟约定下来,我们便要离京,”他略微侧开了脸,却挡不住眼里流溢出的笑意和欢喜:“我知道羽衡志不在朝堂,王爷也说了一切都由她决定。”

    想起那日宴席上妻主满是情意的目光,再回想当年决意要放开自己回到朝堂的妻主,竟真的有恍如隔世的感觉。慕容耀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这些话,王爷也许不会对羽衡说,但想必你们也都明白……”

    “父君……”

    “好了,不说这些,”慕容耀和他一起往外走,笑道:“说起来近,其实怎么样还要一年多的功夫,说不定那时你又给我们添了孙辈了。”

    “父君,温云面皮薄,就不要拿他寻开心了。”

    华羽衡一边说着,已经跳下马迎了上来:“母亲说她要去给靖王爷贺寿,晚些才能到,让女儿先来。”

    慕容耀没有接话,反而朝她身后看了一眼,略微点了点头。华羽衡一迟疑,紫蓿和华羽慎已转到她面前:“沁王爷,紫蓿不请自来,万望勿怪。”

    华羽衡却恍若未闻,只握住容温云的手将他带到身边,才对着微微躬身的人一点头:“不必多礼,小儿方才不知怎么,哭个不停,恕本王不能奉陪了……”

    被她牵住的男人本来还要说话,听到她说孩子在哭,一时也就顾不得其他,反手抓紧了她的手指,匆忙随她离开。走出一段距离才想起来先问问孩子的情况,华羽衡却慢慢缓下了步子,一手环着他的腰让他靠着,擦着他额上的细汗:“别急,孩子没事……”

    容温云脚下一软,紧绷的身子瞬间放松下来,略有些懊恼地伸手在她肩上捶了一下,才由她扶着在院中的榻上坐了下来:“查到什么了吗?”

    “嗯,传回来的消息说贺兰章有三女五子,天禧八年北戎兵变时,的确有一个儿子流落在外,”华羽衡握住他的手,抱歉地笑着拥他坐下,在他背上轻拍:“温云,你信那个紫蓿就是她儿子么?”

    容温云慢慢平静下来,往她怀里靠了一些,想了片刻,终于微微摇头:“不信,他不像……”在初见那一次的宴席上,那个男子的应对和身段的确很有风尘味,但他始终觉得不像。

    “知我者夫君也,与其这样乱猜,倒不如去会会他。”华羽衡笑起来,扬声吩咐听雨将孩子抱来,将父子二人一路送到她选好的院子,侧身在他鬓角亲着:“我去去就回,你若是累了就先躺一会儿,嗯?”

    容温云侧了侧脸,却发现双唇正贴在她的耳边,轻声道了一句“我等你回来”,偏又想起慕容耀方才的玩笑,止不住地一路脸红到了耳根。

    听雨刚好和出门的华羽衡擦身遇上,进了屋看到他的样子,不由觉得好笑:“王君,王爷都走了,您怎么还……咦,这是什么?”

    “我们刚到院中,应该是王爷方才落下的,她去了书房,你快些送去。”容温云拾起那卷书稿,摸不清华羽衡是不是要用到,一时却又抱着孩子放不下手,忙吩咐听雨追上去送给她。

    他待下人没有什么架子,听雨与他又很是相熟,偶尔也像方才一样玩笑,但说到正事,却很叫人信服,听雨立刻便拿了东西赶了上去。

    容温云哄睡了孩子,却还不见他回来,不由有些坐立不安,正要让华风再寻去看看,却见听雨一脸怪异地进了门,手上却还握着那卷书册子。

    “怎么?这不是王爷的?”

    听雨先是摇头,跟着又急急忙忙点头,见容温云脸上的疑惑之色越加重,才沮丧地皱起了眉:“不是,是、是奴才没有送去……”

    “王爷不在书房吗?”

    “在,王爷在书房……”听雨见他还要再问,干脆一横心,咬牙道:“可是那个紫蓿公子也在书房,他一直在扮可怜,说什么他母亲其实并不在意他,只是想让他回去嫁给朝里的权贵,可他要是回去了,又会得罪同母异父的贺兰确,他、他还对王爷说他喜欢王爷……”

    容温云惊讶地“咦”了一声,听雨以为他是难过,忙不迭地补充道:“王君你听我说,那个紫蓿是说了他愿意伺候王爷,可是王爷一直都没有答应的……奴才听到王爷说,她不喜欢紫蓿公子,真的。”

    “嗯,别说了,我知道了,”容温云止住了他的话,把熟睡的孩子抱给他:“唯儿睡着了,你先带他下去吧。”

    “可是王君……”

    见他又要跪下,容温云忙把孩子放到他怀里,对他笑了笑:“我没事,你放心。”

    乍一听到那个美得超脱凡俗的男子竟然是喜欢华羽衡的,他的确有些惊讶,也许还有些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嫉恨和阴暗,可是毕竟也知道,以华羽衡的身份,就算不是那时候的听风,不是现在的紫蓿,将来也不可避免地会有别人。

    然而听到华羽衡对着紫蓿说出拒绝的话,却抑制不住激荡的心情,那种像要融化胸口,猛然跃出来的欢喜。

    若不是恍惚间听闻,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竟抱了这样自私和荒谬的念头。不知何时有了和她执手偕老的心愿,而现在,竟然开始贪婪到想要独占她所有的情意了么?

    第 46 章 戏弄

    第四十六章 戏弄

    “温云,怎么坐在风口里?”

    带着体温的外衣随着关心的话语落在肩上,华羽衡从身后拥住怔怔坐着的男人,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熟悉的气息靠上来,呼吸之间都能感受到,被拥住的男人忽然转回身来,低头贴在她身上:“羽衡……他喜欢你……”

    华羽衡搂着他,能够轻易闻到淡淡的硫磺味,那是泡过温泉之后染上的气息,混着往日里淡淡萦绕的药味,竟觉得平添一份诱惑。

    弯腰将他抱到床上,才扶着他的脸亲了下去:“哪个他?你是说紫蓿?”

    男人看着她,竟然慢慢地闭上眼,伸手勾住了她的颈:“你不喜欢他……是不是?”

    华羽衡收紧手臂,将他紧紧拥着,指尖轻触着描摹他的唇:“当然不,傻子,我喜欢的是你……”

    容温云轻轻“嗯”了一声,伏在她怀里,华羽衡用心去听,才听到他说了一句“我知道”,模糊的呢喃里除了淡淡的满足,便听不出更多的情绪。

    华羽衡为他们挑的院子在竹林边,华雅贤到的时候有些声响隔着竹林传过来,但入夜后也就静了下来,整个院中只听得到竹叶沙沙作响。

    她把紫蓿说的“身世”一一讲给身边的人听,也没问他怎么会知道紫蓿向她“表白”的事,容温云窝在她怀里,不时回应她几句,虽然大部分时候只是简单的几个字,却很是切中要害。

    “贺兰章不是权势很大吗?还要让他去笼络谁?”

    “谁知道?或许是政敌,或许是下属,也有可能是皇室。”华羽衡见他有些困倦,便放轻了声音:“他的话真真假假,没有几句可信的,还承认了那次是他对你下药,可笑的是他竟然说只是为了试试看我对你是不是像传言里那样……”

    容温云心里一动,在掌权的女人眼里,儿子只能是一个有价值的玩意,就算是美貌如紫蓿,也逃不过这样的命运,他却有幸遇到华羽衡,得她真心相待,许给他执手偕老的承诺,其实,早就应该庆幸了吧……容温云晃了晃头,将心里纠缠的心事拨开,在她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合上了眼。

    搂着怀里的男人,总觉得他比怀上孩子前更消瘦了一些,华羽衡不由气恼:“若不是定了盟约能免去两国的战乱之苦,我还真想现在就狠狠地给他个教训。”

    “姐夫,难道就让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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