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温云笑着看向怒容满面的华羽慎,不由感叹无独有偶,他们姐弟二人气起来还真是十足的相似。自从从溪山别院回来,他和紫蓿,就不时不时地在府中“偶遇”,发生的次数多了,连华羽慎也觉出了不对劲,每每他要到前院去协助慕容耀处理府中事务,他就自告奋勇地跟着,偶尔甚至会跟紫蓿争锋相对。
“慎儿,他不过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占些口头的便宜罢了,你二姐忙着督造行馆,何必再给她添乱,”容温云一边安抚他,一边低头看着手中的虎头鞋:“你来看,这个弄得对么?”
“也好,早一天建好他就能早一天离开咱们家了,”他有意要转开话题,华羽慎却不放松,见他不接话,不由动手去推他:“姐夫,那你是皇姐封的一品沁王君,你也可以教训他啊……对了,他还说今天要和二姐行馆呢……”
自从新皇登基那天的事后,华羽慎跟他也越来越亲近,眼见着紫蓿刻薄的嘴上功夫和人前的表象,对他更是极力维护,见他气得转身要走,容温云也只好感激地笑了笑,不着痕迹地擦掉了针尖刺出的血珠,顺着他的拉扯起了身送他出去。
“姐夫,我刚想起来忘了拿虎头鞋的绣样,就碰上了紫蓿公子,顺便就带他到你这里来了,”才刚离开的华羽慎又挑开帘子进来,身后跟着的果然是紫蓿,只是他今日又换回了初见时的那身江南公子的装束,广袖宽摆,袖口的紫色丝带随着他的走动流溢着光彩,映衬着他唇红齿白,格外明丽。
“紫蓿公子这副装扮,待会儿是要跳舞吗?”
华羽慎丢了个眼神给他,容温云虽然不明所以,还是顺着他的意思和紫蓿攀谈起来。才得知今日行馆就要完工,只等礼部上折,皇上亲批,就可以正式成为北戎在京城的行馆,定盟约的事也就指日可待。
“这样说来,等皇姐下了旨,你就可以搬出去了?”
华羽慎的话里已经明显带了嘲弄,紫蓿却似乎不以为意,点点头笑弯了眉眼:“多亏了沁王爷上心,才能短短三个月不到就建成了,紫蓿稍后要为皇上献舞,现在是特地来向王爷和王君道谢的呢。”
他说着,便拿起了手中的紫色纱绫,容温云淡淡看了一眼,起身还了他一礼,才笑道:“王爷已经先行前往行馆,至于本君,实在是无功而不敢受禄,当不得紫公子的谢。”
“既然还要献舞,紫公子快些走吧。”
“多谢小公子挂怀,”紫蓿向忽然开口的华羽慎展颜一笑,在他发愣的当口转向容温云道:“不知道王君能不能送我一送呢?”
容温云拦下就要发作的华羽慎,对他微微点了点头,便随着他走到院外等候的马车边,见他在小厮的扶持下上了车,目光扫过他车里的装饰,稍一迟疑,终于还是靠近了一步:“紫公子,皇上并不喜欢纱绫舞,你不妨换一个。”
他低声说完,也不等紫蓿反应,便转开了身。听到身后车辘滚动的声音,面上浮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见听雨疑惑地盯着他,才定下神来吩咐他把华羽慎送回去。
方才紫蓿扬起纱绫时,他便看到华羽慎的眼光闪了闪,联想起他刚进来时华羽慎要他们说话好引开他注意的事,更是确定华羽慎定是在那纱绫上动了手脚。他的针线功夫极好,没有眼力的人恐怕根本瞧不出来。
然而紫蓿并非愚钝的凡俗之人,那样的暗示下,定然会心生疑惑,华羽慎的“计谋”多半是要败露的了。凭紫蓿之前的作为,恐怕还会借此来嘲讽他们心机下流,手段拙劣。
只是方才匆匆扫过去的那一眼里,车里的那种种乐器绢帛,仿佛都幻化成他熬夜刻下的一个个糕点模子,甚至是一张张鄙夷凉薄的陌生面孔。
他不是好心,只是,万一紫蓿的身世真的是如他所说的那般,只能相信自己,只能依靠自己,他是能够体会那种无助的。然而上天让他遇到了华羽衡,他却是怎么也不甘心把华羽衡的情意分给他的。他所能做到的“宽让”的极限,也仅仅就是不让他当场出丑罢了。
只是事情却好像并不如他所料的那样进展,过来掌灯时分华羽慎还笑着到知还院来看他,他已有些疑惑,随后跟进来的华羽衡却一脸严肃,不明不白地教训了华羽慎几句,华羽慎便躲开她的手,笑着离开了。
“出什么事了?”
“你说呢?还不是你纵着那慎儿做的好事,”华羽衡板着脸在一旁坐着,眼看容温云面上从疑惑到了然,又渐渐转成愧疚和伤感,不由得绷不住地笑出了声。
“慎儿的手艺还真是好,你没瞧见那条纱绫居然在他跳了一半的时候断得整整齐齐的,”她一边笑着,一边拥住了要躲闪的男人:“看来你和慎儿处得不错,都能合谋来欺负人了。”
容温云一声不响地被她拥着,也不笑,也不反驳,似乎在想着什么,华羽衡见他神思不属,不由担心,关切道:“怎么了?整人整成了也不高兴……”
迎上她的视线,男人终于不再沉默,从她怀里退开一些,轻道:“你不生气吗?”
华羽衡一愣,随后便朗声笑起来,展开手臂把他抱了满怀:“我做什么要生气?刚刚那是做来给慎儿看的,免得他以后太胡作非为……可不是对你生气……”
“你不气我由着慎儿捉弄他?”
“当然不,”华羽衡低头亲在他脸上,笑得很是愉快:“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总算肯把你家妻主我看得紧点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怎么总问傻……”
他低着头抵在她肩上,声音有些发闷,华羽衡一路回来都还在为方才殿上的情形发笑,这才觉出不对劲来,托着他的脸转向自己,却不期然看到他眼里蒙上了雾气,忙伸手将他按下自己:“这是怎么了?方才是我不好,我不该闹你……别……”
她话音未落,后半句却被堵在了口中,华羽衡怔愣地看着咬着唇侧开脸的男人,眼里惊喜交加,那天她软磨硬缠都没能让他主动亲她,现在她面前的这个人,方才竟然倾身吻了她的唇?
虽然只是一触即分,在这个男人都被教导着要“矜持守礼”的社会,大小也算是一件奇闻了。
他们离得极近,鼻间就是彼此熟悉的气息,华羽衡将涨红了面容的男人紧紧抱住,温柔缠绵的亲吻不断落在他脸上。
“羽衡……我、我有事想和你说……”
第 47 章 唯一
第四十七章 唯一
“羽衡……我有话,唔,想和你说……”
也许说完了他就会后悔,会被按上妒夫的恶名,而她说不定会拒绝,甚至可能开始因此厌弃他,可是,那些话在心里叫嚣了许多时候,无论如何,他都想要说出来。
他低哑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华羽衡翻身把他侧压在身下,一手解开他的衣襟,俯下身在他唇上深深吻下去,惹得他连声低喘:“羽衡……啊,你……嗯啊啊……”
暖暖的手指拂去单衣,滑过男人微微弓起的脊柱,也带得他一阵低吟,华羽衡在他鼻尖亲了亲,指尖顺着平滑的胸口落到腰腹之间,在他敏感的地带一点点揉着:“温云想说什么?……”
容温云不自知地挺了挺身子,□也渐渐情动,手臂无意识地往下移动,勾上华羽衡的肩背,断断续续地呢喃:“唔……羽衡、别、别……呃啊……”
他很快压不住喘息,伏在她怀里不知该怎么是好,难耐地动了动身子,抬起湿润的眼睛,略带委屈地看着她,却挡不住她四处点火的灵活手指。
对于房事,除了新婚前教引之人那些隐晦不明的,只要求他任由妻主高兴的“教导”,他几乎是一无所知的。虽然从不敢主动要求什么,却也不会故作大家男儿的欲拒还迎的矜持娇羞姿态。动情迷蒙的时候,便会顺从本心地搂紧她不肯放手,像个痴缠着眷恋之人的可爱孩子。
都说此间女子对欢爱的需求很大,她反倒是更贪看他坦诚动情的模样,除了对他发火的那一晚,一年多的时间里对他的身子从未需索过度。
此时见他眼下一层淡淡黛青,更是不忍要他强忍着来满足自己,因此也只是用手帮他泄了一回,抱着他翻过身来,让他趴在自己身上休息。
容温云却不安地动了几下,俯下身贴在她颈边,不得章法地轻轻蹭着,华羽衡有些明了过来他的意思,抚着他的脸亲下去:“温云想要吗?”
男人血色浅淡的脸蓦然变得通红,华羽衡笑着亲他,才听到他低得仿佛是含在喉间的声音:“你说过……想要什么都可以、可以告诉你……”
华羽衡收回手来捧住他的脸,轻轻抚着,柔声认真道:“嗯……你要和我说什么?”
男人的目光与她对上,很快又想要移开,却被她阻止了,不一会儿便垂下了眼眸,低声嗫嚅道:“可不可以……不喜欢别人……”
她手上的动作一僵,容温云原本就低不可闻的声音更是变成了模糊地缩在了喉间,不像是说话,倒更像是极力压抑着的哽咽。华羽衡这才意识到她犯了一个大错,忙将他带向自己怀中,紧紧拥住了。
“好,只喜欢温云……”
清瘦的身体不住地轻颤着,她手掌下贴着的皮肤都像是在战栗,华羽衡牢牢抱住他,将他换到身下,俯身合上他的身体,带他进入自己。
容温云蓦然瞪大了眼睛,两手穿过她臂弯,紧紧攀住她缓缓律动的身体,努力地想要挺身迎合她。
“羽衡……啊、啊……羽、衡……我喜、喜欢你……”
他在喘息的间隙里挤出的声音断断续续,唯一能够听得分明的就是她的名字,华羽衡专注地要着他,抱着他翻身,让他就着进入的姿势伏在自己身上,扶着他的腰轻轻抽动,带领他寻到宣泄的方法。
“唔、啊啊……啊、羽衡,羽衡……不要喜欢别……啊——”
华羽衡温柔地抱住他脱力的身体,知道他还没有从欢爱中恢复过来,心中想要他的念头却止不住地疯狂滋长,紧拥着他亲在他左边胸口:“没有别人,只有你……我的夫郎,嗯……只有温云一个人……”
这个男人,在欢爱中只会不断重复她的名字,动情时也不懂得要用什么动作来表达。一份专一持久的感情,她以为理应为他做到的,他却要百般挣扎才能出口要求。然而她一日比一日地,只想给他更多一点的宠爱。
“傻温云,定是又在心理折腾了自己好些时候,对不对?……怎么不早说,一直都只喜欢你啊,从前、以后,都只是你……”
男人一个挺身将灼热的液体送进她的身体,连手臂都忍不住一阵轻微的痉挛,眼里蒙着的水雾终于凝聚着落下来,滑进鬓角,凉凉的湿润感渗透下去,他才知道伸出手来慌乱地去抹。
“不会有别人,温云,我已经有你了。弱水三千,取一瓢足矣,”华羽衡拦住他的动作,用指腹在他脸上蹭去了一道泪痕,一手沿着他的手臂轻拍着让他平复下来,对上他闪躲的眼眸,正色道:“别人再好,也都不是你……我只要你。”
容温云胡乱地点头,轻颤着窝进她怀里,不敢仰起脸来看她,却还是掩不住唇角翘起的弧度。只喜欢他一人……这种话传出去恐怕是万分荒唐的,可她,竟真的答应了他。
脑中一时是紫蓿临去前复杂的眼神,一时是华羽慎小心机得逞的笑容,一时又是华羽衡进屋时故作指责的模样,却都掩不住心里不断涌动的欢喜。容温云扣住她的手,紧紧与她交握,很想和她说些什么,然而身体却因为方才的情事着实累得狠了,嘴唇动了动,却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他已经习惯了躺在她身边,一伸手就能碰到她,尚未完全清醒便不自觉地往身边靠去,却没有找到意料中的暖暖温度。
反是帐外听得里面的动静,有了轻轻的走动声,听雨小声询问:“王君可是要起身?王爷去了书房,让奴才在这里候着,说等您起了一道用早膳。”
容温云下意识地往身上看了一眼,昨晚的混乱痕迹已经不见,身上披着的单衣散着皂角的淡淡气味,显是华羽衡已帮他换过了。想到她对自己总是温柔照料,即使是在她怒火冲天的那一晚,也不曾真的伤到他。昨夜,更是百般缠绵,一遍遍地许给他他想要的承诺。
“唔,好……你先出去吧,我自己来就好……”
听雨应了一声,兀自去了偏厅忙碌,等他洗漱打理好自己,桌上已摆上了粥点,却跟他们往日惯用的有些不同。听雨一脸忍笑的表情站在一边,开口解释道:“这粥是王爷自己下厨做的,一边还嘀咕说什么时隔多年,手艺不精了……不过这些糕点是用王君写的法子做出来的。”
容温云一愣,他知道华羽衡一向是不喜欢下厨的,不是因为什么“女子主外”的观点,而纯粹是她的嗅觉和味觉太过敏锐,只要到过厨房,一整天都会觉得自己身上有各式调味香料的气味。
“王爷今天兴致很高,还说一会儿要和王君比比手艺,不过后来紫公子来了,”听雨见他疑惑的样子,念头一转便将几样点心放进了盘子里,一边端给他:“王爷忙了一早上,还没顾得上吃饭,不如王君送去书房吧……”
容温云本欲接过来,听到在书房的人竟是紫蓿,又不免迟疑,认真算来除了口头上的讽刺,紫蓿其实并没有做出多么过火的事情,喜欢上华羽衡,哪里又能算是过错……他当时,不也是无法克制地喜欢上了么。
只不过他幸运地得到她的情意和宠爱,昨夜,甚至还像个妒夫一般强求她不要喜欢别人,说到底也就是因为那个妖魅的男子说了一句“喜欢”。只是……羽衡既然答应了他,他现在送早膳过去,倒像是去示威似的。
他还在迟疑,听雨却把东西塞到了他手里:“王君,去吧……”
“紫蓿公子,虽说是慎儿顽皮,但母王和父君尚未归来,昨日的事,说到底要怪本王疏于管教,皇上若要怪责下来,本王自当一力承当。”
华羽衡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容温云听她提起昨日的事,不由面上一红,脚步顿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沁王爷何出此言?昨日是紫蓿大意了,才会在御前失仪,与王爷有什么相干,”紫蓿的声音比往日低沉,也更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意味:“王爷这话,可真叫紫蓿伤心,虽是才貌粗陋,可紫蓿对您的心意是千真万确的,您却是怎么也不肯相信呢。”
“紫公子真会说笑,行馆的各项改动和细节布置,都出自你手,若论才貌,紫公子皆非凡品,何来粗陋之说?”华羽衡笑了笑,这几句赞美,倒是没有一点作假的,紫蓿在北戎风俗、仪礼和工事构建上都有所涉猎,虽然名义上只是译官,却提出了许多有效的建议,往往能让她们事半功倍。
“那王爷是嫌弃紫蓿是风尘中人,不洁之身?”
华羽衡无奈地扶额,索性不再与他兜圈子:“本王绝无此意,只是本王家中已有夫郎,并无再娶之意。”
她家的那一位,好不容易放开了心扉,跌跌撞撞地往她身边来,他那么努力,那样勇敢,即使心里还是害怕,却为了她摸黑前行,想到昨夜挣扎着说出请求的男人,她只觉得心疼,恨不能时时刻刻守着他,又怎么还能将这个不定性的危险放到两人身边……
更何况,她心心念念,也只有他一个人,紫蓿再好或是再可怜,都不是她想要放在心上去挂怀的事。
“你若是愿意,大可向皇上提请留在行馆管事,为两国朝廷效力,想必我朝皇帝和贺兰大人都会同意,你也不必再担心会受什么委屈。”对于他没有因为昨晚的事怪罪华羽慎,她有些感激。何况两个月相处,除了对他的身份质疑,倒也觉得他并没有对她和家人不利的心思。因此也就诚心建议道:“以你的能力,打理行馆想必不成问题。”
“沁王爷……”
“王爷……”
伴着轻微的叩门声,两声不同的称呼几乎是同时响起,华羽衡微一愣,很快起身拉开门,笑着将立在门口的人拉到身边:“怎么这么快起来了,用过早饭了吗?”
她一边说着,便推着他在椅上坐下,一手接过他手上的盘子,俯身在他耳边低声笑:“瞧着他看什么?还在吃醋不成?”
她声音压得很低,容温云明知紫蓿不会听到,却还是红了脸,胡乱地扭开头,轻轻推了她一下。
第 48 章 不安
第四十八章 不安
华羽衡放下心来,一手拿了他递上的糕点,正了正脸色道:“无论如何,这次的事羽衡是要感谢你的,方才已备下了薄礼,稍后就会请人送到行馆,还望你不要推拒。”
三人都明白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侧身坐在一边的绝色男子终于轻咳了一声,借着抬起袖子掩口的动作拱手道了别,转开身子的瞬间,便放下了袖子,再看向屋外时,已经没有了若隐若现的一点阴郁和凄苦,依旧是近乎耀眼妖魅的明丽。
容温云以为他定是会留下的,谁知一月后贤王和华羽衡设宴为北戎使臣送行,他竟然也在随行的队伍中。
“王君,紫蓿要敬您一杯……”
酒过三巡,还在自己位中的人已经所剩无几,他也正打算起身回房,却被一身女子装束的紫蓿拦住了。
“紫蓿与王君相识,也是缘于一杯酒呢……”
容温云本要推辞,紫蓿却像是预料到了他的举动,脚下未动,只微微侧身便挡住了往偏厅的路,盈盈笑着看他:“王君,过去的事是我的不是,紫蓿向你赔礼。”
他虽然笑得客套虚浮,眼里却是平日里极少看到的清亮。容温云收回了迈出的步子,伸手接过酒来:“紫公子杯中的酒,总是与我们凡俗之人不同的么?”
清绝的容颜在女子宽大衣衫的衬托更是动人,听到他的话却略略低下头去,眼眸里的光彩都敛在睫翼下,说不出的复杂。
不知过了多久,几乎连容温云都忍不住开始回想这一句半是责备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紫蓿却又抬起了脸,从他手中换过杯子一饮而尽,敛容对他一笑:“只是水酒一杯罢了,若是王君不信,紫蓿先干为敬。”
他不似平日里的妖娆善辩,也不开口冷嘲热讽,眼里的坦荡反而叫容温云心里一阵别扭,不知到底该做什么反应。视线下意识地扫过四周,想要寻找华羽衡的身影。
“沁王爷陪着陛下,正与我国使臣交换国书,好让他们明日返程出关。”
“紫公子,你想要和我说什么?”眼里的羞赧一闪而过,容温云接过他重新递来的酒,平举于胸前,掩袖慢慢喝了:“还请直说。”
“王君,在还未见面时,紫蓿便很羡慕你,王爷那句诗在京里传得沸沸扬扬。贤王爷唯一的女儿竟把一个抛头露面其貌不扬的男人娶做主夫,还百般宠爱,”紫蓿右手微抬,做了一个很是随意的动作:“世人都说沁王爷捡着破烂当宝贝,我却很想见见被妻主视为寒梅的王君你。”
“这世上的事本来就是口耳相传,名不副实的有太多,只可惜……王爷和王君却都不属于那其中……别家妻主瞧着紫蓿目不转睛,沁王爷却只对你体贴入微……”
“羽、王爷她对歌舞并无兴致……”
他有意要打破紫蓿一个人陈述的尴尬,面前的人却不给他这个机会,像是在一点点回想当日的情景:“王君一人独坐,边上多少权贵来来往往,对王君多少都有些鄙薄,王君却只是把背绷得挺直,既不卑微讨好,也不孤芳自赏……那时候,我真是羡慕极了。”
“紫蓿也算出身世家,琴棋书画都是专人教习,却比不上王君你自在、欢喜之十一,”紫蓿对他眨了眨眼,做了一个让他住口的手势:“王君,听我说完吧。”
“我明知道沁王对你情深意重,却屡屡试探,对王君更是百般不敬,多番嘲弄,王君心里可是怨我到了极点?”
容温云略微惊疑地抬头看他,迟疑了片刻才摇了头:“容某听到过的闲话有那许多,并非自紫公子才开始,想来也不会到紫公子这里就结束,若说怨,温云哪里怨得过来?”
“王君的性情,真叫人费解,紫蓿每每出言嘲讽,您分明在意得紧,心里却偏偏不怨,初时我以为沁王只是怜你,现在看来,似乎并不只是这样呢。”
紫蓿第一次对他用了敬语,容温云目光一顿,看向他的时候也带了一些探究的意味:“紫蓿公子,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王君何出此言?”
容温云看了他一会儿,才移开视线,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既然紫蓿公子无事,可否容我先行告辞?小儿惯来早睡,我想回去照看他。”
“王君——沁王懂你,别人未必就懂,沁王觉得你值得,别人未必就要这般认同……”
容温云脚下步子慢慢停住,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没有转过身来,只听得他在身后吃吃一笑,声音里已恢复了往日的七八分魅惑。
“紫蓿也想看看,您到底有多值得,王君,来日方长……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是重逢之期,希望到那时,王君还能像现在这般……”
若是对华羽衡还不死心,为何要随着使臣回北戎?若方长的话真的只是临别祝愿,为何那“来日方长”四个字,清晰到叫人忽略不得?
即使没有回身去看,他也能够想象,那个自称“紫蓿”的男人,定是一脸笑意,满满当当地不见分毫瑕疵。
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王君,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对小王爷说清楚,”老账房看了看兀自失神的人,又瞧了瞧手上的账册,虽然很是不忍心,还是开了口:“可这府里的帐若是出了问题,不知得牵累多少人……咱们慕容王君在的时候,从不曾出过这……王君是不是忙不过来?”
容温云心中一震,自从北戎与凤华王朝订下盟约,华雅贤便陪着慕容耀回慕容世家小住,府中一切事务便都交由他处理。华羽衡忙着朝务,醉客乡的事他也放不开手。
只是事情虽多,也不是毫无章法的,两边的事他都是熟悉的,也自信能够分得开。然而手上的账册被圈了一块出来,醒目的错误数字赫然提醒着他犯下的错。
王府里进项和支出,都关联着府中众人的生计,往重里说,就关乎着沁王府的兴衰。可他竟然把整个月的进项算岔了。
“对、对不起……”
老账房轻轻叹了一声:“王君不妨休息几天,这里就交给老朽吧。”
“韦先生,我会把钱补上的,我、我回去划钱过来……”
“王君……”韦立文皱了皱眉:“这倒不必,数目也不大,只是您最近身体……”
“王君?您在这儿,王爷找您很久了……”门外响起了华风低沉的声音,话音未落,华羽衡已经跟着走了进来,见到容温云果然在,便弯起眉笑了笑。
“怎么还在这里,回去歇着吧……”
“我……”连着几日来两人都是忙忙碌碌,躺在床上也只是寥寥几句话,现在听到她熟悉的口吻,容温云竟是忍不住心里一阵酸楚,张了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愣愣站着。
华羽衡有些疑惑,还是几步走上前,将手中的披风裹在他肩上,顺手合上了桌上的账簿:“太晚了,明天再过来,嗯?”
她的动作惊醒了沉浸在情绪中的人,容温云恍然想起自己犯下的错,禁不住低下了头:“我把账统、统错了,对不起……”
华羽衡见他不肯抬头,便将账簿翻开来看了看,王府里采用的一直都是她规定的新式方法,也不难看懂,只是粗略看看,就找到了让他难过的原因。
“没事的,明天到绸庄划些钱过来,把缺漏补上就行。”华羽衡把账簿还给韦立文,一边关照:“今天也晚了,明天再调三千两银子过来,韦先生也先回去休息吧。”
韦立文应了一声,很快收拾了东西,华羽衡让华风送她出门,这才将低头站着的人圈到身边:“我们也回去吧。”
“我,我会把钱补上……对不起,羽衡……我不是有意……”虽然并不明显,在被拢进怀里时,瘦削的身子还是一震,容温云低头喃喃。
华羽衡一言不发,只是拍着他的背,轻轻在他唇上流连地吻:“没事的,以后小心些就好了。”
熟悉的吻让怀中的人闭上了眼,气息急促起来,到底是怎么了?这些事他明明可以做好的,却总是被脑中不时冒出的一点乱七八糟的思绪干扰,不安的感觉甚至越来越烈,只有在她怀里才能暂且安下心来……
混乱的呼吸让华羽衡有些担忧地放开他,抚着他颤动的睫翼:“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容温云摇头,却又将自己的唇贴了上去,竟然主动地微微送出舌头轻触她的唇,眼里也渐渐湿润起来。
华羽衡紧紧拥住他回应着,却也心知有什么不对劲,只是一吻结束就将他抱了起来,快步往主院去。
容温云被她一路抱着,却并没有挣扎,直到对上她的视线才微微转开眼:“羽、羽衡……”
那样迟疑却又带着一丝期待的视线,几乎是瞬间就让华羽衡俯首称臣,轻轻覆上瘦削的身体,抚着他的发:“温云,怎么了……告诉我,好么?”
略显苍白的面容在她的凝视下渐渐泛出一抹红色,容温云摇头,却伸手勾住了她的背,把脸贴上她的胸口。
华羽衡怕他吃力,温柔地托住他的腰,干脆翻身躺了下来,让他趴在她身上。这样的姿势让容温云一僵,似乎很是紧张,却还是慢慢伏下来,两手环绕在她肩上。
“温云?”
见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华羽衡忍不住出声轻唤,男人这才回过神来,却只觉得呼吸一窒,空气好似都凝滞着,紫蓿临去的话想是一个越思越不得其解的谜团,不断在耳边萦绕。华羽衡的话伴着微凉的夜风一起撞进心里,打破紧张的同时,却也叫他一个激灵。
华羽衡一愣,忙侧过身让他枕在自己臂上,拉过被子替他盖好,一手摸索着在他背上轻揉。
容温云眼中一热,在她无声的动作里读出她对自己的珍惜,默默地转过脸,将微热的面孔贴在她手心,安心地蹭了一下:“羽衡……我……想要个女儿,好不好?”
华羽衡微微一怔,很快伸手抚在他背上,轻轻拍着:“怎么忽然想到这个?是不是这几天没看到唯儿想得紧了?”
慕容耀在慕容家一住就是好几个月,华雅贤也陪着他,这个月甚至也会带上了孩子去了足有半月,他们妻夫两人,都已经有十多天没有瞧见孩子了。
“不是……”
容温云轻轻摇头,低低的声音带着一点羞意,一点期待,讷讷地张了张唇,才伸手抓住了她的一边手臂:“我想……想要你的、我们的孩子……还是、不可以吗?”
从唯儿满月后,他们虽然也时常有房事,却大多数是和缓而温柔的,有些时候华羽衡甚至顾惜他的身体而不做到最后。就算偶尔激烈起来,事后华羽衡也一定会记得让他喝药。
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没好,因此总是乖乖配合,从不曾询问过她这方面的事。只是,他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融着她和他的骨血,会成为像她一样优秀的女子。
何况,紫蓿那一句意味深长的“来日方长”,也让他觉得不安,说不出是为什么,这种奇怪的感觉,不知从何而起,却越来越强烈地侵扰着他的思绪。
“唯儿还小,你现在照顾他就忙不过来了,”华羽衡拍了拍他抓住自己的手,低头瞧着熟睡的孩子:“我们不说这个,好吗?”
“可是……我已经没事了,真的……比起有唯儿之前也不算差……”容温云看着她,迟疑了一会儿,终于把脸埋在她肩窝,低声恳求:“羽衡……我怕……”
华羽衡心神一震,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她当然知道他内心的隐隐担忧,可是在容温云神智清醒的时候听到他说出“害怕”两个字,却是怎么也没有想到的。想到他对自己终于完全敞开心扉,心里不由觉得欣慰;抱着他轻颤的身体,却又是挡不住的心疼。伸手在他颈后慢慢抚着,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在说服自己。
第 49 章 为难
第四十九章 为难
容温云说完梦呓般轻飘的话,便像是松了一口气,将这些天来混乱而复杂的思绪一点点说给她听,虽然紊乱,却努力尝试着说出了自己的感受。
华羽衡慢慢伸手将他的长发拢到耳后:“你若真的想要个女儿,我们就再要个孩子……”
“可是,我还是要告诉你……”看进他满是激动的眼,她的声音只是淡淡的,却像是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你不只是我的账房,也不只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安,但是,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你都是我唯一想要携手到老的人,懂吗?”
“我向皇姐讨过承诺,她不会干涉我的私事……而且,我也打算过几年就辞了爵位……”怀里的男人有些不解她为何忽然转了话题,华羽衡只是对他笑,在他额上亲了亲:“给唯儿取名的时候我就想过,他也许就是我们唯一的孩子。所以,就算我们没有女儿,也没有关系。你放心……”
容温云莫名不安的原因是在于紫蓿临走时的那些举动和言语,她虽然想不透那些话,但她相信自己对这个男人的心意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也相信华宇斐会信守她们之前定下的约定。
朝里局势渐稳,与北戎更是盟约已定,边关也是兵强马壮,无论内政还是外事,都没有太大的疏漏,华宇斐身边又有冷子雅辅佐,想来离她能够悠闲自在的日子也不远了。
她已经开始着手把醉客乡和书肆的生意向南方转移,甚至在江南托可信的人购置了田地。这些事她虽然不曾刻意对容温云说明,但以他对账目的敏感,定是很快就能够看出一些眉目的。
而慕容耀命人将唯儿送回来后,容温云的心思也就被儿子引住了大半,虽然还是不能放松精神,到底是慢慢稳定下来了。
唯一出乎意料的,却是年底的最后一道旨意。北戎使臣到访,行属国礼,华宇斐命各勋贵重臣必须到场,以示诚意和庄重。
“皇上,我主已废去帝号,改元静熙,命上下文武以国主称之。”
说话的人一身白袍,面上甚至覆了面纱,只留一双眼睛在外,从身段上却能够很明显地看出是个男子。
殿上或坐或立的,无一不是身份地位不凡者,虽然注重礼节不曾开口,面上却都露出疑惑和不屑的神情。北戎难道无人了么?竟然会派一个男子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单膝跪着的中年男人见华宇斐抬了手,便从容地站起身来,对上四周不谅解的目光,朗声道:“小臣忝居国师一职,今日代表我主奉上国书,从此愿为臣属之国。”
不卑不亢的态度让朝臣鄙薄和抗拒的心理稍有减轻,华宇斐点了点头,笑着应道:“据闻国师乃是北戎王的心腹臂膀,今日到访我朝,朕深感荣幸。请入座。”
“皇上美意,小臣敢不从命?但我主尚有一事嘱托,若不能达成使命,小臣心中不安,还望皇上容小臣先行禀明。”
华宇斐稍稍坐直了身体,温言笑道:“哦?国主还有何事?”
白袍的男子复又拜下,一揖到底:“我主愿效仿先贤,与天朝结秦晋之好,从此兵戈入库,马放南山,两国永为姻亲,再无征战。”
高坐明堂的天子短暂地一愣,似是没有想到对方提出的竟然是这样的事,随即也就摆上公式化的笑容,点头应允道:“国主有此美意,朕自当从命,只是朕膝下虽有三子,却都尚在冲龄……”
“皇上,我主有一子,生就容貌过人,中原的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通,自小就曾言说,非当世英豪不嫁,不知可能高攀天朝英杰?”
他话中口气虽是谦卑,对他口中提及的男子却是丝毫不吝溢美之词,眼里也是毫不遮掩的赞赏。华宇斐略一思索,便点了点头:“何言高攀,贵国王子下嫁,朕自是欢迎。”
北戎虽然不见得真心臣服,但仅仅是嫁一个男子过来,想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随意封个贵君安置在后宫,也就算是全了北戎的面子。
“如此,请皇上为沁王爷和殿下赐婚。”
此言一出,旁人尚没有什么反应,华宇斐倒先是一惊,下意识地向左侧的华羽衡看去,却发现她微微低着头,脸色晦暗不明。
“国师何出此言?沁王早已册立王君,贵国王子人品不凡,怎可屈居做小?不如另选他人,朕定会亲自主婚。”
“皇上,王子殿下有言在先,非当世英豪不嫁,听闻沁王是贤王独生女,想来是将门虎女,又是皇上倚重之人,因此久已心仪,虽知沁王爷有夫,也愿屈尊下嫁,与沁王君不分大小,还请皇上成全。”
华宇斐颇有些尴尬,她曾信誓旦旦地答应过华羽衡,绝不对她的亲事插手,横加旨意,然而这个使臣却指名道姓地要将王子嫁给华羽衡,甚至不在意她已有夫郎。
“既然王子有意于英雄豪杰,国师与王子又是刚到中原,对我朝俊杰尚不熟知,何妨在此多逗留一些时日,也好为王子挑个更合意的妻主。”
“皇上,天子一言,可当九鼎之重,您方才已应允小臣,此刻却又诸多推搪,我主诚心相交,难道您却要失信于天下么?”
华羽衡一直不曾抬头,听到此处却微微皱眉,抬起脸来看向一脸为难的华宇斐,起身到殿中心拜下,伏地道:“皇上圣明,臣虽领亲王衔,官居一品,却多是依仗母亲威势,实在不敢冒领王子殿下的错爱,请皇上和国师明鉴。”
华宇斐朝阶下看了一眼,一边是北戎使臣咄咄逼人,一边却是华羽衡毫不退让的目光。不由将方才脱口而出的话语在心里后悔了十七八遍。
“呵呵,今夜是为国师接风洗尘,怎么在此议论起此事来了?”冷子雅见气氛凝滞,华宇斐和华羽衡都是一言不发,一身白袍的国师更是一口咬定,寸步不让,便只得上前圆场道:“此事虽是儿女亲事,却也关乎两国交际,分属朝政,岂能如此儿戏地轻易定论,皇上理应选定吉日,于朝堂接见国师,再将此事从长计议。”
她的话有礼有节,既没有推拒亲事,又替华宇斐抹去了方才的承诺,多了“从长计议”的机会。华宇斐自然踩着台阶下来,温言安抚了几句,便扯到了两国的风土人情上,果然是决口不提朝政方面的事。见情况至此,中年男子也不再多说,只在位上坐了,不时应对几句。直到宴席散去,才淡淡地起身,向华羽衡原先所坐的位置瞧了一眼。
那里自然是空空荡荡的,早在华宇斐离去后,那个女子便也寻个空当离开,男子朝左侧身后笑了笑,不像方才那样程式化,却更多了几分温情和宠爱。
“你看中的,竟是那样的女子?”
被他语焉不详地评价为“那样的女子”的人,此刻正好整以暇地坐在御书房的坐塌上,一边端?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