屁喔。
我不安的往旁边看,仙心也没发现。我想他那么锐利都没发现了,铁定是我的错
觉。自作多情太不好了,说不定人家天生眼睛就是抽筋的,但他唱得华而不实,
让我比那些票友还难熬许多。
票友唱得不好,却真心喜爱,还有点欣赏价值。有好嗓子却唱得这么不诚恳,令
人难受极了…
周大人带着薄醺,笑着跟仙心说,「江先生不会说话,得罪仙心了,周某绝不是
怠慢。」
仙心微笑,「周大人何出此言?若是王某心底有芥蒂,就不会带着拙荆来了。说
来惭愧,王某儿女情长而英雄气短,曲艺小道也,只是拙荆侍我甚苦,王某答应
她,此生只唱曲给她听。既然周大人错爱若此,且污清听吧。」
他转头看我,启唇齿,「润蒙蒙杨柳雨,凄凄院宇侵帘幕;细丝丝梅子雨,装点
江干满楼阁…」
所有的嘈杂、喧嚣,都隔离在他的歌声之外。我只看得到他、听得到他。缠绵悱
恻到极点,郁思纠结。像是他独自待在病房,看着残腿的那光景,黯然神伤,无
处可消除,也无人可安慰。
天才啊天才!我怎么运气好到这种地步,摊上这种天才中的天才…这是大神啊!
大大!
像是这样还炸不够似的,他歌声渐歇,曲调一变,正是我教他唱的满江红。慷慨
激昂,波澜壮阔,唱到「朝天阙」的时候,稳稳的翻上三翻,简直能够直上九天。
一室俱静。
好一会儿我才目光能够集中,看到眼抽筋名角面如死灰,所有的人惨无人色,魂
飞九天之外…比我惨多了。
瞬间,我又平衡了。
等仙心展露出拯救心灵的圣母笑,才让这些人回魂。每个人看他的眼神都不同
了,那个叫做一整个崇拜激动啊,只差没拿香拜拜。纷纷邀他出游啦诗会啦…只
差没喊大神。
我安心了。我和仙心都太邪恶了,不就个票友会?古人实在可怜,唱个ktv也
备受误解。
不过我真的吃喝太多,刚陪仙心去洗手间时不想,现在非常想念洗手间。我悄悄
跟他说,他唤了个侍女来,陪我过去。
我只能说,古代的厕所真令人不满。
等我出来,侍女说去帮我提水净手,要我等一下。她才刚走,一个小丫头怯怯的
塞了个纸条给我。
我满心迷惑的展开纸条,也没署名,就写几月几日几时,某某寺旁柳桥。
今天还是我头回出门,什么寺跟柳桥在哪个东南西北我哪知道。大概是送错了
吧?我顺手扔进马桶里,那侍女提着水来,眼神怪异的看着我。
「有人送错信。」我耸肩,洗了手。
那天宾主尽欢,我正在马车里跟仙心表达我无穷尽的崇拜,什么姑苏城外寒山
寺,燕燕尔勿悲都乱凑了,听得他大笑不已。
「没想到这年代还有送情书的,可惜送错。」我不经意提了一句。
「什么?」他停了笑。
我跟他说了那张纸条,时间倒是都还记得,但什么寺就忘了。
「大悲寺柳桥。」他淡淡的说。
「哇,你怎么知道?」我更崇拜了,「我看过就忘了。所有的庙名字都那么像…」
他瞅了我一眼,又笑。「妳的聪明都搁我身上了…轮到自己就憨。说不得我得替
妳筹划筹划…前人造孽,我替妳了结了吧。」
我胡涂了。直到后来,我听说那个名角在大悲寺柳桥被痛打了一顿,我才恍然。
这个蛮姑儿的眼光真是差透了呀~怎么看上一个眼睛抽筋的?
「那可不是我!」我对仙心大声抗议,「我眼光很高的!」
「我知道。」他淡然的说,「要不,怎么只有我入妳的眼呢?」
…我再次被麻倒了。
男人果然不能捧,那个自信心是怎么回事,一整个宇宙膨胀…麻死我了。
后来邀约果然如雨后春笋…我是说如雪片般飞来,但仙心都用「秋闱将近」推掉
了。
也是,入秋了,他也要收拾行李去考试了。
但他不让我跟。
我很不谅解,大吵大闹,两世为人没这么幼稚过。我来到现在一年了,从来没有
一天跟他分开,现在要分开两个月,想到就不寒而栗。
但他不肯,绝对不肯。他无奈的揽着我,「我知道妳担心,也知道妳舍不得。但
我不能一直让妳照顾着。我知道妳会说妳不苦…但我都看在眼底,我知道。」
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琳琅,我是妳的夫君。妳一辈子都要倚靠我。这
个功名,我要自己去考回来,该吃的苦,我要自己吃,不能让妳更风尘辛苦。我
只要妳…在我回来的时候,来城外柳桥接我。」
我知道他的意思,我真的知道。但我舍不得。他想要像个男人一样,走出去考取
功名,让我觉得荣耀。若是一直由我扶着,他就学不会走。
但我根本不在乎荣耀,我只在乎这个人。那么远!要走十天呢!小厮不知道会不
会好好照顾他,他路上还要吃药,会不会懒得吃了。
「我会带妳去玩。」他扶着我的脸哄,「真的,我早就想好了。带妳去听戏,带
妳去踏青。所有我躺在病床上渴望,妳躺在病床上渴望的一切,我都想要带着妳。
但绝对不是带妳去吃苦,把妳孤零零的搁在闱外等我,绝对不是。」
我流着泪,漫过他的手,「干嘛不叫我去长风沙等你?我也知道什么是相迎不道
远。」
他哭笑不得,「…因为江苏没有长风沙这地方。」
这两个月,我过得比我卧在黑病房那年还长很多。我还以为卧床度日如年,结果
这两个月是度秒如年,一整个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恋爱这件事情真是太糟糕、太糟糕了。摧毁人的强韧意志力。每天让我略有生气
的只有写信这件事,怕耽误他的功课,我都特意嘱咐不用带回信回来。
我只能说王家大哥对我纵容,连王熙凤都挺疼我。我这样一日一家书的人力物力
真是耗损甚巨,他们还是笑着替我去办了。
王熙凤还推我,「三叔前脚才走,妳就死了大半个?」
「大嫂,妳不会懂的。」我奄奄一息的回答,「那条墨鱼狠心的把我的魂也带着
走了。」
她喷茶了,拧了我几下,「肉麻死了,怕人不知道你们小两口好?酸死我…」
「妳拧吧。」我一脸悲壮的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等大哥跟二哥换班,
换他跑浙江,就该我拧妳了。」
当然又是挨了一顿粉拳,只是人笑到发软,真的就是粉拳,一点力气也没有。我
真悲伤,我这样可怜,这样惨烈的说出我的相思病,怎么也能让她笑成这样?王
家的人就是笑点低,还会姻亲感染,太可怕了。
每次我分享这样悲伤的感想时,招来的只是一片笑声,互相帮着揉肠子。真真没
良心。王家就没一个好人。
就在我度秒如年,简直要打滚的时候,小厮飞马来报,喘着说三爷夺得乡试榜首,
不日将归。
「不日是哪日啊?」我惨叫,「哪一天叫不日?」
没人回答我的问题,笑得可响了。
这世界太悲伤了,人的同情心都让狗吃了。我默默去墙角画圈圈,悲愤莫名的写
了十张信纸跟仙心告状。
等到我觉得我大概会成为第一个因为相思成疾正式死亡的病例时,王熙凤闯进来
推我,「得了,三叔快到了,就在…」
我马上眼睛大睁,根本没听到她说什么,火速跳起来更衣,随便抹了把脸,头都
没梳就要往外冲。
「妳还没穿鞋哪!」王熙凤对我嚷,「妳要这样疯婆似的去见人?还有半天工夫
才进城,妳急什么?」
「白娟!」我扯着嗓子喊,「帮我梳头,我手抖到梳不了了…大嫂,我答应他要
去柳桥接他的!随便梳啦,不要复杂的,简单就好!快快快!还有那个谁…随便
谁都好,去叫套车啊!我要去柳桥…」
王熙凤沉默了会儿,摇了摇头,「我是听说过中举人的会喜疯,神智不清。没见
过举人老婆喜疯的…」
再不快我真的要疯了啊!
我用最快的速度赶到柳桥,当然仙心没那么快。中秋了,冷了起来。我出来的时
候根本没心找夹袄,随便拉着就来了,现在才瑟瑟发抖。不愧是白娟,立刻帮我
披上披风。
「好白娟,」我很感动,「可惜我太爱你们三公子了,绝对不让他收房。我一定
给妳挑个明媒正娶的,风风光光嫁出去。」
她红了脸,脸上还是王家固有的冷静,「我跟我远房表哥已经定亲了。」
「妳喜欢他吗?」我大吃一惊。
「…他待我像是三公子待姑娘。」依旧保持着泰然自若,只是非常冷静。
「妳结婚后还能回来上班…我是说在我那吗?」我又问了。
「姑娘愿意,我就回来。」她一脸平和,只是颜色接近西红柿。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伸长脖子焦急的等待。等到最后,我才发现我站僵了腿。
「姑娘,进车里等吧。」白娟已经恢复原来白皙的肤色,「妳站了两个时辰了…」
「不不,」我很倔强的说,「我要他第一眼看到我。」
当然,我知道这很白痴。但恋爱本来就会降低人的智商,非常无耻。我们真的恋
爱也才几个月,热恋情j也是应该的。人生几回如此肉麻,随我去吧。
不知道等多久,我终于看到仙心了。
我还以为我看错,等他渐渐接近,我才确定,真的是他。
他竟然骑在马上。截肢套着假腿,虚虚的踩在一边的脚蹬。健康的人骑马就颠个
不轻了,二哥回来就常喊腰酸腿疼,他怎么受得了?
但他却是那么的神态安闲、淡定,一点骄奢意满的样子都没有。更不见劳苦风尘。
骑马的姿势真的很优美,像是我梦里的白马王子。
(虽然那匹马是棕色的)
他拉慢了马,踱到我旁边,在马上看我。他的拐杖横在鞍袋,看起来像大将军的
长枪。
有些疲惫苍白的脸孔,绽放了纯净无暇的圣母笑,「琳琅,娘子。」
我仰脸,真不知道为什么泪腺这么发达,哽咽的说,「仙心,夫君。」
他笑得更灿烂辉煌,「娘子,中秋月明,吾归矣。」
我大哭,真会把肠子哭断。我想这就是我常让人笑断肠子的报应。真是天理循环,
报应不爽。
他伸手要我上马,我摇头不肯。
「上来。」他板起脸,「听话。」
「可你要游街…」我有些惊慌。我知道他坚持骑马,是因为这城要出个举人不容
易,游街乘轿或马车实在太丢脸。但他单腿骑马就不容易了,再多我一个连马都
没摸过的人…
「就是要带妳游街。」他不容分说,拉住我的手,「踩我的脚…不用怕,妳力气
那么小,不疼。」
最后是白娟和几个丫头把我拱上去的,我整个昏头昏脑,窝在阔别两个月的怀抱
里,恍恍惚惚。「…别人会怎么说?」
「叫别人去死,管他们怎么说。」语气这么硬,他脸上还是带着淡然的微笑,跟
围观的乡亲点头。
听着他的心跳,我突然觉得…让别人都去死吧!
在锣鼓喧天,非常喧哗中,我却觉得非常安静。仙心说得每个字,那么轻,我却
都听得一清二楚。
「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霍去病,永远都少一条腿。」他直视前方,我注视着他,
没放过一丝表情,「但霍去病绝对不会如我这般…爱妳。」
这样大喜的日子,这样肉麻又正中红心的情话,我唯一的反应居然只有──哭。
超白痴的。
所以我说了更白痴的话。
「仙心,你早就是我的大将军了。」我哽咽的说。
那时仙心绽放的宇宙终极无敌最强圣母笑,电倒了半城的人。我真是后悔莫及。
嚣张嚣张太嚣张,居然有一堆不要脸的女人敢央着父母来提亲要当小,无耻无耻
太无耻。
不过仙心当众撕庚帖也太过分了。从此没有媒婆敢上门了。
仙心回来没多久,就病了。
毕竟这样折腾了两个月,他的身子本来就弱,不像在家有人悉心照顾,在闱场里
熬苦,夺得榜首又连日邀宴,之后根本没有好好休整就急着返家…
应该是感冒,病毒潜伏了几天,他一松懈下来就长驱直入,发脾气撕完庚帖着了
气恼,居然发起高烧了。
医学原理我都知道,但知道归知道,看他烧得昏昏沉沉,不思饮食,我还是急得
拼命哭,只能一遍遍的用烈酒擦他的手臂和大腿,换额头上的布巾。
他一天没吃东西,水也喝得很少。药也根本不吃了。明明知道只是感冒,我还是
忧心得要命。
我就知道我惨了,我爱他爱得死惨死惨的。下辈子还有机会,我绝对不要恋爱。
但若仙心还这样对我笑…我想我还是惨一点好了。
「仙心…」我轻轻唤他,「喝点水吧?你需要补充水分。」
他轻哼了一声,却没有张开眼睛,脸孔苍白,只有两颊带着不太正常的红晕。是
我疏忽,真是我疏忽。真把他当个健康的人,忘了他底子很弱。擦着他的冷汗,
我心里焦虑。流这么多汗又没补充,很容易脱水的。
但怎么喂都喂不进去…我想到言情小说非常俗烂的情节,心底不免有些悲伤。杀
了我吧!不会要我模仿那一招吧?太太太雷了!真照做了,我还有脸活吗…?
这个摩门特,仙心很轻很轻,很不舒服的从牙关漏出一声「呜」。我薄弱的羞耻
心马上被击个粉碎。
雷就雷吧,我不要脸了!不是说,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吗?
我把丫头婆子都叫下去休息,独自守着他。然后仔仔细细的刷牙漱口…反正又不
是没做过,对吧?只不过是模仿俗烂情节有点心理障碍…像我这样心理素质如此
之佳的坚毅女青年…
我噙了一口水,开始进行「口对口人工点滴机」的大业。
他的唇,真是烧得都卷皮了,太心疼太心疼。我用那口水先润了他的唇,又一点
一滴的渗些到他嘴里。很慢很慢的,怕他呛到。
喂了第一次,我又噙了一口,依样画葫芦,只是轻轻用舌头点他的牙关。病人的
气味当然不好,但这是仙心,我的小正太,我的大将军。什么味道都无所谓,他
能好起来就好,我什么都没关系…
他牙关轻启,有些虚弱无力的接过我喂的水,舌头还伸到我嘴里,一定是渴坏了。
我这样断断续续的喂了一杯的水,等我打算喂到第二杯…我就发现他醒了。
因为他干脆含着我的舌头不放,还抬手抱住我的背,眼睛微微睁开。不过他这么
虚弱的状态下,我倒是很容易就脱离输送范围。
他咧嘴,嘶哑的说,「好喝。」
「…你什么时候醒的?」我有股把水浇在他脑门的冲动。
「妳把嘴唇压在我嘴上…」笑得那个叫做洋洋得意,「第一口。」
…你说男人这种生物是不是该人道毁灭?我担惊受怕,拼命唤他起来喝水吃药,
他只顾昏睡,一触及本能范围就立刻贼醒还骗我行如此俗烂之举…
「起来喝水!」我怒吼了。
他很干脆的全身一松,将脸别开,一副柔弱无力样,「娘子不那样喂,我喝不下…」
反了天了!
我勒袖子就想上前给他好看,却无处下手。这场奔波让他瘦了很多,脖子上的静
脉隐约可见。他把我每句话都搁在心底琢磨,我才说了句霍去病,他拼了脸皮不
要,拼了身子弱不管,就是要骑马抱着我游街。很腹黑的在马上跟我说那些话。
他连霍去病的醋都要吃。
我丢兵弃甲,大败而逃,只能搁下狠话,「等你好了,咱们很有帐可以算!」然
后继续担任「口对口人工点滴机」。
他很开心的喝了第二杯水,直到看我端起药,虚弱的阻止我,「那很苦…」
「我不怕苦。」说着我就想哭,又怕他看了心里难过,赶紧噙了药喂他。真是苦,
苦极了。他活到现在喝了十几二十年的药,都是这般的苦。
喂完那碗药,我们又吻了很久。抢着吸干对方嘴里的苦味。吻着吻着,我们就都
哭了。我明白他,他也明白我。我们都是深知病苦之人,我怜惜他,他又何尝不
怜惜我。
贴着我的唇,他轻轻的说,「我想过了。还是我比妳多活一天吧…妳的心都挂在
我这儿,我不想看到妳伤心…一天而已,我能忍得的。妳别走太快,让我安排一
下就跟去…」
「…不要我说每句话你都琢磨又琢磨,我瞎说你琢磨个屁啊?连霍去病…」
「我不要听你说别个男人的名字。」他很倔的用力吻了一下,「我不琢磨妳,还
能、还能琢磨谁…?」
第二天,仙心的烧就退了,能够起身饮食了,没几天就好了。换我躺下…口沫传
染真是厉害,尤其是透过黏膜传染(口腔啦!),这还是我来以后第一场病。
病倒没什么,又不是没病过。但我被仙心马蚤扰得要发疯。既然有惨痛的前车之鉴,
我是绝对不肯让他吻我的,亲密的黏膜接触那更是不行。他干脆整天都跟我一起
卧在床上,说他没有好…
总之,他把两个月没摸够的份都摸完了,应该还附带丰厚利息。
我是感冒又不是手断了,他坚持亲手喂水喂饭,玩得非常开心。完全就是欺负我
感冒无招架之力,很用心的折腾了我一遍。
我的感冒跟他差不多时候好,搞不好就是因为实在受不了他的折腾,连感冒病毒
都吓得逃之夭夭。
我沈痛的发现一个真理。
男人,是不能宠的。
虽说我也感冒了几天,但这身子的底子好(绝食都没饿死了,身强体壮的),一
但痊愈就生龙活虎,仙心说是好了,但病恹恹的,胃口非常差。即使我使尽全身
解数「说菜」,顶多多吃几调羹吧,让我很烦恼。
我就不该心那么软,抱着他哄,又一小块一小块掰着馒头或窝窝头慢慢喂,他总
是靠着我,多委屈似的闭着眼睛张嘴吃。
如此这般哄喂了三天,直到他熬不住兽性大发,我才发现被他耍了。
我气得发软,扬起拳头猛k了一顿,他干脆翻身,任凭我雨点似的拳头落在他背
上,「用点力。每餐吃好几碗的人,这么点力气…左上一点…对对,就那儿,使
点劲儿…」
我大喝,「当我给你搥背哪!」又去拧他。可恨他练过武,背的肌肉拧不动。
「正要妳帮我捏捏哪。不过妳吃的饭都到哪去了?肉也没长几两,力气也这么
小…」
我真快背过气去,男人这种生物真的不能捧不能宠,稍微给点颜色,他就给妳开
国际染坊连锁企业了!
他转脸看我,反而噗嗤一声,「装得那么凶狠,又舍不得使力。干嘛呢?这就是
妳说得那个啥…什么娇的?」
我涨红了脸,啪啪的打他,「你才傲娇!你全家都傲娇!」
他一把把我搂进怀里,还在床上打了三个滚。妈的,这哪里是病人,我怎么被骗
得这么死啊?
好像这样还不够气我似的,他凑在我耳边轻轻说,「其实,不带妳去考试…真正
的原因是,我一定忍不住,但妳声音又那么大…连婆子都不给她们上夜听到了,
哪能给别的人听了去…」
…我会不会成为第一个这点年纪就气到中风的病例?脑部血液过度集中,只能化
为暴吼,「王、仙、心!」
「妳尽管喊,我爱听。」他好整以暇的欣赏我化身为暴龙的样子,「但妳连根头
发都是我的,别人别想听那一声半声,全是我的!」
「不给你点厉害瞧瞧,你都不知道谁是谁了!」我怒吼的扑上去。
不过我很快就后悔了。虽说因为业务日益熟练,所以这次没有过门不入的窘境。
但这位「夫纲不振」的王先生,一点都不介意被老婆压到底,非常奉承。这次「爱
的惩罚」,怎么好像惩罚的还是我呢…?
腹黑腹黑太腹黑,阴险阴险太阴险。
基于泄恨的心态,我硬要帮他取号(古人有名、字、号三个称呼。名是长辈取的,
字通常是老师,号通常是自己取的。),坚持要叫墨鱼君。
他斜眼看我。我早跟他解释过腹黑的意思,想来他也懂为何叫「墨鱼君」。
「娘子赐号,却之不恭啊。」他长叹,算是承认了。
想到他跟人诗文应答,署名就得写「墨鱼君」,我就笑到打滚。
但等他参加诗会回来,把诗文誊回来给我看,我迫不亟待的看他的署名…卑鄙卑
鄙太卑鄙!
他署名,「墨余君」。一整个气质高雅,飘然物外了!
我追着他乱捶,他像是没感觉一样,非常恰到好处的扮演飘然的墨余君,笑得那
一整个叫做光辉灿烂。
我感到不寒而栗。我这辈子,被这墨鱼君吃得如此之死,还有翻身的机会么…?
绝望啊绝望,我对这样的人生感到彻头彻尾的绝望…
仙心成了州城里的红人,还是大红大紫的那种。
这点我一直浑浑噩噩,都怪小说和电视的误导。你想嘛,古装小说里头男主角只
要是文身的,不是状元就是探花,就跟满地都是总裁,让台湾成为总裁密度最高
的地方…我对一个举人榜首怎么会有感觉?
但仙心是秀才榜首、举子榜首,可说是连中二元。秀才满地跑,不希罕,举子矜
贵点,也不少。但连夺二元,未及弱冠(二十岁)的才子,可是希罕宝贝,若不
是他的腿,再来个三元及第…没准儿地方就给他建生祠了。
仙心跟我说,大明朝开国至今,三元及第不到五人。连中二元的也不多,毕竟科
举考试除了实力也看运气。现任的安康帝在位十五年了,但还没半个三元及第
的。一直引为文治上的憾事。
上有好焉,下亦从之。所以管科举的官对于重点学生非常大力培养,仙心的信才
能得其怜悯网开一面。这就是大老板喜欢什么,底下的人也喜欢什么。
结果仙心争气的考了个榜首,让那个学官大大长脸,听说还被皇帝嘉奖。这下水
涨船高,仙心成了众文人才子追捧的对象。再说他虽面目平凡,但气质上佳(腹
黑又没人看得到),飘然有谪仙气(我同情这些被圣母笑呼咙的可怜蛋),这个大
明朝的文人又崇拜病态美,仙心一下子就成了许多人仰慕的梦中人。
虽说我不太会分诗词好坏…坦白说,我还不太会看行草。但仙心的字很漂亮,我
这门外汉都觉得秀媚于外,实则刚强,真真文如其人。但他的诗词就我这外行人
来看,就觉得含蓄简丽而已,绝对比不上「北斗七星高,歌舒夜带刀」,但别人
吹捧得天上少有、地下无双,我就有点胡涂。
「那是因为,和我同期的连中二元者,只有七八个,我是当中年纪最轻的。物以
稀为贵…」仙心漫应着,递给我一迭信纸,「这写得是什么?是哪国文字?蒙古
文?我真是看到头疼…别说你要我别回信,我想回也不知道怎么回…」
我接过一看,居然是我费尽苦心写的家书。
「刚我收拾笔砚才翻出来。」仙心很不满,「蚯蚓爬也比妳的字有精气神。念念,
我得确定妳真知道写什么,不是胡涂一张就当家书了。」
我羞怒交加,「写得好看就可以歧视人?你歧视字难看的!我还会写呢,多少女
人是文盲你说…」
「我管那些女人?关我啥事?」他喝道,「念念!」
心不甘情不愿的念了,发现时过境迁,有几个字…我还真不认得我是写了什么。
仙心长长的叹息一声,充满非常讨打的讯息。「妳这字,还是得我来教了。最少
写个家书让我看得明白不是?」
「…我以后叫账房先生写。」我也气了。
「妳敢!」他大喝,「写给我的信,能给别人写去!?」
「不然我让白娟…」
「不成!就跟妳讲不能给人写去,白娟不是别人?」他骂了,「妳给我过来,磨
磨蹭蹭什么?拿好笔…唉,这叫拿好笔?我一抽妳就是满手墨…抖什么抖?这是
横吗?蚯蚓扭都直些!算了,妳来我膝上…还跑?过来!我把着妳的手写!不给
妳画描红是不成了…」
我被这个趾高气昂的书法先生非常羞辱,学习得非常心不甘情不愿。「你当先生
太凶,」我小声咕哝,「这样学习起来怎么会有进度…」
他的手一颤,在纸上落了一滴墨。「…我想把妳赶紧教会。」又把着我的手稳稳
的写了三横,才慢慢的说,「我算是大好了,该考的该做的,也做完了。这些年,
一直是哥哥们在撑,二哥更是远驻浙江,难得回来。我想跟大哥学些时间,就去
二哥那儿替手,让他回来帮帮大哥。
「大哥都不讲,但他已经忙得分身乏术…咱们粮食生意,摊子太大,获利却薄。
再不让二哥回来帮大哥,大哥要累病了,但浙江那儿也得有人主持。我若去了,
十天半个月才回来一次,妳没学会写字,我接了信就悬着,怕妳写了什么我没看
懂…」
啪的一滴泪,落在纸上。我觉得我真是泪腺太发达,一定是饭吃太多不长肉,发
展到其他地方去了。
不过我没再跟他作对,乖乖的学写字。他若去应酬,我就在书房苦苦练习。当然
书法这种事情跟罗马一样,不是一天造就的。但有练有差,总算可以看得明白了。
只是虚耗纸张,一大张不知道写不写得到两百字,我正在努力缩小体积,但要到
小楷的地步,我想还有很遥远的距离。
但我这么努力,仙心反而不干了。他坚持只要看得懂就好,又没要我当什么书法
家,「反正妳也不是那块料。」他很直接坦白而讨打的说,「现在妳面对着书桌时
比面着我的时候多,看到我眼睛都不发光了!」
「成天在外应酬的人说什么话呢。」我咕哝,「把我撇在家里,我没吭声,恶人
先告状…」
事后我很后悔。我早该知道这只墨鱼君会把我的话再三琢磨,就不该跟他说这。
后来让我大大扬名,毁誉不一。
咱们这位新科榜首发话了,要邀他去,就得邀他的夫人。
时已入冬。虽还没飘雪但也冷得紧。我这亚热带居民放在家里的暖日子不过,出
去吹什么风,跟那些文人雅士有什么好见的?!
更何况,继怒撕庚帖事件后,我的名声已经大大贴上「妒妇」这个圈着霓虹灯的
大广告牌,再加上骑马游街猴在新科榜首的怀里不下来的张狂…再加上这个声明…
我在想「妒妇」前面的称号会不会长到摆不进三尺长的广告牌上。
「你就是毁我不倦就对了?何必如此…不就是多写字少看你吗?至于吗?」我欲
哭无泪。
他很安然的替我画眉描眼线,还能指挥白娟拿哪件不拿哪件衣服。「娘子,」他
露出久违的圣母笑,「我说过带妳出去玩儿的。」
…但不是这种冷死人的天气啊~更不是担这种惊世骇俗的名声啊~
「我怎么,就投到这身呢…」我真要哽咽了。
「当然是妳知道会嫁给我,才迫不亟待的来了啊。」他拍拍我,状似安慰,「我
懂,妳爱我个贼死。我不就很宽容大量的接受了妳的情意么?不用感谢我了,咱
们谁是谁?还需要那些虚礼吗?」
「………………」
他怎么说得这么流利,都不会闪到舌头呢…?我真纳闷。
在这个男尊女卑、严守礼教的社会里,咱新科榜首的宣言是很有杀伤力的,也让
他的声名下降不少。
至于详细是非议些什么,我这深宅大院的已婚妇女哪会知道,只模模糊糊听说几
句。说他惧妻如虎的有之,说我驭夫甚狠的有之,讲得最难听的就是我妇德不修,
整天只想抛头露面,仙心怕我只好依从之类…
虽然跟事实一点都搭不上边,但邀约就减少到等于无。本来我还有点安慰,但我
忘了周大人了…
周大人一知道这个消息,欣喜若狂。他是跟我见过面的,知道仙心为什么会冒这
花样,火速送来了请帖。
我稍微振作一点,就是因为这回都算熟人…起码见过一面不是?唱唱ktv,票
友会嘛!这有什么…
周大人还跑到门口亲迎,笑得脸都像开了花。我知道仙心除了那次跟周大人那儿
张嘴唱了两首,之后在谁面前就很坚持声乐家的矜持,再也没开口唱了。
我才下马车,周大人圆圆的胖脸就盈上来,搀了仙心,不像来个人,而是天上掉
了个宝贝,「仙心老弟,多礼什么,多礼什么!夫人请请,这天冷坏人了…」一
人一乘小轿把我们抬了进去。
一看席上,几乎都是认识的,只有两三个生面孔,我安心了。照着大明ktv的
惯例,都先吃饱喝足,才开嗓消食。不过比二十一世纪奢华。二十一世纪只能放
伴唱带,这儿可是大乐队啊,唱现场,你看看…
不过这餐我还是忘了之前的教训,非常麻木不仁的帮仙心剥虾壳、挑香菜(他不
吃这,啧啧,挑食鬼…),他也老指定要吃我筷子上的菜,就着我的手喝我杯底
的酒(事实上是帮我喝,我根本讨厌酒),周大人他们倒是很镇静,一副习以为
常的样子,只是起哄。那几个生面孔看呆了,酒都喝到衣服上去…
没见过人谈恋爱啊?!
仙心非常淡定,深情款款的拿我的手绢,帮我擦嘴…边的饭粒。结果我又听到熟
悉的吸气声,但没有王家那种冷静的压抑,可大多了。
我早就麻木了。烫吧烫吧,你看过死猪跳起来说开水太烫吗?
大概是众人的反应让他非常开心(?),不用人三催四请,他就很自然而然的引
吭高歌,该唱的不该唱的都唱了,简直要成为「王仙心独家演唱会」。听众如痴
如醉,连连叫好,一整个欢声雷动。
我是很陶醉,但频频捏着冷汗。他把我教他唱的「王昭君」和「月琴」都唱下去
了…幸好大家都喝了几分酒,没注意调子怪异。更天幸他还有一丝理智,不然他
吼起「o in 北京」,我不知道怎么解释…
连吃带唱了一两个时辰,宾主尽欢。过足歌唱家瘾的仙心客气的问周大人,能不
能去园子逛逛。「拙荆日日在家劬劳(?),总想带她出来散散心…」
「你们俩真是羡煞人哪!」周大人哈哈大笑,「大伙儿也酒足饭饱,不如一起走
走消食吧?我这小破园子,还是有几处可观处。」
中国人的谦虚真是太夸张,一整个误导我。这叫破园子,那我们家那个叫做烂泥
塘。我两个眼睛看不过来啊,恢弘大度揉合纤巧玲珑,我真找不到形容词…太美
啦!
这种鬼天气,连枯荷残叶都成了悠远的风景,瞧瞧这匠心独具啊!
仙心坐在轮椅上让我推着,一面指点山河,让我注意什么月洞,什么意境,什么
山子石,什么五行八卦…一旁的周大人和他愉快的伙伴们附和着,时不时来一首
诗,非常的有文化水平。奇-书-网
逛到将晚,十停园子逛不到两停。周大人非常热情的请我们再去,仙心微笑着接
过他刚跟周大人要的一枝红叶,略略整理,要我弯腰让他插在发鬓上。
…我现在才知道,不是只有二十一世纪的青少年会起哄,大明朝的中年男子也起
哄得非常起劲…
这场「声乐家发表会暨中国园林艺术之旅」,在极富文化气息的情形下落幕了。
虽然我没说什么话,也没唱歌,但觉得我庸俗的心灵也为之提升不少,自觉有点
儿文化味了。
「开心不?」仙心看我抱着他胳臂吱吱喳喳,溺爱的问。
「开心,非常开心。」我很乐的说,「我以前最喜欢看『八千里路云和月』…那
是一个电视节目,我跟你解释过的…没想到亲眼看到比电视好不知道几万倍。你
们比那些解说员有水平啊!马上就有诗词可以蹦出来对应,好强啊~」
他轻笑,环着我的肩膀,轻轻蹭我的脸。
「我更高兴的是,今天你都没故意骂我、气我。」我没防头就冲出真心话。
他全身一僵,「…我有吗?」
死了。我干嘛呢?为什么要说出口呢?明明知道他心细如发,会在心底拼命琢
磨。「那不能怪你喔,」我赶紧设法补救,「毕竟你现在考取了功名,是一家之主
了…我们院子的一家之主。你不好意思跟我撒娇了,只好拼命逗我,我懂的…」
他扳过我的脸,细细瞧我的眼睛。在昏暗的车厢里,他的眼睛非常非常亮,藏着
满满的震惊。
…他才二十岁,顶多是大二大三的学生。还是个刚长大的大孩子。他生病时的撒
赖,考取功名后的嚣张(只对我 = =),只是一个大孩子急着跟他老婆证明,我
是大人了,我可以保护妳,妳要听我的,不欺负妳要听,欺负妳也要听。但又很
不安,一直想要老婆保证一定爱他,很想跟病中那样撒娇,但又不敢,觉得没面
子。
其实我懂的。
我上辈子病那么久,见过多少心理辅导师。病久无聊,我也啃了几本心理学和他
们抬杠,杠着杠着还让人泪奔过。还不就那几套,把人心计量化、条式化。的确,
这样可以摸清大部分的人心。
但我知道归知道,却很不喜欢用那套来玩。
当一个人面对过生死的边缘,很多事情就澄澈起来。那些条条框框根本没有存在
的价值,我个人武断的想。起码对我没有价值。我觉得那些没什么用处,只是徒
增障碍而已。人还是回归本心,多用自己的感觉,少用那些没用的框架。
越简单越好,尤其是感情的事情。
我很爱仙心,他也很爱我。他聪明冷静,只是对爱情一点经验也没有。所以他很
本能的去尝试、去做…而且他被根深蒂固的女卑观念教养长大,所以会迷惑、挣
扎。他会带我去游街、这样冲撞礼教的带我出来见客,何尝不是他跟自己内心的
想法争斗,不自觉的流露。
我设法把我的想法说给他听,马车早就停在门口,但他不让我下车,非让我说完
不可。
「仙心,你不是我那边的人,什么男女平等你当然不以为然,我也不会跟你争这。」
我很坦然的说,「我知道的是,我很爱你,而你,已经尽全力待我好了。我很满
足…是我没脑子,为什么突然冲出这句,招你不开心…」
他没说话,只是眼神越来越温柔,温柔的有点水气。慢慢的,他把头埋在我的颈
窝,像是那时他苦于幻痛,抽噎着把脸埋在我颈窝。
我用力的抱住他的背,他紧紧的环住我的肩。
「小正太?」他含糊的埋在我颈窝。
我点了点头。
「大将军?」
我也点了点头。
「我一直欺负妳怎么办?」他含含糊糊的问。
「受着呗。」我叹口气,「反正我开发了新的菜单。我可以挑战让你吃第二碗还
觉得饿。」
他轻笑起来,声音有些不稳,「琳琅,娘子。我说不出的开心快意,却觉得心很
疼…」
「那是因为你太爱我了。没关系我知道,我不就很大方的接受了吗?不用感谢我
了,咱们谁是谁?还需要这些虚礼吗?」
那天仙心下马车的时候,没有撑拐,让我用轮椅推进去。他笑得那一个叫做声嘶
力竭,我倒是很镇静。
没办法,王家人就是笑点低。爱他就是优缺点都爱上,这个基因上的缺陷,我
也就原谅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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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复已更正。
但我没办法阻止他之前腹黑的副作用。
我想应该顶多去周大人家唱ktv,我觉得还满有意思的。结果是所有有园子的
人家都来请我们去唱ktv了。所以说,有个太有才华的丈夫是很辛苦的。
经过周大人的宣传…我敢说有扩音器他会干脆去大大放送,省得要一讲再讲。总
之就是把我们俩都捧到天上去了,说我们是什么比翼鸟连理枝,夸张肉麻到我想
一头撞死。
(白娟几时变得这么八卦…都怪她嫁的老公不好,把她带坏了!)
这些都不是重点,最重要的是,想听到王仙心的天籁,就要连他夫人一起请上。
因为深情款款苦心孤诣的王才子只唱给他夫人听。
一时之间,州城为之轰动。请帖再次如雨后春笋…我是说如雪片般飞来。问题是,
江苏也开始下起大雪了…
这种天气逛什么园子?!
但中国人就是中国人,啥都能想出名堂。下雪算什么,赏雪啊、暖棚啊,各式各
样的奢华活动立刻出笼。
自从交心后很自在的撒娇的王先生,正半躺在我怀里,很享受的等我掰茯苓糕喂
他吃,一面吃?br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