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吓到你了吗?”
我又歇斯底里地尖叫了一声,但很快安静下来:“你……”
对面蹲着的男人微微笑了笑,说:“我怎么了?”
“你……”我努力地在脑海里回想了一下,忽然拍手跳起来,“对!就是你!奶茶店记得吗?榕树里的奶茶店,你本来想坐在我前面的位置,结果被我给赶走了。那天你穿了,穿了一件衬衣……你还,还随身带了一架相机……啊就是你手里这样的。你,记得吗?”
“是啊,榕树里奶茶店内张牙舞爪的小猫,”他笑着点了点头,“我记得。”
我很开心地笑了笑,问他:“那我怎么会在这里啊,这是你家?你是谁?”
他抬手放掉相机,扶起我,把我安置在沙发上:“那就说来话长了。因为你在我开车的时候突然冲了出来,导致我刹车不及撞上了车道边的护栏,撞坏了车的同时还引发了长达半个小时的交通堵塞。又因为你一直在昏迷,导致这场事故的肇事者无从查起,我因而被迫支付了全部罚款,所以把你带回家来抵债啊。我叫边暮城,是个混饭吃的美术学教授,不过我更喜欢人家叫我摄影师。”
我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的错乱:“是要让我抵债吗?那要多少钱啊?其实我不是故意要撞你的车的……”
边暮城却忽然大笑起来:“和你开玩笑的,不过我的损失确实挺大。”说完转身拐进了一个房间,隔了一会端出一碗热粥来给我,“先吃点东西,吃完了再聊天。”
我犹豫了一会,缓缓接过,小心地喝了一口,下一刻泪水立即斑驳了我的脸。
边暮城在一边没说话,只是伸手抽了张纸巾递给我。
我低着头接过纸巾擦了擦脸,又瓮瓮地擤了擤鼻涕,捏着勺子在碗里搅着:“你……这是你家没错吧?你一个人住吗?”
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我之前在榕树里遇到你,你去那,是因为有认识的人在哪吗?”
他顿了顿,好半天才说:“我的家在那。”
我了解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粥:“我家也在那,就在榕树里偏角的一座小楼里。我一直和我妈住在一起,不过最近我妈走掉了,把我一个人留下,也不知道会不会回来。你呢,你家在榕树里的哪里?”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又递了张纸巾给我:“我不记得了。”
“嗯?”我诧异地抬头去看他。
“因为我家里的另一个人和你妈妈一样,也走掉了,永远没回来,只把我一个人留在那,所以我没有再回去,也不记得在哪了。”
“你瞎说,不管怎么样,家的位置总该记得吧。”
他却固执地摇摇头:“不记得了。”
我颓然地垂下头,把手里的粥碗放在了茶几上。
“不要了吗?才喝了没多少。”
“不要了。”我摇摇头,低下脸不去看他。他也没再开口,轻轻地伸手摸着我的背,无声地安慰着。
时间像是过去很久,久到我快要睡着了,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偷偷抬眼看他:“我现在回不去家了,你能不能暂时收留我一会?”
他的动作顿了顿,说:“我上次见你的时候,你还背着书包,不用读书了吗?”
我愣了愣神,有些挫败。他像是看出了我的无措,犹豫了好一会,重新把粥碗端起来放进我手里:“我不知道你妈妈为什么走了,但我相信她肯定会回来的。你现在的状态不好,暂时先在我这住一段日子吧,等你好了点,我送你回家。”
“可是万一我妈不回来了呢?”我直盯着他的眼睛,“万一呢?”
他的瞳孔瞬间缩紧,但很快就恢复如常,伸手一拍我的头:“没有万一,如果真有万一,那我来照顾你好了。”
“你?”我十分惊讶,“我们此前并不认识啊!”
“说的话真让人伤心,我们的家不是都在榕树里吗?在这座城市里,还有谁和你关系更亲?”
我想了想,也真是这样,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谢谢你啊,你是个好人,不过我不会永远赖在这的。你离开家了可以自己生活,我也可以,等我赚钱了,我会报答你的。”
边暮城只是笑笑,努了努嘴,示意我先把粥喝了。我就这样在边暮城的公寓住了下来。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9
“无聊的时候你可以进书房看看书,觉得没事做就玩会儿电脑,想活动了就下去小区公园里逛逛,我有事就先走了。哦对了!要是小区保安问你是谁,你记得说是我侄女儿,家里出什么事了,你也可以找他帮忙,知道了吗?”
“知道了。”
“哦还有,你脸上这个绷带是时候去弄掉了,伤口应该不疼了吧?真是的,女孩子家怎么会弄伤脸,还好这能弄回来,不然以后就嫁不出去了。”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行了,你快走吧,真啰嗦。”
“居然嫌我啰嗦,你去问问,谁能跟我一样这么心胸开阔,留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女娃在自己家里?好了不说了,晚上我会回来,到时候带你去买几件衣服。”
我点点头,在他临出门前又问了一句:“那要不要我给你做饭?”
他一怔:“你会?”
“试试看呗。”
他挑眉笑笑,径直出门去了。
日子过得不紧不慢,不知觉间我已经在边暮城的公寓里度过了一个除夕夜外加一个元宵节。也不知道是我天生比较自来熟,还是边暮城真的很好相处,半个多月下来,我俩的关系已经从伪叔侄发展到了真闺蜜,而他也逐渐撕下了好好先生的面具,露出了他收留我的真正目的,整天奴役我帮他干家务,时不时还拉着我给他当模特,说是最近学校放假,他手下那些可以给他当模特的人都不在身边,只能委屈委屈他,拿我将就一下。
这天天气正好,边暮城临出门前叫我待在家里别乱走,晚上可能要麻烦我配合他拍套组图,说是要拿去参加一个摄影大赛。
我听了,立即脱了外套跑到阳台上感受了一下,确定今天的风不大,且温度不低,这才点头答应了他。没办法,摄影师似乎都喜欢反季节的干活,分分钟就能冷热颠倒,四季循环一番。
边暮城看了看我没说话,嘴角含笑,潇洒地一个转身出门了。
是夜,华灯初上。滕滨这颗璀璨的新星在黑夜来临之时披上了它奢华萎靡的外衣,装点着随处可见的纸醉金迷。我跟在边暮城后头走出位于市中心的银泰,怀里搂着一条价值人民币三千元整的长裙,走得分外沉重。
说起来,林宜然在试图把我培养成文艺青年前,曾试着把我培养成服装设计师,并且还手把手地教我怎么画图,选料,配色,裁剪,一度让我怀疑她不是从外语系毕业的,而是从平面美术系毕业的。可惜的是,自从我把家里唯一一条印着富春牡丹图的床单——重点是这床单只价值人民币六十八元——给改成了吊带裙后,她就果断放弃了这一打算,并且狠狠的揍了我一顿,之后还彻底摒弃了她曾灌输给我的“创意让生活更美好”这一信仰。所以当我眼看着边暮城连价也不还,直接掏卡买下这么一条和我当初自制的那条差不多花色的裙子,不得不说,十分痛心。
边暮城像是感觉到了我的沉重,回过头来问我缘由,我只能摇摇头,痛惜道:“叔啊,你真的是,太不会打算盘了……”
他不明所以,也不想搭理我,直接拉开车门把我推了进去:“废话别多,赶紧换上衣服,拍完我们就回去了。这天气好像要变了,阴风阵阵的,别到时候没拍完就下雨了。”
我一抬头,可不是么,这都已经开始飘小雨了,于是麻溜地换上了衣服,翻身从车上跳了下来。
“好,先保持这个姿势不要动!”边暮城突然一声大喝,就着我的姿势迅速拍了几张,“很好,保持住这个表情别动!不对,是之前那种迷茫的表情而不是面部瘫痪。没错,就是这样……注意不要面瘫了!好的,现在听我的,先退几步到街上去,然后露个侧脸,露多一点,再多一点……叫你露多点没让你全转过来。你给我转回去!好的!现在假想一下你是个无所不能女王,傲视睥睨,分治天下……我说的是女王不是女巫,嗯……也不是女仆。算了你还是当平民吧。好的,现在慢慢地往前走。对,走你!……”
第四章 哪知近黄昏1
往年不管是年初还是年末,我最多只能演演死物,今年承蒙边暮城的厚爱当了一回女王,虽然四下里寒风彻骨,但只穿了一条裙子的我还是意气风发地拗了一个多小时的造型,以致我在极短的时间内经历了由“风流”到“涕淌”的必然历史进程,而后在第二天清晨得到了高烧三十八度九的必然结局。
我瘫在床上,林宜然,周嫦月,只要是榕树里的一切,全都往我脑子里跑,最后我想:没给边暮城做饭不会被整吧?这下总算有借口被他光明正大地奴役了。但是有没有可能他会因为我因公殉职而大受感动呢?
但很快的,我就意识到我了的自作多情。而帮我认清这个现实的,是边暮城留在客厅茶几上的便条:我出去逛逛,你自便。
我手捏两张毛主席,根据他让我“自便”的指示,晕晕乎乎去了医院。
从医院出来后已经接近晌午。我打了吊针,又吃了退烧药,脑袋浑得跟浆糊一样,回家见了床倒头就睡,于是当我睡了一觉醒来,看见边暮城一声不响坐在床尾的电脑桌前挑照片的场景,三魂吓出去了七魄。
我掀开被子坐起来,看见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碗皮蛋瘦肉粥,还带着点热气,有些感动。
“你醒了啊。”听到动静后他立即起身走了过来,伸手扯过他放在一边的大衣给我套上,“肚子饿不饿?要不要喝粥?我去帮你热热。”说罢端起粥出去了。
我跟着起身,走到电脑桌前坐下,无聊地翻了翻相册。
因为我没学过摄影,不知道怎样的构图算是好的,只能看个热闹。但即便如此,我还是仍不住想批评边暮城,毕竟我给他在冰天雪地里当了一个多小时的模特,怎么着都该在镜头前面露个脸。可文件夹里存着的五十来张照片,没一张能看清脸的,让我有种淡淡的忧伤。 边暮城很快就回来了,左右手不停地互换着端着碗,一边“哧哈哧哈”地喘着气:“快快快,赶紧给我在桌上腾个地儿,这碗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怎么这么烫啊。”
我看着他的样子,脑海里忽然闪过“尖嘴猴腮”四个字,仰头大笑起来。边暮城估计是被我的笑声吓了一跳,手里一个不稳,连粥带碗全倒在了我的腿上。而我由于才刚起床,下身还套着四角睡裤,十分幸运地和那滚烫的粥来了个亲密接触。于是我腿上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义无返顾地,勇往直前地,皱缩成一团之后,迅速掀开来垂挂在了一边,并露出了里面粉红的嫩肉。
边暮城的脸色一变,伸手就要来拽我的裤子:“快!快把裤子脱了!别把腿闷烂了!”
我晃了晃神,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正在奋力往下拽我裤子的手,半晌才反应过来,忙推搡着他:“我自己会弄我自己会弄……”
他似乎也晃了晃神,随后“噌”地一声站了起来,捞起电脑桌上的笔记本就往外冲:“你慢慢弄你慢慢弄……”
我说:“……”
他说:“……”虽然我和边暮城试图避避嫌,但鉴于我的烫伤程度实在太重,而边暮城又是罪魁祸首,所以我们静下心来进行了一次友好谈判兼同和平协商。最后边暮城提议,他可以抱着光着腿的我去医院,而作为交换条件,我必须保持缄默并不能在日后找他负责。我想了想表示可以接受,但要另加一条:允许边暮城先生日后找我负责。
边暮城刚刚探到我膝盖窝下的手立马收回,来回变了三次脸之后,试探性地问:“负不负责的主动权在你,找不找你负责的主动权应该在我吧?”
我看着他一脸惊慌失措的表情,忽然有一种再去买碗粥,放微波炉里热了直接浇到他脸上去的冲动。
第四章 哪知近黄昏2
说起来前几年流行甲型h1n1的时候,程锦不幸中了招,被关进镇医院里隔离了两个多星期。出院后以此为名,成功地躲过了我的十五岁生日,这让曾经辛苦为她准备八岁生日的我很受伤。
要知道,在程锦十八生日岁那天,我为了充分展现我的诚意,兑现许给她的诺言,大义凛然地跑上了学校司令台为她吼了一首《山丹丹花开红艳艳》。而她的生日,在9月1号,正值各中小学的开学礼,因此其后我受到学校的盘剥也可想而知。只是当我以此为由问程锦要零花钱买零食时,被她狠狠骂了一顿,并痛心疾首道:“我怎么交了你这么个小不要脸的朋友?我说,你这缺的不是零食,是德行吧?哦不,你不仅缺德,你还缺心眼儿。我说你一缺德缺心眼儿的,老天怎么就没让你也跟着隔离隔离?……”
由此可见,我这人哪都不及格,就身体倍儿棒,十七年如一日的健壮如牛。可如今却与医院结下了如此深厚的渊缘,进出频率高达每五个小时一趟,可叹天长地久有时尽,百年多病独登台。
我斜靠在医院清一色的病床上,病房门口,边暮城正和一个有着柳叶眉,大眼睛,长得颇为古典的美女聊天。聊到一半,边暮城忽然伸手拥了下对方,成功地让对面的美女红了脸。我忍不住哼哼了两下,那两人的目光立即跟了过来。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看向别处,眼角却瞥见那美女飘飘袅袅地飘袅到了我面前,巴掌大的一张脸,齐齐的刘海一遮,险些没认出来哪是鼻子哪是眼儿。
“你好啊,我叫郁嘉。”美女向我打招呼,“你是林奎光吧?腿还好吗?还疼不疼了?”我是个典型的没事找事,得了理就不饶人,但人家一示好就晕乎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于是当美女柔柔弱弱地向我问好时,我立即敛去了敌意,冲她笑了笑:“不疼了,不疼了。”
郁嘉忽然掩嘴笑起来,我不明所以,附和着也笑了两声,就听见边暮城的声音幽幽响起:“怎么笑得跟匹马似的。”说罢也不容我反驳,立即转移了话题,“中午那粥没喝上,还要再买一碗吗?”
我立即点头:“那麻烦你了,不过记得不要买太烫的,我不想腿没好舌头又烫烂了。”
边暮城不置可否,只缓缓伸手探进衣襟,一边掏,一边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就在我怀疑他会拔出一支枪来,以“你的要求太多了”为由将我击毙时,他终于成功地掏出来一个钱包,丢下一句“病人最大,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后飘然离去。
我下意识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屁股,为我未来几天的命途堪忧。
“放心吧,他只是随口说的,他以前也经常这么吓唬我们,但从来没动过手。”郁嘉冲我眨了一下眼,接着细心地绕过我的伤口,帮我把被子盖好,“好啦,现在病房里就剩我们俩了,聊聊天怎么样?”
不得不说,郁嘉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
她是个典型的江南水乡女子,容貌清婉,嗓音清润,性子里却不乏北方佳人的大气和干练,说话做事一点也不含糊。我对她的崇拜原本只止于这里,却在之后的谈话间意外发现,她就是不久前,边暮城带我去光顾过的那家服装店背后的老总。而她的这家店,据说在业界小有名气。它原本只是家服装加工厂,后来被郁嘉一群人给集资买下了,开始走“设计生产销售一条龙”的道路,不同程度地扩展了国内外市场,现在已颇具规模。
我不由自主地发出一声惊叹,向郁嘉拱了拱手:“我本以为企业老总都是些大腹便便,油光满面,聪明以致绝顶的中年人,今天算是长见识了。郁姐啊,你看你管着那么大个公司,左右铁定忙不过来,不如让我上你那打打小工,混口饭吃?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每月发几块人民币,就算是个端茶送水小跑腿的,我也愿意。”
郁嘉忽然抿嘴笑了笑,没说话。
我想了想,又说:“郁姐你是不知道啊!这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下的自由竞争机制如今已经发展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这就导致了就业机制的白热化。想当初我妈三句话不离文凭,可面对这无所不在的人脉关系,文凭的泛滥已是大势所趋,因此我们应把注意力从文凭转向实践创造力上来。你看我虽然没有文凭,但也不至于是个文盲,动手能力也还可以。你就当解救解救我,好让我脱离这寄人篱下,风餐露宿,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啊!”
郁嘉依旧没动。
面对如此百毒不侵的对手,我长叹了口气,决定使用必杀技。然而就在我准备一现当初诸葛亮舌战群儒风采之际,一个满含戏谑的声音从门口缓缓传来:“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刚才是说寄人篱下,风餐露宿,以及吃了上顿没下顿吧?”
我说:“……”
第四章 哪知近黄昏3
除那次坠崖带来的后续事件,我从没有过住院超过一星期的案例。然而就在我因伤入院的第二天,边暮城兴匆匆地跑来告诉我:他将去参加一个暖爱系列的摄影大赛,需离家一星期,为了让我在这一个星期里得到更好的照顾,决定,将我投放医院一星期。
我看了看全副武装的他,觉得,反抗已经起不了作用了,于是十分大度地批了一个星期的假给他。可惜人算不如天算。
我平白无故住了一个星期的院,身心皆遭到了莫大的摧残。更为重要的是,作为藤滨市唯一一个被邀请出席总赛季的,而且还不是个正儿八经的摄影师——边暮城,他实在是太过兴奋,以至于忘了给我续缴住院费,我甚至怀疑他连把我寄放在医院这一事实都给忘了。因此我在住满一星期之后,因无力支付庞大的住院费用,被正式请出了医院大门。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我眼含热泪地对着镀了金的医院大门行了个注目礼,随后拖着还没好利索的腿十分欢喜地往边暮城的公寓跑。
不得不承认,相较于阴冷森凉的医院,边暮城的公寓对我来说,无疑有着更为强烈的吸引力,我也因此激动非常,甚至有种“归家心切”的感觉。然而此刻,我顶着如此狼狈的一身行头,被焦躁的人群推挤到电梯的角落,却看见了在电梯门前携着女伴、又谈笑风生的边暮城,这场景,不得不再次承认,十分惨淡。
我看了看还未发现我的边暮城,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自动隐进闹哄哄的人群里。
边暮城所住的这幢公寓哪都好,就是硬件设施差了一点。一个单元,三十多层楼的用户,只有两部电梯可供上下楼。因此每到上下班的时间,这幢传说中只有高干子弟及高素质人才才能入住的大楼,其用户抢电梯的势头足以媲美这几年里人民币本币汇率的增长速度。着实叫人望尘莫及,望洋兴叹。
照理说,呆在这么一个令人望尘莫及并望洋兴叹的铁匣子里,我应是浑身 燥热,欲火难发才对。可我贴着电梯后方的铁皮,隔着众多攒动着的人头,透过电梯里昏暗的灯光,看着边暮城规矩的后脑勺的时候,竟觉得背后阴风阵阵的……
电梯上去又下来,我不幸地从公寓门口又回到了公寓门口。
看着远处边暮城拖着一面容不清的女子飞奔而去的身影,我为难地想:我是该找他兴师问罪呢,还是兴师问罪呢,还是兴师问罪?回过神,我继续投身于电梯搭乘资格争夺赛之中。
说实在的,如果边暮城把我丢在医院不闻不问是为了发展异性往来的话,那么,我完全可以谅解。毕竟边暮城或许可能大概还没过青春萌动期。可是,当异性间萌动地太过于激烈乃至要殃及无辜的话,我想,这就天理难容了。
我痛苦地望着被丢在玄关处的沙发软垫,客厅地板上惨遭分尸的玻璃杯,以及碎玻璃边一滩不知是酷儿还是芬达还是汇源鲜橙汁的东西,发出了史上最愤怒的半声嚎叫。剩下的那半声,在我看见陈尸在垃圾桶里的一组照片后,被成功地咽了回去。
边暮城除了是个业余摄影师外,还是摄影艺术的狂烈爱好者。前者只是将摄影当作一种兴趣,而后者则是把摄影视为生命。这两者的区别显而可见:一个要命,一个不要命。
由此可见,边暮城必定十分爱护他的作品,这点从他不准我碰他的相机相册,乃至不准我进他的房间上也可以得到证实。
我撑着下巴坐在沙发上,面前是我从垃圾桶里捡出来的那几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女孩,眉目间还有些稚气,大眼方脸,长得并不漂亮,也没怎么打扮,只穿了一件黄衫子,胸前还搭着两条相当土气的大麻花,只是眉眼弯弯的,衬着暮色倒还好看。而这照片也拍得很随意,没有特地取过景,像是一同出游时随手拍下的。
这组照片统共六张,照片里的姑娘也多是侧面,只有两张露了正脸,不过也是朦朦胧胧的。我隐约觉得这上面的人有点眼熟,但始终没想起来在哪见过,也就作罢。之后又拿起照片仔细地翻了翻,发现其中一张照片的背面写了一行小字,字体工整,用笔看来使了些劲,笔痕有些深,内容是这样的:
十月,与馨馨同游藤滨外郊。夕阳无限好,哪知近黄昏。
落款是在十年前。
我恍惚想了想,没想起边暮城多少岁数,也不知道十年前的他多少岁数。但能把“只是近黄昏”记成“哪知近黄昏”,想来也是个半吊子,估摸着只有中学程度的文化水平。
我对着照片发了一会呆,一不留神就呆到了天黑。冷风从没关实的窗子里钻进来,把我吹得一个激灵。
我拢了拢思绪,动手把屋子收拾了。挣扎了一会,又把照片原模原样丢回了垃圾桶。
一切整理完毕,时针也差不多指到了七点。我偏头一想,觉得边暮城极有可能杀回来吃晚饭,于是自觉地走进厨房准备煮面。
我跟着林宜然这么多年,会煮的面的种类,少说不下一只手。只是边暮城这一辈子认定了只吃一种面,而这种面恰恰是我闻所未闻的,于是我十分虚心地去向他讨教,但他始终觉得我资历尚浅,不屑于告诉我。终于有一天,我半夜起来找水喝,发现他一个人在厨房里闷头灌着二锅头,之后晕晕乎乎地打开橱柜取出面饼给自己弄了碗速食面,我才知道他口中“天下第一面”的做法。
我打开橱柜,拿出一个面饼放进碗里,倒上温开水后塞进了微波炉。两分钟后我取出碗,把水沥干,一口气把酱油黑醋白糖味精辣椒酱全加了进去,完了之后又切了大半根黄瓜,照样扔了进去,拿筷子粗略地搅了搅。
我停下手,撑着厨房洁白的台面往外看。夜色里,对面公寓楼顶上的小花园在园里灯光的映射下显得有些迷幻,整个画面都是昏黄的,角落里的瓜藤架却看得分明。
也不知道看了多久,玄关处忽然传来稀里哗啦一阵掏钥匙的声音。没过多久,脚踩两只熊猫款毛拖的边暮城就出现在了厨房门前:“是你啊,你怎么自己一个人就回来了?”
我回神,想了想,说:“那是因为多亏了您的荫庇。”
他微皱了下眉:“什么意思?说句明白点的。”
我于是换了种说法:“那么就是承蒙您的关照。”
他叹了口气,伸手点开微蹙着的眉头:“听你这么一说,我忽然不想再荫庇或是关照你了。”
我立刻振奋起精神,双手捧着先前拌好的面递上:“请您忘了刚才的对话吧,来碗面拌黄瓜怎么样?”
边暮城看清我手里的东西时微不可见地挑了挑眉,但还是很给面子地配合我把话说下去:“面拌黄瓜是什么东西?”
“哦,它的学名本叫黄瓜拌面,只是这碗黄瓜拌面,其黄瓜的数量远超过了面的数量,基于这个事实,我给它起了个别名,叫面拌黄瓜。”
边暮城:“……”
第四章 哪知近黄昏4
隔天——
“林奎光!你那腿才好了点,别屈腿坐着,小心把新长出的皮肤崩开了。这几天要是没什么大事,你也别做什么太剧烈的运动,先让伤口好全。还有就是,那什么,把你丢在医院是我不对,不过我确实记着时间想去接你来着,只是没想到刚好有个朋友找上门来,一来二去就迟了,再想去接你,那医生却说你已经自己回来了。”边暮城提着旅行包站在门口,自顾自地说了几句,见我没反应,又强调了一遍,“你听我说话了没有?我说我是有事耽搁了才没去接你,本意并不是要把你扔在医院……”
我无奈地摇摇头,强迫自己把视线从电视上移开,屈腿半跪在沙发上:“我已经知道了,是真的知道了。我也知道你并不是想把我扔在医院,你只是刚好有事耽搁了。”
他表情微窘:“耽搁不是重点……”
我说:“不是吗?我还想说你们耽搁的挺厉害的,虽然我平常也没有收拾的很好,但屋子里起码还是干净的,昨天被弄成了那样,让我差点以为是遭了贼了。”
他伸手抚抚额说:“……算了,不说这个。我要去上班了,你不送送我?”
我鄙视地看了他一眼:“想让我送你就直说嘛,非得拐这么大个弯。”而作为回应,边暮城二话不说推开门就往外走。我见状,急忙从沙发上蹦起跃到茶几前,快手快脚地关掉电视机追了出去:“哎呦叔叔,让我送送你嘛……”
公寓楼下,边暮城正往一辆白色厢型车的后备箱里扔行李,我屁颠屁颠跟过去,还没跑到他跟前,就听见他说:“上次你问郁嘉要工作的事,她和我说了,说是可以让你去商贸区的分店试试。”说着他转过身来,长臂一挥把后备箱给关了,递过来一个金属质地的胸章,“人家是正正经经的店,不是给你去玩的,你去了之后要好好努力,不要没过试用期就被辞退了,那样我会很没面子。”
我十分诧异,愣愣地接过胸章:“真的假的啊?这就让我去了?”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我一眼:“我倒希望是假的。”
我更加的诧异:“这没道理啊!我一没文凭二没文化的,她招我去店里干什么,那不是祸害人家销售业绩么。”
他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说:“敢于直面自己的不足是成功的开始。小姑娘,加油啊。”
我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他触碰过的地方,说:“其实上次我就随口那么一说,没打算真去的。”
边暮城静默了一会,随即丢下我钻进了车里。下一秒车子就利落地蹿了出去,却在调了个大大的头后,还是缓缓停在了我的面前。
车内,边暮城面无表情地摇下窗子,漆黑的眼睛直盯着我,好一会才吐出一口气道:“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祖宗呢?算了,郁嘉的那店,随便你去不去吧,要是无聊了你就去玩玩,实在不想去就先把胸章给我,我帮你还回去。”
我摊开手掌,手心里的胸章已经有了点温度,随着我手心的转动,在阳光下折射出不同的光芒。我想了想,重新握紧了揣进裤子兜里:“先在我这放着吧,反正一时半会还没别的事情干。”
边暮城突然笑起来,朝我勾了勾食指。
“嗯?”
“脸凑过来点。”
“怎么了啊?”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脸,躬身探了过去。毫无预兆的,两片灼热的唇落在了我的腮边,微微含住一点轻抿了一下。没来得及收回的指尖躲闪不及,险险擦过他的嘴角,却也像是被烛火燎了一下,有些刺痛的发烫。
我窘迫地站起身,迅速往后退了一步,边暮城却大笑起来,伸出手指一点他的侧脸:“快,等价回报!”
“啐!色老头!”我狠狠剜了他一眼,在他发动车子之前拔腿往小区外跑,他的声音远远地追上来:“喂你上哪儿去啊?瞪我干嘛,跑步的时候别回头,仔细看路!哎呀不是!我这是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林奎光,你给我停下!不停至少也给我跑慢点。哎呦小祖宗,小心你那腿!……”
第四章 哪知近黄昏5
我离开小区后又铆劲儿狂奔了一会,随后在一家商场的入口处停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在我身前十步远的地方,在那里,不见了许久的程锦正难耐地捂着胸口,一双眼里含情脉脉,颇有些“风吹仙袂飘繇举,你若敢走我就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味道,成功地止住了我准备开溜的步伐。
我硬着头皮迎了上去,哈哈笑了两声之后说:“程锦姐,好久不见啊……”
程锦一声怒吼:“什么好久不见,要不是我叫住你,你根本不会现身吧!”
我说:“我哪能那样啊,你看我这不现身了么。”
她又说:“你在我跟前现身有什么用啊,你妈那都急死了,快点跟我去你妈那儿现身!”
我呆愣了一下,问:“我妈不是外出旅游去了么……”
她翻了一个白眼:“去旅游又不是去云游,阿姨早回来了,你走的第二天就回来了。本来还想着你跟了个有钱的爸总算可以过过好日子,没成想三天还没到,你小妈就哭回了榕树里,说你不见了,求阿姨把你还给她,阿姨怎么知道你在哪,两个人又一前一后赶来这附近找你。这不满大街都贴着你的寻人启事么,你长这么大俩眼睛就没看见?”
我扯扯已经过肩了的头发,半晌找不出言语应对,却在刹那间猛然想起,此刻的程锦应坐在与藤滨相隔一个市的澎城理工大学上课才对,遂惊疑道:“对了你怎么在这!?”
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