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黎秉承,我不得不感叹一句造化弄人。我和他的相识,得追溯到两个星期前我刚醒过来的那一刻。
我受伤之后在医院里昏迷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里我断断续续做着同一个梦,梦里的榕树里和现在一样,下起了纷纷扬扬的大雪,而我就走在这场雪里,像个透明人一样,任由榕树里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透我的身体。
我看见了很多以前的东西,比如路边店铺里,古老陈旧的压花玻璃柜台。又比如老巷子里,两元一次的剃头摊子。摊子还在街边摆放着,剃头师傅却裹着军大衣缩在竹椅里睡着了。再比如巷尾的馒头店,白底红字的招牌旗子在雪中飘扬,旗子后面拿破瓦砌成的烟囱里冒出白烟,一点点隐进白雪里再也不见……
我茫然地走到巷子尽头,迎面而来一对小情侣,正相互搂着跳着舞。我揉揉眼仔细看了,竟是许朝生和程锦,于是十分欣喜地跑上去,却从他们中间穿了过去。我恐惧地回过头,就看见程锦拥着许朝生又哭又笑地跳远了。
我心有余悸地往前走了几步,刚松了口气,就被什么东西给撞飞了出去。我复又趴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穿着红色小布鞋却还健步如飞的周嫦月,看她一阵风似的消失在了我面前,于是迅速起身,跟在她的身后开始狂奔。
我跟着周嫦月跑进了一片迷雾。渐渐的迷雾散开,余艺轩出现在了长街的尽头,正欢快地向我招着手。我安下心,也欢快地朝她跑过去,才站住,却感觉腹部一片冰凉。我低下头,猛地发现自己的肚子上插了一把刀子。我疑惑地拔下,顿时血流那个如注。
我慢慢地躺在了地上,余艺轩大笑着消失不见了。我忧伤地想,我是否活不长了?又想,这女的真是个神经病!晕厥前的那一刻,许越飞扑着到了我的身前,喊我,“星星!星星……”
我缓缓睁开眼,就看见一个自称是我妈的女人趴在我的床上哭得伤心欲绝:“星星,星星……”
我抽了抽嘴角,推了推她:“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什么猩猩。”停了一下又补充道,“当然也不是猴子,因此也不是你的女儿。”
黎秉承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他伸手搂过那个自称是我妈的人,跟我说了声抱歉。我刚想说没关系没关系,就听见他说:“我叫黎秉承,是你爸爸,我想这个你妈应该和你说过了。这是我爱人,以后也是你的妈妈。”
我说:“啊?”
“你可能有点惊讶,但林宜然已经把你的抚养权转给了我,所以等你养好了伤就要跟我们回家。对了,回家前我们要给你改个名字。”
我说:“啊啊?”
“虽然现在和你说这个好像太快了点,但你妈既然已经决定把你交给我,那么你必须得改姓黎,奎字辈,单字星。”
我说:“啊啊啊?”
我的“爸”黎秉承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随后从衣兜里掏出几张红票子塞进我手里:“这是小妈给你的零花钱。时间不早了,我和你小妈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于是那天的最后一个场景就是我捏着那几张红票子,目瞪口呆地望着黎秉承夫妇俩的背影,病房里还回荡着我那“未来的妈”的娇滴滴的声音:“星星再见……”
“席皓来了,还是不让他进来吗?”程锦的声音忽然响起,我回过神,从被窝里探出头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果然看见病舍大楼下一个站得笔直的身影。
“对,让他走。”
她在我身边坐下,伸手帮我捋了捋稍长了点的头发:“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吧,早恋的啊,普遍情路坎坷。真不知道你这样算好还是坏。”
我干笑了两声,躲开程锦悲悯的眼神,背对着她躺下。
我这是报应。真的,这真是报应。
对了,忘了说,周嫦月死了。
周嫦月死于12月24日送往医院的途中,这一天是圣诞节前夕。
1月3日下午,周嫦月出殡,我仍旧昏迷,体温居高不下,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1月5日,我第一次看见我绷带下的脸,从眉骨到耳尖,长达6厘米的伤疤。
1月7日我第一次去拜祭,被周爸周妈打晕了丢了出来,被人匆匆送回医院。
1月8日我在医院第二次苏醒,得知,我右边肾脏大出血,已被割除。
1月11日,我被告知,林宜然独自离开了榕树里。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2
我躺在病床上,对面是我亲生的爸黎秉承,以及我未来的妈宁则钰。
“我说你们烦不烦啊,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你们了,你们还来找我干什么啊。我说你们怎么这么奇怪呢,我只听说过有钱人花钱养情妇的,没听说过花钱养女儿的。我说,既然你们那么想要小孩干嘛不自己生一个?你乐意叫她黎奎星她就是黎奎星,哪天你不高兴了给改个名叫黎奎月那也可以啊!
黎秉承立即抬头看了我一眼:“实话说吧,我不喜欢没礼貌的小孩,愿意接你回家也是看在你妈的份上。你小妈没有小孩,你要是愿意过来,我们还是会对你好的。”
我说:“林宜然让你照顾我吗?那我还真不愿意。”
黎秉承眸子一沉,我也不服输,同他大眼瞪着大眼。
宁则钰干笑了两声过后忙过来热场:“不愧是父女啊,你看这个脾气像的哩。哈哈哈……”
黎秉承失望地看了她一眼,起身走出了病房。她手足无措地站起身,临行前不忘怂恿我:“星星你听我说,你妈妈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你跟着我们,以后生活也会有些保障,对不对?你不用怕的,小妈我呢不争气,生不出小孩,所以一定会把你当作亲生女儿来疼的。等你好了点,我在帮你请最好的医生做皮肤移植手术,好吗?那你先休息会,我去看看你爸。你爸这人呀,完全是个老顽童,以后你就会知道啦。要和小妈说再见吗?嗯?”
我思索了一会,觉得这才是名副其实的“回家的诱惑”。无奈受过孟老先生“富贵不能滛”的思想的我,要是就这么屈服了就显得孟先哲太没吸引力。为了不让这位古人掉价,我还是坚定不移地说:“我现在的生活环境很好,不需要什么保障。我的脸也没想要恢复,我是不会跟你们回去。”
“星星……”
“我觉得吧,要是你真想用叠词,不如叫我光光或奎奎,我应该可能大概比较不会太介意……”
宁则钰:“……”
我前脚送走了宁则钰,程锦后脚就到了,才刚进门就迫不及待地迎过来:“你那未来的妈怎么了,怎么脸色菜得跟那什么米田共似的?”
我随手抓过床头上一本漫画书,懒声道:“你应该早一些来的,不然还可以看见黎秉承的脸色也菜得跟米田共似的。”
“你怎么刺激他们了?”
“这话你可就问不对去了。什么叫我刺激他们呐,明明是他们刺激了我。”
程锦一怔,随后赞成地点了点头。点了头之后又十分胆怯地看了我一眼,道:“我看,不如你们别再相互刺激了,你还是跟你爸回去吧。”
我放下书惊异地看着她:“程锦姐?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她说:“……”
一个星期后我被批准出院,就在这天,我被告知黎秉承因为工作上的缘故不得不离开榕树里一阵子,带我回家的事可能要往后拖延几天。
对此我表示无比的欣慰,为了表达我的欣慰,我果断地抢过了程锦手里还没吃完的,带有酱汁泡大排的病号饭,带她去镇尾的快餐店搓了一顿番茄炒西红柿。
但明显的,程锦并不领情,这对手头紧得只能花黎秉承的钱的我,无疑是个打击。好在她在吃的方面来者不拒,很快就忘记了我丢掉了她的大排,却只请她吃了一盘子大号圣女果的事,无比热情地邀我去她家做客。
我微微挣扎了一会,迫切想要回家的心情还是战胜了程锦手中阿尔卑斯的诱惑。我抚摸着心中仅存的那点希冀,在程锦疑似担忧的目光中逃也似的往家里奔。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3
我一直都很相信女人的第六感,因此一直都很信奉自己的感觉。然而最近我的这种感觉失灵了,这让一直以来都凭借着感觉生活的我感到无比恐慌。可程锦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因为她认为我根本不是女人所以压根儿不会有第六感。我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极有道理,遂不复纠结。可实践证明,或许男人也有第六感。
说实话我今早出院的时候就右眼皮直跳,忧心是否会遇见什么人。果不其然,那个我躲了一个月之久的姓席的娃娃,他终于成功地,幽怨地,并且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怔怔地看着站在我眼前的人,等反应过来确实是他时,拔腿就往反方向跑。
“林奎光!”他追上来跟在我的身侧,“我知道你为什么要和我分手了,我不介意的,真的。我知道你找到了你的亲爸,没关系的,就算你要过去和他住我也不会不要你的。”
我哈哈笑了两声:“你看你这话说的,我没有让你要我啊,事实上是我不要你了。”
“不可能!你乱讲,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又哈哈笑了两声:“天地良心!我讲得比珍珠还真!”
身后的脚步声渐轻了下去。
我怅然地停下步子,背对着他:“其实是这样的,我觉得吧,咱俩不合适。你看,我这没钱没脸没智商的,搁您这儿多浪费您老的青春呀,不如你再四处打点打点?以你这条件女人还不一打接着一打来啊。”
我顿了顿,没听见那边有回应,于是接着说:“那么今天我们就先聊到这?你知道的,我这着急回家呢,您老拦在我后面我不好走啊。”
我又等了一会,确定那边不会有再有反应了,不由地苦笑了一声,转身准备往回走。
谁想我一回身正对了上他沉郁的瞳眸,一时愣在了原地。
就在我愣住的当儿,他忽然急步冲到我面前,一把抱住了我,并把头埋在了我的颈间。
我一愣,下意识地想去回抱他,可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忽然感觉到肩头濡湿了一片。我瞬间顿时停住了动作。
半晌,他收紧手臂,声音里带些哭腔:“你别这样,我难受。”
我喉头一痒,也跟着哭了出来。
我和席皓分外煽情地拥抱着哭了将近五分钟。最后我抽抽搭搭地从他怀里出来,听着他同样抽搭着的呼吸声,一下子就心软了。我说:“你真不想和我分开?”
“不想!”
“不管我变成什么样?”
那边沉默了一下,说:“你不会变的。”
我垂下眼帘,伸手撩开了遮在我右脸上的刘海:“如果变成这样呢?”
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抛弃了|乳|娃娃喝起了李子园,于是我的身材也从曲线型长到了直筒型。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失去了我人生中第一个交往对象,俗称初恋。
我的初恋其实长得并不怎么样,比上显然是不足的,比下却有些艰难。虽然这被程锦说成是刻意丑化,因为她不止一次向我赞美我那男朋友的美貌,并真心认为他只需戴顶假发就可以出演林黛玉。这大概也可以表明我和程锦截然不同的审美观。
在我看来,一个男人长得漂亮那并不是罪,可要是这个男人长得比我还漂亮,那就是罪大恶极了。而“林黛玉”显然是一切罪恶的根源,因此他并不适合拿来当男朋友。只是这个不适合拿来当男朋友的男朋友,他竟然嫌弃我的身材,并以“我不想我的女朋友脸上除了肉什么都没有”这样的理由拒绝了我,以致让我情不自禁地对他动用了武力,导致我在全校范围内被通告批评。
此后,我发奋地从李子园变回了|乳|娃娃,只是再也没有交过男朋友。倒不是说对爱失去信心,只是我在等待一个永不会嫌弃我的人。
我以为这个人会是席皓的。
只是我以为,真的只是我的以为。
看着席皓哑然的表情,我终又笑起来:“你看,男人果然都是口是心非。”
“阿光……”
我微颤着放下头发遮住脸:“刚才我们聊到哪来着?哦,说到我要回家了。麻烦你让路!”
这一次席皓没有拦我。他的身形隐在昏黄的暮色里,柔和而又扎眼。
临走时他对我说:“恭喜你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亲。”
“同喜,同喜。”我笑应着,闭上了眼。庞大的辛酸和无奈扑面而来,呛得我泪流满面,“同喜,同喜……”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4
我涕泪纵横地往家里跑,快到门前,我抹掉泪,叉腰开始大喊:“林宜然我回来啦!快给我开门!你还不知道吧,前几天我住院了,来看望我的人那叫一个络绎不绝。哈哈,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人品吗?……喂喂喂,你不是在看电视吧?快开门!……”
我正喊得起劲,隔壁一大爷忽然探头说了一句:“闺女别喊了,你妈早走了。”
我又抹抹泪:“谁说的,我妈没走,她正在房里睡觉呢。您要是嫌我吵那我就不喊了,我就在下面等一会好了,我妈会给我开门的。”
大爷悲悯地看了我一眼,说:“闺女别等了,你自己都骗不了还来骗我这个老头子干嘛?你还是跟你爸走吧,你爸爸不是挺有钱的吗,你过去也吃不了苦的。”
我说:“你瞎说!我妈就没走,她就在屋里!她说过会一辈子给我开门的!”
“你这闺女……你要不相信自己回屋看看,看看东西少没少。”
我禁不住晃了晃身子,仰头盯着楼上紧闭着的窗户看了好一会,终于蹲下了身子。
原来她真的走了,原来她竟走的这么干脆。
其实林宜然早就告诉我过她只是随波逐流到了榕树里,虽然给不了我一个完整的家庭,但会给我一份完整的爱。我相信她,一直很相信。她路过了我的婴孩时期,儿童时期,少年时期,我相信她还会继续路过我剩下的时期,直到我们彼此都无法再抵挡住时岁的非难。可能是她已不再记得,所以只徒留我一个人难过。
我蹲在我和林宜然的小房子前发了一会呆,隔壁那大爷估计是怕我想不开,搬了椅子过来坐在我的身边,十分客气地请我吃煮花生。我推辞不过,拿过一颗剥了吃了,觉得味道挺不错,就随手抓了一把啃着。于是杜尚娟来找我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我十分利索兼嗨皮地嗑着花生的场景。
她显然没能想到丢了妈的我还能够这么乐观,一时有些接受不了,呆愣了半晌之后默默地放掉了手里的餐巾纸。
“阿姨你怎么来了?”我抓过一把花生递到她面前,“你是来找我妈还是找我?要是找我妈的话,一时半会你还真找不着。不过找我就容易了。你找谁?”
她艰难地咽了咽口水说:“找、找你。”
“我妈叫你来的?”
“那倒不是,是你爸……他原先拜托我去医院接你的,没想到你先回来了。我说阿光啊,这几天去阿姨家里住好不好啊?”
我放掉花生,正色道:“那就麻烦阿姨了。”
好还是不好,林宜然早就为我做了决定。她自以为我跟着黎秉承会更好 ,却不知道我已经习惯了她的关护甚至责骂;自以为给我做了最好的选择,却不曾问过我的心意。不过也好,我也是时候离开这鬼地方了。
我跟着杜尚娟走出老房子。冬日的阳光煦暖而又盛大,像是一场久也不见的典礼。我有些晕眩,回头看了看被笼罩进暮色里的旧楼。老旧而又笨拙的建筑,像是斑驳了颜色的苍凉墓碑。全世界为我殉葬。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5
一个星期之后,我坐上了远离榕树里的车。
我离开的那一天,榕树里难得的放晴了,于是所有人都沉浸在这难得的冬日暖阳里,把我要离开的悲伤冲荡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老天爷真是太对不起我了。
为了不破坏气氛,我撑起脸皮开始傻笑,可我这么一笑,所有人又都哭了。我一看他们哭了,跟着就要哭,结果这群人又开始笑起来。我坐在车后座上抽了抽嘴角,心里无限忧伤。
车子慢慢启动,窗外的景物一点点远去。我叹了口气,百般聊赖地看向后视镜,猛地就看见了扬言死也不来欢送我的席皓。
我瞪大了眼,后视镜里的他只穿了一件素色的衬衫,正被冬日还带些刺骨的冷风吹得一鼓一鼓的,一头墨黑的短发在冷风中凌乱地交错在一起,隐隐露出一双泫然欲泣的茶色瞳眸。
黎秉承也发现了有人在车后追赶,缓缓放满了车速,席皓就在这时追上了车子。
他停在距离车子四五步远的地方,定定地站在窗外看我,眼神荒芜而又繁杂。我的心略微一抽动,眼泪触不及防地就落了下来。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还没碰到脸,就看见他甩开步子猛冲到我面前,继而一把扣住我的手腕,把我从车窗里拖出去大半个身子。
我诧异地望了他一眼,随后心惊胆战地把视线挪向前排黎秉承所在的位置,不无意外地看见他微皱起的眉。
我不由地打了个寒战,奋力挣扎了一会,不但没挣扎出来,还被他抱了个满怀。但这个突如其来的拥抱只持续了两秒。两秒后,席皓放开了我,附身在我耳边微动了动唇角。我一愣,勉强冲他笑了笑,缩回了车里。
车子重新启动,黎秉承透过后视镜淡淡地看了我一眼,打开了车上的音响。
“听见冬天的离开,我在某年某月醒过来。
我想,我等,我期待,未来却不能理智安排。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探头去叫宁则钰:“小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先去去澎城市立医院,我们已经给你安排好做皮肤移植的手术了。”她欢喜地转过头来看我,“就要过年了,星星不想要漂漂亮亮的吗?”
我看着她用两手托住下巴做出一个“亮闪闪”的姿势,情不自禁地颤抖了一下:“还,还好吧……”
“那你怕不怕呢?”她问,没等我回答就自顾自地往下说,“其实这只是个小手术,不用怕的。给你动手术的这个医生呢,是我和你爸特意找来的,据说是这方面的专家。对了他是法国还意大利种的洋医生来着?”
黎秉承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想搭理她,她不以为然地跟着哼哼了两声,继续跟我说:“这个皮肤移植手术呢其实很简单的,移植后皮肤成活率也很高,痕迹多少会留点,不过不要紧,以后慢慢会消的,实在消不掉我们也有化妆品嘛。反正你不用怕就是了,这种小手术,一会的就完事的……”
我颤抖着支开话题:“这样啊……对了,这首歌挺好听的,叫什么名字啊?”
“什么名字?我给你找找。啊,是孙燕姿的遇见……”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6
宁则钰说这只是个小手术,果然不假。
我进了医院,连病号服都不用换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在进手术室之前,宁则钰一直陪在我的身边,看样子比我还紧张。我觉得很好笑,就一直叫她小妈,可我一叫小妈她的眼泪就开始泛滥,搞得我又怕又想笑。
麻药很快就起了作用,我头晕晕的,神智已经开始模糊,脑子里全是蝴蝶在飞,又想吐,和宁则钰说,宁则钰就慌了,要去找医生,我拽住她,她的手马上翻转过来包裹住我的。
“小妈你不要紧张,这是小手术,很快就好的。等我手术出来了,我就跟你回家,让你永远当我小妈。”
“小妈,你说我手术做完了之后,脸上的疤不消怎么办?你说,今年我跟你们过春节,林宜然怎么办呢?以前春节我们俩都在一起,我给她写对联,她会自己剪窗花。大年夜的时候我们就一起看春晚。和你说,我特喜欢董卿,她可是我心中的不老女神啊,那地位直击赵雅芝。对了小妈,我们看春晚吗?团圆饭摆一大桌吗?给嫦月还有程锦姐她们的压岁钱准备好了没有?大年初一我们放炮仗吗?许越每次都来抢我的炮仗,今年我一定不给他抢到……”
“小妈,你怎么又哭了啊。你别哭啊,不然我给你唱首歌好了……”
“阴天,傍晚,车窗外,未来有一个人在等待。
向左,向右,向前看,爱要拐几个弯才来。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我等的人,他在多远的未来。
我听见风,来自地铁和人海,我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我往前飞,飞过一片时间海,我们也常在爱情里受伤害。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我遇见你是最美的意外……”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手术床上,耳边是叮当作响的手术刀,恍惚之中,我似乎看到了许越。他穿着极为规矩的格子衬衫,迎着我们困惑的目光,严肃而认真地做着自我介绍:“我姓许,叫许越。认识你们我很高兴,我会多多关照你们的。”
我摆了摆头,想哭,却流不出泪来。
“我姓许,叫许越。认识你们我很高兴,我会多多关照你们的……”
当初林宜然带着还没出生的我在榕树里落了户,买了镇里偏角的一座老楼,正是周嫦月家的老屋。所以我出生就和周嫦月相识,是正正经经的发小儿。
认识程锦是我们四岁那年的事。那时候我妈刚丢了在镇尾快餐店洗盘子的差事,一大早就出门找工作,到了晚上却领了个女孩回来,七八岁的样子,说是小孩刚死了妈,爸爸又上班顾不得,照顾一个月给两百八。那正是程锦,比我和嫦月大了四岁,已经是很懂事。
我妈一带程锦就带了三年。那三年里程锦几乎都住我家,即便她爸在学校里没课,也是暂居我家。所以虽然我和嫦月年龄最相近,却和她最要好。
许越和程锦一个年纪,原并不是镇子里的人,他来榕树里那年我才刚上中学。
许越他爸是个暴发户,做的珠宝生意发了家,后来还卖皮草。只是夫妻婚姻关系不好,他妈单身一个出了国,他爸就带着他和他哥到榕树里落户。那时候绿衣街区的别墅群刚刚竣工,他爸是第一个买主。之后他家搞大装修,不能住人,就租了周嫦月家的新屋。我们就是在那时熟识起来的。
许越来了之后,凭借着他的男性身份,立即取代了当初因为年龄最小而当选三人中的老大的我的地位。只是他这大哥当的实在不咋的,一天到晚就只盯着周嫦月瞧,也不知道存着什么歪心思。突然有一天,许越请我上镇尾的餐馆喝汤,言语间却三句不离周嫦月。
我虽然不聪明,但还不至于傻,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我并不想让他那么快如意,于是只要他一把话头往周嫦月身上引,我就开始天南地北地胡扯。到最后他哭丧着脸冲我喊了一声:“大哥!”
我忙抱拳回敬他:“我不做大哥好多年,我不爱冰冷的床沿!不要逼我想念,不要逼我流泪,我会翻脸!”直到他挫败地举白旗投降,我才大笑两声同意帮他到周嫦月面前说说好话。
其实那时的我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单纯地想帮许越传句话。而那时的周嫦月也是懵懵懂懂,感觉到许越对她是特别的,也就赖着许越点。我和程锦对此并没发表什么异议,反而认为许越能帮忙照顾周嫦月挺好的,可是许越他哥许朝生不这么想。
许越他妈从小就不在他身边,他爸又忙着工作,所以一直以来都是许朝生在照顾他。而许朝生这个人,脑子好使,脸蛋也过的去,就是思想有些落后,明明只比许越大了两岁,却跟个小老头似的,明令禁止许越和女孩子往来,搞的许越上了高中连女孩子的手都没牵过一下。
许越和周嫦月越走越近后,许朝生就开始怀疑了,老是试探着来我这探口风。但我心里记着许越叫我不准乱说的警告,没透露一星半点。直到一天晚上,我被一道奥数题弄的焦头烂额,于是打电话向许越求救。就是那么一个电话,打散了我们几个的关系。
人生中有很多的第一次。第一次开口说话,第一次蹒跚行走,第一次学会自己吃饭,第一次单独去上幼儿园。而当我第一次和许朝生面对面坐着喝汤的时候,我知道我将失去我人生中所有的关于许越的第一次。
我和许朝生在餐馆里对峙,面前的两碗汤,没人动过一口。我忘了我是怎么打的许朝生,也忘了他是怎么彻底丢掉风度对我还击。那天残存的一点印象,似乎是许越拼命拦着许朝生让我快跑,以及站在餐馆门外不知所措的周嫦月她苍白无力的面孔。
后来事态的发展完全脱离了我们的掌控。我不知道许越和余艺轩之间的纠葛,我只知道嫦月她很伤心,非常的伤心。于是我帮她约了许越在榕桐山的山腰见面,想让他们一次把话都说清楚。
我真心以为那会是一次美好的谈话,我是说真的。我以为我们四个,无论是谁,都可以快乐而又安详的生活下去。可是我全都以为错了。我从来没见过那么暴躁的周嫦月,没听过那么刺耳的争吵,等到我反应过来,却只看见周嫦月决然地返身跳下山腰的身影。
我吓破了胆,头脑却无比的清晰。我潜意识里想跳去拉住周嫦月,手下却拼命按着已经探出去快半个身子的许越,不让他在挣扎间也掉下山崖。
之后,我和满手是血的许越呆坐在崖边,双眼空洞地盯着周嫦月,看着她的身体犹如一个失去控制的木偶,在无尽的深渊里下坠,下坠。
我那么清晰地听到岩块撞开皮肉发出的富有质感的呻吟,听到岩块碾碎骨腱响起铺天盖地翻涌而来的怒吼,听到,掩埋在我亲爱的嫦月的咽喉里,无法释放出来的绝望的呐喊。
嫦月!我的嫦月……
刀子很快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恍惚间我似乎看见了浮在伤口处密密匝匝的血泡,在那一个瞬间炸裂开来,如同我的心肺,荒芜成一团烂泥,模糊看不清的曾经。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7
手术之后我们在彭城停了两天,这两天里我仗着我的病患身份以及宁则钰的帮衬,过的那叫一个呼风唤雨,撒豆成兵,无所不用其极……
到了第三天,我的生龙活虎显然已经发展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黎秉承也因此深知这两天里被我以及宁则钰所蒙骗,当即决定离开彭城赶往藤滨,即刻乘飞机北上。
宁则钰大致是觉得对他不起,于是无言地接受了这一安排,同时也无言地接受了他一路上的风驰电掣。然而正是因为他的风驰电掣,酿成了我们到达藤滨机场时还余两个多小时才能登机的悲剧。无奈这座以无比庞大而又快捷的交通系统而发展起来的城市,它的休闲娱乐功能实在太过萎缩,于是我们商议来商议去,只能决定去吃一顿不知道算是中饭还晚饭的饭来消磨时间。
很久以后我想,这顿饭对于我来说,到底是个祸端,还是福祉?
我在剧烈的喘息中停下步子,茫然地走在这座陌生城市的街头,全身上下除了手术后留在我身上的伤口,就只剩因对海鲜过敏而迅速肿胀起来的肿块。
是夜。
我摸了摸同钱袋一样扁的肚子,在街对面大楼外悬挂着的电视屏幕里“会呼吸的面点”的背景声中,泪流满面地找了一条长椅上躺下。隔天,我盘腿坐在长椅上,看着人来人往的大街,以及被人遗弃在大街边今早的晨报,暗忖那句“寻找十七岁失落少女”是什么意思。半晌之后我恍然大悟:看来此地不宜久留啊!
我伸手按住饿得没了知觉的胃,小跑着蹿上街头,想要穿过马路去对面的小超市问问招不招小时工,事情就发生在这一瞬间。
假如你的左前方有一辆标明是“bmw”的、缓缓而来的浅黑色越野车,右后方有一辆不知是什么牌子的、速度却略微偏快的咖啡色敞篷车,而你又不可避免的要撞上一辆,你会选择往前跨半步还是退后一小步?
面对如此惊心动魄的场景,一般人都会选择对自己伤害最小的那种,因此我也这么选择了。可惜的是,我作为一个无钱又无权还被人家拿重金悬赏的失落少女,在金钱与肉体的挣扎之中,不可避免地选择了金钱。
两辆车瞬间已近在眼前,我一个狠心,往后猛跨了一步。
当然,那时的我并不知道敞篷车是个什么概念,单纯的我单纯的以为那只是一辆掉了顶盖的破车,并满怀着一股“就算撞坏了也比糟蹋了一辆宝马车比较能让人承受”的壮烈心情飞扑了过去。可见,当我知道那是一辆意大利进口的“马杀儿拉地”新款跑车,并在中国很少有维修网点的时候,我的震惊程度足可以让上了蓬它的正式爆棚。但所幸那时的我见识短浅,在四下“现实版碰瓷门啊”的惊呼中,我只是庆幸终于成功地躲过了一辆小宝马。
一声刺耳的刹车声过后,我的身体成功地冲上了车前盖滚了两滚,由于惯性作用,我的头也跟着砸上了车前的挡风玻璃。
在昏迷之前,我不得不深深地感叹一句:上天果真将降大任于鄙人也,以致先苦吾心志,劳吾筋骨,饿吾体肤,此刻还让吾由假碰瓷演变成了真碰车,遂终令小命难保矣……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8
我一觉睡到自然醒,一睁眼,就看见一个黑洞洞的长条状圆形直筒在我跟前晃悠。我一惊,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一翻。
根号下0。1秒之后我重新着陆,惊恐地指着那个圆筒大叫:“你是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