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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梓桀面无表情地看了看我,突然伸腿把掉我扔过去的包踢了出去,里面的东西随着他的动作全洒了出来,掉了一地。我怒气陡涨,径直冲到他身前就猛挥了一拳。

    他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出手,愣了一会之后也挥手还了我一拳。正待他挥下第二拳,教室广播里传出校长让我即刻赶去校长办公室的紧急通知。我暗自松了口气,推开他往校长办公室跑。

    去往校长办公室的路上我迅速地回忆了一下我在振杨度过的不算惊天动地但也风生水起的短暂的学习生涯,实在没能找到什么能够让校长亲自广播找我的理由,于是作罢,自我安慰道也许只是林宜然忽然良心发现,给我买了炸鸡吃,又恰好找不到我的教室而已。要知道,就是因为校门前那炸鸡店整只起卖的规矩,使得我长久以来就只能闻香化饥,徒咽口水,元气实在大伤。

    我心惊胆战地推开校长室的大门,没想到真的扑面而来一股炸鸡的香味,让我不得不停下忧虑开始思考学雷锋日是不是提前了?

    我在这股诱人的炸鸡香里踟蹰了一阵,正待脱口而出“林宜然”仨字儿,就看见席皓的妈妈端坐在一边,正朝我阴测测地笑。我心头咯噔一下,忙向校长还有席皓他妈问了好。校长立即起身走到我面前,赞赏地拍了拍我的肩,连说了三个好,随后大笑着离开了办公室,其慈爱及疯癫程度令人费解。而他这么一走,就造成了此刻我和席皓妈大眼瞪小眼的境况。

    许久,估计是受不了我那一脸饥渴的表情,她终于开了口:“还记得我吗?我是席皓的妈妈。这里有炸鸡,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吃一点。”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是买给你的。”

    我想了想,觉得贫者不受嗟来之食,即便要受,也得预先了解一下这嗟来之食有毒没毒,便说:“您是来让我离开您儿子的吗?”

    她“啊”了一声,茫然地看着我。

    “其实我并不一定要和您儿子在一起,让我离开他也不是不可能,只是您拿这么一盒炸鸡来做交换筹码,实在是太伤我的自尊心。您知道的,有些姑娘,类如我,非两份炸鸡不能打发。”

    听了我的话她认真地思索了一番,大抵觉得很有道理,十分赞成地点了点头。就在我以为事情已经圆满解决预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她忽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嚎叫:“不对啊,我不是为这事来的呀!老席,你还躲着干嘛,赶紧出来啊!”话毕,一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眉目俊朗,跟席皓有几分相似。

    我最初有些讶然,但讶然了没多久便坦然了,于是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鞠了一躬,希望借此能让他们释然。

    “别站着了,快过来吃吧。”席妈妈伸手招呼我。

    我窘迫地坐下,顺从地抓起一块炸鸡塞进嘴里。杜尚娟看着我的动作,面部表情已经不是一个欢快可以形容:“原来你喜欢吃这个吗?那真是太好了!我听老板说这是印度尼西亚口味的,还担心你会不喜欢呢!”

    我一口鸡肉哽在喉咙里,咽也不是吐也不是。又听席爸爸问味道怎么样,无奈才疏学浅,实在不知该怎么形容这传说中的印度尼西亚炸鸡,只好干笑道:“好吃好吃。”

    他们夫妇俩立即异口同声道:“好吃你就多吃点!”

    我叼着炸鸡欲哭而无泪。

    之后席家夫妇俩又和我扯了些琐碎的话题,零零碎碎的让我猜不透他们的意图。期间席妈妈笑容不断,八颗牙齿露的极为标准,最后还硬塞给我一袋零食,并且坚持送我回了教室。其慈爱及疯癫程度同样令人费解。

    在我进教室的前一刻,席爸爸突然伸手抓住我,支吾着问:“你妈妈……你妈妈叫什么名字?”

    我狐疑地看了看他,余光瞥见一边的席妈妈也是一脸既期待又紧张的表情,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老老实实说了:“我跟我妈一个姓,她叫林宜然。”

    第二章 说谎2

    我以前的语文老师是个聪明而致绝顶的智者,他的口头禅就是“古语有云”,之后什么什么的。那时,以致在席家夫妇请我吃炸鸡之前,我还未能理解古语他到底云了什么,可在经历了长达三天的上吐加下泄之后,我总算理解了古语他云的还真是个东西。

    古语有云:拿了我的给我送回来,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果真不假。

    在拉了第十八次稀后,我面无人色地走出厕所,接过程锦递来的开水猛灌了一口,立马变得脸色红润有光泽起来,于是十分感激地向她作了一揖。

    她惊异地看着我喷出在地上还冒着热气的水,一脸的惶恐:“你别这么着急喝呀,再说这水是我用来给杯子消毒的。你怎么样,烫着了吗?”

    我幽怨地看了她一眼,道:“还行吧,就是估计味觉要失灵个几天。”

    于是她愈加地惶恐起来。

    片刻之后,她问我:“对了阿姨呢?我好久没看见她了。”

    我沉默了一下,没能回答她。

    自那天我把席家夫妇来学校找我的事告诉了林宜然之后,她的行迹就变得可疑起来。以前为了养家糊口,林宜然总是哪里要人就往哪里赶,可不管是给镇口柯大伯家的小黄洗澡,还是去镇尾的快餐店洗盘子,她都会给我留张便条,好让我知道她并不是因为生计太重,或是我这个英文永远只考一位数的外语系硕士的女儿而寻死觅活去了。以至于后来她应聘成为镇长秘书,日理万机,给我留便条的习惯还在。然而这两天,她总是神色匆匆地往外跑,之后神情呆滞地回来,有时候直接回房,有时候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却没有一次给我留过便条。

    我不由地回想起不久前她避开我上了席爸爸的车远去的场景,觉得有些忧伤,于是转身去看程锦:“你说,要是我和席皓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可怎么办呀?”

    她被我这突如其来的问话惊住了,半晌才道:“最近电视台重播蓝色生死恋了吗?不过你俩要是同父异母,那么你继承的就是你爸的x染色体,席皓继承了y染色体,这样的话就不算是完全的亲姐弟了吧……哎你突然问我这个干嘛?我学的是金融又不是生物。”

    鉴于她的问题太过学术,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于是我再一次选择了沉默。

    傍晚,林宜然准时回了家。这次的她相较于前几天活泼欢快了很多,具体表现在她在没有我的帮助下徒手杀了一只鸡,并用水果刀而不是菜刀或屠刀成功地肢解了这只鸡,紧接着花了一个多时辰用高压锅炖烂了这只鸡,最后心不在焉词不达意地劝我吃下了这只鸡。

    饭后,我心有余悸地摸了摸油腻非常的肚子,深深地觉得让我这种习惯了吃青菜萝卜的命去享用消化一只鸡,那不是恩赐,是罪过。而这种奴性的思想也让我对我未来能否走上可持续发展道路感到无比堪忧。

    就在我还无法自拔在对未来的无限担忧之中,林宜然以一块娇艳欲滴的、红绿分明的西瓜,成功地助我拔了出来。

    她缓缓地将西瓜放到我面前的茶几上,说:“我有事想和你谈谈。”

    就在这当儿,我的右眼皮猛然跳动了一下。我一怔,随后迅速地伸出手指掰了掰,开始计算吉凶。

    要知道,虽然当下的教育机制一直教导着我们要用马克思列宁主义并科学发展观来武装发展自己,可这四年来所发生的凶灾与祸端,它足以证明先辈们经历了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智慧,实在不是区区一个科学发展观所能抵挡的。于是片刻之后,我肯定了这简直是个大凶兆,遂急忙抓过西瓜咬了两口,说:“等等,你等等……”

    她看了看我,说:“不用等了,你是我林宜然的女儿,你不会笨。”

    我哈哈笑了两声:“我笨的,我笨。”

    她撇过脸去:“你爸来找你来了,跟他回去吧。”

    我又哈哈地笑了两声,手里的西瓜随着我胸腔的起伏断成了两半。我愣愣地看着浸满了西瓜汁的手,起身往房间走去:“你看你又幽默了。时间差不多了,我要睡觉了。”

    “林奎光,记不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你是谁的小孩并不影响你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是我骗你的。事实上,你有一个什么样的父亲注定了你要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要是想睡觉了就先睡吧,其实我也不想这么晚了还找你谈话,只是明天你爸就要来接你了,所以事先通知你一声好让你有点心理准备。”

    我立在原地,想着林宜然这几个关联词用的可真算淋漓尽致,不愧是研究生来的,本想夸赞她几句,可怕一开口就禁不住刻薄。为了避免事情往更难控制的方面发展,我识相地闭上嘴,许久,才问她:“那你走吗?”

    她略一沉默,说:“我比较习惯呆在榕树里。”

    “那你凭什么让我走?”

    她一愣,缓缓将目光对上我:“我凭什么不能让你走了?”

    第二章 说谎3

    又是一天放学时。我背着书包,站在教学楼前的大樟树下,对面是几天没见了的席皓。身边不时有人经过,都不约而同地投来探究的目光。许久,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你找我有事?”

    他的眼神尖刻而又芜杂,直直地盯着我。听见我问他,只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不理我?”

    我皱起眉:“我没有不理你。”

    “你有。”他固执地看着我的眼,“你就有。”

    我沉默了,隔好一会才说:“我们就这样吧,当个普通朋友,不需要太多的牵扯。”

    “为什么?”

    我想了想:“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

    我一愣,惊异道:“我们不合适呀!”

    “为什么?”

    我沉默了,定下心来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以这样的交流方式是绝对出不来结果的,于是直接忽略了他的疑问:“这世界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它本就不是讲理的,很多时候做一件事下一个决定并不需要多么充分的理由,如果你真的固执于要一个答案,那我只能说我们不合适。”

    席皓沉默地看着我,一张还算俊俏的脸扭曲在了一起,估计是在强忍着扁我的冲动。就在我准备舍生取义,让他揍一拳出出气时,却发现这个有着峥嵘岁月的席家大少爷,他哭了。

    心窝子猛然一紧,像是被人捣了一拳,疼得我差点也飙出泪来。为了避免出现类似于“执手相看泪眼”的局面,我果断地跑了。

    我想,事到如今,我们都该明白彼此再不可能。我多想像席皓那样毫无忌惮地哭泣,即便知道眼泪再多也没有归处。

    离开席皓后我健步如飞地跑过振杨这有且仅有一扇的铺着撒花大理石的大门,又健步如飞地跑过背靠着榕桐山这有且仅有一排的拔地而起的别墅群,接着健步如飞地跑进榕树里这有且仅有一幢的我和林宜然的房子,最后觉得,我实在是太不应该如此健步如飞的。

    我定了定神,缓缓走向正坐在大堂里的林宜然还有席妈妈,尽量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

    我说:“我回来了,阿姨怎么来了?”

    林宜然掉头看向我,说:“回来的刚好,这就跟你阿姨走吧!阿姨会带你去找你爸。我也约了人打麻将来着,这都过了半个多小时了,就不陪你了。”过了一会又补充说,“可以的吧?”

    我为难地看着她,觉得我有这么一个介于神和神经病之间的妈,也实属难得。于是按捺着性子问她:“你真要我走?”

    她茫然了一阵,一张老脸上迅速闪过几个说不清道不明的表情,我解读了一下,觉得大致是“你就此走吧我们此后再无关联”什么什么的。于是惶急道:“我觉得你应该把去留权交给我自己。你觉得呢?”

    事实证明我这个“你觉得呢”加的太不是地方了,正是因为这个“你觉得呢”,使得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觉得的林宜然猛然觉得:“我觉得这种事还是由大人决定比较好。”

    我不可置信地张了张嘴巴,问:“你真的要我走!?”

    她看了一眼席妈妈,缓缓点头。

    我被林宜然淡然的神情气得一个气血攻心,是真的攻心了,具体表现在我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大有“两腿一蹬就上了西天哪恩嗨呦”的趋势。席妈妈见这架势连忙上来扶我,把我安置在客厅的竹椅上,给我端茶倒水外加顺背,好不容易把我安顿好了,才回头嗔怪着说了林宜然一句,接着和她一起帮忙收拾东西。我呆坐在凳子里,看着她俩忙前忙后的身影,喃喃道:“你真要我走?”

    我一直以为我很坚强,即使榕树里一不小心地了震,我还能够在与天花板亲密接触的过程中给林宜然唱首“风萧萧兮易水寒,天花板一压兮无命还”,来个曲线救母什么的。可惜榕树里偏居于中国沿海不算沿海、内陆不算内陆的位置,无缘于地震带,也直接导致了我无缘于救母这一英雄壮举,让我不得不感叹一句榕树里这地理方位处的,真是不太给面子了!

    虽然如此,我对林宜然的拳拳报养之心还是坚如磐石难以撼动,深深扎根于我淳朴而又高尚的思想情操里。只是万万没想到啊没想到,没想到这让我“风萧萧兮无命还”的天花板竟是林宜然给亲手浇铸的。

    一切已成定局。

    我提着行李包,默默地跟在席妈妈的身后。林宜然说她要赶去打麻将,正好顺路,就同我们一道走几步。到了岔路口,我不甘心地又问了她一遍:“你真的想好了吗?你要我走,万一回不来了怎么办?”

    她笑看了我一眼,说:“你要是真在那边住得不想回来也好。”

    我点了点头,表示这次真的清楚无疑了。总之无论什么,我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了。不管电视台打不打算重播蓝色生死恋,我和席皓这对悲情鸳鸯还真就做定了,于是精神大受刺激。而这么一刺激,也就直接导致了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泪奔。

    第二章 说谎4

    我脚踩一双毛拖鞋跑得虎虎生风,眨眼间就到了周家。

    我到达周家的时候,正好看见周嫦月坐在大门前与一个男人聊天,两人靠得极紧,气氛也极好,让我不得不转过身去回避。

    过了好一会,直到那男人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了,我才听见周嫦月的声音,问我怎么来了。

    我转回身,看着她被冷风吹的微红的脸,鼻子一酸,眼泪猝不及防地就掉了下来:“我,我要走了……”

    “走?”周嫦月一脸的诧异,“走去哪?”

    “我也不知道,林宜然叫我回我爸身边去。可这样不是很好吗?全世界就只有我和她,就我们俩住在一起。”

    她拉过我的手摸了摸,半晌才说:“今晚上先在我家住上吧,等会我再往你家打个电话,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我点点头应下,推着嫦月进了屋。

    晚饭过后,周嫦月突然说想出门走走,拜托我带着她四处转转,随便哪儿都可以。

    她眼里的期盼太过廉价,廉价到让我无法招架也无法拒绝,于是偷偷取了挡风的小毯子,仔细地把她的腿包好,推着她踏进了夜色里。

    夜晚的榕树里有种醉人的静谧,尤其是在这样的冬夜里,没有人声,也没有虫鸣,有的只是这个小镇温热浅薄的呼吸,在如水般铺开的夜色里伸展流淌。

    我推着周嫦月在榕树里交错的街巷间闲逛,不知不觉就逛到了镇中心的广场上,四周瞬间热闹起来。我低头看了眼嫦月,没见她露出什么不悦的表情,于是推着她继续往前:“我们去广场另一头看看吧?那里有卖很多的红绳手链,我们以前常去,还记得吗?”

    周嫦月并没有回应我,只是盯着广场边的一家书店发呆。我偏过头草草的扫了一眼,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却意外的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音:“许越。”

    我猛然顿住,再抬眼时果然瞧见一身纯黑衬衫的许越从书店里走了出来,动作自然地接过对面一位女士手里的东西:“今天怎么这么迟?我都快看完一本书了。”说完搂着那人转过身来,竟然是余艺轩!

    我相当的震惊,讶然的说不出话。周嫦月却一点也不意外似的,冲着显然也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许越点了点头,道:“晚上好。”

    周嫦月的表情淡定,而我看着许越始终扣在余艺轩肩上的手,怎么也淡定不起来。嫦月像是察觉到了我的意图,突然按住了我的手,摇摇头示意我别乱来。

    我的心沉下来,反手扶住她挺得笔直,却在夜色里瑟瑟发抖的身子,说:“你在这等我,最后一次,我马上回来。”

    我放开周嫦月,尽量以匀速的步伐走到许越跟前:“晚上好啊,今天天气不错,你们俩一起出来散步吗?”

    许越扣在余艺轩肩膀处的手紧了紧,半晌才说:“就是这样了,阿光,我们……”

    “唔……”我出声打断他,“阿光?你好久没有这么叫我,你也好久没这么叫一声嫦月的小名了吧?”

    他皱起眉:“你别这样林奎光,你也说了我和嫦月再没可能,现在我们各自有了归宿,我以为你会为我们高兴,至少我们都已经走出了那个世界,不必再受煎熬。”

    “各自有了归宿?我急喘了口气,想起嫦月瑟瑟发抖的身躯,觉得无比的好笑,“是啊,你和你身边的这位,各自有了归宿嘛。”

    “林奎光,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是我可以以旁观者的身份告诉你,许越他真的很关心你,他还拜托我在学校好好照顾你,你……”

    “不要说话……”我无力地挥挥手,“你什么都不知道,请不要说话……”

    我们三个就面对面地站着,再也没人说话。

    很久,我抬眼看了看四周,天是疏朗的,风却大得快把我的眼泪吹干。中心广场上隐约传来一首歌,好像是在讲温室效应的危害什么什么的,唱的颇为纠结。那歌词是这样的:当冬夜渐暖,当大海也不再那么蓝。当冬夜渐暖,当夏夜的树上不再有蝉,当回忆老去的痕迹斑斑……

    我回身走向周嫦月,见她缩在轮椅内安静温婉的样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把轮椅掉了个头,往周家走去。

    第二章 说谎5

    是夜,我在周嫦月的床上辗转不眠,到了后半夜总算有点睡意,却忽然听见有人在啜泣。我一个激灵给惊醒了,第一反应就是转身去开灯。

    试想一下,如果此刻我正睡在我自己的房间,那么我只需往右滚上两圈,之后潇洒地一跃而下,伸手即能碰到开关前。可惜的是,我忘了此刻我正躺在周嫦月的床上,而按照我现在所处的位置,往右滚上两圈并潇洒地一跃而下的结果是,我跳进了周爸周妈为腿脚不便的周嫦月准备的夜壶里……

    我怅然一声长叹,轻轻地把脚从夜壶里拔了出来。周嫦月半坐起来看我,隔着浓稠的黑暗,声音显得有些凉薄:“去卫生间冲一下吧,还记得东西的位置吗?水龙头右拧有热水,洗手液在靠近窗子的橱柜里,不介意的话你可以拿我不用的毛巾擦脚。”

    我动了动脚,感觉有些刺痛,估计是扭到了,就没急着站起来,垂下头问她:“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许越和那女人的事了?”

    “知道啊,”她笑了笑接口,“余艺轩嘛,振杨的美女校医,四年前许越还没上大学那会我就知道了。她多年轻漂亮啊,比许越也大不了多少,我们两个,怎么看都是她比较适合许越。”

    我愣了一下:“嫦月?”

    她安静了一会,慢慢地拖动身子坐好,伸手打开了床头的小夜灯。晕黄的光线模糊了她的脸。

    “其实我想过不要再计较的,可是没办法啊。每天每天,只要我闭上眼,就能看见那些我想要完完全全忘掉的脸。许越啊,余艺轩啊,你啊,程锦姐啊……”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我一直想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究竟做了什么才落到了今天这个境地。可我想不明白啊,我稀里糊涂地就被卷了进去,又稀里糊涂地被你们给丢下……我想喊救命,却没办法发出声音……”

    我诧异地看着她,好半天才稳住心绪,找到自己的声音:“可是,你不是说你在医院躺了两年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呀!”

    她“咯咯”地笑了两声:“怎么可能不记得?换作是你,你也会一直记得的。”

    “可是,可是你……”

    “没有可是阿光,当年谁也没有给我‘可是’的机会,现在这就是事实,我一直记得,其实你们也该一直记着的。”

    我张了张嘴,没发出声。

    她长舒了口气,忽然道:“明天陪我去趟榕桐山吧!”

    “明天?去后山吗?那什么,明天我想先回家看看。”

    “怎么了,你不愿意陪我去吗?还是你怕我了?”

    “没有没有,当然不会。”我摆摆手,“你看我们是从小玩到大的,虽然你在你家里玩,我在我家里玩,但好歹也算是两小青梅吧,我怎么会怕你呢。只是我从来没私自跑出家外宿过,我妈估计担心的要死,我想先回去打声招呼。”

    周嫦月的声息淡下去,很久才开口:“陪我去完榕桐山。”她说,“去完榕桐山,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我想了想,也只能这样了,于是起身跳进了卫生间。

    一夜无话。

    第二章 说谎6

    第二天,我依周爸周妈的话先去学校请了假,回程时遇见了刚来学校的陈梓杰,见他心情不错,就顺道和他打了声招呼。

    陈梓杰对于我一大早就去爬山感到不可思议,两只小眼瞪得跟铜铃似的大,嘴巴张张合合半天也没憋出来一句话。

    我安慰性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不用觉得情何以堪,真的。你们男孩子么,懒一点还是可以理解的。哈哈哈……”

    我在陈梓杰像看神经病的眼神中走远,很快就到了周家。

    我推开门,周嫦月正坐在天井里。四四方方的小院子,正中一口大缸,仔细看还能发现有修补过的痕迹。说起这个裂痕,我不得不说:司马光小朋友真是太祸害人了!

    想我当初看了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之后,就对周家这口缸产生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无奈一直没有表现的机会。终于有一天,周嫦月约我们青梅竹马三个去她家玩,期间许越在和程锦打闹的时候不小心把她的头绳给扔进了缸里,两人眼看着就要吵起来,我大吼一声“啊呀呀”,端起缸边一块腌萝卜用的石头对准大缸底部就猛砸了一下,得意非常的和目瞪口呆的三人说:“不用着急,不用着急,等会儿头绳就会跟着水流出来的。”

    只是天不遂人意,我们四个在那个直径只有七厘米的洞口前蹲了近五分钟,程锦的头绳还是搁浅了,倒是周妈养的小金鱼,一条不落的跑了出来,并且在我们四个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含恨窒息而死。

    我和周嫦月讲起这段往事的时候她忍不住笑了,我觉得受到了莫大的鼓舞,遂在去往榕桐山的路上一直回忆着当初我们四人的英勇事迹。

    例如程锦曾经哭着以她的一罐午餐肉制服了一只大狼狗,许越一把火烧了一窝蚂蚁的同时顺带烧了我家的厕所,我不知者不畏地抓了一条白蛇放进周嫦月的被窝,而周嫦月在一通歇斯底里之后拿火钳钳住了那条可怜的白蛇叫她爸给她煮了吃了……

    我们很快就进了山,换掉轮椅后,一步步走向山腰的亭子里。

    时值初冬,榕桐山盖上了一层厚厚的霜,雾气显得有些浓重,恍惚间我有了一种鸡犬升天的感觉。

    我在山腰的平地上四处走了走,停在了崖边一棵老松树前,留嫦月一个人在亭里发呆。

    其实昨晚周嫦月说的对,发生了那样的事,我们谁也忘不了。四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我,程锦,许越,我们三个眼看着周嫦月跌下了山崖。

    我们三个吓傻了,甚至不敢靠近她跌下去的地方,要不是许朝生担心许越,过来找我们,或许周嫦月就救不回来了。

    此后的两年里,周嫦月一直处在半昏半醒之间,无法自理,而我们则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同意截去了她的右腿。这些都是我费尽心思想要忘记的事情,却在这一刹那间那么清晰地涌进我的脑海。

    我痛苦地蹲下来用手捂住头。老松树的另一边就是浅崖,不深不浅,三层楼高。当初周嫦月掉下去的时候还是敞开式的,现在已经竖了几根木棍,扯了几条红布一拉,当作护栏拦上了。忽然,我听见周嫦月的声音在我头上响起:

    “很难过吗?看到这个地方会不会觉得难过?”

    我怔了一下,抬头便看见了她带笑的眼睛。

    她见我没反应,又重新问了一遍,有种我不回答她就誓不罢休的味道。于是我迅速地思索了一下,无奈实在是把不准她的意图,只伸手拍了拍她的肩:“没事的,什么都已经过去了。”

    她皱了皱眉头,露出一副为难的表情:“都已经过去了吗?我掉下去的时候你不是就在边上看着吗?怎么会不难过呢?”

    我的笑动作僵住,尴尬地哼哼了两声:“其实那时我想跳下去抓你来着,你不知道,我们那都吓傻了……”

    “那你怎么没有跳下去?”她打断我的话,往前走了一步。我讶然地看着她,隐约觉得形势有些不对头。

    她又朝我走近了一步:“你为什么没跟着跳下来?其实我掉到下面的时候还没有晕,我醒着呢。你知道我是怎么从崖上掉下去的吗?我头朝下的往下掉,先是撞到了崖壁上突出来的石头,你看我的疤,就是砸在石头上砸出来的。后来是腿,又闷又脆的一声,然后就没有感觉了。我掉在崖底下的时候还很清醒,我知道是谁把我推下去的。那时我还在想,如果你们愿意向我道歉的话,我会考虑原谅你们的。可是我睡了两年,醒来后居然连腿都没有了,你们都可怜我,但没有一个人觉得对不起我!”

    我咽了咽口水,面对着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周嫦月,也跟着不由自主地抖成了糟糠。

    我停顿了一会,软弱还是胜过了气节,遂讨饶道:“没有的,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周嫦月,我真的觉得很对不起你!”

    “你撒谎!”

    “我没有!我真的觉得对不起你!我一直觉得很对不起你,都是因为我你才会变成这样子。我对不起你,请你原谅我!”

    她歪着头看着我,停了一会,缓缓摇了摇:“不行,我不能原谅你。”

    我欲哭无泪:“不能再考虑考虑吗?你看这里这么危险,不如我们先进亭子里?”

    她再次摇头。

    我含悲带愤地偷看了一眼身后,绝望地发现那些胡乱缠在木棍上的布条,它显然是无法承受我的重量的,要想利用这块破布逃生,机会实在渺茫。怨只怨我一个没留神蹲在了死角,被周嫦月这么一拦已经注定了结局凶多吉少。

    我和周嫦月僵持不下,恍惚间听到有拨动蒿草发出的窸窣的声响。我探过头去看,就看见一个绿一黄两道身影从山腰口的草堆里蹿出来,一边蹿一边喊:“嫦月你别做傻事!你站在那里不要动!不要动!……”

    我睁大了眼睛,一个热泪它就盈眶了。

    是陈梓杰和程锦!

    我往后挪了两步站起来: “程锦!嘿!陈梓杰!我在这里,快来救——”

    我的叫声戛然而止,只感觉一个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跟着摇晃起来。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周嫦月伸出来推我的手,一瞬间所有的感觉器官全部屏蔽,只能模糊听见破空一声惨叫。那阵叫声显示了它的主人无比宽阔的音域,只可惜没有把持好,颤音太过明显。

    这声惨叫是这样的:“嫦月月月月月……”

    以及:“阿光光光光光……”

    第三章 我遇见谁会有怎样的对白1

    一月天,还是最冷的时岁。雪花洋洋洒洒地从天空落下,抬头去看,不见根源,却来的那么汹涌与猛烈,瞬间盖住了整个小镇。

    这是小镇下的第六场雪,过不了多久,就要过年了。

    我望向窗外,正巧看见镇卫生院大楼下匆匆忙忙跑过来一人,提着保温瓶,一张微圆的脸在雪里冻得通红。我心里暗喜,果然没过多久,程锦就推开房门跑了进来。

    “你来啦。”我朝着匆匆而来的程锦打了个招呼,继续埋头在教科书里装模作样。狭小的病房里回荡着三人各不相同的喘气声,气氛显得有些怪异。

    半晌,程锦才对着病床对面沙发里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鞠了个躬:“叔叔好。”

    “你好。”黎秉承站起来,“你来了就陪她好好聊聊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星……奎光啊,我刚才说的事,希望你能好好考虑考虑。”

    我偏过头冲他“嘁”了一声,但这一声“嘁”显得分外微弱,并且有嘁出眼泪来的趋势。

    程锦欲言又止地看着我:“阿光……”

    我随意地哼哼:“我没事,真没事!让我一口气上五楼都没事!” 语毕扯过被子蒙住了头。

    一个月前我从榕桐山腰上摔下去,在大雪里躺了一天,又是骨折又是胸腔震荡的,最后一场高烧最要命,差点没烧死我。

    我是被许朝生送到医院的。他正好跟着他爸从城里谈了生意回来,隐约听到程锦的哭喊寻过来,就看见我摔得半死不活,浑身是血,于是二话没说脱了大衣往我身上一盖就给我送医院来了。

    听程锦说,许越那时也在边上,一个大老爷们儿哭得竟然比她还惨,嚎了两天直到什么也嚎不出来才消停了点。而作为我亲妈的林宜然,却自始至终没来看过我。席皓他们一家倒是常来,只是我醒了之后就不再待见他们,他们大致觉得无趣,没有再来。医疗费却是那个传说中是我亲生父亲的黎秉承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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