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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文卓为难了,他们在沉默中对峙。

    这时候侍应生站在门口,隔着距离,轻声询问:“七哥,您今儿喝什么茶?”

    “哦,二少点吧,”张文卓觉得joy的到来真是时候,刚好缓解了他们之间的尴尬,“二少是不是喜欢碧螺春?”

    “七哥做主吧,我不懂茶,无所谓。”

    “就来碧螺春吧!”张文卓抬头和小梁说。

    “哎,好的。”小梁爽快答应了,转眼端着托盘走过来。

    封悦不敢流露太多对这个小伙子的关注,这人泡茶的水准看不出高低,唇红齿白地,跪在跟前儿,倒是养眼,他脑子里错综复杂,想不出这小子和康庆,张文卓到底什么关系。他一直觉得这男孩儿和张文卓的关系肯定不简单,虽然今天象往常一样,泡完茶,他一秒钟都不会多逗留地退开,可是每回张文卓都不马上离开,似乎有意留下来的。既然这样,康庆怎么又会和他扯在一起呢?

    张文卓似乎想好了说辞,打破两人间的沉默:“你肯给的,我不稀罕;我想要的,怕你也不舍得。所以,暂时欠着吧,以后总有需要你帮助的时候。”

    这话还真被他言中了。

    “那,我以茶代酒,谢谢七哥帮忙。”

    “封悦,”张文卓的眼光,软软地落在细致温柔的脸上,“你清楚就好,这事儿若不是因为你,康庆绝对占不到便宜。你也了解我的性格,对不起我的人,从来不会这么轻易就算的。”

    封悦自然明白这些,康庆上回摆他一道儿,以张文卓睚眦必报的个性,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这回是康庆不对,事成以后,我会让他摆酒,给七哥陪不是。”

    “那就不必了,反正不是真心道歉,做这些表面功夫也是没用。”

    “既然这样……”封悦觉得自己不应该如此着急,又不想假意推托,直接问道:“什么时候,怎样交货呢?”

    “全部给你们是不可能,我可以从卖家那里调出一批,顶多五成的货,让康庆渡过这个他自找的难关再说,详情我过几天会约他亲自谈。”

    封悦没想到张文卓会放手,虽然是一半,也勉强能够把各方的胃口填一填,再弄些钱填补填补,纰漏应该不会太大。他明白张文卓无法全部给货的原因,毕竟买家是杀人不眨眼的亡命之徒,他们如今拿不出这么多钱全部入货,但若有一点都不给,得罪了他们,是不会给张文卓留活路的。

    “谢谢你,”封悦的感激发自肺腑:“我会记得的。”

    张文卓点了点头,似乎满意封悦的反应,若他虚伪客套地说些场面话,那就太让人失望了。但封悦毕竟是封悦,他总是能勾住张文卓心底最软弱的一根弦。

    “我就是不想你再那么替他操心,封悦,我不想你再为了他吃苦。”

    这种直来直往表白的话,让封悦明显不知所措,他向左低头,手掌忍不住握紧了茶杯,水温透过薄薄的细瓷,传递到皮肤的神经末梢,体会不到温暖,反倒引起一丝说不出的慌乱。他着实不想欠这个人情,但张文卓很有自知之明,就如他刚刚说的,封悦不愿给,向来他不愿意的事,谁逼迫他也不行。

    封悦轻蹙眉尖儿,揣摩心事的模样,让张文卓不禁一阵心动,他似乎能参破这人在烦恼什么,他手伸过桌子,包住握茶的手背。封悦在想事儿,没预料到他这个动作,几乎本能地用力向回抽手,张文卓却不肯退让,紧紧地捉住,身子向前倾,凑到封悦的耳边,小声地说:“我是很想,但你放心,封悦,我绝不强迫你,我会等你自愿那一天。”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想了也是徒增失望。”

    细细抿起的嘴角,冷冷的,就在咫尺不到的方寸距离,张文卓艰难地忍耐着席卷的,想要亲下去的**,几乎胃痛:“我没想过取代康庆在你心里的地位,你怎么爱他,我不管;可我如何喜欢你,也与你无关。”

    说完,他松手坐了回去,阳光洒在两人之间的桌面上,绿盈盈的碧螺春散发的雾气和芬芳,缓慢得如同过往的回忆,在江河转弯处,几近停留的沉淀。

    张文卓第一次在封悦看着他的眼神里,看见了些,象是真实的东西。

    几天以后,康庆里里外外忙起来,想是开始和各方接洽,封悦没有再插手,他总是觉得这件纠纷里,他们三个的关系过于微妙,而他不想任何人误会彼此的用意,于是适当地选择了回避。然而,事情并没有如他所想的那么简单,本来以为是在收尾善后的时候,不料,滔天巨浪,原来才刚刚来临。

    第十五章

    封悦觉察到不对,已经是差不多月底,他发现康庆名下的一个公司的户头忽然转进来路不明的款项,还不待他来得及询问,就莫名其妙地转走了。他先前是知道这笔生意,康庆并没有介入买卖,只不过扮演着和张文卓类似的角色,但他们这个立场,通常是最难做,搞不好买卖双方都得罪了。按说有款项来往,也是说得过去,可那个数目过于庞大,加上最近康庆对他几乎软禁的保护,封悦隐约觉得,事情可能糟糕了?

    “糟糕的不是我们,”康庆气坐在书房里,坦然地看着他说:“是张文卓。”

    因为上回被康庆劫货的原因,张文卓将军火转换国境,并分批贮存在设备精良的现代仓库里,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康庆这回就是利用了仓管程序的漏洞。他从美国找来的专门程序人员,侵入了他的系统,修改了出货模式和数量。张文卓一答应转手,借着各处开始调动的时机,康庆的人网便无声地撒了开去。因为勾结到简叔,康庆调动的金额都在各处负责人的管理范围内,因此没有引起怀疑,也自然没人和张文卓报告。当张文卓意识到不对的时候,超过八成的货物已经落入康庆的掌握,更把他推到绝路的是,康庆转手速度一流,卖的竟然是他本来买家的敌手和对头,毫不留情地将他推进火坑。

    “你做得这么绝,他现在不是死路一条?”

    “我从来没说过会放过他,”康庆双目堆积着愤恨,“你当他明目张胆,死不要脸地想把你,我还会给他留后路?这些都是他自找的,如果他离你远一点儿,我也不会赶尽杀绝。”

    封悦想,自己的脸色肯定变得很难看,因为康庆收敛了心中的怒气,目光变得柔软,站起身,走到封悦跟前儿,伸手搂住了他:“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

    在康庆温柔话语里,封悦却感到彻骨地冰凉。

    事情刚发生,张文卓就消失了,虽然放出多少人手,一点消息都查不出来,不过也难怪,买卖两家都对他下了必杀令,不管张文卓多么恨自己入骨,现在也是疲于奔命,不敢轻举妄动。但是,康庆还是不敢马虎,深入简出,几乎不在任何公开场合露面,对封悦更是“看管”得滴水不漏。

    第一个找上他的,却是封雷。

    “让封悦跟我呆段时间,”他直截了当,似乎在尽量避免和康庆多说,“这是你和张文卓之间的恩怨,别把封悦卷进来,他留在你身边,就会被张文卓误会是你的帮凶,对他很不利。”

    “封悦不会愿意回去。”意外地,康庆没有他硬碰硬,语气还算温和,“要不,你跟他商量商量?我不反对。”

    封雷沉默一会儿。不情愿地承认:“他只听你地。你跟他说。”

    “他听我地就好了……”康庆这话说得也无奈。“等我问问吧。不过。就算他不愿意回去。我也会加倍小心照顾他。”

    “加倍小心有个屁用?张文卓现在已经丧心病狂。你当初纵容他和张文卓接近。为你求情。又突然下手这么狠。考虑过封悦地立场吗?”

    封雷觉得再说下去也是争吵。索性挂了电话。闷声闷气地坐在书房里。半天也没动弹。冷静下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又什么资格去教训康庆呢?当年把封悦送出去地时候。不是也给自己找了成堆地借口?在那利益攸关地当口儿。人都是只想着自己。

    封雷闭上眼睛。多年前那一天。他也是如此独自坐在没人找得到地角落。无法控制自己接近疯狂地心跳。所谓过海谈生意不过是谎言。相反。对于封悦来说。每一秒都是地狱地那个下午。他就这般沉默地坐着。等着封悦最终地求救……

    他理解康庆现在地想法。也能预测到他将来必定要经历地自责和愧疚。就象自己这么多年走过来地每一步。有时候他也会去假设。如果没有当年交易地存在。也许自己也不会如此。几乎执拗地。想要宠溺和占有。就连俞小发横冲直撞而来。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跟前。也是无心应对。他一生都不会再跟幸福有关。

    俞小发这个名字,掀起一阵莫名的酸楚,眼前突然就是他绑起头发,回头冲着自己坏笑的样子,封雷愣了下,顿时不知所措。这时候书房的门被敲响,进来的是阿宽。

    “我去把二少接回来吧!张文卓总是要有行动的。”

    “他不愿意的事儿,谁能勉强得了?”

    “不会的,”阿宽犹豫说道:“那天在酒店,他看着您离开……二少对您,还是很依赖。”

    “先别自己拿主意,看封悦怎么打算再说!”

    “哦,那好。”

    阿宽没有多说,退出去,轻轻地合上书房的门。自从二少服毒以后,大少象是变了个人,向来他对有关二少生活的任何细枝末节,都绝对要亲自牢牢抓在手里,如今倒是有商有量,好像什么事都不敢象从前那么做主了。可前段时间在酒店遇见,又怎的装出那么冷酷的样子,所有在场的人,都看出二少是有意找他和解,结果他却视而不见。

    阿宽脑海里反复都是封悦站在楼梯上,沉默地,低头看他们离开的样子。

    入夜,康庆在庭院里后盖的会议室里,和几个头目说事儿,大屋里也有个可以开会的地方,但他不喜欢这些人出入自己私宅。他有几天闭门不出,外人以为是在避风头,实则他在亲自守着封悦,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上次那样的绑架事件再出现,不过以张文卓的为人也不屑于重复同样的伎俩吧?康庆在会议里,就显得有些坐立不安,下午封雷在电话里的斥责,言犹在耳。这几天他和封悦之间确实冷淡,谁也没有戳破最后一层掩护的薄纱。

    所有人,包括今晚来的这些亲信,包括与他形影不离的阿昆,心里都觉得康庆是利用了封悦和张文卓之间的暧昧关系。现在的康庆,对“利用”两字异常抵触,潜意识里,他不愿承认自己放纵封悦接近张文卓,是有目的,有打算的。他只是一心想要除掉这个人,当人过于执拗地盯准某个目标的时候,他的所有标准都有弹性,视野也会因此变得狭窄。盯梢着猎物的野兽,最容易掉进陷阱,准备出击的康庆,对周围的一切,都失去了防御和权衡。

    当张文卓表示愿意交出三成货物的时候,康庆并没有如释重负,相反,他感到更深刻的威胁:为了封悦,宁愿与自己这个他恨之入骨的人合作,张文卓明显是认真了。康庆憎恨他的认真,憎恨他对封悦的,情有独钟。

    康庆走回大宅的客厅,落地钟刚好敲了十二下,抬头看见阿战从楼上走下来,和他问晚安。

    “这么晚,你怎还在这儿?”

    通常晚饭以后,这屋子里不怎么留人的,如果人太多,封悦也会躲到楼上的卧室,他不是特别喜欢热闹的人。

    “哦,二少头疼,让我帮他拿止疼药来。”

    “怎么不早和我说?”

    康庆在更衣室换上灰色的睡衣,又觉得不好,再换成天蓝色的,这套封悦最喜欢。他的衣服多是封悦帮忙添置的,而且封悦喜欢把睡衣叠起来,摞在一起,象是商店里还没拆封似的。卧室里,康庆这边的床头小灯点着,封悦侧身躺在床上,不知是醒是睡。他轻手轻脚地上了床,随手关了灯。

    月光无声,落在他们身上。

    空气里起伏的呼吸,匀称得不真实。

    “睡啦?”康庆轻声地问。

    封悦没吭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呢。”

    康庆翻身,从后面抱住他,手绕过他的腰身,捉着他的手。封悦这几天明显瘦了,胯骨突兀地支出来,吓了康庆一跳。

    “阿战说你头疼,好点没有?”

    “唔,还行。”

    “封悦……”康庆将怀抱收紧了些,胸口炽热的温度,传递到封悦的后背,想是惊动了他,封悦轻微地动了动。“别这样儿,”他语气温柔,甚至带了点儿乞求的味道,“你知道我嘴笨,不会哄,我心里怎么想,你不比谁都清楚?”

    封悦没吭声,黑暗中,他们长久地拥抱……

    第二天,封悦起得晚,下楼的时候,康庆已经出门了,这让他异常不安。

    “去桂叔那里了,”阿战吩咐人给他弄早饭,一边跟他汇报:“说很快就回来,让您别担心。”

    封悦哪里吃得下,拿了杯水,又上楼了。二楼的客厅,可以看见庭院的小径,和车库的进出,他就坐在藤椅上,慢慢地喝水,慢慢地,想着心事……天色阴沉着,远处滚滚迩来的,是低沉的雷声。封悦说不清自己现在什么状态,在回到波兰街之前,他没有想过等待他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只是想和康庆在一起。从小到大,只有康庆,能给他坚不可摧的安全感,就象昨夜炽热的拥抱,不管外头风风雨雨,只觉得心安,象严寒里的温室,象盛夏中的绿洲。他并不是真的气康庆利用自己,但这么狠绝的举动,是真的要和张文卓势不两立,封悦夹在中间,确实不好做,毕竟张文卓对他的态度,让他无法象康庆一样翻脸不认人,归根结底,对喜欢自己的人,谁能真的冷眼想待?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些动静,他朝外一看,康庆的黑色房车驶进了车库,很快,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小径尽头。就在这个时候,设置成无声无震动的手机,蓝色的屏幕忽然亮起来,是个陌生的号码。

    封悦当然知道是谁。他站在窗口,看着楼下的康庆进了门廊,按了接听的键。

    “好久没联系,二少近来可好?”张文卓听起来冷淡和疏远,但声音很正常,没有狼狈慌乱和沮丧,。

    封悦手机放在耳边,眼前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他的嘴唇:“你呢?”

    “不错,吃喝玩乐,泡马子,把帅哥,都不耽误。”

    “七哥潇洒。”

    张文卓似乎轻轻地笑了,停顿了一下,语气沉了:“就是有件事先要问你。”

    “七哥请说。”

    “这件事,从头到尾,你是否知情?”

    大雨“刷刷”扑打上窗户,玻璃上嘴唇的倒影,微微颤抖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封悦如鲠在喉,感到前所未有的艰难。

    张文卓等了他几秒钟,见他不肯说话,似乎心中了然,说道:“老地方,我放了份礼物给你,随时可以去拿。”

    电话里传来盲音,封悦转过身,康庆就站在身后不远的地方,带进一股潮湿的水汽。

    雨水疯狂地鞭挞车窗,然后粉身碎骨,模糊一片。封悦的双手搁在大腿上,细长的手指交错这插在一起,时而摩擦着彼此的拇指,透露着他想要隐藏的慌张。康庆沉默地伸手过去,压在他的手背上,安慰地拍了拍。

    外面一阵脚步声,旋即有人在车窗上敲了敲,传来阿昆的声音:“康哥。”他简单地叫了句,等待康庆的回答。

    康庆将车窗开了一半:“里面怎么样?”

    “没有人,”阿昆说,“好像已经不营业了,不过倒是留着门,可能是等着二少过来。”

    “要不要进去?”康庆扭头问。

    封悦抬头看他,眼神平静,点了点头。

    阿昆撑开宽敞的黑色大伞,绰绰有余地遮挡着他们两个,护送他们到了门口,已经有人散落在四周,康庆想了想,毕竟不知张文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怕是什么难堪的东西,让旁人看了也不好,于是吩咐说:“你们在这儿等,我和封悦进去。”

    茶社里和以前一模一样,似乎唯一缺少的,就是张文卓,和那个淡淡微笑的joy。封悦超四周看了看,走到他们经常坐的那张桌子的旁边,黯淡的天光让落地的大窗看起来象是灰色的屏幕,精致的竹桌上,似乎那壶氤氲的“碧螺春”还在,“我喜不喜欢你,也与你无关”,他的声音,跟茶香和雾气弥漫在一起……封悦的手机响了,他转了下身体,放在耳边接听。

    “阿庆真是兴师动众啊!”张文卓笑着说,“就算我想捉你,也会趁你们放松的时候,哪里会这么大张旗鼓,还提前通知你?”

    “你让我过来干嘛?”

    “有礼物给你呀!你自己过去,看完再和康庆分享。”张文卓语气轻松从容,根本就不象大难临头的人,“去厨房。”

    封悦不明白是什么让张文卓这样故弄玄虚,和康庆说:“我去下厨房,你在这儿等我吧。”

    康庆点头答应,双手插在裤袋里,看着这里一桌一椅,他心里清楚得很,这里是封悦和张文卓“幽会”的地方。

    厨房在茶社的最后面,因为并不做三餐生意,因此面积不大,却很干净整洁。他按照电话上张文卓的指示,到了橱柜前,拽开拉门,里面是个横放的冰柜。

    “打开吧,礼物就在那里头。”

    封悦的手压在冰柜门上,能触摸到制冷时微微的颤动,而他的心,被一种剧烈的情绪撕扯着,跳得疯狂。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试图稳定,手却突然将冰柜的门打开……好似被人突然推下悬崖,瞬间失重,只想能抓住什么,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封悦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窒息。里面是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被砍截成一块一块地,整齐地排列而放,正中间是相对而言,毫发无伤的头颅,精致的脸上,不带半点儿外伤。

    是joey。

    封悦好像置身在真空的世界,他的四肢,心脏,头脑……一切的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和关联,漂浮在混浊的失重空间里。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里张文卓的声音从远及近,从模糊渐渐清晰起来,封悦这才发现自己仍然死死地握着电话,用力到象是要把它攥碎,几乎粗暴地地,狠狠摁在耳边。

    “……康庆很有眼光,这小子选得不错,那张脸我是怎么也舍不得破坏……我上他的时候,想的可都是你的身体,”张文卓的语气狠了起来,“封悦,你给我听好,早晚有一天,我会让康庆,死在你的面前!”

    天黑以后雨才停,起风了。

    康庆靠着书房的窗户,沉默地抽着烟,外头的风在枝叶间呜咽地穿梭而过,他伸手勾起百叶窗的一条,朝外看去,花园里只点了几处小灯,影影绰绰的,什么都看不清楚。阿昆选中joy,曾带来给他看过,也是这样一个雨后潮湿的夜晚。joy很安静,可能会送命的事,却答应得轻描淡写:“没什么好怕的,康哥想我去,我就去。”

    有那么瞬间,康庆有点儿想要反悔,但他终是将那股冲动压了下去。

    最后一次见joey,已经快要动手,他和joey透过口风,想安排他走,joey从容平淡,说:“不用,他对我挺好。”

    joey是把心事藏得很深的人,那天走之前,他有一会儿直直地看着康庆。他从来也不会这样肆无忌惮地盯着看,如今想来,倒象是在告别。

    “还有事吗?”康庆问了他一句。

    “没,”joey摇了摇头,“没什么,康哥,保重。”

    他迈步离去的身影,孤单,坚定,义无反顾。

    封悦问他,既然早就计划这一天,又为什么要送joy去找死?康庆没有言语,他不确定封悦这一句,是否也算暗示,铁定要和张文卓翻脸的他,何苦放纵他去和张文卓谈判。又或者在这件事情上,封悦和joy是站在一个立场,只不过一个赔上性命,一个丢了信心。康庆不能说,若不是当初走了这一步,如今狼狈逃命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从来他和张文卓,都是表面和气,背后水火。

    波兰街只有一条路可以走,狠不下心,就被人踩在脚下。

    烟灰缸已经满了,康庆将手里的烟头扔进去,最后一支烟拿在手里,并顺便翻出书桌抽屉里的一盒火柴。他特别喜欢用火柴点烟,封悦知道他这个习惯,经常会搜些包装的火柴送他。点上烟,他长长地吸了一口,直到自己被缭绕的烟雾包围,才觉得安全。看着短短的火柴被火焰侵蚀,才晃了晃手臂,熄灭了。

    封悦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没走过来,站在那里问他:“都几点了,还抽这么多烟,不睡觉了?”

    康庆也是原地不动,目光扫见阿昆不知时候进了花园,抽着烟,还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你知道是谁给我出的这个主意?”

    他知道封悦肯定受不了书房里呛人的烟味儿,可这会儿他无法熄灭手里的烟,唯独烟草才能给他和封悦摊牌的能量和勇气。

    封悦没有猜,却轻轻地关上书房的门。

    “简叔。”康庆直截了当地说,“所有人都以为桂叔,简叔是把我和张文卓当接班人来培养,其实他们在道上混了这么多年,并不真的想把属于他们的权利交出来,然后,一边要靠我们在外头替他们打江山,巩固扩张地盘生意,又怕我们做得太大,威胁他们的权威。张文卓这笔生意,没分简叔半点利润,他敢这么大胆地私自接活儿,不是一天两天了,也不再把简叔放在眼里。除掉他,是简叔早晚的打算,就象桂叔如果现在还有人脉和权利,同样想除掉我一样。”

    康庆猛然吸了两口,烟头明灭不定,在漆黑的夜晚,照不出任何光亮。

    “我老大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就算看见你杀了胡家大少,也不至于就非得被灭口,你大哥要动手,唯一的原因就是,老大对桂叔很忠心,跟桂叔说了,而桂叔置老大安危于不顾,拿这个和你大哥谈判,想分一份儿他从胡家那里得来的利益,反倒惹恼了你大哥,杀一儆百,逼迫老头子闭嘴。波兰街上,没有什么恩情,只有利用。利用别人的同时,也被别人利用,我和张文卓,就是看谁先动手,今天不斩草除根,明天他对付我的时候,也不会客气。”

    康庆的手捏着半支烟,侧头看着封悦,他的眼睛在暗处闪烁,黑暗适当地掩护了他的神态里,虚弱的成分:“我真后悔让你回来,封悦,我后悔了。”

    第十六章

    两个礼拜很快就过去,因为老大的忌日快到,芳姐把小发接回去,家里冷清了些,外面的风平浪静,让封悦时刻都觉得心惊肉跳。张文卓没有再打电话过来,康庆放了很多耳目出去找,却依旧杳无音讯,但他们都感觉张文卓并没有离境,他在等待什么?封悦猜测不出这人的打算。

    康庆放小发回去,倒是多少出乎封悦的意料,以他对小发的维护,怎么会舍得让他离开?康庆的解释直来直去:“你看不出来,芳姐已经不相信我这里会安全?”

    封悦没有再追问。芳姐这人,也非等闲,虽然她嘴上经常骂小发,说给康庆宠坏的事,但真到了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候,小发毕竟是她心爱男人的唯一亲人,她还是要留在自己身边才放心。又或者说,如今的她,似乎也不那么信任康庆,她只怕关键时刻,小发不会是康庆拼命想要保的那一个。不仅如此,芳姐是个情义心思很重的人,不管她对桂叔,简叔,张文卓等人的行事是否认同,康庆的大开杀戒,在她看来多少是为了钱权而掀起的腥风血雨,因此在心里有些鄙视,不过,康庆毕竟是老大带大的,生前视如亲弟弟,芳姐无论多么不赞同,也不会为难他。

    芳姐的真性情,让她不屑于逢场作戏,她对康庆和小发的纵容,是来自对老大近乎着魔的痴情,但她对封悦就很不客气了,即使见了面,也视而不见。康庆和封悦都以为是因为封雷与小发那段感情的关系,在芳姐看来,封雷这个始作俑者的罪孽,是离不开封悦煽风点火的。她简单到有些绝对的是非观念,让她直接迁怒到封悦的身上。

    这天康庆吃过早饭匆匆出门,封悦下了楼,却发现阿昆没有跟去,这让他意外,向来康庆出门都带着他。

    “哦,康哥说今天没有大事儿,呆会儿就回来的,就没带我。”

    阿昆脸色有些憔悴,从joy出事,他就有点神色恍惚,也许正是因此,康庆才尽量让他在家里休息。

    “你跟我过来一下。”封悦进了花园,揣手站在盛开的杜鹃花丛旁边,问他:“joy的安家费都送过去了吗?”

    “都办好了,”阿昆点了点头,“他和家里的关系并不好。”

    封悦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递给阿昆:“你帮我把这个给他家里送去,就说是保险的赔偿。”

    “不用了,康哥已经给了好大一笔钱,够他家里用的了。”

    “那你就用这个帮他挑个好点儿地墓地。”封悦将支票塞进他手里。离开前。拍拍他地肩膀。轻轻说:“节哀顺便吧。阿昆。”

    直到进了屋。封悦才敢回头。阿昆依旧站在原地。伸手飞快地抹了把眼睛。想起发现joy尸身地那个漫长地夜里。阿昆整晚都在花园里。沉默喝酒抽烟地背影。封悦不禁想要去揣测。在送走joy地时候。他是不是已经预料到这一天?

    阿战过来找他:“正好。二少。芳姐地电话找你呢。”

    封悦楞了。没想到芳姐怎么会突然主动找自己。他们现在见面。她都恨不得绕路躲开自己。

    “小发这小子又抽什么疯。我算是管不了他。你能不能过来看看?”

    “怎么了?”

    “跟我闹脾气,问什么也不说。”

    “哦,那我这就过去。”

    阿战送他到了楼下,封悦想了想,和他说:“你先回去吧,也不远,我自己回去。”

    “那怎么能行?康哥知道了,又要骂我。怎么也得让芳姐的司机送回去。”

    “好,就这么办吧,”封悦下了车,“我坐芳姐的车回去,康庆回来,让他给我电话。”

    芳姐的人已经在楼下等,特殊时期,大家都很小心。阿战下了车,和他们交代过一定要送封悦回去,才放心地离开。电梯到了顶层,封悦迈出来,就看见从电梯口到芳姐家门口,好几个人在等他,心里有点纳闷,就算怎样,也不至于这么戒备森严吧?他的脚步停顿了下,还是走过去,有人帮他开了门。

    封悦穿过玄关处的屏风,屋子里的阵仗,将他钉在原地。客厅里站着二十几个芳姐的亲信,全都荷枪实弹地披麻带孝,几十双眼睛盯着走进来的封悦。正中摆放着宽大的供桌,点着无数的白色蜡烛,供奉着老大黑白的遗照,芳姐和小发正在跪着上香。

    今天是老大的忌日。

    “冤有头,债有主,封悦,你终于来了。”芳姐回头,冷冷说道。

    封悦终于明白,张文卓的沉默,是把他自己的难题,推给芳姐来解决。因为小发和封雷的事,她已经不待见封雷兄弟,如今知道了她心爱的男人被人杀害的真相,自然是恨不得诛而后快。小发站起身,走到一边儿,他看着封悦的眼神里,并不是单纯的仇恨。

    见他原地不动,过来两个人,把他推到芳姐跟前儿,芳姐扭头,质问:“你是不是要把当年的事交代明白?”

    封悦并不害怕,他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难道张文卓没有和芳姐详细报备?”

    “这话你也问得出来?”芳姐皱着眉头,“康庆竟然帮你们瞒着我,还是张文卓那个混蛋放给我的消息!”

    “这事儿和康庆没有关系,他夹在两边怎么做都不对……”

    “还不都是拜你所赐,他才闹得现在里外不是人?”芳姐眼里开始显得凶悍:“我就是想问你一句,张文卓放过来的消息,有多少真假?”

    “他怎么和芳姐说的?”

    既然要挑拨离间,张文卓说的版本,未必就是事实本身,他肯定是要挑着说。

    “那我问你,杀老大的人,是不是封雷派的?”

    封悦注意到角落里的小发,不自然地缩起肩膀,他坦然注视着老大的遗像:“是我,是我想灭口。”

    芳姐听到这儿冷笑:“你倒想替你大哥抗?”

    “本来就是因我而起,我哥不过是被迫替我善后。”

    “这一点你放心,你们兄弟,我都不会放过。”

    芳姐端详着照片上憨厚容颜,和小发的眉清目秀迥然不同,他浓眉大眼,厚厚的嘴唇,这些年来,芳姐喝醉的时候,总觉得他就坐在自己身边,重复着出事那个早上的话,他说:“阿芳,晚上出去吃吧,你,我,和小发。”

    “干嘛?”芳姐心里是很高兴的,又不好意思表达出来,“钱多烧的?”

    他憨憨地笑了:“穿上漂亮衣服,咱吃顿好的。”

    芳姐难得地穿上裙子,用她自己打趣的话说,“花枝招展,妈的,跟老娘要接客似的”,“风马蚤”站在饭店门口,等来的却是康庆报丧的电话。在那瞬间,她只觉得老天跟她开了个玩笑,她难得这么打扮,却是为了给自己男人送终!一年年地走过来,她永远无法那晚的讽刺;那在极端得不真实的幸福里,被人迎头泼来的冷水;夜夜难眠时,锥心刺股的疼痛……

    “你他妈的给我跪下!”芳姐的声音里搀杂着强忍的哭音,随手操起桌上的烛台,朝封悦的膝窝处砸去:“你有什么脸在他跟前站得这么直?”

    封悦听见自己膝盖“轰隆”地磕在地上,随即才感受到传来剧痛,让他几乎跪不住。

    “给你哥打电话,让他过来,”芳姐示意身后的随从把电话放到封悦身边,“今天我让你俩血债血偿。”

    “芳姐,你让我偿命也行,这事我一力承担,我哥是无辜的……”

    芳姐没让他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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