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发说着说着,自己停了,突然抬头,迎见封悦原本忧伤的目光,转瞬就不见了,他掩饰的本事,比自己高强多了,转瞬就平静地说,“你想歪了。”
“谁想歪了?你服毒的时候在特护病房,他跟个孙子似的伺候你,简直恨不得舔你的脚丫子。我说,你用得找吗?他说你脚上扎针,不多揉揉,容易冷,容易麻……妈的,他那个的时候跟禽兽一样,一点都没怕伤了我!”小发以为自己不在乎,可是一开了头,心里那些委屈,一股脑儿地倾斜而出,想堵都堵不住:“他去美国出差,我明里暗里说了好多次,我说我还没去过美国呢,美国什么样儿啊?去美国都要办什么手续啊,我在电话上墨迹他好几天,结果他根本没听进去,成天一个劲儿地给医生打电话,问你的身体能不能坐长途飞机!不把你带身边儿,他寝食难安!”这些事实摆在那里,连小发都无法欺骗自己了:“我他妈的怎那么不要脸啊,非得拿自己热脸贴人冷屁股!妈的,老子以后要是再为谁这么伤心,就让波兰街那些小流氓把我千刀万剐活活扎死!”
第十三章
俞小发决绝愤恨的话,如晚钟重重,一遍遍响在封悦的耳边。如今的小发,和以往是有不同了,从前那个爱憎分明的少年,终于开始懂得爱和恨,从来都是一回事,错杂纠缠起来,任谁也分不清楚。封悦坐在窗前,迷失在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里,有些陈旧无声的往事,借着缠绵的雨夜,渐渐浸润着他淡薄悲伤的回忆……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竟好像睡着了似的,刚刚不长不短的一段时间,无法捕捉自己究竟做了什么,想了什么。封悦猜到肯定是阿战,他这个人有点愣,不象阿昆那么沉得住气,他走过去开门,果然是阿战慌张的面孔。
“二少,糟糕了,联系不上康哥他们!”他手里还握着手机,似乎在自动地持续重拨,“跟去的人,手机全部都关机,怎么会这样?”
封悦的心思顿时摆脱了被小发惹起的哀愁,他看了看时间,沉静地问道:“阿昆今天给过你电话没有?”
“没有,昆哥连具体去哪儿也没交代。”
“康庆都带了谁去?”
“昆哥亲自点的,只有三五个,好像对方讲过不让多带人的规矩。”
封悦连忙下楼进了书房,打开康庆的电脑,试图查找他今天的行程,可是记录里什么也没有。早上康庆离开前,说得含糊,封悦不禁悔恨,自己怎没追问清楚。坐在康庆的座位,他努力地保持着思路清晰,安慰自己,那些人只是想要逼迫康庆把货搞到手,并不会真的把他怎么样;而且和康庆接触的几方面人,封悦心里都有数,怎么也是找得到。
“康庆坐的是哪辆车?”封悦抬头,问站在桌子另一边的阿战。
“6688。”阿战报了个车牌的尾号。
封悦想了想,将阿战打发出去,重新进入康庆的电脑系统,飞快地输入密码,屏幕定了两秒钟,跳出陌生的窗口“密码错误”。他心里一楞,不知康庆什么时候换的密码,不禁气极攻心,有些恼火。就在这时候,阿战连门都不敲就进来,手里拿着电话:“二少,联系上康哥了。”
封悦连忙接过电话:“怎么样了?”
“挺好地。”康庆轻描淡写。“半个多钟头后。我就到家。一起吃晚饭吧!”
“说得轻松?一天没有电话。刚刚联系你们半天也不开机。到底怎么回事?”
“谈事情。开着手机受干扰。”康庆似乎急着挂断。“等我回去再说吧。就这样。挂了吧!”
封悦有种强烈地糟糕预感。可又怕康庆不会和他说实话。自从张文卓地绑架以后。康庆地态度明显就是想把他和那些事撇个清楚。恨不得成天把他圈在家里。这回私自改了追踪系统地密码。竟是完全没有和他打过招呼。
康庆到家地时候。正看见封悦黑脸坐在客厅里。气氛阴沉。阿战他们都老实地躲在一边儿。没人敢过去打扰他。见康庆进屋。掩饰不住地如释重负:“康哥。回来啦?都顺利吗?”
“还好,你们都忙去吧!”
康庆没再和他们寒暄,径直走到封悦背后,双手支撑着沙发靠背,弯下身子,凑到跟前儿,问:“干嘛,脸色这么难看?”
“你还好意思问我?”封悦转头小声说,他朝后面瞄了一眼,楼下终归人多眼杂,起身上了楼。
康庆迟疑片刻,和人吩咐:“准备晚饭吧,待会儿我和封悦下来吃。”
阿战闻声心想,康哥心可真宽,二少火着呢,他还有心思张罗晚饭。
卧室里,封悦站在窗户边,背影消瘦,不知在寻思什么,有时候,他身上会有种跟年龄不太相符的沉重和哀愁,康庆皱了皱眉头,开门的手忍不住攥紧了。听见他进来,封悦转过身,靠着窗台,沉默地盯着他,康庆清了清嗓子,象是给自己壮壮胆儿。
“什么大事儿?用得着生这么大的气……”
“那得怎样才算大?今天被扣一天,下回就要你命了!你假装沉着给谁看?”
经过刚刚心急火燎的等待,能看见康庆平安回来,封悦说不出心里多踏实,多感激,可是他又明白,这事如果不和康庆说清楚,他以后还会一意孤行,自己得继续忍受这种煎熬和惊吓。两个人相处,有时候就是这样,总是得让对方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委曲求全并不一定能换来平和,或者长久。
“谁装沉着了?”康庆今天丢了面子,本来就是不爽的,结果回来还要看封悦脸色,他精心准备的耐心,还是有点不够用,“怎的?我什么事自己做不了主,还都得跟你汇报?”
“康庆,你自己想想,这事儿是不是你自己能解决的?”封悦盘起双手,语气稍微有所缓和,他并不想和康庆吵架,“这么多势力牵涉进来,如果连钱都解决不了……康庆,那些人都是亡命之徒,不会让你有好日子过的!”
“我是不会有好日子过!”康庆火气一不幸被点燃,便不是说消就能消的,“我就一波兰街长大的流氓,他们还能拿我怎么样?不象你,身份尊贵得很。你要是害怕这些,干吗回来跟我吃苦?回你哥哥那里做你养尊处优的柏林道二少去吧!”
封悦这有一天,经历太多事了,从早上到现在几乎没有清闲,绷了一整天的神经,这一会不管他怎么说服自己,也实在撑不下去,他感到烦躁和恼怒象错乱的潮汐,冲涌上来,他挣了又挣,都无法摆脱被沮丧席卷的命运。再也不想与康庆理论,封悦抬腿就走,简直是冲到门口的,却被康庆拦住:“你去哪儿?”
“不用你管!”
“就准你管我,不准我管你啊?”康庆意识到自己说话太冲,努力扭转态度,却显得格外生硬。
封悦并没有给他机会,伸手推开他,大步地朝楼下走了。
“封悦!”见不回答,康庆狠狠地踢门,迟疑着,还是追上去,“你给我站住!”
封悦却加快了脚步,两人速度都很快,客厅里发出巨大的回声,象是要把地板和楼梯踩断了,楼下的几个人楞楞地看着,这两人脸色一个比一个臭,谁也不吭声,更不敢轻易去劝。封悦从厨房进了车库,很快传来发动引擎的声音。康庆晚了一步,在厨房里气得摔东西,他其实真的不想吵架的,不知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他开的是哪辆车?”他气急败坏地问。
阿战去看了看,回来跟他报告。这人气头上,还知道挑辆没装跟踪器的车!康庆回到客厅,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从头到尾,他都不想封悦搅和到这些麻烦里,自从回到波兰街,封悦受了那么伤,吃了那么多苦,虽然一开始,康庆是想着和他一起开创新天地,但当清楚自己对封悦的心,并不是兄弟,不是伙伴,而是情侣,是爱人,是无法替代的小心尖儿,他就不舍得封悦在外头奔忙。可他们在这个问题上无法沟通,毕竟封悦不是女人,在家给他洗衣做饭看孩子。
而且这么大有一桩交易,他准备充足,万事俱备,成功唾手可得,结果最后却又输给张文卓,若说没有懊恼,也是碍于情面无法承认而已。可是,康庆从来没有后悔,以当时张文卓狗急跳墙的窘迫,如果没有拿回那批货,是肯定会要了封悦的命。如果那样,就算赢了又能怎样,与谁分享?
他们之间经历这么多考验,康庆无法想像没有封悦的日子,每每想起封悦在他面前服毒,倒下去的惨状,康庆就会感觉一种几乎致命的心慌。他猛然站起来,掐了手里的烟头,黑面皱眉往车库走,阿战他们本来大气不敢出,这会儿才说:“康哥,我们去找二少吧,您在外头一天了,在家里等消息就行。”
“不用,”康庆在桌上扒拉着好几串车钥匙,“我知道他会去哪里。”
封悦的车子躲过夜晚的车流,向南行驶上沿海公路,在夜色和涛声里,越开越快。吵架太伤感情,可有些事,明知吵了也不会有结果,终究还是忍不住。那些肤浅的话,其实彼此都明白对方不是真心出口,只是烦躁中总是难以保持清醒的理智,这些天来,封悦感觉自己的世界,随时都有崩塌的可能,他很怕康庆不顾一切,什么事,都一个人去承担。
在这一片混乱残局里,封悦想不出什么办法,为康庆解忧,这种无力,让他沮丧而绝望,究竟要怎么做,才能让张文卓放弃手里的货,至少分一半出来应急?心力交瘁之中,封悦感觉一阵气闷,他本能地压了压胸口,努力调整呼吸,作用不大,心里暗想糟糕。出来得太着急,连外套都没有穿,身上是不会有药,他放慢了速度,想找个地方停下来。
这一带靠海,有些别致的餐厅,沿着这条路开上去,就是柏林道的边缘,可封悦不想回去,他在后望镜里瞧了瞧,打了转向灯,打算下公路,结果发现后面那辆车似乎跟了自己好久,现在也放慢了速度,他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在最近的一个路口,下了沿海公路,封悦看着那辆车继续朝前开去,略微放了点儿心,接着,胸闷气短的难受,汹涌地纠缠上来,他连忙下车,海边咸湿而冷凉的空气,并没有缓解他的痛苦,他靠着车门的身体,支撑不住,滑坐在地上,四肢虚弱而无力。
有车子朝他开过来,扫来的车灯,让他忍不住扭头回避,可封悦还是看得清楚,正是先前在路上跟了他好久的那辆,这里光线明亮,借着路灯,倒觉得这车有点儿眼熟。果然,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竟然是张文卓。封悦忍不住叫苦,他不想再把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张文卓的面前。
“怎么了?”张文卓的焦急是真实的,不似平日虚伪的礼貌:“你身上带药没有?”
“我没事儿,多谢七哥关心,”话语冰冷,带着戒备和敌意,“还真是走哪儿都逃不出七哥的手掌心。”
封悦想站起来,在张文卓面前这个样子,实在是少了气势,让他心里不舒服。不知怎的,平日里那么擅长察言观色的人,这会儿却迟钝得可以,张文卓紧张地上前,想要扶他一把。
“你他妈的离我远点儿!”封悦身上难受,心里烦忧,几乎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
张文卓被他这么一句吓住,举起手掌,示意他并无害:“我不会伤你,封悦,我只是想帮你。”
封悦不领情地转过身,强撑着伸手去拉车门,突袭来的一阵绝望的窒息,瞬间淹没了他,眼前轰然一黑,他的意识有那么极短暂的瞬间,扑棱了下,身体已经被人接在怀里。
张文卓搜了他的口袋儿,没有药,连声问他:“你药呢?车上有没有?”
康庆在家里的每辆车里都备着药,以防不时之需,封悦点了点头,想要说储物盒或者里,可他几乎完全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如同残破的风箱,听起来让人胆战心惊。张文卓开车门,让他坐在椅子上,伸手在两处能放东西的地方搜了搜,康庆果然还算细心,备有救急的药。
海风扑过,带来远处酒馆里隐隐的歌声,还有人在高声欢笑。张文卓从自动贩卖机买了瓶水回来,封悦的眼神清亮多了,坐起来的身子也算是有力,或许是伪装成功,至少看起来不似刚才那么弱不经风,死去活来的。他把水拧开,递过去,封悦却拿在手里没有喝。
“你还怕我下毒啊?”张文卓也坐进车里,封悦没有赶他。
“七哥记录不良,不能怪我防备你。”
张文卓当是玩笑,咧嘴笑过也就算了,他沉默了会儿,见封悦脸色好转,才又说道:“你还想我说多少遍?当时就是身不由己而已,若康庆没逼我到绝境,我不会出此下策,我从没想要过伤害你,封悦,从来没有过。”
封悦不想听他表白,脸扭去一边:“我要回去了,七哥下车吧!”
他的冷淡在张文卓意料之类:“你现在怎么能自己开车?”
“可以的,已经没事儿了。”不知为什么,“谢谢”两字,封悦就是说不出口。
“不行,你现在不应该一个人呆着,我就奇怪,康庆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出来,”张文卓说到这里,似乎猜测到什么,笑了:“吵架了啊?”
“七哥管得太宽了,请自便,不送。”
张文卓叹了口气,怀念起刚才发病时,任他搂抱,也不能反抗的人:“要么,你就打电话让康庆来接你吧!我扔你自己,万一你有点什么差错,这里到处都能调出录影带,证明我最后接触过你,那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封悦闭口不言,他不想找康庆来。
“怎么?不想找他,就坐我车吧!我送你回去。要是开你车,估计你也不会好心让我借用,到时候我还得自己找出租车回家,忒惨了点儿。”
车子进了波兰街这里,张文卓才意识到,可有段时间没有过来。他知道封悦在这附近有个自己的家,是他当时要住到这一带,封雷强行送的,据说是波兰街这里最贵重的有一处房产,风水地带,装修设施,比康庆住的那个还要高级,还要阔绰。封雷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面子上的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不当年为了借用到胡家的势力,怎么会把自己的亲生弟弟都送了出去?张文卓心里盘算着,不禁有点同情封悦。
本来还琢磨着,不知道封悦会不会约自己进去“喝个咖啡”,到了门口却发现,康庆的车已经等在那里,张文卓失望里,夹了层深深的嫉恨。他们一起下了车,这次发作不象上回那么凶猛,这一路上休息着,封悦已经好多了,还能自己上台阶,张文卓故意送到房门跟前儿,他想,也许康庆正在二楼的卧室里看着他们,于是凑近封悦的耳边,轻轻地说:“海边儿我和你说的那些,都是认真的,你以后对我好一些,我或许会考虑上次你的那个提议。”
第十四章
客厅里四季恒温,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花草香气,想是佣人今天刚刚打扫过。封悦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懒得动弹,他知道康庆在,这里的钥匙,安全密码,所有的一切,康庆都了如指掌,封悦从来也没有避讳过他。主观上并非刻意,但是张文卓刚刚的话浮现在耳际……封悦情不自禁地思考,他那些话究竟什么意思。旋即嘲笑自己竟会相信这人的话,简直是冒傻气。
楼梯上响起轻微的脚步声,康庆默不作声地坐在他身边,两人谁也没开腔儿,客厅里弥漫着夜深人静的寂寞。封悦以为康庆看见张文卓送他回来,会暴跳如雷,但却没有,他却能体会得到,康庆炽烈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脸上,他叹气,睁开双目:“你怎么知道我会回这里?”
“还能去哪儿?我去老房子那里看过了,你没过去。”康庆的胳膊绕过封悦,搭在他另的一侧,“干嘛呀你,我又没说什么过分的,气呼呼地跑出去,让兄弟都看着,害我多没面子?”
封悦没说话,头却自然地靠上康庆肩膀。
“我今天够倒霉了,你还来气我?骂你两句也不行?”手习惯性地玩弄着封悦薄薄的耳垂儿,康庆语气低沉而温柔,还带那么点儿撒娇的意味:“以后不带这样儿的,你不高兴,就骂回来呗!是吧?我又没禁止你骂我。你看你,当初刚来波兰街的时候,对我百依百顺,可好说话了,现在原形毕露了吧,你?”
“还不是给你气的?”封悦语重心长地说:“这事不能逃避,越早解决越好,你有什么打算吗?”
康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实在不行,还是得和张文卓谈,看他能不能让一半出来,大家都好交差。”
“你去和他谈?”封悦惊讶地问。
“当然不是,让桂叔去和简叔谈,怎么也有交情在,就算他俩这辈子怎么争斗,到老了,也是拴在一块儿的蚂蚱,简叔不会坐视不管。”
“可是……桂叔现在的状况?”
“老不死的就是跟咱装呢,你当他真中风了呀!”
他们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商量了几句。都奔波了一天。不愿再寻思那些烦心地买卖。康庆却不想回去了:“就在这里睡一晚吧。”他凑到封悦耳边。“重温咱第一夜**地滋味。”
封悦掣肘给了他一下:“怎这么不要脸?”
“谁不要脸了?”康庆突然反身压住封悦。上下其手:“你这人就是开始地时候装圣母。进入状况了。比谁都饥渴……”
封悦真是恨不得撕烂他地嘴。
他们在沙发上厮缠了一会儿。康庆无意中摸到封悦口袋里地药瓶儿。他在这方面上。也算细心。记得封悦跑出去地时候。没有穿外衣。身上不会有药。这肯定是车里地。犯了病。搜出来救急。封悦刚到波兰街地时候。喘地毛病确实治得很好。很少复发。但是近来似乎发作得越来越频繁。这种明争暗斗地生活。在透支封悦地身体。这是康庆一块无法治愈地心病。
这种悔恨泛滥开来。把康庆高涨地**。无情地冷处理了。他抱住封悦地身体。紧紧搂着。却停止了索取地行动。封悦感觉他冷淡下来。抬起头。眼睛水水地笑他:“你怎还装上圣母了?”
“对不起,封悦,”康庆脸色依旧凝重,“我总是让你跟我操心。”
封悦枕着康庆厚实的胸膛,他的心跳在整个胸腔里,铿锵地回声。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封悦默默说给自己,怕这话给康庆听到,他会太“嚣张”。
周日早上,起床的时候天气还有点阴沉,康庆问他要不要出去喝早茶,封悦看了看外面的天,不太情愿。可等他们洗过澡下楼,准备吃早饭的时候,天晴得跟块明亮的蓝绸子,一丝云彩都没有,真是神了!康庆心情似乎不错,坚持要带他出门,封悦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驳他的面子。刚好小发也下来,为了安全,他最近都住在康庆这里。
“去吃早茶吧!”封悦叫上他,“我们有段时间没一起去外头吃了。”
“不了,你俩出门,我凑什么热闹?”小发没领情,直接回决:“还得去店里看看呢。”
封悦帮他盘下的那个小店,已经正式由小发接手管了,也许为了转移注意力,他经营得很专心。
“出门带上几个人,”康庆嘱咐他,“晚上回来吃吧!让厨子做你爱吃的。”
车子停在酒店门前,康庆还没讲完电话,封悦觉得还是别让人听见对话内容比较好,于是示意康庆别下车。他自己从车里出来,随手关上车门,晨风新鲜透彻,他长长地吸了口气,阳光轻盈跳动在树梢,不知哪里传来婉转的鸟鸣,封悦开始有点感谢康庆的主意,很是舒畅。
封悦对周围的环境很敏感,独自站了会儿,感觉象是有人从远处偷看似的,他扭头朝四周看了看,一个穿着白衬衣,戴着棒球帽的人在对面借口转角处一晃就不见了。说不出为什么,那背影有点熟悉,正捉摸着,康庆下了车,在他肩膀拍了下,说:“走吧!你不饿啊?”
封悦只得作罢,和康庆一前一后进了酒店的大堂。吃早茶的地方在二楼,从门口到电梯,是宽阔气派的大堂,肃穆而空旷。康庆更喜欢随便热闹的大排挡,到这里来吃饭,多半是为了迎合封悦的胃口,他是习惯这样的环境。走到正中间的时候,对面传来有一声神清气爽的问候:“阿庆,二少,好久不见了!”
冤家路窄,吃个早茶也能碰上他,封悦站在康庆侧后,没有主动回应张文卓。
“七哥,可不是,有段日子没见了。”康庆难得地礼貌应酬,没有摆臭脸。
“阿庆啊,那天简叔和我喝茶的时候还说起你,有时间一起吃个饭吧!”张文卓说话的态度,好像之前你死我活的对峙,根本就没发生过,他装蒜的本领总是让封悦惊诧。
“好啊,我们去楼上吃早茶,七哥有空一起去?”
“不啦,”他暧昧地笑着说,“不打扰你和二少的雅兴,改日吧,我给你电话。”
看来康庆走简叔这步棋,果然是有用,搞不好简叔手里握了张文卓什么把柄,才得以如今也能操控他。封悦沉默地听他两人的对话,始终微微低着头,没做丝毫回应。离开前,张文卓不死心地再拿话来刺激他:“对了,大少也在楼上呢,是约好了一起来的?”
他总是有办法戳痛封悦。
康庆也楞了,他并没有想到世界这么小,封雷封悦闹翻到现在,可是还没说上一句话呢。他们不想在张文卓面前暴露慌张,告辞以后,没有走楼梯,却进了电梯。康庆按住关门的按钮,却没选楼层,问他:“要不要上去?”
封悦抬眼看着他,流露出的那么一点点软弱,让康庆的心猛然就抽了下:“去吧,说不定张文卓唬你呢!”说完,果断地按了二楼,“如果在,你就主动和他打个招呼,他是哥,你是弟么。”
一出电梯就看见阿宽站在楼梯扶手那儿,便知道张文卓没有说谎。阿宽也有些诧异,楞了下,木讷地和他打了招呼。
“我哥在?”封悦明知故问。
“在,”阿宽还是如以前一样惜字如金,“和人谈事儿呢。”
和封雷一起的有三五个人,都是上流社会的打扮,占据着靠窗处最宽敞的一圈沙发,正喝茶聊天呢。其中有人耳听八方,跟雷达般侦察到封悦的入场,冲封雷使了个眼色,封雷顺着他们暗示的方向看过来,封悦顿时觉得心漏跳了,不晓得自己怎么紧张成这样。
封雷足足盯了他三五秒钟,转头和同行的人继续说话,好似完全没注意到封悦。好在侍应生过来,问他们几位,是否有订桌之类,暂时缓解了尴尬。康庆见封悦没反应,和侍应生要了相反方向的桌,这时候想撤也来不及了,硬着头皮坐下来吃吧。
“等下你过去和他打声招呼,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身边那么多人,也不至于给你难堪。”康庆迅速地点了东西,他们常过来,爱吃的几样都了然于心。
封悦点了点头,心里清楚就是这有一层障碍,冲过去就好了,总是得有人先低头吧?他把餐巾推开,站起身来:“那我和我哥说两句,你先吃着。”
“成,你去吧!”
才走过去几步,封雷那群人却纷纷站起来,留下一个人签单,其他的都顺着楼梯朝下面走了。封悦站在楼梯的扶手对面,尴尬地看着封雷离开,从头到尾,封雷都没抬头看他,那种故意的冷淡和疏离,让封悦的胃,绞拧起来,特别难受。
“怎么了?”康庆见他这么快回来,楞了,“说话没啊?”
“没,他们吃完走了。”封悦坐下来,努力保持平静。
“哦,那算了,下回吧,别往心里去,”康庆的手从桌子下面伸过去,在他手背上拍了拍,“来,吃饭,多吃点儿,你昨晚不就没胃口?”
封悦也不想破坏早上这么美好的气氛,心里只庆幸,好在小发没跟来,不然麻烦更大。他们吃了会儿,康庆努力转移他的失落,讲了些芳姐最近讲的些波兰街的事儿。早晨的阳光洒在封悦乌黑的头发上,显得格外有光泽,他今天穿了件白色polo衫,室内空调太低,套了件米色的休闲外套,说不出一股清新可人。
于是他说:“你今天吃药了吧?”
封悦没听懂:“干吗要吃药?”
“要不怎把你帅成这样儿啊?”康庆笑咪咪地,“你大哥就是爱面子,谁有这么个帅弟弟,还舍得不搭理?”
封悦被他莫名其妙的马屁拍得无可奈何,刚要噎他两句,康庆的手机响了。康庆看了看号码,按掉了,可是眨眼功夫,又响起来,他有点来气,再按掉。这回消停了几分钟,接着又打过来。
“接吧,”封悦劝他:“我去用下卫生间。”
他其实并不需要,但明显康庆不想在自己跟前接那个电话,封悦没有追问,起身离开了。
吃过早茶,已经快中午了,他们沿着街边儿散了会儿步,这一带的建筑都是欧洲小城的风格,宁静典雅,离小发的点心店其实也不远。封悦想散步过去看看,康庆还没见过小发的店呢,而且小发做事还真井井有条。
“让阿昆送你过去吧!,我在附近还有点儿事,呆会儿让阿战他们来接我就行。”
“哦,”封悦有点失望,他希望康庆能在小发身上投入多一点关注,但他也不想康庆觉得自己又念叨他,于是说:“你也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叫个出租车回去就行了,让阿昆他们跟你吧!”
“不行,”康庆很坚决:“还是送你回家的好。”
“得了吧你,非得让阿昆把我押送回家,你才放心?”
“你怎么歪曲我的好心?张文卓那只饿狼估计还在附近呢!”
封悦没和他争执,上了阿昆的车。可他心里又有些奇怪,假意让阿昆从刚刚吃饭那条路的前面下去,说要找个书店,其实是为了看康庆朝哪个方向走。就在车子在这一区蜿蜒的街道上,兜着圈子,寻找封悦说的那间书店的时候,他看见康庆进了条长长的小巷,眨眼功夫,那个白衬衣的身影也转了进去,封悦认得出,那人戴的也是顶纽约洋基的棒球帽。
阿昆自然是找不到传说中的书店,封悦倒也不坚持,由他开车送回家。他上楼查了会儿电子邮件,康庆打电话回来,说要去找桂叔,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让他别等。封悦也没有问他刚去见谁,说几句就挂了电话,可是那个白衬衣的背影,总是在他脑海深处挥之不去。
正在他一边上网,一边有意无意地寻思着,这时候手机又响起来,是张文卓的号码,封悦犹豫了下,电话开的震动,“嗡嗡”地在桌面上旋转,他终于还是接听了。
“没打扰你和康庆吃早茶吧?”张文卓不算说笑,语气笃定,“我在山顶的茶社,你要是想,可以过来喝一杯,封悦,你知道我想和你谈什么,所以,来不来,你自己说了算。”
张文卓手里攥着电话,看着窗外层峦叠翠,碧空如洗,他不确定封悦是否回来。封悦心里怕是有些扭曲,他无法淡然处理“强迫”这种情绪,就象当年他给胡家大少侵犯,不过是十几岁,弱不经风的少年,却没有等到回家与封雷商量,而是现场动手杀人,以泄心中难以排解的羞愤。胡家大少也是没有估计到封悦骨子里这股乖戾,才一时大意,赔了性命不说,还让封雷抓了把柄,胁迫胡家将赌场的生意交给他管理。
如今自己这么步步紧逼,但愿不要把他激怒才好,想到这里,他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已经给握得热了,手心和金属的接触下,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张文卓连忙放下手机,稍微整理着自己的情绪,如今他经常会几乎着魔一般地去琢磨封悦。
他抬手叫来老板,问道:“小梁今天没来上班吗?”
“正赶来呢,”老板是张文卓的老相识,“不知道您今天会突然来,我刚打电话催他,应该马上就到。”
“恩,不急。”张文卓点了点头,示意留他一个人。
起风了,山谷的林木间缓慢地传递着低沉的枝叶摩擦的声音,送来针叶木湿润的清香,一辆“深夜蓝”的宾士房车停在下面的泊车场,一会儿功夫,封悦俊秀的身影出现在小径的边缘。他换了身衣服,穿了条白色麻布的裤子,浅黄的长袖衬衣,踩了双看起来很舒服的凉鞋。平时见他多是在正式场合,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极少见他穿着如此随意的时候,张文卓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封悦刚迈进门,就见在门口迎他的是老板,并不是前两次见的那个男孩子。
“二少里面请,七哥等您有一会儿了。”
朝里面走的时候,他感觉背后一个人匆忙进来,老板和他低声地交待什么,封悦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正是经常伺候张文卓的那个男孩子,好像是赶过来的,喘得厉害,抬手拿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穿着件白衬衣,左手握着卷起来的棒球帽,从帽檐儿的标志就认得出,是纽约洋基。
竟然是他。
封悦心“扑腾”地乱了一下,唯恐张文卓看出什么破绽,假意看着两边种的植物,待情绪上稍微平复,才朝里走了进去。他对这里也熟悉了,总共就是三五桌而已,采的都是绝佳的观景,每次张文卓约他来这里,都没见其他的客人在,可见他和老板的关系不一般。
“我很高兴你还是来了,封悦,你应该也会高兴。”张文卓这回倒不拖沓,开门见山:“我刚刚就在想,你若肯来,康庆就有救;若不来,什么简叔,桂叔,就是天王老子,我也照不给他们面子!”
“我不欠你人情,七哥想从我这儿拿什么做交换?”
封悦这么耿直一说,倒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