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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个蒙面人,一个也没被留下。

    等巡夜的治安人员赶到,蒙面人早就不见了。

    ◇◇◇◇◇◇◇◇◇

    济阳侯府没住有几个人,主人一家老少皆住在北京。

    大小姐南来小住,所带的人十余名而已。

    偌大的深似海侯门,连留在府中照料的仆人全算上,仅三十出头,大多数房舍是空的。

    镇抚司派来查夜窥伺的密探,根本用不着费神留意可疑动静,来来去去到处走动,也没有人理会。

    甚至留守的几个老仆,不时替这些密探送些点心意思意思。

    这些皇家密探职责所在,侯府的人尊重他们的职权懒得计较。久而久之,来的密探一天比一天少。

    密探主要的监视对象,是侯府大小姐的动静。

    而侯府房舍甚多,任何角落也可以溜出府外。

    符大小姐愈来愈精明机警,进出自如哪能掌握她的动静?黑夜进出更是难见形影,密探们干脆自找地方睡觉免得劳神。

    李季玉第一次光临侯府,第一次光临符晓云的妆楼。

    伺候大小姐的人,除了两个侍女外,还有一位中年仆妇,锦衣肉食之家,毕竟不同凡响。

    远在数千里外的北京侯府,必定婢仆如云。

    在他这个草莽狂夫的眼中,他是生活在另一世界的人。

    他也曾经是被称为豪奢的豪少,在声色场中有他的地位。

    但毕竟在那种声色场中,接触的人士十分复杂,固然有贵戚名豪身其中,也有下九流的牛鬼蛇神充斥其间,并没脱离现实;与社会脉动并没脱节,所接触的光怪陆离环境,他周旋其间应付裕如。

    在这里,不自在的感觉油然而生。

    侍女在香闺外的小花厅,准备了香茗点心款待他。

    两座银烛台发出柔和的光芒,丰盛的茶点香味浓郁,四周华丽的摆设漾溢着富贵气息,与曲院中歌妓们的俗艳摆设完全不同。

    仆妇侍女恭顺卑谦的神情,也让他感到不自在。

    她们走动时,简直就像幽灵,轻手轻脚唯恐发出声响,目光不与宾客平视,似乎她们并不存在,默默地做她们该做的事,说话声音像蚊鸣。

    夜静更阑,烛光摇曳,楼上楼下都有人无声无息地走动,他却感到孤寂落寞。

    前天晚上胜棋华严庵禅房的情景依稀幻现,这里哪能与破败的禅房比?

    绣帘轻掀,侍女春兰伴同洗漱毕的大小姐,捧凤凰似的款步入厅,一阵女性的幽香在空间里流动。

    晓云仍有湿气的及腰长发,自然地在背部形成一重飞瀑,少女的风华极为动人,曳地的|乳|色薄罗衫裙,因小腰间所系的罗带,而隐约呈现美好曲线。

    当初他所看到妩媚中流露英气的鲜明形象消失了,扮小村姑的活泼清秀形象也不见了,出现在烛光下的灵秀少女,才是真正的侯门千金本来面目。

    晓云向侍女挥手示意,喜悦地傍着他坐下。两侍女与仆妇悄悄地离去,留下他俩再度秉烛共度良夜。

    “季玉哥,你来,我好高兴。”晓云浑忘前晚的落寞,喜上眉梢替他斟茶:“城,内城外奔波了一天,找你找得心焦,猛然打听出哮天吠派人把你从大街上掳走,急得像是从万丈高楼失足……”

    “你真精明呢!胆大包天仗剑硬闯。”他摇头苦笑:“你真以为凭你一支剑,就可以在京城内横行?要不是我躲在邻宅突然心血来潮,重新进入裴家,你……万一你有了三长两短,我……”

    “好啦好啦!人家心里焦急才豁出去嘛!”晓云粉颊泛霞,吱吱喳喳抢着说:“让我气愤的是,那条狗没有任何理由掳劫你。他的撑腰人是秦王世子,秦王世子在京师读书很勤,不怎么管争权夺利的事,所以没列名四大魔王,与绝世人屠面和心不和。那条狗如把你交给镇抚司,如何向秦王世子交代?”

    “这种人像墙头草,玩两面讨好手法图存平常得很。秦王世子的权势,的确比不上绝世人屠,早晚会返回西安藩地,这个靠山是靠不住的。你又没有勇气杀人,怎么敢去闯虎岤龙潭?杀伤唬不了那些高手名家,不敢下杀手肯定有输不赢。我听到他们叫出京华女魅的绰号,才接近斗场察看的,看出你出手的举动不同,再一看便猜出是你,吓了我一大跳,幸好能及时将你拉走。”

    “你不要把我看成胆小鬼,我正打算杀人呢!”晓云依然嘴硬:“你没受到虐待吧?”

    “没有,我不怕他们。”

    “你到城北……”

    “我是有意让他们把我请进裴家的,找裴家的一个人讨消息,可惜那人不在,等了老半天,才失望地暂时躲在邻居守候。”

    “找甚么人?是被请去的?”晓云大感惊讶口

    “请有多种请法啦!硬请是其中一种。哮天吠的重要爪牙中,看一个叫俞光的人,绰号叫输光,一个嗜赌如何的滥货,是锦衣卫的力士。这人有袍泽在管带水师署任职,掌管卫风快船的调动派遣,知道往来各地卫风快船的动静,可供给独门的消息。哦!你说奔波了一天找我,有重要的事吗?今天你该到牛首山祖堂山一带,与那些官眷应酬,是吗?”

    “我没有心情去。”晓云说,被后面的问题,打消了询问找俞光的原因:“汉府的欧阳慧,昨天下午在江东门附近失踪,她是去找你的,你没听到消息?”

    “真的?”他吃了一惊:“我一直躲在城里,没留意其他的事。你和她一样不知天高地厚,不分昼夜不断到处乱跑,也许在某处访友,怎知道她失踪的?她的武功非常了不起,愈来愈精明了,镇抚司的人不敢动她,应该不会受到劫持。”

    “汉府的贺参赞贺二爷来找我……”晓云将早上会见贺二爷的事说了:“汉府的人其实不算太坏,只在朝廷的权力斗争中,锄除异己坑害反对的王公大臣,与百姓市民甚少关连,不像镇抚司那么残民以逞。我觉得你也喜欢那丫头,能为她尽力就设法找她吧!你认识的朋友多,也许能查出她的下落。”

    他用心地审视晓云灵秀面庞上的神情,颇感困惑。

    “你……你看我的目光……我脸上有甚么不对吗?”晓云被他看得红云上颊,妩媚地白了他一眼。

    “你这丫头真令人莫测高深。”他含笑摇头。

    “我又怎么啦?”

    “我上春华院,你替我订粉头;我喜欢欧阳慧,你急急忙忙找我替她援手。你知道我喜欢你吗?你喜欢我是无庸置疑的,但你这种喜欢的态度表现,实在令人摸不着头脑,超出常情以外啦!”

    “没错,我喜欢你是无庸置疑的。”晓云脸红红羞笑:“凡是你喜欢的人或事,我都喜欢。你有权喜欢任何人,你将慢慢体会谁的感情深厚。如果我自私地阻止你与其他的人亲近,不让你有所选择,日后我很可能失去你的友情舍我而去,你会笑我工于心计吗?”

    “好奇怪的想法。”

    “季玉哥……”

    “好了好了,我算是服了你。你知道欧阳慧的底细吗?她在汉府的身分地位如何?”

    他几乎冲口说出欧阳慧的身分。

    晓云的老爹,是永乐大帝的爱将,对各地的藩王应该不陌生。

    他却不知,各地藩王各有封地称为国主,天各一方极少见面,堂兄弟叔伯之间,很可能一辈子也不曾碰头,彼此到底有多少儿女,谁也不知道,外人更一无所知。

    秦、燕、晋、周四府的世子齐聚京都受教育,那是永乐大帝的特殊恩赐,结果是晋王世子兄弟俩,先是手足相残,然后大逆不道;燕府(汉王)世子被逐另封至山东,然后举兵造反。

    所以后来的皇帝,极少把藩王的世子留在京都,免生事端,不让这些兄弟们觊觎皇座。

    “不知道。”晓云坦然说:“贺二爷很焦急,情绪紧张,应该是汉府重要的人,我始终无法打听出她的身分,也无意积极打听。”

    “她如果有甚么三长两短,京都将风云变色到处血腥。”

    “咦!你是说……”

    “我甚么都没说。这一天中,恫吓的黑函是否已投入汉府?”

    “没有。”

    “可有风声放出?”

    “也没有,好像毫无动静。”

    “唔!很可能是冲我而来的,先让我焦急,弄不清他们的意向,心神一乱就失去冷静,时辰一到,就可以控制我的动向了。”

    “你没听到风声……”

    “我这就走。”他心中其实相当焦急,大感不安;“我心里有数,概略可以猜出是何方神圣所为。你不要插手,我要那些阴谋计算我的人后悔八辈子,哼!”

    “别忘了我的剑,季玉哥,我希望你把我看作亲蜜的朋友,而非摒弃在事外不相关的人。”

    “这……”

    “我们曾经共过患难。”

    “明天在家等我的消息。”他喝掉杯中茶离座:“并请派人通知贺二爷,也许我需要他的人协助行动。不要送我,我知道从何处可以爬墙外出。晚安。”

    “我一定要送你出去,我知道镇抚司的密探躲在何处窥伺。”晓云拉住他的手,还真以为他不会轻功只会窜走:“就算碰上了,他们也不敢撒野。”

    表面上的情势,显示镇抚司的人不敢向他撒野,骨子里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只要有必胜的把握,密探们肯定会用雷霆手段送他下地狱。

    当然他也不想搞得烈火焚天,承认镇抚司是打不倒的巨人,公然拚命玩命,那是给自己过不去的疯子行径,所以表面上让步,暗中也在打这些人的主意,才能有利可图,犯不着强硬到底自找麻烦。

    他在晓云的领路下,从偏僻处爬墙外出,星夜偷越城关,奔向江东门。

    欧阳慧失踪,击中了他的要害。

    欧阳慧对他倾心痴心,他也对这位健美的漂亮女郎动心,多次亲蜜的接触,逐渐从喜欢改变成喜爱,几乎不克自恃,还真有点神魂颠倒。

    一旦听说喜爱的人失踪,失踪的原因肯定与他有关,内心所引起的激烈反应,简直像将爆发的火山。

    而且,耽误了他急于办理的重要大事。大事不得不暂且搁在一边,抢救欧阳慧必须列为优先。

    他已经知道欧阳慧是山东鲁王府的郡主,金枝玉叶的身分,并不影响他喜爱的心态,男人喜爱女人,与是否可以婚嫁无关。

    他也知道不可能成为皇室的额驸,身分地位不允许他攀龙附凤,保持男女单纯的情爱,日后如何演变不需认真计较。

    他这种亡命龙蛇,对所谓日后从不奢望,明天是否可以看到旭日上升,谁也不敢逆料,把握眼前欢乐,其他不需费心计及。

    他并没失去冷静,心中在盘算,清理出头绪,计算出一石两鸟的可行性,成功的希望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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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二章

    第一次化装易容在江东门走动,连与他有酒肉交情的牛鬼蛇神,并肩走在一起谈话,也认不出他就是盛昌栈的豪少李季玉,其他的人更不知道他就是轰动京都的小霸王。

    码头与吃水饭的好汉,也认不出他是水性了得、打架泼野强悍的闹海夜叉。

    扮成粗衣麻鞋的中年水客,气势神韵恰如身分。

    古铜色的脸膛有皱纹,泛黄的掩口胡,再加上络腮须,眉毛粗了许多,走起路来背有点驼,满身流露着风霜岁月留下的辛苦遗痕。

    这种资本不多所赚有限,从不引人注意,连江湖蛇鼠也懒得打主意的水客,多得不可胜数。

    从江东门大街,折入南伸的小街,与他并肩而行扮成中年伙计的同伴,有一搭没一搭和他低声交谈。过往的行人,还以为他俩在谈生意上的事务。

    “就是这一家,轿子是从角门抬进去的。”中年同伴向街右那栋有庭院的大宅嘟嘟嘴,脚下不停:“之后便罕见有人走动,仅偶或有一两个仆人进出,像到街上办事来去匆匆。”

    小轿、小驴,都是妇女们的交通工具。小轿最为普遍,城内城郊皆可看到小轿往来。

    如果是有华丽装饰的暖轿大轿,那就是有身分人家的交通工具了,平民百姓是不许拥有或乘坐的。经营出租各式轿子的店号,城内城外为数甚多。

    设伏计诱李季玉,瞎猫碰上死老鼠擒住欧阳慧的两乘小轿,不是简单的出租品,而是够资格使用轿饰的大户人家私有小轿,查踪迹并不难。

    “这是龙江关递运所分司的陈司务陈铭,买来送给小舅子胡百禄的大宅。”李季玉当然对附近的环境熟悉:“胡百禄只是大驯象门种菜园的小农户,不敢住进这种大宅,租给在江宁县道会司任道会的陶兴隆。陶道会出江西龙虎山,道号兀真,管理江宁境内的道人,这种小道官不可能拥有那种小轿。咱们往回走,再次勘查小轿往来的路线,留意经过那些可疑的宅院,是否曾经在何处停留,或可看出端倪。”

    “沿途小轿停留歇脚的地方,都有咱们的人小心进行调查附近可疑的处所。初步查证已有眉目,我这就进行第二步搜证……”

    “不,那是我的事,你们只能负责初步查证,只有我才能进行深入调查,暴露行藏也不会引起他们的疑心,我进行侦查理所当然,你们可不能落在他们手上。奇怪,到现在他们还没放出风声,想等甚么?”

    “想你焦急,等你失去冷静,届时放出风声,算定你必定让他们牵着鼻子走。”同伴冷笑:“绑架的人是行家,但也不算专业的。他们应该知道,你与汉府毫无往来,江东门的豪少,哪配与皇亲国戚沾上边?汉府女人的生死,根本不关你的事。兄弟,你是不是弄错了?”

    “你是说……”

    “他们是冲汉府而来的,与你无关。所以,迄今为止仍没放出找你谈判的风声。”

    “唯一事先透露口风的人,是向我行刺的一群来历不明,潜藏在刘家大宅的人,行刺失败,改向我的亲友下手,妄想逼我投效的杂碎。我留了一个活口,没获得口供。这些人一定另有党羽,也必定潜藏在我活动的地盘内,不死心继续玩弄阴谋诡计。一定要刨出他们的根底斩草除根,他们是相当具有杀伤力的潜在威胁,我就几乎葬送在飞刀下。哼!他们找到进地狱的门了。这就分手,不要你管。你交代监视王千户的人,一定查出他派往凤阳的爪牙是些甚么人,这几天爪牙应该动身了。”

    “好的。要小心,兄弟。”同伴岔入一条小巷,与站在小巷口的一个小贩打手式,匆匆走了。

    ◇◇◇◇◇◇◇◇◇

    孤军奋斗成不了大事,在百万人口的京都,活动的地域太广,人际关系极为复杂,治安单位多如牛毛,孤家寡人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李季玉站在明处活动,有合法的身分掩护,酒色财气样样有份,交游广阔消息灵通,让各方龙蛇把他看成无害的小豪少,京都出了任何大事故,也不会有人怀疑到他头上。

    暗中,他有一群藏于九地的侦查助手,布下极为有效而绝对隐秘的调查网和掩护网,三年来卓有成效,没有人怀疑他的身分根底。

    一旦成了众所注目的人,那就表示环境改变,是见好即收,另辟战场的时候了。

    在某处地方待久了,早晚会不经意地犯了无可弥补的错误,被精明的人找出蛛丝马迹,后果便不堪设想啦!不知道急流勇退月盈即亏道理的人,早晚会成为可悲的失败者。

    他在潜山建秘内屈,目的就是安排退路。

    居然在潜山无意中犯下错误,管了刘晓荑与罗家母女的闲事,事故牵连到遥远的京都,祸患的根苗在镇抚司,日后可能被挖出根苗来,这件事必须及早清除祸根,祸根就是王千户

    欧阳慧意外地失踪,打乱了他对付王千户的计划。

    上次他大闹金川门王家大宅,王千户中止派人前往凤阳追查。

    这次王千户获得凤阳方面,传来进一步的讯息,肯定会派出更精明的人,前往凤阳追查飞天鼠的下落。他潜山秘窟所受到的威胁,更为严重了。

    另有其他事故需要他处理,而且时限急迫,他分身乏术,大感烦恼。

    昨晚不曾歇息,今天奔波了一天,虽然他精力旺盛,三天三夜不眠不休也累不垮他,天快黑了,肚子唱空城计可就胃里要造反啦!

    他已恢复本来面目,一袭灰长衫,腰间有荷包有扇袋,仍是豪少打扮。

    不同的是,手中有用布卷着的剑。这把剑是新买的,两斤多一点恰好趁手,是真正的杀人家伙,而非一斤四两的饰剑。

    这几天他公然以本来面目,在城内城外大方地走动,暗中跟监的眼线,认为跟踪容易,比以往轻松,岂知却比以往困难,偶或掉以轻心,一转眼便失去他的踪迹,急得跳脚无可奈何。久而久之,跟监的人已不在乎是否跟丢了。

    踏入江宁酒坊的店门,便发现有人盯在后面。

    酒坊以一买酒为主,但也准备了些现成烧卤小菜,供应一些在外买醉的主顾,所以在贩酒的店堂侧方,摆了几张食桌,经常酒客满座。

    他很少光顾这种纯一买酒的小店,除非临时碰上酒友,拉进店切几碟小菜,来两壶竹叶青,天南地北聊些所发生的新闻,喝完拍拍腿走路,百十文钱便可打发,经济实惠皆大欢喜,既可获得消息,也可增进友谊。

    晚膳时光,吃酒的酒客反而不多,这里不是填饱五脏庙的地方,要填肚子须找小食店。

    拖过长凳就座,跟来的店伙张罗酒菜,一名中年大汉,走近在他右首拖凳落坐,怪眼中有怪怪的笑意,令人莫测高深。

    “替我准备一份与这位少爷所要的相同酒菜。”大汉向店伙说:“但不要竹叶青,换徐沛高梁一锅头。”转向他咧嘴一笑:“你很好嘛!咱们昨晚白耽心,白忙一场。”

    “他娘的!原来是你们做的好事。”他似笑非笑,粗话冲口而出:“难怪今天城门晚开半个时辰,城内城外大举搜捕昨晚在裴家杀人的强盗。你们……”

    “我们是去救你的。”

    “甚么?你们……”

    “咱们欠你一份情,希望能有机会偿还。咱们这些人恩怨分明,有恩不报非好汉,有仇不报枉为人……”

    “去你娘的!”他笑骂:“你们来去如风,一进一出见人就杀,这样能救我?分明是存心不良,促我早死,真是岂有此理,你还敢来见我?”不用猜,他也知道是怨鬼的人。

    这些江湖凶枭悍贼强盗,办事任性狂妄不顾后果,不会精心策划行动大计,哪能用这种方式救人?难怪这期间他们毫无表现,已被镇抚司有效地阻绝他们报复的活动,处境日渐险恶。

    快速地打了就跑,是他们唯一可行的手段,因此他并没真的生气,倒有哭笑不得的感觉。

    “我们不能耽搁呀!撤走如果晚了片刻,咱们一个人也逃不掉,一击即走,是咱们的惯技。不能怪我们胡搞,咱们只能凭一股愤气,聊尽一分心意而已。你平安无恙,咱们好高兴。”

    “去你的!胡搞。”

    “咱们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已经无法向镇抚司报复,始终掌握不了几个首脑的动静。如果没有你帮助,咱们的损失将更为惨重。看来,不得不暂且忍耐,撤出京都等候机会卷土重来。”大汉长吁短叹:“对付不相干的小豪霸哮天吠,咱们也感到力不从心,哪能奈何得了镇抚司一些首脑人物?仅天地双杀星也吃定咱们了。”

    店伙送来酒菜,替他俩斟上酒便招呼其他酒客,不打扰他俩的谈话。

    他连喝了两杯酒,陷入沉思。

    制造时势与利用时势,是纵横裨阖成功的保证。

    以仁义道德或英雄好汉的心态办事,万事不成,在目下京都没有公义是非,没有天理国法的环境中,英雄好汉注定了是大输家。

    这里所指的英雄好汉,与江湖人士口中的英雄好汉是两码子事。

    楚霸王是英雄,刘福通是英雄;荆柯是好汉,倪文俊是好汉。楚霸王与荆柯是古人;刘福通与倪文俊是本朝初逐鹿群雄的人。不论古人或今人,命运注定了他们是大输家。

    他不是英雄好汉。在江湖人士的分类中,他是邪魔外道;在官方的档案里,他是土匪强盗;在平民百姓的心目中,他是替天行道的报应修罗神。

    他必须依情势的发展,用自己的手段办事。

    “喂!你在想甚么?”大汉发觉他失神,大感诧异。

    “你们这些人,虽然夸称是亡命好汉,其实仍然贪恋生命,只是比别的人看得开而已。”他定下神抛开思路,无意识地转动酒杯:“在某一处地方作案时间过久,犯了贵行的忌讳。人手不足,实力有限,京都卧虎藏龙,你们哪有立足之地?再不见机远走高飞,下场是极为痛苦悲惨的?”

    “这……我们明白,所以有些人走了。”

    “王千户正在改变防卫部署,把目标放在对付江湖龙蛇上,派遣得力臂膀带人分区防守,一有动静就八方收网堵截合围。等他布署停当,就是你们的末日了。走吧!是该走的时候了,对方已找出你们的弱点策定对策,你们能撑得了多久。”

    “可是,委实有点不甘心。”大汉恨声说。

    “要被捉住凌迟剥皮才甘心吗?”

    “老弟,帮我们最后一次忙,至少得把天地双杀星宰了,咱们才甘心撤走。”

    “我不能帮助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京都小霸王的地位相当满意,岂能找死做强盗?”

    “咱们并不想拖你下水,你也该找他们自怨气呀!”

    “这样吧,我找一两个人替你们打前锋。”

    “哦!你是说……”

    “天地双杀星算甚么呢!他们只是听命行事的爪牙。镇抚司目下掌权任意翻云覆雨,不断残害官民的刽子手,是十大刽子手的头头,宰了他不啻替天行道。我找人替你们打前锋,出其不意攻入他三山门黄家井大宅,你们随后跟入,杀人放火一击即走,即使杀不死他,也够他受的了。阁下回去和怨鬼商量,如果同意,给我留记号答覆。在三天之内准备行动,如何?”

    “好。”大汉高兴得跳起来,把一壶酒以口就壶喝干:“我这就回去,再见。”

    “好走,小心了。”

    镇抚司掌权的,除了主管袁镇抚之外,真正综理行动业务的,是下面的三个指挥。

    排名第一的是王千户,号称十大刽子手的第一名。

    他对顶头长官袁镇抚爱理不理,桀傲跋扈目无长官,所倚仗的是:他是锦衣卫指挥使绝世人屠的心腹,随时皆可能挤走袁镇抚由他接掌。

    镇抚司是锦衣卫的唯一对外单位,绝世人屠随时皆可撤换该司的官兵,任用心腹爪牙为所欲为。

    因此,袁镇抚早就大权旁落,根本指挥不动王千户。

    锄除王千户永绝后患,比歼除派往凤阳的爪牙更为有利,釜底抽薪,打蛇打头。

    既然机会来了,岂可放过?利用怨鬼出面承担责任,就不会影响他日后的活动,反正怨鬼这些人要撤出京都,不会牵扯到他。

    ◇◇◇◇◇◇◇◇◇

    晚霞满天,在城门开始驱赶行人准备关闭时,他大摇大摆进城,跟监的人也尾随而入。

    这表示他今晚在城内活动,城外发生任何事也与他无关,跟监的眼线,就是他不在事故现场的证人。

    他沿秦淮内河北岸小街,见街就走见巷就钻,三折两转便把跟监的人摆脱了,然后从中山王府走上了大功坊大街。

    街灯明亮,但他的外貌已改,跟监的人即使跟来,也认不出是他了。

    长衫改换了青直裰,发结藏在青巾包头内,成了极普通的下等市民,与先前上等市民的穿章打扮然不同。布卷了的剑,藏在宽大长及膝上的直裰圆领衫内,除非走得甚急,不然从外表绝难发现衣内藏有兵刃。

    向北走了里余,后面已看不到中山王府。街上行人不多,大功坊大街不是商业区。

    右侧一条小巷中,钻出扮成书生的符晓云,一瞥之下,还真有几分神似假书生欧阳慧。

    两人年纪相差无几,身材也概略相等。年轻貌美的少女,没经过开脸打扮,除非脸型方圆分明,不然在光度朦胧中,不易分辨谁是谁。

    “唷!你也扮书生,有何用意?”他向傍近并行的晓云怪腔怪调:“想冒充她吗?”

    “扮男装活动方便呀!”晓云伸手挽他的臂弯,突又急急缩手,大男人在大街上挽臂行走不像话:“欧阳慧这期间昂首阔步,甚么地方都敢去,就是因为她穿了男装十分方便,神气得很。我就不如她自在,所以……”

    “所以,她被那些混蛋掳走了;所以,你还能逍遥自在。晓云,你认为贺二爷肯接受我的计划吗?”

    “应该会。”晓云语气并不怎么肯定:“他们消息不灵通,乱了章法,所出的都是强干蛮干的危险主意,风险大得很。你有更好的主意,他能不接受?”

    “但愿他能接受,不然成功的希望不大。”

    “你真了解情势,知道那些人的底细了?”

    “有七八成把握,两三成尚待证实。”

    “擒活口便可弄清这两三成呀!”

    “不能妄动,擒活口便会打草惊蛇。他们如果提高警觉加强戒备,或者迁地为良,那就前功尽弃了,以后更大费周章啦!一旦迁走把欧阳慧藏得更隐密,想查出下落谈何容易?”

    “你真的神通广大,大半天就查出结果。”晓云其实并没感到惊讶,知道他有不少龙蛇在暗中相助:“贺二爷亲自找到镇抚司衙门讨取消息,袁镇抚答应出动全部密探侦查,迄今仍然毫无讯息。五城兵马司与应天府衙,也出动大群便衣官兵与巡捕,同样毫无所获。”

    “镇抚司会全力侦查?可能吗?”他冷笑:“如果我所料不差,镇抚司的密探很可能牵涉在内,可能藏匿欧阳慧的地方,就在天地双杀的有效控制管区内。这件事暂时不要向贺二爷透露,万一我料错了,所掀起的轩然大波,将难以收拾,会连累不少人。时辰不多了,赶两步。”

    折入洪武衡,晓云抢先向街右的一座大宅闯。

    汉王世子府在皇城内,府中的一些文武家臣,另有住宅散布在京城各处,甚至有人在城外置产。

    一旦汉王之国(就藩),便得全部迁至封地,因此所置的产业,格局都属于中等,以便变卖容易。一旦迁走,永远不会回来了。

    贺二爷这座大宅其实不大,大的是他的名气。在京都的皇亲国戚恐怖的权力斗争中,汉王朱高煦是顶尖的。所属的家臣属吏,身分地位也是佼佼出群的。

    大院门外不论昼夜,都有两名甲士警卫。

    里面有三名门子,昼夜值班,任何宾客部属求见,都必须先通过门子这一关,能否晋见,大权在门子手中。

    警卫事先已奉命迎接贵宾,门子也早就开了大院门恭候,往昔门子恶劣的嘴脸一扫而空,可知贵宾的身分不同凡响。

    贺二爷率领八名随从,亲至垂衣门迎接贵宾。

    正屋大三间,中间的大厅灯火灯明,但不见人踪,人全被遣走了。

    八名随从仅有四名随同入厅,另四人在厅廊外监视着大院子,假使发现可疑的人影,随时皆可扑出。

    各处静悄悄,警卫藏在何处,只有负责警卫的人知道。禁止心腹以外的人接近,以保证这次秘密会晤的消息不至于外泄。

    只有两位小侍女出来奉茶,随即悄然退走。

    李季玉与贺二爷不算陌生,曾经见了几次面,仅在燕子矶交谈了几句话,贺二爷对他的态度不好也不坏。这次,却是相当客气。

    客套一番,主人焦灼的神情溢于言表。

    “已经有了眉目。”李季玉知道对方心焦,开门见山说出情势:“对方真正的底细,今晚将可揭晓。在证实之前,二爷务请忍耐。欧阳小姐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不大,挟人质要胁,见面之前,人质是安全的。他们的确冲小可而来,要小可替他们找出千幻修罗的下落。按情势估料,后天他们就会放出风声要求我出面了。”

    “老弟估料是哪方面的人?”贺二爷心中略宽,脸上的焦灼神情舒缓了些。

    “在没能证实之前,不敢妄下定论。按情势推测,确有蛛丝马迹可寻,有脉络可见。”

    “老弟有何打算?”

    “务请二爷沉着应变,不要表现出惊怒紧张的气势。其一,秘密派人监视太平巷申家。二爷知道平江土地苏洲沈文度这个人吧?”

    “知道呀!那是个卑鄙无耻的杂碎,幸而漏网的罪犯家属,充军南荒的沈富沈万三的儿子,当年随同他叔叔沈贵扮奴仆遁走的。太祖高皇不予深究。不再理会沈家的事。这杂碎奔走在纪纲指挥使门下,作j犯科在苏州坏事做尽。早些天他来了,要等纪指挥使随圣驾南旋献宝。”

    “这个人藏在太平巷申家。”

    “老弟,我不能管这种事。”贺二爷苦笑:“王爷与平民百姓不可能有瓜葛,也不允许干预平民百姓的事务。这个人与绑架的事有关?”

    “平江土地有许多出身江湖的爪牙,武当山就派有弟子在暗中保护他。早些天他放出风声,召集江湖龙蛇协助,对付千幻修罗。应召前来的人是些甚么货色,由于他们散居藏匿,不易摸清底细。是否有人参予绑架,不久自知。请二爷严密监视太平巷申家,一有异动,比方说:纷纷四散出城逃匿。二爷必须逮捕这些人,不让平江土地漏网,我就可以放手对付绑架的人了。投鼠忌器,为了欧阳小姐的安全,监视的人千万不可暴露行藏,二爷办得到吗?”

    “相信我,好吗?”贺二爷咬牙说:“如果他涉案主谋,我要剁碎了他喂狗,铲平他苏州的祖坟,把他沈家四十年前的老账一起算,哼!”

    贺二爷这番充满血腥的话,可不是唬人的。

    汉王世子号称天下第一勇将,性情特别暴躁残忍,谁冲犯了他,皇亲国戚照打不误,当街打死三两个三四品官员,小事一件。

    汉府中的家将亲随,全是杀人如屠狗的勇士铁卫,一旦包围太平巷申家,刀剑如林强弓如雨,能有几个活的人逃脱?肯定是一场可怖的大屠杀。

    锦衣卫的官兵中,许多是汉王世子的老部下,勒令镇抚司的人抄没苏州沈家,可说电下雷随易如反掌。

    何况沈家本来就是钦犯遗属,汉王一句话就可让沈家烟消火灭,翻四十年前的老账,活的人恐怕就没有几个了。

    “其二。”李季玉不想知道以后沈家的处境:“天亮以后,你们的人不要在江东门一带走动。一旦他们发现有异,将欧阳小姐移走,在外地藏匿,情势就控制不住了。我不希望拖得太久,多拖一天,欧阳小姐便多一分危险。我不要你们的人在场,以免他们转向你们施压,提出要求或交换条件,必定影响我的行动,反而增加欧阳小姐的危险,打乱我的救人计划。”

    “我信任你。”贺二爷郑重地说:“但我要知道,有哪几种可能的结果。成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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