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最糟的结果。”李季玉泰然一笑;“万一事不可为,我会接受他们的条件。他们要利用我找出千幻修罗的下落。欧阳小姐也向我表示过,也要我助她找千幻修罗。千幻修罗曾经到汉府抢劫,也是汉府必欲得之的仇敌,你们双方的目标是一致的,我答应协助岂不皆大欢喜?只是……”
“只是甚么?”
“我耽心他们另有目的,这就十分棘手了。”
“依你的猜测……”
“要等我和他们接触之后,才能知道他们的目的是甚么。天色不早,我该前往探索了,告辞。”
“祝你顺利。”贺二爷语气极为诚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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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东门刘家是废宅,江宁县衙看管的人,每年都换一次大院门外与各重要房舍,剥落老旧的封条。
时限未到,不能提前拍卖。
至于房舍深处发生了些甚么事,是没有人理会的,反正一定会成为狐鼠之窝,不会有人胆敢偷偷爬墙出入在内居住。
上次那三位仁兄,利用一个飞刀术了得的人,把李季玉引来,隐约透露说是前来京都,图谋发展的江湖龙蛇,要网罗李季玉这条当地龙蛇做马前卒。
结果,发出威胁亲友的恐吓讯息,激怒了李季玉,四个人送了老命。
令他震惊的是,这些人知道欧阳慧是鲁王国主的郡主。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江湖龙蛇怎么可能知道远在山东,龙子龙孙皇室内部的秘辛?
其实死鬼三个人的谈话,他早已潜入,听得一清二楚,那位孙兄无意中透露了重要的讯息。
刘家大宅距那条小街的胡家大宅,隔了几条街巷,其实直线距离,相差仅里余。两乘小轿从石城门返回胡宅,不需经过刘家大宅。
而调查小轿所经路线的人,证实小轿的确绕经刘家大宅这条街。
可惜找不到目击小轿曾否在何处停留过的人。即使有目击者,也不知道小轿停留时有何异样举动。
李季玉与晓云行动非常迅速,初更天离开贺二爷的大宅,偷越三山门的水门,二更初便到达刘家大宅附近,大街小巷灯火通明,夜市刚张,正是江东门最热闹的时光,逛街的行人摩肩接踵,谁也不理会旁人的事。
他俩的装束打扮,也不会引人注意。
他俩藏身在右邻的厢房屋顶,远远地监视刘家正房的第二进房舍。
院子里长满乱枝蔓草,房舍参差错落,远在百步外,不可能看到全貌,更难看出动静,却可隐约看到房舍的屋顶,透天高处如果有人起落,目力佳的人,必定可以看到形影。屋下面的光景,却无法看到了。
两人倚在厢与正屋交界处的屋顶暗影中,悠闲地留心刘宅的动静。刘宅黑沉沉,没发现任何灯光。
天色尚早,不是夜行人活动的时光。
“你怎知道这里有人活动?”晓云紧倚着他坐得舒舒服服,用他的肩窝作枕,抬头转脸问。
“人与兽不同,人会以处世的经验思考得失利害。兽类一旦发现巢岤被强敌马蚤扰侵入,便会放弃旧巢。人不同,不会轻易放弃。有些人的想法与众不同,认为某些地方出过灾祸,反而更安全,仇敌绝少重回守候。”他不便将在这里怒开杀戒的事说出:“反正我猜出他们有此想法,来求证才决定找出他们另一处巢岤。”
“你的人手多,不必亲自来的。我真没有用,连欧阳慧的身分也无从着手去查,抽丝剥茧式的侦查方法,我没有这份能耐。”
“我那些人不便正式出面,因为很可能会被发现而动武。”他更不便将同伴的事说出:“其实查这里的事并不难,这座没收入官的大宅,只有那些有特殊关系的人,才能设法交通官府购买。藏匿在这里的人,看中这座大宅,想弄来做巢岤,无意中说出江宁衙门里有朋友,可以设法取得。我在县衙也有朋友,略施手段便查出线索。这个设法想购买的人,叫剑断魂孙世贤,是邻县高淳青山里的地方名人,也是名动江湖的名剑客,应朋友之约前来助拳的烂货。想想看,会有哪些人请他来?”
“镇抚司……”
“不,镇抚司只用威胁手段,利用前来京都谋发展的人供奔走,限制他们发展。像不贪和尚、乾坤大天师,就是这一类不得不接受利用的货色,而且都是声名狼藉的牛鬼蛇神。剑断魂是颇有名气的剑客,令人不敢领教的坏剑客;现在,剑客中没有这号人物了。天色还早,你何不假寐养神?有动静再叫醒你。”
倚在某些物体小睡称为假寐,晓云就斜倚在他怀中,一阵阵少女特有的淡香,不住往他鼻中钻,逐渐有点心猿意马,似乎把晓云当成欧阳慧了。
如果是欧阳慧,哪会如此安静温驯?那位小郡主个性爽朗开放,说风是风说雨是雨,对情绪的反应是直觉的,情绪上所产生的心理生理刺激,是不满现状,要求更多更深入,追求更大的满足,除了本能的生理需求之外,其他一切皆抛出九霄云外,情与欲完全混淆在一起了,很容易让男人认为是荡妇滛娃。
“我不累,我想和你谈谈欧阳慧。”晓云倚躺在他怀中,怎知道他在想些甚么?声调有点与往常不一样:“我讨厌她,她似乎把你看成她的人,居然……居然……你和她到底发生了些甚么事?”
以往,晓云只是不介意欧阳慧的举动,彼此并无仇怨,都是权贵名门的千金小姐,小冲突不值得计较。
现在,晓云的态度有了显著的改变。
“不关你的事。”他含糊以对:“你既然讨厌她,竟然说动我救她。你所做的事真的很反常。”
“那是……那是以前的事啦!”晓云突然在他怀中不安地扭动,想挺身移开却又迟疑。
“甚么以前以后?!你的意思……”他感觉出紧靠在胸怀上的娇躯,似乎肌肉有强直的间歇性脉动。晓云背上传到他胸膛的温度,有升高的感觉。
他心中一荡,对这种变化他相当熟悉,挽住着小腰肢的大手,不由自主地向上移,大手压力增加,占据男性心目中的欲望城堡。
“没……没有甚么啦……”晓云在他的大手下悸动,呼吸急促,心跳加快了一倍。
双方背胸相贴,都看不到对方面部的表情,只能凭感觉想像,更增加几分神秘刺激。他自己也浑身产生浪潮般的反应,真把晓云当成欧阳慧了。
他怎知道昨天晚上,送晓云回妆楼,在晓云的芳心深处,掀起多大的波澜?小姑娘不再是好奇的旁观者,而是觉得芳心已有着落,陷入情网的怀春少女,产生自私独占的念头,分别爱憎的心态健全成熟了。
亲昵的接触一次比一次深入强烈,晓云的身心都起了激烈的变化。
这变化不算陌生,只是强烈了些,畏缩地想挺身坐正身躯,不自觉地推却按在酥胸上的大手,却发现纤手有点不听指挥,颤抖而且软弱无力。
“哦!我明白了。”他发觉晓云羞窘的身躯变化,心中一跳,神智一清,急急挪开蠢动的手,呼出一口神情松懈的长气:“我和她,只是各怀机心的亲蜜朋友,双方所做的事,都是心甘情愿的。这种男女间错综复杂,却又非常简单的事,你不需过问,你还小,不需要知道。而且……而且……”
“而且甚么?”晓云反而捉住他的手不放。
“你老爹与我毫无利害关系,对绝多数人无害的好人。”他扶正晓云的身躯,浪潮从身上消退、冷却:“和你做朋友是非常愉快的事,却不能对你造成伤害。我这种人对好坏的看法,虽然与众不同,但心中自有分寸。欧阳慧与你不同,而且她知道自己在做些甚么,要些甚么。你不能和她比,你和她是完全不同型类的人。有动静了,果然被我料中啦!”
居然能抑止升起的情欲中止挑逗,连他自己也感到意外。
在黑暗的夜空下,任何理智的堤防也会崩溃,这时只有男女的单纯需要,其他一切问题都遥远模糊,甚至不存在了,想抗拒生理的强烈需求,极为不易。
刘家大宅第三进正屋,确是出现隐约的灯光,是从某一座花窗泄出的幽暗光芒,光芒微弱,该是有人点燃了一支小烛。
这座大宅应该没有人活动的,这是官府查封保管的充公产业。
上次刺客把他引来,那是事先安排布网等候他的,人被杀死,同党怎么敢仍在这里盘据活动?
真被他料中了,这些人认为他不会再注意刘家。
当然他并不知道,所留下的一个活口,并没撑过生死关头,在他离开片刻之后便断了气。
即使有三两个人怀疑是他下的毒手,也提不出证据让同伴信服,凭他一个只会几手花拳绣腿的豪少,怎配和江湖超等高手玩命来真的?他涉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负责调查凶手的人,根本就没把他列在调查对象名单内。
“唔!好像真有人。”晓云被扰乱的情绪恢复稳定,看到那隐约的光芒:“要不要接近侦查?也许可以弄到一两个人盘问口供。”
“不行,那会打草惊蛇,前功尽弃,以后的变化便难以掌握,势将重新布局,失去时效。再等片刻,转赴胡家大宅,看有何发现。”
“你的人手多,犯不着亲自侦查呀!”
“不能派人在附近守候侦查。”他分析情势:“这些人都是江湖人精,是布眼线定桩的专家,当然知道如何对付仇敌所布的眼线,所以我的人手虽多,绝不可派人在附近监控。我要求贺二爷不动声色,原因在此。一旦他们发现异象,远迁至四乡外县,那就奈何不了他们啦!”
“我进去侦查,我的轻功……”
“轻功与侦查的经验和技巧,是相辅相成的。你缺乏经验和技巧,而且在这里也派不上用场。”
“你不要小看我。”晓云提出抗议。
“在没查出囚人的正确处所之前,任何涉及可能使用武力的行动,都必须避免,投鼠忌器不可影响人质的安全。你进去侦查,十之七八会被暗哨发现,结果如何?唔!灯光有异。”
灯光本来就微弱,可能是从某一间小房的小帘花窗,帘是内帘而非两帘的雅室透出来的。
内帘通常使用半透明的纱绸制成,灯光透出光影朦胧。
灯光在有节拍地闪动,明灭不定。
共出现四次停顿,闪动的次序是一短一长、两短一长、一短两长、三短一长。最后,灯光终于不再出现,全宅黑沉沉。
“在打信号。”晓云出身武臣世家,对信号不外行。
“对,灯火信号,从特定的方向发出,我们正处身在接收信号的经路上。毫无疑问,在我们这一方向的某一处房屋,有他们的外围警哨,另设有策应站或接待站。我们走,从右面撤。”
“哦!似乎人数不少呢!”晓云跟在他身后,利用瓦沟爬行:“这附近布伏的人,我对付得了。”
有人在这附近,必须特别小心,不能被这些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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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次日午后不久。
李季玉穿得一身光鲜,灰长衫,腰间有荷包、扇袋,恢复往昔的豪少打扮,手中不再携带用布卷住的剑,表示不必随时准备动武了。
这段时日里,他公然在街市走动,出现的时间相当短促,通常露面不久,逛了半条街,就突然消失在小街小巷中。
跟踪的人不胜其烦,跟丢了干脆就不再追寻,没有在他身上浪费人力时间的必要,也知道不可能找出他长期藏匿住宿的地方。
长期跟监飘忽不定的精明目标,不是容易的事。
到底有多少各方龙蛇派人跟监,他做得深入了解。
需要防范的主要仇敌,是镇抚司的密探。
这些刽子手的一切承诺,都是一罪不住的,等他一旦失去戒心松弛下来,就会像猛兽一样扑上来要他的命。
王千户和天地双杀星把他恨入骨髓,早晚会抓住机会活剐了他。
其他各方的龙蛇,只想利用他而已,没有杀他的理由,因此威胁不大,没有刻意提防的必要。
江东门是他的老根,出现在江东门平常得很。因此有关的牛鬼蛇神,深信他的藏匿处必定在江东门。
水龙神程日升,仍然是江东门的大爷。
至少名义上仍是大爷,心腹死党仍然拥护支持。
自从小霸王李季玉崛起之后,这位大爷耿耿于心,实在心里不痛快,天天耽心小霸王把他踢下台,取而代之接收地盘。
这一天一定会来的,早晚而已。
连江山也经常改朝换代,地方的蛇鼠大爷起落更不足怪。目前还能保持名存实亡的处境,已经相当幸运了。
李季玉曾经明白表示,不会取代他的江东门大爷地位,而要成为京都的大地区豪强,不谋取小地区蛇鼠大爷的名位。
大地区豪强,毫无疑问埋所当然统治小地方的蛇鼠。
小霸王与大江上下的龙蛇搭上了线,与江对面各州县的豪强沾上了边,摆出的气势局面,已经是大地区豪强的声势,各地方的小蛇鼠还敢不尊奉旗号?
这期间,水龙神这位大爷,就成了替各方龙蛇与李季玉搭线的中介人,被镇抚司完全控制,成了李季玉与镇抚司撮合解决纠纷的唯一沟通人。在声望威望上,已经远远地落在李季玉后面了。
李季玉出现在江东门大街,片刻水龙神就找到了他,拉住他进了金陵居茶坊,沏一壶龙井表示有事商量,在茶坊公众场合谈,不是作j犯科见不得人的事。
“江上江下那些朋友的事,谈妥了吗?”水龙神是牵线人,当然表示关心:“这几天你像个游魂,想找你真不是易事。”
“要打天下开创自己的局面,不得不亲自出马奔波呀!”他神采飞扬,流露出充满信心的神采:“幸而有不少热心的朋友协助,倒还一切顺遂,谢谢程大爷关心。这两天镇抚司的密探,已很少在城外走动,听说正集中人手,处理户部左侍郎殷成,今年春储粮宣府,供亲征军出塞的军粮,缺少十万石的侵吞军粮大案。程大爷你这里总算安静了些,应付那些密探,你可说焦头烂额,辛苦得很。”
他不便掀开水龙神是密探的秘密,口气隐含讽刺。
邻座一位中年茶客,突然拈了一杯茶过来移樽就教,含笑点头打招呼,拖出条凳迳自落坐。
“那是绝世人屠从北京,以急足飞传的塘报,勒令王千户克期办理的,要在皇驾返京之前,把殷侍郎一家处决抄没,雨花台最近几天将有热闹了。”中年茶客定然听清李季玉所说的话,所以过来发表高论,表示消息灵通:“侵吞军粮怎么扯上殷侍郎,你们知道吗?”
茶坊酒馆,是交换消息传播谣言,买弄奇闻秘辛的最佳场所,所以也是打听消息的好地方。
“平民百姓,谁闲得无聊打听这种事?”李季工冷冷一笑:“你是来探口风,想抓妖言惑众罪犯的?”
“我这副德行长相,配当密探吗?”中年茶客表明身分,并不认为谈官场是非是闲得无聊:“户部仅负责调征各地钱粮。今年正月亲征军发驾之前,户部征调山东、山西、河南、凤阳、淮安、徐州各地民丁十五万,由后军都督府发丁押运军粮一百万石赴宣府储仓。如果有人吞没,只有后军都督府的官兵涉嫌,与殷侍郎风牛马不相及。”
“你知道原因?”水龙神似乎有兴趣探听。
“当然知道,我有朋友在锦衣卫颇有权势。”中年茶客傲然地说:“所以消息灵通。”
“怎么一回事?”李季玉表示有兴趣听原因。
“殷侍郎有一位亲戚,在亲征军中军指挥,武安侯郑亨麾下任职,据说是一位千户,控告绝世人屠在北京虐杀无辜军民。结果不问可知,明白了吧?”
“狗咬老鼠多管闲事,小心祸从口出,你滚吧!”李季玉笑骂:“我现在还没站稳脚跟,在江湖称雄道霸并不容易,还有许多事摆不平,牛鬼蛇神们仍在虎视耽耽,所以还没有余力交通官府。有关官府的事,概不过问,你阁下满意了吧?”
“你早已着手交通官府了,阁下。”中年茶客不走,冷冷一笑直瞪着他。
“胡说八道,我正在和官府作对。”
“是吗?”
“镇抚司的人会告诉你是真是假。”
“你没在汉王世子府有朋友?”
“是吗?”李季玉模仿对方的嗓音语调惟妙惟肖。
“你在济阳侯府没有朋友?”
“他娘的!交了几个女朋友,似乎就引人眼红了。”他泼野地摔破一口茶杯:“我的女朋友很多,有王府侯府的千金,有教坊曲院的粉头,有些朋友是英雄好汉,也有些朋友是土匪强盗,朋友愈多愈好,造反也多几个人杀人放火呀!绑下,你这些话有何用意?给我一些让我满意的答覆解惑好不好?”
“这两天你没听到风声?”中年茶客答非所问。
“这几天都没下雨,哪会有风声?”他装疯扮傻:“快了,这两天祖堂山一带,傍晚时分乌云满天,那一带一定有雨。你等着瞧,只要那边天空出现闪电,乌云就会移到这边来,京城附近肯定会风雨交加。喂!说了老半天,还没请教阁下高名上姓呢!贵姓呀?”
“不必问,说出来你也不知道。”
“对,说出名号,我也不知道你是老几。京都城乡有将近百万人口,我真不认识多少个。”
“俗语说,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朋友的道义,对不对?”中年茶客不理会他话中的嘲弄味。
“话是不错,这是江湖朋友的口头禅,拖朋友下水的藉日,狼狈为j的金科玉律。我已经身在江湖,我懂。”他向水龙神伸手虚引:“这位水龙神程大爷,不但懂,而且运用自如,朋友满京都。”
“好像你真的不知道,贵友欧阳小姐的消息。”中年茶客盯着他冷笑。
“她是汉府的人,汉府在皇城内。我这种人进皇城非常危险,比闯进鬼门关更可怕,所以我从没进皇城自找麻烦,极少和她相处。哦!你阁下到底想说甚么?我该知道欧阳小姐的消息吗?”
“应该关心朋友安危吧?”
“你是说……”
“她有难,你能置身事外不闻不问?”
“哦!她有难?”
“对,她落在某些人手中了上
“你说甚么?”他故意大惊小怪,倏然变色而起。
“你听清了的。”中年茶客脸有喜色,被他脸上关切焦急的神情愚弄了,信以为真:“有人托我捎封信给你,你接不接受?”
“信?这……”
“欧阳小姐危在旦夕,信上有她所附的求救亲笔。”
“好,我接受。”
“好好看看,最好依信行事,不要鲁莽。”中年茶客在怀中取出一封书信,放在桌上推给他:“你如果不按照信上的行动指示做,就永远见不到她了。再见。”
水龙神手急眼快,巨爪疾伸急抓中年茶客的手腕。
叭一声脆响,水龙神反而挨了一耳光,呃了一声,仰面便倒,长凳断了两根凳脚。
信到了李季玉手中,抓信的手乘机上拂。
中年茶客揍耳光的巨掌,还来不及收回,根本没料到李季玉敢出手攻击,而且速度快得不可思议,看不清李季玉的手是如何攻击的。
抓信的向前翻,掌背击中中年茶客的眉心和印堂。
这部位是要害,不易击中,硬度高,击中的力道不足,不会造成重大伤害。
假使力道足,一击即毙。
即使不死留得命在,也会成为白痴废人。
“我要活剥了他!”水龙神爬起来厉叫。
中年茶客仆伏在桌上,缓缓向下滑落。
李季玉已出店走了,店伙与其他茶客纷纷走避。
水龙神并没看到李季玉出手,仅看到中年茶客软绵绵仆在桌上向桌下滑落。也许,这位信使突然患了急症。
◇◇◇◇◇◇◇◇◇
庄子山水篇有一则寓言:螳螂捕蝉。
金陵居茶坊在大街上,街上行人来来往往,每个人皆为生活而奔忙,每个人谋生的方法都不一样。
有些人凭劳力糊口,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才赚得一餐;有些人用生命做赌注,出生入死活一天算一天。
共同走在大街上,谁也不管旁人的闲事,旁人的死活与我无关。
当李季玉出现在大街时,他后面出现了螳螂捕蝉的寓言行列。
蝉、螳螂、黄雀(异鹊)、庄周的弹丸。
李季玉是蝉。几只螳螂,分属不同的组合。
黄雀也有两只,却是同伙。
挟着弹弓的庄周,冷眼旁观监控全局。
水龙神把李季玉拉进金陵居茶坊,事先是否知道中年茶客的底细,颇堪玩味,李季玉不需仔细猜测,反正心中有数:水龙神拉他进茶坊,绝不是巧合。
茶坊店门右侧,街边有一列小食摊,一名水夫装扮的大汉,在食摊的食桌小饮。
食摊在路树下,大太阳晒不到。
大汉自斟自酌,将花生米一颗接一颗往大口中丢,意不在酒,侧着脸留意茶坊内的动静。
茶坊的店门是列卸式的,门全卸下,可看到店堂的全部光景。
右邻另一座门滩卖京粉凉茶的饮料摊,也有两个泼皮打扮的人喝凉茶,一碗凉茶喝了老半天,就是不想走,两人有一搭没一搭低声聊天,意也不在凉茶。
只有最精明的行家,才能看出这些人是螳螂和黄雀。
终于茶坊内起了冲突,水龙神挨了一耳光被打倒了。
小饮的大汉投杯而起,要往茶坊闯。
两个泼皮也不慢,虎跳而起。
茶坊左侧的门摊也有人长身而起,两个水夫打扮的人若无其事沿茶坊门口的人行道向右走,无意闯入茶坊,却在近店门处,与大汉和两泼皮错肩而过。
这瞬间,两水夫的手悄然抖出,肉眼难辨的芒影破空,没入大汉与两泼皮的胁肋下。
大街上贴身暗算,十之八九得心应手,除非对方早有提防,不然稳可成功。
被芒影没入胁肋的人,脚下一虚,身形一顿,伸手在胁肋摸索。
两水夫近身双手齐动,分别在猎物身上用点岤术制人,然后一人挟一个扭头便走,连挟带拖消失在人丛中。
另一个泼皮刚摸到左肋的创口,摸到露出的半寸长针形暗器尾部,刚想喊叫,却被急急奔出店门的李季玉伸手一拨,身不由己扭身摔倒。
李季玉匆匆撤走,本能地拨开挡路的人,怎知挡路的人先中了暗器?无暇理会身后的事,大踏步昂然走了,不知道挡路的人被拨倒的情景。
两水夫是黄雀,各衔住了一只螳螂。
挟了一个半昏迷,双脚不能举步,只能挟住拖走的人在人丛急走,是相当不易的事,挟的力道要恰到好处,力道不足便成了拖死狗引人注意。
到了一条小巷口,两人急急折入。
“你们没有策应的人吗?”身后传来宏钟似的语音。
两人脸色一变,急急将挟着的人放下,衣内拔出匕首,左手各挟了三枚针形暗器。
三个人堵住了巷口,等于是挟了弹弓的庄周,盯住衔了螳螂的黄雀,弹弓随时可将黄雀弹落。
面像讨人厌的水夫岁数不少了,目光落在扮书生少年郎的人身上。
另两人一是相貌威严的穿长衫中年人,与荆钗布裙朴素而有贵妇风华的中年女人。
“符大小姐,别管我们的事好不好?”水夫是怨鬼冯翔,不愧称老江湖,一眼便看出符晓云的本来面目:“尽管咱们这些强盗不是东西,毕竟是站在小霸王一边的。咱们利用小霸王捕捉眼线,间接替他分忧。我怨鬼为人坏得不可再坏,但恩怨分明,小霸王一而再救了我,我绝不会扯他的后腿,而找机会回报……”
“你确是坏得不可再坏。”晓云冷冷地独自向前接近,不介意怨鬼两人的毒针。
“符大小姐,我为金川门外的事再次郑重道歉。”怨鬼将毒针纳回臂套:“彼一时此一时,那次幸好没让你造成伤害……”
“你知道那次救我的人是小霸王,对不对?”晓云笑问:“所以再三和他捣乱……”
“天地良心。”怨鬼沮丧地说:“我再次实话实说,那次我糊糊涂涂,被打得晕头转向,只顾逃命,丢掉了成名的兵刃管弩,怎知是谁救了你?我发誓,即使是他救了你,我也不会向他报复,我说得够明白吗?”
“我相信你真的有意帮助小霸王。”晓云也知道用心计了,说的话脱离不相干的枝节:“真的吗?”
“不错,我和他口头上没有甚么承诺,但已取得默契,行动互相配合。”怨鬼果然上当,泄露了天机:“由他主导,我等他的信息。”
“很好,你弄到两个人,给我留一个。”晓云愈来愈精明,不再追问以免露出马脚。
“这个……”怨鬼当然不愿割爱。
“你有一个人就够了。”晓云坚决地说:“我要。”
“好吧!留一个给你。”怨鬼掏出一只扁的磁制葫芦,倒出一颗丹丸递过:“解药。用重手法制了脊心岤,能解吗?”
“能。谢啦!”
“再见。”怨鬼欣然挟起一个人,快步皆同伴离去。
“你没问他和小霸王的行动。”中年美妇说:“似乎你另有打算。”
“对,我希望季玉能亲口告诉我。”晓云说:“如果他心中有我,会告诉我的。”
“你算了吧!他根本不希望你和他同患难,不想你介入他的冒险行动,这才是他心中有你的表现。把你拖去闯刀山与镇抚司为敌,那是坑害你,知道吗?所以任何有危险的行动,他都不会告诉你。”
“这……不会吧?昨晚我和他……”
“走吧!有人来了。”中年人拉起昏厥的人:“往巷底走,快。”
◇◇◇◇◇◇◇◇◇
李季玉与两位同伴,在一座街旁的小屋中,细阅书信研讨对策。
书信的内容并不复杂,要求他按时地见面,谈释放欧阳慧的条件,内附欧阳慧请他务必赴会的手书。
他根本没见过欧阳慧的字,怎知是真是假?
“兄弟,你把他们所派遣的人废了,是不是存心激怒他们?这对你极为不利呢!”同伴对他的应付手段不以为然:“激怒的人气盛,你对付得了?不赴约是上策,你没欠欧阳慧甚么。”
“他们掌握不住我的行踪,接近的人被废,情况更扑朔迷离,必定疑神疑鬼,激忿愤怒便会章法大乱,自乱阵脚先机巳失,我应付得了。这几天各方毫无动静,没获得预期的反应,他们已经沉不住气了,放心啦!我与欧阳慧的事,你们不要管。”他胸有成竹,信心十足:“殷侍郎被抄没的珍宝,藏在绝世人屠的大宅,或者王千户的宅内,务必及早查明,早日下手以免夜长梦多。”
“藏在绝世人屠大功大宅的珍宝,仅是其中一小部份。其余真正值钱的珍宝,藏在王千户黄家井街巨宅,把一些江湖牛鬼蛇神请入,专门准备对付千幻修罗。”同伴把调查结果说出:“殷侍郎是皇太子的心腹,其实却是汉王世子的忠狗。四年前奉汉王令旨,参于陷害一代能臣解缙,共抄没十八家大臣的财产,私吞了不少奇珍异宝。绝世人屠在北京抓住机会摆布殷侍郎,明显地意在剪除汉王世子的羽翼。咱们如果不早些下手,等绝世人屠和汉王随军返京,机会就少了。”
“对,所以要及早下手。绝世人屠如果在家,他那些可怕的甲士很难对付。”李季玉曾经扮千幻修罗多次抢劫绝世人屠大功坊的巨宅,每次都极为凶险,一次比一次困难,所以不想冒险:“珍宝的上品有多少,查明了吗?”
“查明了,这不是秘密。”同伴说:“王千户这杂种,把绝世人屠那一套绝活,运用得青出于蓝而更胜于蓝。带兵登门宣示罪状之后,再诡称尚有转寰余地,用笑脸攻势,劝殷侍郎把所有的财产交出赎罪,斩钉截铁信誓旦旦,声称定可丢官免罪保全家小。结果与往昔一样,一次又一次哄骗追索,直至殷侍郎把分藏在各处的珍宝交出,证实确无余物,这才将家小亲友逮捕送入天牢。很可能在皇驾返京之前,百十名老少押赴雨花台斩决。”
“那不关我们的事。”李季玉叹了一口气:“咱们这些草莽狂夫,能做的事有限得很。这几十年来,雨花台屠杀了一二十万人,其中有坏人也有好人。有些人罪有应得,有些人却是无辜的。有些妇孺尚在襁褓中便被杀死了,他们在世间做了甚么坏事?咱们这些草莽狂夫,能以替天行道的名义救他们吗?这世间人道与正义已经死了,所以咱们只能为非作歹做强盗。这也是我同情怨鬼那些人的原因,虽则他们是无道的盗。”
“兄弟,感叹无济于事。”
“我知道。你们好好准备,千万要记住:藏于九地,分工合作,才能有效地策应站在明处的我。我走了,大家小心,咱们只能赢,不能输,所以计须万全。”
强盗口中的替天行道,意义与公认的道迥然不同。
老实说,天是甚么?谁也不知道。
天是否有道的准则,谁也说不出所然,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愈说愈令人糊涂,每个人心目中的天,都各有看法各有标准,所以所谓天道,其实是人所订定的。
◇◇◇◇◇◇◇◇◇
满城风雨,牵涉在内的人惶然不可终日。
谁也没料到李季玉胆敢潜回他的小屋,把这间小屋忽略了,有心人分在各处追逐,以为他躲到城里去了。
金陵居茶坊出了事,有人看到他确是从三山门进城的。
只有晓云例外,她一直就躲在小屋中枯等。
她对李季玉了解日深,揣摸李季玉的心态颇有心得,芳心全投注在李季玉身上,感情的发展已超越转型期深入更深入。
她比李季玉先到,跳天井进入,带了食物安置在灶间里,细心地打扫居室,整理得井井有条,像个勤快的小主妇。
光棍子的家本来就杂乱无章,被她整理得焕然一新。
侯门千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有两位贴身侍女伺候,能把屋子整理得焕然一新,的确难能可贵。
也许,她想证明自己也能过平凡人家的生活吧!居然蛮像一回事。
整理颇费工夫,感到有点累,枯等也觉得有点无聊,在小厅坐在长凳上胡思乱想,奇-书-网不知不觉趴在八仙桌上蒙蒙胧胧睡着了。
天气炎热,街巷里的平民住宅,谈不上甚么格局,前门后门关闭,里面的门窗全是开启的,以便空气流通。
除非跃登屋顶,或由邻舍的屋顶接近,从天井跳下,便可登堂入室。
天色不早了,邻舍已有人返家活动,不可能堂而皇之跃登屋顶。
当然,有心人例外。
她就是从后进的屋顶跃登,从天井跳下的。
后门上了闩,前门有大锁扣住门环,不可能破门而入,邻居也不会替李季玉照料这间问题小屋。
两个男女也是从屋后进跃登的,无声无息跳下天井,似乎并不在乎危险,快速地窜入后进堂屋。
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