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循观察着雪啸天藏在怡然神态下的冷静,忽然间有些明白他的心情。
当年妹妹为了一个汉人男子,赔了性命。
而现下,又一个汉人男子拐了女儿的心……
雪啸天身为父亲的立场自己完全可以理解。
“寨老不用担心,巫循两年后才会应约回来娶蝶儿,现下订亲只是安彼此的心,给蝶儿一个名分。”
“两年?蝶儿,你真的愿意等他两年?”雪啸天望向女儿,霍地打住口,自觉自己的问话有些多余。
瞧女儿偎在心上人身旁,即使不说,那甜蜜的神情早已说明一切。
雪啸天若有所思,微拧的眉,酌量的意味甚浓。
就在两人要放弃的同时,雪啸天缓缓开口。“可以,我就把女儿托付予你……不过……”
两人屏气凝神,完全不知道雪啸天葫芦里卖什么药。
“不过我开一个条件,你允了,我便把女儿许给你。”雪啸天答得爽快,暗自庆幸自己做了未雨绸缪的打算。
“爹……”父亲的但书让雪蝶儿感到莫名的不安。
“只要不危及仁义,我也会允——”
雪霸天扬手制止他。“话可别说得这么早,我只开一个条件,而要同意这个条件……并不容易。”
“爹……”
紧扣住彼此的手,雪蝶儿浑然不知父亲会开出什么条件为难巫循。
“你要让蝶儿亲手为你种情蛊。”
第六章
这样的条件,让巫循和雪蝶儿诧异地不知该做何反应。
“爹,你不能这么做!”脸色陡地褪白,雪蝶儿万万没想到,父亲会做出这么可怕的决定。
相思情蛊比一般情蛊来得可怕,蛊毒进入体内十日后,便能感应施蛊者思念的情绪,勒住受蛊者的五脏六腑。
那痛,比一般情蛊更炽,不是一般寻常人所能忍受。
雪啸天凛着眉,表情坚定深沉得教人害怕。“我不信山盟海誓,要成为『努拉苗寨』的女婿,就得种『相思情蛊』。”
雪啸天是“努拉苗寨”的寨老,雪家之所以会成为整个雪岭山脉的领导者,便是因为其蛊为蛊中之王。
“相思情蛊”一旦种下,体内蛊毒便会随着施蛊者的情欲而走,情欲动,被施蛊者于午时发作为热、夜时发作为寒。
处在冰火交集的煎熬当中,身体虚弱之人,往往熬不过半年……
“爹爹,蝶儿不和阿循哥订亲了……”雪蝶儿闻言,墨睫微颤,咬着软唇,黯然做出决定。
她不要像姑姑一样,害了心爱的男子。她信她的阿循哥,宁愿以承诺来守候巫循。
“好,就让蝶儿为我种相思情蛊吧!”敛眉沉思了半刻,巫循沉稳如昔地打断雪蝶儿的话。
深邃如渊的黑眸瞬也不瞬地迎向两人,巫循的表态让堂中变得极静,静得仿佛只剩雪啸天与雪蝶儿讶然的叹息。
错愕仅一瞬间,雪蝶儿难以置信地瞅着巫循,不敢相信他答应了什么。“不!你疯了!”
她不要重演姑姑的悲剧,更不要她心爱的男子受情蛊所控。
“蝶儿,我很认真,也很清楚。”
对“努拉苗寨”的人说来,用无情控制善变的人心这点,早已根深柢固,纵使有太多悲剧收场的前车之监,“情蛊”的保证效果,仍远超过言语上的海誓山盟。
既然他有心娶雪蝶儿,自然得顺应“努拉苗寨”的“传统”。
这一点,他想得透彻。
“不,你不知道相思情蛊的可怕,它……它一旦种下,发作起来,会让你生不如死的!”雪蝶儿紧握住他的大掌,因为惊惧,一张小脸褪得若纸白。
她对他的爱,无人能及。
有着姑姑及千万“努拉苗寨”姑娘心痛的前例,她更是下不了手。
“我知道。”巫循医蛊、治蛊、研蛊多年,就算未曾亲身体验,至少也瞧见那生不如死的折磨。
雪蝶儿轻敛眉,将他浓眉微蹙,峻唇抿着坚定的神情捺入眼底,心泛着凉意,一时间茫然了。
“不……你不知道,你不知道这种感觉的!”她微颤的纤柔身躯似狂风中的娇花,仿佛下一瞬间便会随风而去。
他微勾唇,轻声安抚,似乎两人所面对的问题,再轻松不过。
“蝶儿,你姑且就当作这是我们之间的试炼,我相信,分开这两年,你的痛苦绝对不会少于我……”
她流泪,无法拒绝他的坚定。
“爹爹……”
雪啸天别过脸,回避女儿无肋的眼神。
“这是你们的决定,我无从干涉。”别具深意地开口,雪啸天起身离开中堂。
他知道,为了女儿的幸福,他必须得扮演刽子手的角色。
如果巫循真是女儿命定之人,他相信,这是最好的决定!
雪啸天离开后,空气在瞬间沉重地教人喘不过气。
“阿循哥,你到底懂不懂蝶儿的话?”纤柔十指捺入掌心,雪蝶儿再也隐忍不住地打破沉默。
巫循淡淡启口,语气带着点漫不经心。“你说相思情蛊之事?”
雪蝶儿无法像他一般释然,凝着他的如泓眸光有说不出的忧心忡忡。
他耸了耸肩,并不以为自己的决定有何不妥。“放心,我知道那蛊毒的厉害,如果真不幸死了,我知道你也不会独活。”
“阿循哥,人家是同你说正经的!”她努起唇,美艳的眼底隐着灼灼怒意。
他不禁怔然,随即摇头苦笑。“这件事,我是再认真不过了,或者你就把它当成……我为了研药,以身试毒?”
酸涩攀上心头,雪蝶儿忿忿地拎起他的领,嗓音微咽。“无论如何,我都不要让你承受这种痛……我不要、不要!”
“傻姑娘。”巫循笑着将她拥入怀里,心口泛着暖意。“姑且把这当成你爹允许这门亲事的权宜之计,若真赶不回来,我自己解蛊不就得了。”
“那不是解不解蛊的问题,蝶儿怎么能不想你呢?我一想你,你体内的情蛊便会跟著作祟……”说着,眼眶不自觉泛起热意。
“那就不要克制自己的思念!让我感受我的蝶儿对我的深刻情感,嗯?”他俯下脸,亲密贴着她的额头与鼻尖。
几近绝望地合上眼,雪蝶儿无法点头,轻轻圈搂住巫循的腰靠在他身上,她既满足又茫然。
他为表心意,遵从了“努拉苗寨”的传统,宁愿忍受情蛊。
而她为他,选择相信男子,舍弃以蛊牵情的手段。
虽然他们的爱情来得突然,但燃得却是最炽热深刻的真情。
“那……动手吧!”巫循双手落在她的纤肩上,毅然决然地开口。
雪蝶儿抬眼看向他英俊脸庞上的神情好一会,心绪复杂地缓缓退了几步,回过身踏出中堂。
待她再进屋,空气里飘散股莫名的香气,手中捧着托盘,盘上有碗羊丨乳丨、白玉瓶及一截半指长的木片。
“十日后,你点燃这香片,若全身、胸口有赤火燃烧的火热感觉,就表示蛊毒已存在你体内,这也代表,你百毒不侵。”
雪蝶儿拿出一只白色小磁瓶,在软白掌心上倒了些粉末,将粉末缓缓加入羊丨乳丨之内。
“我倒是头一回见到这香懈木。”巫循扬眉,黑眸中充满了兴味与好奇。
雪蝶儿侧眸瞧着巫循,心底因为他一番话暗自沉吟。
“这香懈木片是由当初提炼蛊毒的寄生木削下,十日后若点燃香懈木,我的身体产生了赤火燃烧的感觉,是因为体内蛊毒惧怕这种香味,所引发身体的反应,对吧!”
雪蝶儿点了点头,紊乱的情绪稍缓,这代表她的阿循哥对自己所做的决定,并不是一无所知。
待浮在羊丨乳丨上的蛊粉缓缓沉淀、溶化,巫循才端起碗喝下羊丨乳丨。
羊丨乳丨方入口,雪蝶儿垫着脚尖,一股脑儿直接堵住男子的唇。
他刚毅下颚磨蹭着她娇嫩雪肤,引发颤然悸动。
“蝶儿——”
巫循猝不及防地扬声,雪蝶儿生涩的小舌趁其不备,轻轻滑入他的唇齿间,与他有力的舌交缠缠绵。
掺有蛊粉的羊丨乳丨透过缠绵的唇舌沁入体内,羊丨乳丨由唇角溢出一道白色汁液,彼此紧贴的身躯,一同染上沾满情欲的丨乳丨香。
半晌,两人由热烈的吻中回过神。
“你太胡闹了!”巫循浓眉紧蹙,深邃的眸闪着危险光芒。
脸上的红潮未退,她扬起纤软的指,轻轻为男子揩去唇角的丨乳丨汁幽幽道:“这样,受苦的不会只有阿循哥一个人……当蝶儿想起你,让你痛不欲生时,蝶儿同样可以感受你的痛……”
巫循连连深呼吸,本因她任性自我的举动而扬起的怒意,早已因她的话荡然无存。
“情牵相连,痛亦相随,痛余、爱正炽,爱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你好傻!”低头吻住她滞在唇边的指,巫循心绪沸腾地说不出话。
三日后,巫循整装离开“努拉苗寨”。
雪啸天为巫循做了简单的测试,确定他身上存有蛊毒后,才欣然地拍了拍他的肩。“今后你是『努拉苗寨』的女婿了。”
不是雪家的女婿,而是整个“努拉苗寨”,这之中代表的意义非凡。
巫循扬了扬唇,心里掠过一丝嘲讽。
“多谢寨老成全。”
在离开前,巫循回到与雪蝶儿订情的“芦松溪”畔话别。
摘了朵溪边开的小花,巫循不舍地抚着雪蝶儿嫩白的脸,深深地开口。“等我回来。”
“这种花叫雪地相思,是雪岭山脉特有花种,听说是一个痴心的苗族姑娘,等情郎等到白头、死后化身为花的故事……”
巫循闻言,连忙把花丢进溪里。“我会回来!不会让你等到白头。”
“嗯!”她用力颔首,唇边绽着醉人笑花。“阿循哥,海上生活不比陆地,你千万要小心。”
“不要太常想我。”
姑娘的相思鼓能穿过千山万水,引发他体内的蛊毒作祟。
依两人此时的浓情蜜意,他已可以料想未来的日子会有多“精彩”。
瞧着他的摸样,雪蝶儿禁不住笑出声。“有桐桐、千月及翩翩陪着我,我才不会想你呢!还有我的贴绣上衣的彩色片折叠的小三角还没缝完,我的日子一点也不会无聊,待缝完,就是你回来……”
她故作坚强不在他眼前掉泪的模样,更引人心疼,雪颜上的笑容也更加耐人寻味。
他知道,他的雪蝶儿那一颗善体人意的心,隐在那一张美艳动人、擅长下蛊的面具之下。
心微凛,他不假思索地将她整个人带进怀中,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热烈,似要记住她身上每一寸柔软的曲线般,霸道地吻着她,狂妄地在她身上制造火热的“记忆”。
当巫循热烫的唇缓缓移开,轻轻落在她雪白的颈上时,他低喃着。“我走了之后,别哭喔!”
迷蒙的媚眸半抬,她伸出手,用手指记忆着他温朗俊挺的五官轮廓,半醉地呢喃。“我不会哭!”
巫循扯开健康而耀眼的阳光笑容,以笑容相信她的回答。
“这手绢让你收着。”
攒在她怀里的黑色绸布沁着姑娘的体香,落入掌心,巫循眉淡拢,缓缓道:“你熬夜缝的?”
黑色绸布面上以彩线绣着蝴蝶衔瓜图,栩栩如生、色彩缤纷,其精致的程度,足以想见花费的时间。
雪蝶儿没回答,只是缓缓说着。“这花样是寨里的吉祥物,阿循哥带在身旁,可以消灾解厄。”
不发一语地凝着她,巫循心底滋长的柔情更炽。
她总是百般为他,教他如何不为她魂牵梦萦?
“你快上路吧!天色晚了,夜行难走,会误脚程的。”逼回眼眶泛出的温热,她笑着提醒。
巫循静静瞅着她,沉默了片刻颔首道:“嗯!你也别忘提醒寨老,当日我们遇上的人,身分实在太可疑。”
自从男子莫名消失后,他说著“血债血偿”这话的神情便烙在心底,教他心神不得安宁。
“放心吧!我会让爹爹留意的。”语落,雪蝶儿圈抱着巫循,静静感受他温暖的体温,不再开口。
巫循将她紧紧拥入怀里,回应她眷恋不舍的心情。
这一刻,他们紧偎在彼此身边,一同看着潺潺溪水逶迤至不可知的远方。
谁都不知道,这属于他们恬淡幸福的最后一刻,竟只能成为回忆,永远难再追回……
晴空万里,湛蓝海水就像一面水蓝新镜,透澈地让人想不顾一切投入它的怀抱。
微风徐徐,巨大的“啸夜鬼船”在余波荡漾中摆荡,享受温和日阳的洗礼。
不顾耳畔吵杂的叫嚣,男子沉定如山地低头开药方。
“喂!老巫,你说咱儿不会拉死吧!”抱着肚子,向来体力过人、像熊一样的大男人竟也染上风寒,伤了肠胃连拉了好几天。
“你个头那么大,就算拉一个月也死不了!”勾起温朗的笑容,巫循不知好歹地揶揄他。
半年前,他离开“努拉苗寨”后,便直接回江南老家覆命,紧接着便在泉州上了一艘准备到南洋的商船。
未料及,商船方出海十日,便遇到海上贼寇。
船上的货物被洗劫而空,而他则在慌忙中不小心跌下海。
所幸上天待他不薄,他抓了只被丢弃在海上的空箱,在海上飘流了两天,便被另一帮海盗给救起。
不!若真要严格说起来,他是被眼前这病佩佩的大个子,用鱼钩给钩上船的。
当他被救上船那一刻,眼底映人大熊凶神恶煞的脸,他以为自己落入另一帮海盗手里……
留下后他才知道,原来名闻遐迩的“啸夜鬼船”,只是挂着海盗旗的商船。
而同一时间,除了他之外,留在船上的还有一个厨师——廷少咏。
“你、你、你——这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大熊吼着,不以为然地开口问道。
巫循没好气地瞅着大熊,霍地发现,大熊坦率、豪迈与面恶心善的个性,实在很可爱。
收回落在大熊身上的心思,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语气与表情是那么怡然自得。“是、是、是,小的现下不就正在帮您开药方,等会儿就帮您煎好药,好让您服用了。”
“你这什么烂大夫,究竟要咱儿吃几回药才会好?”拽起他的领子,大熊忿然地扯喉吼着。
巫循蹙了蹙眉,双手一摊,表情极为无奈。“你不好我又有啥法子?船上药草的存量不足,你将就点。”
“将就什么!你教咱儿塞住『那儿』吗?”大熊满心不甘地开口问道,却霍地发现巫循将握在手中的笔折断。
拧起浓眉,大熊又道:“怎么!咱儿肚子疼让你不爽快是吗?”他拳头发痒地在巫循面前晃着。
“我……肚子痛。”巫循被晒得更加健康的麦褐色俊颜陡地惨白。
这不是第一回发作,但却是在“啸夜鬼船”上的头一回。
大熊转了转豆大的眼,一脸不解地间。“啥?”
“唔……”冷汗由俊额沁出,巫循发狂似地扫掉桌上的东西,直接厥倒在船板上痛苦地呻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大熊豆大的眼闪闪发亮,巨大的身子直接蹲下,直瞅着巫循咕哝。“老巫了不得,咱儿似乎、好像……肚子不痛了!”
此时巫循哪管大熊肚子还痛不痛。
他所能感觉的是,雪蝶儿思念的情绪,飘洋过海,引发他体内的蛊毒作祟,教他只能被动、无能为力地任体内的蛊毒摆布。
日正当中,他的身体在绞痛中感觉到一股炽热的灼热,麦芽色的俊脸由灰白涨成猪肝红,额际开始沁出汗珠。
见着巫循的模样,大熊豆大的小眼开始蕴着闪亮亮的感激泪光,张臂就要抱住巫循。“老巫!咱儿爱你!你是全天底下医术最高明,胸襟最广阔的大夫!”
大熊感动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单纯地以为,巫循是施了什么诡异的医术,把自己的腹痛过到他身上。
殊不知这只是巫循“相思情蛊”发作。
巫循痛苦呻吟之际,看着大熊感动地想张臂抱他的神情,他勉为其难扬脚,赏了他热情的大脸一脚。
大熊黝黑粗犷的面容还来不及反应,“啸夜鬼船”船长——司空禹见情势不对,在桅杆上的身影,在眨眼间,稳稳落在甲板之上。
巫循隐约瞧见司空禹的身影,虚弱地哀求。“头儿……踢……我下海……”
司空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扬掌制住巫循不断挣扎、扭动的身体问道:“什么?”
“踢……我下海……”他痛苦地再重复了一回。
漫无止尽的痛,几要将魂、体扯离,不断由体内涌出的灼烫,让他几乎以为自己就要燃烧怠尽。
或许下海浸一浸,会减轻一点痛苦吧!巫循以残存的思维想着。
司空禹蹙起深栗浓眉,二话不说,气落双足,略施巧劲,直接便应了巫循的要求,将他踢下海。
噗通一声,巫循如了愿。
“头、头儿,你就这样把老巫踢下海?”大熊瞪大著眼,急急忙忙探看着倏地被头儿长腿给踢下海的巫循。
“我相信老巫自有分寸,让船泊在原地。”司空禹双手环胸,挺拔的身影矗在甲板上,蓝紫双眸注意着巫循的状况。
大熊点头如捣蒜地领了命,深怕慢了一步,鬼船上可爱的船医就会“不小心”把他给抛下。
巫循浸在沁冷的水波荡漾之中,让海水从身上每一颗毛细孔稍稍沁入,缓了身上灼烫的感觉。
放松了所有感觉,他四肢摊平,让自己浮在海面之上喃着。“蝶儿,你正想着我吧!”
情牵相连,痛亦相随,痛余、爱正炽,爱有多深,痛便有多重,阿循哥你莫忘。
耳边仿佛回荡着她若银铃般的清嗓,不由自主地,巫循唇边浮起了一抹淡淡的微笑。
我的蝶儿……我没忘……没忘记你的相思……
第七章
转眼间过了两年,这期间除了巫循偶尔稍来的支字片语外,陪伴雪蝶儿的是永远欢乐热络的努拉苗寨。
即便日子再快乐,她还是忍不住想着她的阿循哥。
拿起怀中的小鼓,她轻轻吟唱着。“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谁说花衣银装赛天仙,情郎偏偏醉心驰天边,苗家姑娘盼成颠,山头顶上无常变,哟、哟,蝶儿心儿碎……哟、哟……梦里魂里牵……哟、哟……”
她嘴中唱着,心里念着,她悠美如天籁的歌声,也乘风驾云,缱绻回荡飘至遥远天边……
只是,歌还没唱完,一名穿着红衣裳的姑娘以如阳般的笑靥打断了她的歌声。
“翩翩?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雪蝶儿连忙抹去眼泪,瞥过头讶异地问。
她记得,这些年洛翩翩为了她姐姐的事常到女真,因为这样,能见到彼此的时间实在不多。
“才刚回来没多久。”她笑着,清秀的脸庞揉着灿烂与一抹几不可辨的黯然。
雪蝶儿看着她的笑容,瞧出了一丝不对劲。“怎么了,翩翩有心事?”
洛翩翩一怔连忙反驳。“翩翩才不会有心事呢!倒是你,你的阿循哥什么时候回来请大家喝喜酒?”
“两年了……”雪蝶儿轻喃着,语气有说不出的感叹,真的是晃眼瞬间,时间就这么过了。
发现她语气里的惆怅,洛翮翩倏地转移了话题。“对了,大伙都上哪去了,整个寨里安静极了,千月不见人影,连桐桐也不在家。”
在进努拉苗寨前,洛翩翩便发现这异样。
她可以算是寨里的常客,每一次入寨,总是可以感受到安乐欢欣的气氛,寨里的人瞧见她,也会同她打招呼。
但今天不一样,寨里的气氛不同往常,静得有些诡异。
“我知道桐桐到江南办事去了,但千月不在,倒是稀奇。”雪蝶儿攒眉细思,心里因为洛翩翩的话,心里极为疑惑。
徐徐的风回荡在身旁,雪蝶儿身上随风轻扬的小银铃,衬托出整个寨里过度安静的气息。
“猜也没用,不如先回寨里找她吧!”洛翩翩拉着她,方旋身,视线往村寨的方向而去,伴随阵阵浓烟的冲天烈焰,教人看得忧目惊心。
抬头望着盛大的火势,洛翩翩愣在原地。“怎么突然会起这么大的火呢?”
看着回村寨的方向,雪蝶儿心惊胆战地冷着嗓说:“快回去!”
“不用费心思了!”一道身影在瞬间俐落地挡住两人的去路。
雪蝶儿蹙眉,凝着眼前带着银面具的男子。“你是谁?”
男子手腕俐落一翻,长指倏地挟了几只蝎尾银针,不带半点感情地冷道:“炎鬼。”
银针蝎状尾部透着隐隐青光,雪蝶儿见状讶然地低喃。“为什么你会有蝎尾银针……”
那是苗千月家的独门武器,按理说不会流入外人手里才对。
“你对苗家做了什么?”雪蝶儿颤声问。
耳底落入“苗家”二字,炎鬼霍地发出阴沉的骇人低笑,那笑如黑夜里的狂凛寒风,教人不寒而栗。
“你到底是谁?大白天,装神弄鬼,羞是不羞!”洛翩翩娇声斥道,压根不管眼前名唤炎鬼的男子武功究竟有多高。
炎鬼不语,银针倏地往洛翩翩射去——
杀气朝两人逼近,雪蝶儿推开洛翩翩扬声道:“翩翩,快走!”
“谁都别想走。”戴着银面具的男子发出阴沉的嗓音,冷冷开口,透过面具的眸子,闪烁着阴鸷。
就在此刻,雪蝶儿发上银蝶嗅出危机,倏地振翅扑往来者。
炎鬼有所所防备,硕长身形俐落一闪,闪过银蝶的攻击,回身稳住步伐,气聚挟针长指,咻的一声,蝎尾银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射出,将雪蝶儿的守护蝶钉在巨石上。
雪蝶儿怔愣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情景,瞬间,忿然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扬掌与他对招。“阁下究竟是何门何派?为何来此撒野!”
“苍海二鬼。”炎鬼冷哼一声,以巧劲轻而易举化掉她的招式,动作迅捷,教人几乎看下清他的招式。
“苍海二鬼?”雪蝶儿一听到这个名号,美艳的雪颜上尽是讶异。
前些日子她才收到巫循的飞鸽传书,他提了鬼船上有人中了蝎尾银针而死,而“苍海二鬼”可能来自“努拉苗寨”。
当时她就极为纳闷,现下想来,这事并不单纯。
“对,厉鬼来讨命了,我们要『努拉苗寨』血债血偿。”
他一字一句以着极缓的速度开口,坚定的语句,挟着冷意,似来自地狱的万年哀悼与凄冷。
雪蝶儿一凛,思绪霍地回到两年前,她与巫循在一场大雷雨中遇到的陌生男子。
当时他们还为了这件事,吵了一架……轻敛着眉,她暗自思量着,眼前的男子,会是当年那个人吗?
“为什么?”雪蝶儿喃声间着。
“为什么……哈……哈……”遏制不住内心的仇很,炎鬼发出沉哑的低笑,扬指扣住雪蝶儿雪白的喉。“目的是——杀光努拉苗寨所有邪男妖女。”
“你不能这么做!”她没想到,巫循的担忧成真了!
“天底下没有我炎鬼不能做的事。”他说得淡然,透过面具望去的眼,深邃似无止尽并透着冷厉的哀伤。
雪蝶儿看着眼前戴着银色面具,全身充满绝望、忿恨像头负伤野兽的男子,心陡地一滞。
落在他手里,怕是没有活命的机会吧!
炎鬼瞅着她绝美的容颜,将她钳制得死紧的长指上移,划过她洁美的下颚,再移落到她雪白的颈,沉声喃着。“你说,银蝶仙子少了银蝶庇护,下场会如何?”
感觉到男人的指挟着内劲落在喉间,雪蝶儿涩然闭上眼,无力抵抗。
“放开蝶儿!”
洛翩翩见姐妹遭恶人所制,面露娇愠之色,惊愕的想出手相救,却诡异地近不了炎鬼的身。
为免后患,炎鬼眸光陡锐,手腕俐落一翻,冷血地朝洛翩翩射去几只蝎尾银针。
“翩翩小心!”雪蝶儿惊喊,心陡地一凛,深怕洛翩翩躲不过朝她射去的蝎尾银针。
眨眼间,一抹藏青身影挟风带尘而至,藉披风使出的气劲震落银针。
“允萨?”洛翩翩定眸,不由得惊愕出声,没料到他会从女真追她到此地。
炎鬼深怀戒心、目光如炬地估量眼前情势,忿然而起的仇恨唤起体内的野性,他率然出手,招招阴狠皆有夺命之意。
交手数十招,允萨暗惊此人内力不凡,招式变幻莫测,身手矫健,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蝶儿,咱们先走!”洛翩翩见两人交手斗得正酣,拉着雪蝶儿趁两人不备之际赶紧离开。
雪蝶儿本欲拔腿往前的脚步却霍地滞住。“不管他了吗?”
男子显然是为洛翩翩而来,若这么离去,抛下他一人应战,未免太不顾江湖道义。
谁知洛翩翩竟赌气道:“我不识他!谁管他是死是活。”
这话一砸下,允萨一个闪神,受了炎鬼一掌。
炎鬼这一掌气劲十足,硬是将允萨震得盈余尺远。
允萨猛地一怔,一口滞在胸口的气涌至喉头,唇角瞬即溢出殷红的血。
内力受重创,他不再缠斗,左臂陡扬,他内力尽出地用披风半裹住洛翩翩,带回怀里。
无暇顾及他人,他一举凌跃至数丈远。
“混蛋,你放开我!”猛地被拖入男子的怀抱中,洛翩翩心一凉,眼底落入雪蝶儿怅然的微笑。
“我不要丢下蝶儿一个人!不要!”
雪蝶儿眼见洛翩翩在转眼间被男子救走,微扯唇稍宽了心。
也好,“努拉苗寨”是炎鬼复仇的对象,本来就不该殃及无辜,宽心的同时,雪蝶儿亦感到无止尽的悲凉在胸中掠过。
徐徐转身,她缓缓迎向炎鬼毫无表情的银面具脸庞,幽幽说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语落,她的眸光越过他的银面具,看著“努拉苗寨”熊熊燃烧的火焰乱窜,心冷了半截。
高脚楼一座座崩塌发出的轰然巨响,充满欢乐歌声的“努拉苗寨”在她眼前消失。
她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深仇大恨,让“苍海二鬼”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报复“努拉苗寨”。
她更不知道爹爹、苗千月及其他寨民是不是都已经惨遭毒手……隐下心中的沉痛,她身上的银铃轻晃,伴着沉冷的思绪,显得沉重而悲凉。
“放心,我还不会杀你。”炎鬼狂笑出声,银面具因为他异常厉冷的眸,透着狰狞的气息。
她从容迎上对方叫人不寒而栗的深眸,浅勾唇低语。“你会后悔的!我不信沾满仇恨之血的双手,可以平息你心中的怨恨。”
炎鬼冷冷开口,手腕一翻,他手中蓦地多了只蝎尾银针,扬手将针刺进雪蝶儿眉心。“我不会后悔。”
“为什么要血洗……”感到一股炽人的灼烧由眉心窜入,再攻自心口,雪蝶儿还来不及痛,便失去意识。
蒙胧中,雪蝶儿像是被推入一条冗长、无止尽的深渊之内,她无能为力地往下坠。
脑中唯一出现的,是巫循的名字。
“阿循哥、阿循哥……蝶儿好痛……救我……”
那低吟伴随着急急响起的银铃声,恍恍惚惚,似远似近,若有似无地出现在眼一刚。
巫循伸出手,想抓住雪蝶儿,她却似烟般,一丝一缕在眼前消失。
紧接而至的是利刀划过胸口的疼痛袭来。
“蝶、蝶儿……蝶儿!”巫循被那椎心的痛震醒,微启的唇,不自觉逸出焦急的狂喊。
大熊正在一旁,好不自在地翘着二郎腿,嚼着花生米,喝着烧酒,享受眼前灵珠岛有别海上风光的绿意盎然。
被巫循这一吼,大熊猛地一惊,一颗花生米就这么梗在喉间。
“呃——”庞大的身躯突地倒地,一张黑呼呼的脸在瞬间涨红。
“我帮你!”廷少咏见状,伸出长腿,猛地在他背上连踹了几下。
大熊重咳了数声,怒不可遏地大吼。“廷少咏,你是怎回事!咱儿虽然身强体壮,也不能教你这样欺负……”
替头儿解去身上的蛊毒后,“啸夜鬼船”一行人便全体留在灵珠岛作客。
耳边一如往昔回荡着吵闹声,巫循扬袖拭去额上的汗,思绪还停在方才的恶梦之上。
从他捎过一封信回苗寨问头儿的蛊毒,雪蝶儿回了他一封信后,他便感觉到雪蝶儿的思念显得太诡异。
而在他身上作祟的蛊毒,时强时弱,总让他觉得浑身上下都不对劲。
前些日子,他又捎了数次信鸽进苗寨,却同样一去不复返地断了音讯,加上连日来同样的恶梦,他不得不猜测,也许雪蝶儿出事了!
思绪一落,他难以自抑的情绪被一种不祥的感觉深深撷住。
就在这一刻,廷少咏被大熊追得气喘吁吁,直接高举双手投降,坐在巫循身旁问。“怎么?姑娘又犯相思让你肚子发疼?”
“不知道。”他拧着眉,严峻的神情少了往日的温朗。
廷少咏问:“其实算算时间,你也该回苗寨了吧!”
早在船泊在泉州时,他就该启程回苗寨。
偏偏当时头儿的病情太重,他只得留在泉州照看着,这时间一耽搁,晃眼又过了几个月。
“那就此告别吧!”巫循霍地起身,当机立断地开口。
“马上?”他与巫循随“啸夜鬼船”在海上航行了两年,与船上伙伴共同经历过患难,感情已如兄弟。巫循立刻要离开,也让人颇为讶异。
“两年之约已逾……真的得走了。”他陷入沉思,低喃着,微蹙的眉有说不出的忧心。
大熊听他这么一说,庞大的身躯拽着巫循的手,死黏着他。“咱要喝喜酒,要瞧瞧银蝶仙子有多美?”
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巫循笑着应允。“日子真确定了,再通知大家回寨里喝喜酒。”
“说真格的,你不能诓咱儿!”大熊豆大的眼跃着兴奋。
“我瞧你这德性,进寨前先理理门面,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