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几年前,妹子曾见过巫循几面,当时便觉得性情温和聪颖的巫循和活泼的雪蝶儿十分匹配。
于是,在雪蝶儿八岁那年,她的亲事便被她唯一的姑姑做主,许给了心爱男子的弟弟。
当时雪啸天并没反对,妻子过世得早,女儿与妹子的感情亦姐亦母。
他也相信,妹子的决定不会错。
只是……谁能料得到,这门被淡忘的亲事,竟会因为巫循的出现,而再度被提起。
难道……这真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雪蝶儿俯身啄了啄父亲的颊,甜甜地低语。“爹爹,蝶儿好喜欢阿循哥,我希望你也可以喜欢他……”
没来由地,雪啸天心一紧,转了话题。“晚了,快去换下湿衣裳,受了风寒可不好。”
“爹爹……”父亲脸上凝重的神情,加深了雪蝶儿心头莫名的不安。
迎向女儿的视线,雪啸天心绪万分矛盾。“明日一早,让巫循来找我。”
他得找巫循谈谈,探清他来苗寨的目的为何?
至于两人早有婚约之事,暂且就成为他心中的秘密。
“正巧!阿循哥也想找爹谈谈,那爹爹也早点歇着。”雪蝶儿微颔首,未多间,轻敛眉沉思了会儿才转身离开。
眸光落在女儿身上,雪啸天的心绪却再难恢复原有的平静。
清晨,雨初歇,清风掠过杉木的香味,给人一种舒畅的感觉。
“阿循哥!”
霍地,在鸟语啁啾中,一抹清亮的娇嗓划破空气里的寂静。
属于姑娘的嗓音直直闯入耳中,巫循猛一张眼,睡意全消,精神在瞬间抖擞。
他差点忘了,今日有更重要的事得办。
昨晚他和雪蝶儿一同掉进溪里,衣物尽湿。
参加“跳月祭”前他没料到自己会留下,包袱还留在客栈里,现下他根本无衣物可换洗。
夜又深,他只能将衣物晾在木栏外吹风,光着身子便在她让出的这间房歇下。
偏偏晨时一场小雨,坏了他的打算,想来他晾在栏外吹风的衣裳,铁定湿得更透彻。
思绪一回笼,他深怕雪蝶儿会被他一丝不挂的模样给吓着。
巫循裹着薄被奔出堂屋前的别致的小廊,低头探看,眼底便映入姑娘窈窕的身影,正往木楼顶层走来。
他见状,连忙扬声惊间。“你上来做什么?”
“我想阿循哥的衣裳还没干,所以特地到千月家帮你借了套衣裤。”她边走边回应,轻盈的脚步伴随着铃音。
听她的声音节节逼进,巫循的语气出现难得的慌,只得先退回屋内,行径犹如见不得人的小贼。“你搁在小廊前就行了。”
“不行!这儿没汉人的衣裳,我可是走了好长一段路,才到千月家,向苗大哥借了男子的衣物,没有我帮忙,你是不会穿的。”
巫循懊恼地微蹙眉,思索了半晌才道。“你同我说怎么穿就好了,真穿错了,你再帮我。”
“好吧!”雪蝶儿心想,铁定又是她的阿循哥,守着中原那套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不让她帮忙。
暗叹了口气,她听话地将青色布衣裤,搁在小廊前,一放好便回身坐在上顶层的木梯口,以“口”指点他穿好衣服。
半盏茶过,巫循英姿焕发地出现在雪蝶儿面前。
“怎么,这么穿没错吧!”
雪蝶儿回过身,满意地点了点头,挽着他的手连忙道。“爹爹就要出门巡视,咱们得快点,要不又要拖到晌午了。”
巫循一怔,语气有掩不住的惊讶。“你同你爹说我的事了?”
她轻轻地摇摇头,眉间透露着莫可奈何。“他昨儿个就说今天想见你,只是神神秘秘的,好似藏了什么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一直以来,爹爹都只把她当还没长大的小女孩儿。
瞧着姑娘暗自生气的模样,巫循唇角浮现些许笑意,瞬间有些明白雪啸天的想法。
雪蝶儿是苗寨里最美的花,对这个唯一的掌上明珠,必定是宠爱有加,有了雪凝儿与兄长的前车之监,雪啸天对他必定心存戒备吧!
“阿循哥,爹爹同你说什么秘密,你一定要告诉蝶儿,不准瞒我,知道吗?”她威胁地开口。
巫循语重心长地开口。“有时无知反而是一种幸福,知道吗?”
因为兄长的死,带给家里的冲击,让他的想法远比一般同年的孩子还早熟。
相对的,懂更多,烦恼也更多。
他相信,雪啸天绝对与他一样,希望雪蝶儿永远保有她纯真的一面。
两人边说边聊,脚步未定,雪啸天杵在主堂前,慢条斯理地理着衣领、袖口的身影便落人两人眼底。
“爹爹早。”
“寨老。”
厉眸淡瞥了两人一眼,他转向女儿。“蝶儿,你先出去。”
语落,他瞥向巫循一身苗家男子的装扮,心里顿时百感交集。
眼前的男子正派温文,俊逸挺拔,是妹子在女儿八岁时,亲自为女儿挑选的夫婿……
他该欣慰,偏偏却摆脱不了妹子为心爱男子殉情而死的遗憾。
“爹爹……”她还想开口,却被巫循的眼神制止。
柔美温婉的侧颜隐隐染上怒气,雪蝶儿不好说些什么,转身那一瞬的叹息却让人无法忽略。
雪啸天回过神,双手负于身后,对着巫循端详的眸光未敛。“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
“恕晚辈不懂寨老的意思。”
“我知道你要的是什么。”他始料未及的是,巫家竟然等了这么多年才重回苗寨,而来的……还是与雪蝶儿有婚约的巫循。
这一切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既然寨老明白,那晚辈就不多说,还请寨老成全。”扬眉,他黠黑的眸,含着坚定的意志。
“巫公子,你走吧!当年我会把巫劲安排进『努拉怀洞』就表示,我们雪家,已经把他视为苗寨人。”
巫循闻言,伴随着回忆而来的伤痛,让他瞬时哑然。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们离开人世之时,皆落入尘土,何必再让前尘往事骚扰人心呢?”雪啸天的嗓音因为沉溺过去,显得苍老而悲冷。
好半晌,巫循神情一凝地叹道。“晚辈该感谢您的大量,但依汉人的习俗,我必须带我二哥的遗骨回家。”
“我不会改变主意的!这里是苗寨,不是中原,我一天没允,你就一日进不了『努拉怀洞』。”雪啸天神色严厉地瞅着眼前站得挺拔的男子。
“寨老!”
巫循眉微凛,神情有些错愕。
他不知来苗寨取回兄长的遗骨会有这么难。
一瞬间,沉窒的空气因为两人同样沉重的心情,添了无形的重量。
雪啸天迈开步伐走了出去。
而巫循耳边似乎回荡着雪啸天过分凄悲的嗓音——
所有恩怨情仇,在他们离开人世之时,皆落入尘土,何必再让前尘往事骚扰人心呢?
唉!巫循轻叹了口气,心中泛起苦涩。
瞧着巫循走下吊脚楼的漠然神情,雪蝶儿已约略猜到事情并不顺利。
“阿循哥……”她顿了顿,语气有些志忑。
“你爹他没答应。”事情如他所预期,并没他想像中顺利。
两人并肩随意走着,因为这事,气氛显得有些凝重。
“阿循哥,对不起,我不知道爹爹他……”思绪波澜起伏,此刻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么安慰他。
爹爹有他的想法,巫循也有他的立场。
取回巫劲遗骨这件事就似汉、苗观念不同一样,孰重孰轻、谁是谁非,根本就没一个标准可言。
巫循叹了口气,感触万分地开口。“其实你爹的话很有道理,或许就该让那些遗憾归于尘土比较好。”
“那……你家里那边怎么办?汉人的习俗怎么办?”柳眉一拧,她极懊恼地开口问。
在他缓缓启口的同时,心里有些矛盾。“走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随着他的情绪起伏,雪蝶儿也跟着细思酌量。
半晌她欣然开口。“我想到办法了!”
他讶然迎向她灿光流转的眸,温朗俊颜衔着笑。“你有什么好方法?”
“既然咱们无法打破僵局,那就直接问问姑姑和巫叔叔的意思喽!”
巫循浓眉挑得老高,眼中带着兴味,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汉人和苗人一样,是崇拜祖先,信鬼不信神的,届时请鬼师开坛卜问『他们』的意思,不就得了?”
或许有装神弄鬼之嫌,但总比两方为难要好。
巫循沉思,兀自思索此事的可行性。
瞧着他的浓眉紧锁,雪蝶儿她粉唇一抿,有些忐忑地问。“怎么,我说错话了吗?还是……这个方法不好?”
“不!你说的对极了,这倒不失为一个公正的方法。”
“真的?”等不及巫循回答,雪颜上笑花频绽,欣然的模样点亮了她美丽的脸庞。
他目光微沉,心湖因她的笑微微颤动。“不用这么开心吧!”
“这代表蝶儿帮阿循哥一个忙了!”
心忽地一抽,巫循看着她,实在无法不为眼前的她所感动。
虽然他们的相处是那么短暂,但属于她的美好却一点一滴地汇入心口,教他不得不爱她。
“不如咱们今儿个到山脚下打些乔麦酒,我再做些加入馅料的油炸粑粑,说不准爹爹开心了,便会允了你的要求。”她灵光一现地开口。
她的话犹如深山幽泉,缓缓沁入心口,触动他内心深处的每一个角落。
“你不怕我办完事情就走吗?”
她明明恋着他,却总由着他的一切。
雪蝶儿给他的感觉着实扑朔迷离,他想,他还是不明白姑娘家的心思。
复杂的思绪方掠过,雪蝶儿轻哑地道:“爱是要给对方快乐,我记得姑姑同巫叔叔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总笑着,我想就像我现在一样吧……”
爱是要给对方快乐……这话,莫名地引起心中一股震荡,巫循没来由的想守住雪蝶儿那毫无保留的情感。
“阿循哥,待你回来后,我要看山、看海,走遍大江南北……换你给我快乐,好吗?”
风轻轻撩拨她的衣裙,银铃随风轻颤。
巫循打量她淡郁的侧容,这才发现今日的她有些不同。
她穿着以青布为料的交领上衣和百褶裙,小腿上打着绣花绑腿,卸去繁美的银饰,包着花布头帕的模样,让艳美的脸庞透着一股清雅的可人气息。
他倾身,忍不住偷袭了她若樱般的粉唇。
发自内心的微笑,让他霍然发觉,同雪蝶儿在一起的时光,是最纯朴而美好的。
而他此时的快乐全源自于她。
唇边衔着羞怯的笑,雪蝶儿芙颊生晕,难得有些不自在。“阿循哥,咱们快走吧!山脚下的小市集有很多好玩的玩意儿——”
未完的话没入巫循的唇,雪蝶儿还来不及轻呼出声,男子身上独有的气味钻进她鼻腔,倏地软唇便被男子刚毅的唇再次撷住。
“阿循哥——”
男子挺直的鼻轻蹭着她的雪肤,并挟带着前所未有的强悍,尝遍她唇中每一寸柔嫩,直至他的气息将她染遁。
该说的话,全化成无语轻哝……
四片胶着的唇在一块儿了,巫循既满足又无奈。
每每面对雪蝶儿,心里沸腾的冲动,总教他措手不及地像个情窦初开的小毛头。
偏偏,当她与他对视时,彼此眼底的火苗,有着相同的一股傻劲,傻傻地往情欲中沉沦。
“阿循哥——蝶儿好喜欢好喜欢你呐……”
若兰般的吐息,呼着同样紊乱的气息。
巫循将柔若无骨的她埋进他的胸怀,拉近两人的距离,那热情似要将周围的气流滚沸才甘心……
然而,教气流滚沸的不是情人间的浓情蜜意,而是急骤而至的暴风雨。
巫循怔了怔,抬头望着随风移往“努拉苗寨”的乌云。
“糟糕,怎么说变天就变天哩!”她蹙眉,不难听出语气里有一丝抱怨。
“看来咱们得找个地方躲雨。”
瞬间狂风大作席卷天地,大片乌云遮天,骤暗的天际划下一道道张牙舞爪的闪电。
眼见着暴雨随声而至,巫循二话不说,拉着雪蝶儿的手,开始寻找避雨之处。
“阿循哥,先回寨里好了。”撼天动地的大雨来得突然,教人措手不及,更隐着一股不祥的预警。
巫循神色一沉,拉着她疾步前行。
暴雨倾泄,让人几乎辨不出方向,霍地巫循顿住脚步,不再往前。
“阿循哥,怎么……”雪蝶儿声方落,便见仅咫尺之距,有名男子双膝跪地,伴着不断掘土的双手,发出沉痛的哀鸣。
巫循向前踏了一步,低着头的男子却霍地抬眼,瞠眼瞪着两人。
“阿循哥,走吧!”她扯着巫循的衣袖口,心底掠过强烈不安。
男子被瘀青、伤痕覆盖的伤颜,让人瞧不出他的面容,唯独那双黑白分明的凤眸承载着某种绝望、痛苦与孤寂交杂的野兽气息。
“你没事吧!”
巫循身为大夫,面对伤者他无法坐视不理,他脚步再靠近,男子停下手中掘土的动作,倏地扑身压倒巫循。
“我要杀了你,杀光整个努拉苗寨的人,我要你们血债血偿!”
噬心的痛让男子的气力变得异常蛮横,掐住巫循的脖子,他将所有的怨恨加诸其中。
雪蝶儿听闻男子的话,一张雪颜瞬间惨白。
在发间银蝶感受主人的情绪,振翅疾扑往男子的瞬间,巫循也在千钧一发之际,点住男子的丨穴道。
不久,男子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银蝶振翅,穿过雨幕,重新落在主人的发间。
巫循推开男子,勉强起身,神色阴郁地瞅着她绝美的侧脸。“银蝶对他做了什么?”
“银蝶身上带有剧毒的刺,一旦被螫,夹着蛊毒的刺进入血液,三个时辰内,被螫之人,会被蛊虫吞噬,七孔流血……”
顾不得雨水打在脸上的痛,巫循面罩寒霜隐忍心中的气忿道:“我已经点了他的丨穴道,你为什么还要放任银蝶螫人?”
雪蝶儿怔了怔,委屈的情绪在瞬间涨痛心扉。“我没办法,银蝶是感受我的情绪,凭天性来保护我……”
“你没发现他身边躺着小姑娘吗?他口口声声嚷着要杀光整个努拉苗寨的人,要你们血债血偿,这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或隐情,你难道就不能等我问完,再做决定吗?”
巫循一直不认同他们“放蛊”的行径,因为这突发的事件,猛地拉开两人好不容易贴近的心。
“我——”雪蝶儿心一抽,紧咬着唇,忍住眼泪,下意识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豆大的雨滴打得人脸发疼。
话没出口,泪却无声无息地流得更凶。
“这种伤人的手法,太可怕了!”他阴郁攒眉,眼底落入她眉心轻蹙的怜人模样,烦躁地旋身探看身后的人,却发现那负伤的男子不见了。
连带他身边的女子也在瞬间失了踪影。
矗在原地,巫循脑中一片紊乱,心口霍地被拉扯开的现实面让他不得不正视,他与雪蝶儿之间的爱,是激丨情或是真情。
第五章
大雨让两人浑身湿透,雨水透过发梢、衣袖、裙摆迤逦至地面,淌出冷冷的沉滞气息。
“难道阿循哥自始至终都和大家一样,怕雪蝶儿、讨厌雪蝶儿……”像是心猛受了一记重捶,她哽着嗓,好不容易才挤出了一句话。
因为她身上有着保护主人力量的守护蝶?
又或者是因为她是出自擅下蛊毒控制人心的“努拉苗寨”?
巫循神色微微一变,明知雪蝶儿为此心生介怀、为此而难过,但面对她沉痛的指控,他却一时间理不出思绪,不知该如何面对她的难过。
对于“努拉苗寨”,他有太多复杂的情绪。
在和雪蝶儿相处这些天,他知道,她不同于一般耍心机的姑娘,是善良而纯真的。
“我不——”
他心思转折,好不容易才启口,雪蝶儿心被揪着,闷得难受地嚷。“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
见巫循迟迟不搭腔,眼泪不断由眼角泛出,雪蝶儿绝望得几乎就要站不住脚。
怎么爱情是这模样吗?瞠喜甜美、惆怅黯然皆是它。
上一刻,两人甜得让人恨不得一同溺在蜜般的情绪。
下一刻,这情绪便骤转为苦涩,又呛又痛地让人恨不得踹它几脚。
“蝶儿……”像是能感觉她的哀伤,巫循瞧不清她脸上是泪是雨,双唇沉重地微启。“有什么话,回家再说。”
透过雨幕,雪蝶儿迎向他深沉难解的眸光,有一丝莫名的慌。
巫循伸手想拉她,雪蝶儿却俐落地躲开他的手。
难道打一开始,就只是她一厢情愿的黏着她……她的阿循哥怎么会和其他人一样怕她、讨厌她呢?
怅然若失的感觉几乎要将她淹没,雪蝶儿不敢再往下思考。
“蝶儿……你听我说……”巫循不死心,探手再握她的手。这回,雪蝶儿没能甩开。
心口空荡荡,她捣住耳,深怕会由他口中吐出她不想要的答案。
“我不想听啊!”雪蝶儿咽了嗓,向来清透的嗓微哑。
她多么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雪蝶儿头一甩,转身便跑离。
铃声在豆大的雨滴轻击下,如同主人的咽嗓,发出低悲的声音。
巫循惊愕地看着她,胸口因为雪蝶儿的咽嗓痛得厉害。
思绪错综复杂地沉着俊脸,巫循的双眉压得极低,彻底被打败了。
没人比他更明白,对“蛊”他永远无法认同,但对她,他早看透。未料及,他方才一时情急脱口说出的话,竟伤了她!
雨稍缓,巫循懊恼地扯开脚步尾随在雪蝶儿身后,头一次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自主贝。
暴风雨歇,月亮透过厚重云层,露出皎洁柔光。
被雨洗涤过的绿叶,残留着露珠,透着股清新的气息,虫鸣唧唧,让人感觉不出几个时辰前的昏天暗地。
由吊脚楼透出的温暖灯火,在幽阒中,让两人间冷然的气息益发寒冷。
雪蝶儿心里憋着股气,一心不想理会巫循。
巫循猜不透女儿家的心事,思绪紊乱,心中的闷火渐炽。
就这样连耗了几日,他只好先与雪啸天做出共识,找了寨里的鬼师、择了个吉日,举行间亡灵的仪式。
这一日,问亡灵的仪式一结束,巫循与雪啸天一起离开“努拉怀洞”,沉默成了两人的默契。
因为结果是——雪凝儿和巫劲愿留不愿走。
“这下巫公子可以死心了吧!”雪啸天说。
一种难以言语的感慨尽在不言中,巫循叹了口气。“既是如此,我尊重他们的想法。”
他选择相信这样的结果!
雪啸天灰眉一挑,毫不掩饰心里的讶异。“就这么放弃?你们汉人不是特别尊崇追本溯源那套?”
“既然选择这样的作法,自然就会尊重这样的结果。”
巫循知道,若不看透,这件事永远不会有了结的一天。
听到巫循这个说法,雪啸天沉吟思索着,毫不掩饰地重新审视眼前的男子。
“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雪啸天朗声笑,对巫循的敌意,因为这件事,明显少了几分。
勉强扯动下嘴角,巫循带着难以言喻的感情轻喃。“其实走这一趟并非全无所获,至少为了我二哥悬了多年的心,终是踏实了,光这一点所代表的涵义非凡。”
雪啸天怔怔望着他,半晌才认同地拍了拍他的肩。“天上人间生死相随,这是凝儿临终最后一句话。今日的卜问也让两家人皆了解他们之间的情深意重,我才要感谢你。”
“寨主言重。”他抱拳,沉吟了片刻才开口。“其实这是蝶儿的提议,该谢她才是。”
经他这么一提,雪啸天语重心长地掀唇道:“说到蝶儿,我得请大夫来看一看她。”
“大夫?蝶儿怎么了?”提起嗓,巫循不自觉皱起眉心。
“受了风寒。”他莫可奈何晃了晃头。“唉!这孩子倔起来简直和她姑姑一个样。”
自从女儿与巫循相遇之后,他便知道,两人间注定的情缘,是没有什么可以阻碍的。
即便他再怎么不愿女儿受情伤,她还是陷得不可自拔。
顾不及雪啸天沉思的神情,巫循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我去瞧瞧。”
“她正同你斗着气,不是吗?”雪啸天出声提醒。
巫循懊恼地揉了揉眉心,语气有些闷。“姑娘家的心思,是不是真的这么不好懂?”
“你……对蝶儿是认真的吗?”雪啸天微微一笑,酌量了好半刻才问。
巫循眸中有着短暂的迷惘,兀自沉思许久才诚实地道:“我分不太清楚这种感觉,只知道,见不着她、知道她生着气,心里便空荡荡的……”
虽然巫循的语气是那么不确定,但他说话的神情,俨然是沉溺在爱里的模样。
这是意料中的答案。
雪啸天噙着笑,内心难掩波涛,终是莫可奈何地道:“那孩子也许只是恼你,你哄哄她,也许她就不气了。”
“我顺便帮她煎碗药,就算真的没受风寒,预防一下也好。”
一想到雪蝶儿那天淋了雨,心中还憋着同他吵架的闷气,就算没染风寒,心也闷坏了。
思及此,巫循心中多了几分愧疚。
雪啸天敛着眉沉思,由他的话听来,这才知道巫循和他的兄长一样,都是学医的……
因为心思全落在雪蝶儿身上,巫循并没发现雪啸天眸中的盘算。
一打定主意后,巫循二话不说,立刻在“努拉苗寨”周围摘了草药,煎了一碗黑呼呼的汤药。
“蝶儿,我进去喽!”象征性地轻叩着房门,可不待她回应,巫循便直接推开门,进了房。
听到熟悉的嗓音,雪蝶儿急嚷着。“你别进来!”
巫循愣了愣,满是委屈的软嗓由屋内传来,听不出是染上风寒的鼻音,又或是教他所伤的心酸。
“我进来了。”将汤药置在桌上,巫循朝她走去。
卧病在床,她直长墨黑的发披在肩上,更显她的虚弱苍白。“你进来做什么?你出去啊!”
“我帮你煎了药。”不顾她艳眸里投射出的哀怨眸光,巫循耐着性子,心疼地开口。
一瞧见他脸上关心的表情,雪蝶儿心里的委屈瞬间重回心头。“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不用你管我。”
“你不喝药没关系,至少让我把把脉,瞧瞧你是受了风寒,还是……心里受了伤。”巫循眼底映入姑娘失去笑容的沉然脸庞,心一凛,沉哑地道。
“你这么么讨厌我,又何必在乎我是不是病了?”水眸轻敛,她心窝微揪,苍白的小脸有着赌气的倔强。
“先看过脉象再说。”他浑身一震,早知道她生气的症结所在。
巫循不由分说地抓过她的皓腕,先为她把个脉。
“放开!”她挣扎着,谁知道巫循不为所动,扣住她的指轻柔却坚定,教她怎么都摆脱不了。
细察她的脉象,巫循的峻唇抿了一直线命令着。“乖,不用很久时间。”
“我不听你的!”以恼怒、幽怨的眼神瞅着他,她清哑的嗓有着指控。
半晌,巫循轻柔放下她的皓腕,浓眉陡地蹙起,语气有些恼。“为了气我,你病了两天也不说?”
她双眼眨了眨,两行清泪不自觉顺着芙颊滑下。
“傻瓜,别哭。”他扬手想揩去她的泪,雪蝶儿却霍地别开脸,一丁点机会都不给他。
情绪一牵动,喉间灼热的感觉让她不自觉咳了起来。
巫循取来汤碗,汤匙直接抵在姑娘的软唇上,哄着。“来!趁热把药喝完,病好了,我才能同你玩。”
“不喝!”她侧过脸,任由泪延着芙颊不断顺势滑下,赌气的意味甚浓。
看着她流泪的模样,巫循只觉吐息全滞在胸腔间,教他闷得泛疼。
巫循放下汤匙,暗暗在心里苦苦一笑。“为了你,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这解风寒的草药,之后,为了替你煎这帖药,还烫伤了手。”
他有意无意让她瞧见他起了水泡的手,语气有些无奈。
眼底映入他长指间的水泡,雪蝶儿抿了抿软唇,为他的举动有些气恼,也有些心疼。
重新舀起一勺药,巫循小心翼翼地哄着。“你不喝就是不原谅我。”
雪蝶儿看着他为她低声下气的姿态,胸口莫名一热,她眨眨眼,神色犹豫了半晌。
他……还是她的阿循哥吗?
“蝶儿……”
“阿循哥,你真的讨厌蝶儿吗?”她可怜兮兮地瘪嘴问。
巫循叹了口气,知道今天不说明白,姑娘是不会原谅他的。“蝶儿,你难道听不出那天我只是逞一时之气吗?”
她在心底低叹,灵澈的眸隐不住期待地等着他开口。
“我知道你生气,但至少给我辩白的机会,这样一句定生死,我很无辜,你知道吗?”
她颤着唇,哑声轻问。“阿循哥……真的……不讨厌我……”
巫循唇角微勾,说得坦然。“我得承认,因为二哥的死,我讨厌蛊,也不能认同部分苗女用蛊控制人的行为,但绝对不是针对你,知道吗?”
“真的?”氲着泪的眸盈盈瞅着巫循,嗓音一咽,她闷闷地咕哝。“我以为阿循哥真的讨厌我……”
巫循捺下心绪,朝她闷哼了两声。“你也说了,是『以为』。”
“谁让你那么生气、那么凶!”雪蝶儿自知理亏,却扬起艳眸不甘示弱地迎向他。
水眸光灿灿,与方才病恹恹的模样大不相同,巫循看着她生气的回应,终是宽心地握住她的手道:“好,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听他说得诚恳,雪蝶儿胸口一热,怎么也无法对他无动于衷。
“那日我太鲁莽,但那男子的行径实在太可疑、言词也太激烈,实在让人无法不担心。”
聪颖的心思转了又转,她若樱水唇抿着柔弧幽幽地承认。“蝶儿明白,我们俩都有错……要怪就怪那天雨下得突然。”
她的话让巫循好一会儿才转回神,胸口柔情满溢。“我知道你懂的,你终于想通了,让我很开心。”
幽幽眸光落在男子略显憔悴的眉宇,她更得寸进尺地用力勾住他的颈。“阿循哥——你如果再生蝶儿的气,蝶儿就再也不理你了。”说着,委屈在胸口肆虐,满腔哀怨的情绪便无声息地揉进泪里,缓缓润湿了他的衣。
他微怔,松了口气,揉了揉她的墨般的长发柔声道:“生完气,应该可以喝药了吧!”
把话说开了,知道巫循并不讨厌她,雪蝶儿原本满腔的闷气,像是找了个宣泄的出口,在不自觉中蒸发。
“嗯!我喝。”
她允得爽快,巫循却反悔了。
“算了,我再热一下,这药凉了,难入口。”
“不苦,不用再换了。”雪蝶儿制住巫循的动作,心甜,就算再苦的药入口都是甜的。
巫循微勾唇,近眼瞧着女子嫣红的娇容,捏了捏她的俏鼻打趣道:“真拿你没办法。”
“我这是卖您巫大夫一个人情耶!”她叹道。
“多谢姑娘海涵。”巫循装作煞有其事地抱手作揖,待她蹙弯着眉将汤药给喝完,才又开口。“卜问亡灵的结果出来了。”
苦味在舌尖打转,雪蝶儿一饮而尽后,吐了吐舌,要了杯水去了去嘴里的苦味后才急急间。“结果——”
“愿留不愿走。”
“其实这个结果,我并不意外。”她轻敛眉轻吟,语气却不由得多了些感伤。
“怎么了?”
“有了结果……也代表阿循哥要离开了……”
深敛的黑眸深深注视着雪蝶儿,巫循内心翻腾悸动着,他终究是该走了。
只是……他舍得让雪蝶儿这样没名没分地等他吗?
若是……两年后他回来,她若嫁了别人,他舍得吗?
不自觉地,脑中莫名浮现的念头,促使他做出决定。
“离开前,咱们把亲事先订下吧!”
“阿循哥……”雪蝶儿惊讶地忘情轻唤,心底泛着情动涟漪。
巫循迎向她的眸,缓下心神,为这自然而然由口中吐出的真实感情而颤动。
“先订下亲事,咱们都安心。”
“其实只要咱们心里有彼此这就够了……”她说了反话,但心里,还是因为巫循的一句话,不自觉地感动着。
“真话?”巫循倾身靠近,俊挺的鼻形赠着她雪白娇颜,薄唇与亲密的吐息搔着姑娘的软唇。
“真话!”那骚动若有似无,却教她抑不住地咯咯笑出声回应。
此刻,是真心或假意谁又在乎呢?巫循凝望她笑花频绽的嫣然笑颜,缓缓撷下那抹近在咫尺的笑。
呼吸有些紊乱,那染笑的声音渐收,取而代之的是情人间的软语呢喃……
日映苗楼,日阳透过素格方窗迤逦洒下,满室明朗幽静。
“你真要跟这个汉人订亲?”雪啸天出乎意外沉静地斟着茶,似乎早已料到两人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望爹爹成全。”
“望寨老成全。”
两人异口同声,眼底流转的情意,不言而喻。
思绪千回百转,雪啸天蹙眉沉思了许久,又问了一回。“巫循,你真的愿意娶蝶儿为妻?”
“是。”紧扣着姑娘的手,巫循的回答再坚定不过。
“可惜,我没办法信你。”雪啸天扬唇,语气像是同他谈论天气一般悠闲。
巫循内心不由得暗自苦笑,雪蝶儿是雪啸天唯一的独生女,他不允这门亲事,自然在意料之中。
“爹爹——”雪蝶儿深怕父亲会说出什么严苛的话,冲动地嚅声唤道。
瞥了女儿自然的反应,雪啸天抑不住唉唉重叹了数声。
果真是女大不中留呐!那个总爱黏在他身旁,甜甜唤着爹爹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而身旁的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