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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追着打来了一通电话。

    一向独善其身,清高不媚俗的木棉花不厌其烦地给木芙蓉打预防针,再三嘱咐她:“倘若你这次真的和东方睿成了,我们木家能和东方家沾点亲带点故,自然最好。倘若不成,至少也可以混个脸熟,今后万一遇上什么事,说句话搭个白,也方便些。反正千万别把关系闹僵了。要知道人家的老爸可是堂堂山大的校长,你堂姐我现在还在人家的地盘上混。你一时痛快把关系闹僵了,我今后半辈子的日子可就难得熬了。”

    从来不向相亲的男人要手机号的木芙蓉于

    是笑了,向东方睿妥协道:“好吧师兄,看在你是第一次相亲的份上,师妹我给你一个面子。礼仪先生,请问,你现在愿意给我你的手机号吗?”

    “不愿意。”出人意料地,东方睿这厮十分干脆地否定了。

    木芙蓉愣了愣,很快又不以为忤,无所谓地微笑道:“那好吧,我的那杯拿铁的单已经先买了。nicetomeet you。师兄,沙扬娜拉,有缘再见。”

    木芙蓉没心没肺地笑嘻嘻地向东方睿摆摆手,风一般地拉开玻璃门走了,扔下一串清脆的风铃声不绝于耳。浑然不觉身后的东方睿,一动不动地陷在柔软的沙发卡座里,目光牢牢追随着她的背影,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晦涩难懂。

    透过“百合”咖啡馆临窗的落地玻璃橱窗,东方睿清晰地看见木芙蓉抱着坤包,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着穿过了马路,手舞足蹈大呼小叫地追上了对面车站一辆恰巧即将离站的橙色双层巴士。

    目光紧紧黏着记忆深处那个熟悉的娇小玲珑的身影,东方睿翕忽间禁不住有些恍惚。

    仿佛时光瞬间倒流,又回到了六年前某个初秋的清晨。

    他站在管院小树林那棵茂密的香樟树下,全神贯注笑容可掬地凝视着前方不远处某个女生坐在石凳上的背影,兴致勃勃地偷听着素不相识的她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的喜怒哀乐满怀心事,永不疲惫也不厌倦。

    直至女生陡然想起来举起左手的卡通手表,看看时间:“唉呀呀,又要迟到了,该死该死。”边迭声叫唤着,边抓起旁边石桌上的双肩书包,一把抱在怀里,慌慌张张地沿着鹅卵石小径,往树林外一路小跑。

    他带着一脸心满意足的微笑,从香樟树后闲庭信步地迈出来。

    一如今天这般,默默地望着前方那个娇小玲珑的背影越跑越远,渐渐消失在他的视野之中。

    “芙蓉啊,为什么你老是不由分说地扔下我,让我独自看你的背影?六年前如此。六年后依然如此。”东方睿无奈地自嘲着摇头,然后潇洒地扬手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生为自己的那杯蓝山买单。

    五分钟后,东方睿钻进咖啡馆门口停着的一辆赛欧sr-v。

    他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自言自语道:“什么叫‘我以为相亲的男女不随便交换手机号才是基本的礼仪’?什么叫‘师兄,有缘再见’?芙蓉啊,看来今天我给你的第一印象不是太好嘛,看来今后我还得加把油努把力。好吧,芙蓉啊,咱们后会有期。”

    彼时,抱着坤包翘着双脚,坐在双层巴士二楼第一排座位的木芙蓉,透过前方视野开阔的巨幅挡风玻璃窗,眺望着马路上转瞬即逝的街景,心情明朗舒坦极了。

    反正今天,她木芙蓉和他东方睿好歹也坐在一张桌子上喝过咖啡聊过天,按木棉花老师的要求,至少也做到混了个脸熟了。

    今天,她也不算白来。

    至于今后怎么着,她还真是没作什么指望,也没抱什么想法。骑驴看唱本,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世上的变数实在太多。防不胜防,防了白防。

    曾经将她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在眼里怕丢了的人;曾经那么将她视若珍宝的人,眨眼间,还不是说变心就变心,说翻脸就翻脸了。

    爱过,痛过,恨过,遗忘过。生活已经教会了她从容和随缘。

    她早已不再去憧憬和规划明天。

    不对未知的将来抱有希望,更不将虚无飘渺的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

    她只活在现在,享受当下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真实又温暖。

    作者有话要说:被晋江抽了,重新上传

    ☆、婚前恐惧症

    临江城市山姜,江之北,距南京路商业闹市中心不远处,有一条道路并不宽敞,但是历史非常悠久,山姜人众所周知脍炙人口的婚纱摄影一条街。

    这条街有个十分好听应景的名字,叫合欢,和木芙蓉的闺蜜恰巧撞了名。

    合欢路长不过两百多米的道路两边,密密麻麻地扎堆聚集着二三十家大大小小口碑不一的影楼和摄影工作室之流的。

    山姜谈情说爱的男男女女,但凡最后有缘有份走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的,十之八九都会无法免俗地跑到这条路上报报到消费消费。

    尤其是每年金九银十的结婚旺季,合欢路这一带更是车水马龙人气极旺。经常可见化好妆盘好发小心翼翼提着层层叠叠曳地婚纱裙摆的准新娘,偕着身着白色燕尾服打着黑色领结的准新郎,早上七八点钟,精神抖擞一脸喜气地被化妆师、摄影师塞进影楼门口停着的破败不堪其貌不扬的小面包车里,拖出去拍外景。晚上六七点钟,一行人再疲惫不堪衣冠不整地拖回来。

    凡事自然也有例外。也不排除个别不结婚的,却被那个要结婚的生拉硬扯着来当电灯泡的人,她也有幸踏上了合欢路人行道上,一年四季都冒着洋洋喜气的红地砖。

    木芙蓉气喘吁吁地赶到“浪漫一生”影楼的时候,一眼看见杜仲神清气爽地,一个人悠闲地坐在干净明亮的大厅里翻杂志,翘着的二郎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抖两下。

    人要衣装,佛要金妆,这话真是一点都没错。平素不拘小节惯了的杜仲,今日难得穿着套藏青色暗条纹西装,中规中矩地打着浅蓝色净面领带。乍眼望去,亦是有模有样仪表堂堂,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载的青年才俊一名。

    木芙蓉拖着酸涨的双腿,有气无力地扑过去,一屁股坐到杜仲对面的休闲椅子上:“怎么就你一个人?桃子姐呢?哪里去了?”

    “等你半天,你不来。她喝多了水,刚到洗手间去了。”杜仲笑嘻嘻地放下手中的杂志,凑过来仔细地盯着木芙蓉端详了几眼,顺手将面前圆玻璃桌上早已倒好的一杯白开递给她:“好好地,后面又没有人追你,跑什么跑,累成这样?气都接不上来了。”

    “后面是没有人追我,但前面有你这个催命的在召唤我,我能不拼着这条老命跑快一点吗?勾魂啊,手机都要被你打爆了。”木芙蓉没好气地白杜仲一眼,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刚才干什么去了?两点钟我出门的时候,过去看你,你还摊着大字趴在床上睡觉。三点钟打你家电话,叔叔说你出去了。紧接着打你手机,死活不接。我还以为你忘了今天要帮我们选样片这码事。”

    “大星期天的,又不上班,我能干啥?闲着也是闲着,睡

    饱了养足了精神,被我堂姐安排着相亲去了呗。你说这世界小不小?今天我见的这个还是我们山大的校友,人长得养眼不说,据说口袋更养眼。说不定这次天上真的掉下个大馅饼,我运气来了,一下子相中了我未来的老公也不一定。”

    木芙蓉漫不经心地信口回答,却见杜仲一瞬间睛转多云,多云转阴地沉下了脸:“我就奇怪叔叔在电话里怎么含含糊糊模棱两可地,说你出去了,又吞吞吐吐地说不知道你干什么去了。搞半天你又去相亲去了。你怎么三天两头地在相亲?你就这么喜欢相亲?几天不相亲就过不得?”

    都说女人心思难猜,木芙蓉觉得27岁半生不熟的成年男人的心思更难猜。

    她木芙蓉今天又不是第一次相亲。这半年来,她相亲的次数纵然没有上百次那么多那么夸张,好歹也有一二十次不算稀罕不算少了。

    刚开始相亲的时候,也没见杜仲有什么特别的反应,挺正常的。可是最近这一两个月以来,但凡知道她去相亲后,杜仲就是现在这般一副谁招他惹他让他不痛快了的样子。垮着张臭脸不说,说话还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连带着他身边的人也不痛快。他甚至有一次还将别人留给木芙蓉的相亲对象的联系电话,偷偷地给撕了扔了,真够幼稚的。

    弄到现在,木家杜家两边父母都不敢再象从前那般,事事对他坦诚相待了。只要牵涉到木芙蓉相亲,两家父母都渐渐地有意无意地藏着掖着,能不让他知道的,尽量就不让他知道,免得沾火星。

    “瞧你这话说的。什么叫我喜欢相亲?我的青梅竹马就要婚了,新娘却不是我,你还不让我相亲?杜仲,你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你也太霸道了一点吧?”

    感觉自己有点弄不懂杜仲的木芙蓉,说话不经大脑,没遮没拦地跟杜仲开了句玩笑。

    话音刚落,就见杜仲“噌”地一下,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迅速地站了起来。动作幅度之大,撞得两人之间的桌子连晃了几下,桌上“浪漫一生”搁着的宣传水晶相框“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木芙蓉讶异地抬首去看杜仲,还未来得及再说什么,杜仲已经铁青着脸,大跨步地迈过来,动作粗鲁地一把拽起她的一只胳膊,不由分说地拖着她就往店子外面走。

    “干嘛,干嘛?杜仲,无缘无故地,你抽什么疯啊?你不选片子了?胡桃还在里面呀,你不管她了?”木芙蓉伸出另外一只自由的手,徒劳地想将自己的胳膊从他手里扯出来,又飞快地想起从小到大,自己和杜仲比手劲比了三十多年,好象自己无一例外地从来都是输家,最后吃亏的总是自己,立马又见风使舵,识相地放弃了挣扎。

    “浪漫一生

    ”影楼的右边是一条狭窄的人烟稀少的背街小巷,小巷两边是山姜老城区颇有年头的斑驳陆离的灰砖矮墙。小巷真是太狭窄逼仄了,两个人错着肩侧着身,才能将将勉强同时通过。

    杜仲牢牢拽着木芙蓉,两个人一前一后跌跌撞撞地行进在夹巷里。

    足足走了一百多米,远远地根本听不见街道上的车水马龙了,杜仲才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杜仲一只胳膊撑在木芙蓉身后的墙壁上,另一只手松开了她的胳膊,却又紧跟着托着她的头,将她严丝合缝地贴合着自己的怀抱和身体,令她半点都无法动弹。

    木芙蓉被迫背后紧贴着冰凉的凹凸不平的墙壁,胸前挤压着杜仲真实滚烫的身体。她仰着头,清晰地从杜仲的瞳仁里看见两个小小的自己,更清晰地看见杜仲那张她无比熟悉的面庞上,一览无余地流淌着她从来没见过的痛苦、挣扎和忧伤。

    “芙蓉,有些话我一直想对你说,却一直没有说。今天我不管了,我什么都不管了,我要说出来,我要全部都说给你听,我要让你知道我的心里话。

    “我后悔了,非常后悔。我后悔那一年不该扔下你,一个人去北京毕业实习,我后悔不该在北京遇见胡桃,我更后悔不该一时头脑发热,和她在一起。

    “以前我妈老是笑我三十年前睡不醒,头沾到枕头眼睛一闭就能睡到大天亮。可是这些天的晚上,我老是辗转反侧,整夜整夜的失眠,我老是想着你,想着就睡在隔壁,与我只有一墙之隔的你。想你是睡着了,还是在说梦话,还是又踢了被子,还是象我一样,睡不着失了眠。

    “芙蓉,我嫉妒,我吃醋。我不想你老是奔波着张罗着去相亲,我不想你去见别的男人,我不想你和别的男人有说有笑……”

    杜仲沙哑着嗓子,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低。最后垂下头来,将脑袋搁在木芙蓉的肩膀上,凑到芙蓉的耳边,喃喃地深深叹息:“芙蓉,我不想我结婚了,新娘却不是你。我不想,我真的不想。我不想失去你。”

    杜仲熟悉的气息轻轻地,似有若无地,间或撩拨着芙蓉的耳垂,麻麻的,酥酥的,仿佛情人暧昧温暖的手。

    芙蓉倏忽间想起遥远的从前,他们俩还在山姜一中读初中的时候,下午放学回来,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一起坐在杜家的书房里写作业。她埋着脑袋全神贯注地做代数题,突然间脖子里也是这般麻麻的,酥酥的。

    怕痒的她“咯咯咯”地躲闪着,伸手捂着脖子扭头去看。杜仲不知何时跑到她后面,俯着身子悄悄地往她脖子里吹气,然后叉着腰摇晃着双手站在那儿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

    她不服气地扔掉手中的笔,恼羞成怒地,嚷嚷着张牙舞爪

    地一把扑上去,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挂在他身上。他惟恐她掉下来摔到了,连忙两只手紧紧地托着她的臀,用劲把她往自己怀里送。她则趁火打劫地,揪他的耳朵捏他的鼻子扯他的脸颊,将英俊少年一张好生生的脸折磨得奇形怪状惨不忍睹。

    沉浸在回忆之中的木芙蓉,听见耳边继续传来杜仲压抑的低沉的声音:“芙蓉,我只要你点点头,我就不结这个婚。我立马就去跟胡桃说,取消跟她的婚约。我对不起她,她想要什么赔偿,我都无条件地同意,只要能够取消婚约。芙蓉,我真心想娶的人,是你。从小到大,这么多年来,一直都是你啊。”

    是我,是我吗?从小到大,真的是我吗?

    可是上个星期,你已经欢天喜地地跟另外一个女人定了婚宴的酒席,拍了婚纱照。今天你还死活拖着刚刚相完亲的我,来为你们挑选入婚纱相册的样片,要我亲眼见证你们相偎相依你侬我侬的缱绻甜蜜时刻。还有明天,你就要跟这个女人去民政局办理婚姻登记手续,正式成为法律保护的合法夫妻了。

    喔,对了,我还差点忘了,你们小俩口甚至争先恐后地要我当你们的伴娘,将你们亲手送进结婚的殿堂。

    而现在,你却站在我的面前,对我说,你真心想娶的人是我,一直是我?

    杜仲,你何其糊涂,又何其荒唐。

    木芙蓉忽然就笑了。她仰着脑袋,望着远方山姜金秋十月的漫天彩霞,静静地,一字一顿地开口道:“放手。”

    杜仲纹丝不动。

    “我再说最后一遍,放手。”木芙蓉的声音如寒冬腊月窗外屋檐下挂着的冰棱,沁人心脾。他们俩小时候闲着没事,总喜欢举着长篙子跳起来去打那些晶莹透亮的冰棱,掉到地上摔碎了,捡起来就往嘴里塞,每次又总是被冻得全身发抖打冷颤。

    透心凉的杜仲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冷颤。然后,缓缓地抬起了头,松开了手,退后了一步。

    木芙蓉往右平行着迈了一步,转身就往巷子外面走。

    木芙蓉走了几步,停下来,并不回头,平静地对着前方的空气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杜仲,什么事都是有时机的。人生有些事,错过了一时,就是错过了一辈子,永远都错过了。我们已经回不去了。

    “其实,就算错过了,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们做一辈子的青梅竹马也蛮好。你失眠睡不着,不过是因为你患上了婚前恐惧症。你平时一个人自由自在惯了的,也没人约束你。现在快要结婚了,情绪紧张,患得患失,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不习惯而已。等你真的结婚了,适应了,就好了。

    “杜仲,忘了你刚才说的这些话,我也会忘了的。一心一意地准备结婚吧,

    将来好好地和胡桃过日子。人家胡桃把一个女孩子人生最好的六年青春和光阴给了你,你得对得起人家,别辜负了人家。你是了解我的,你知道的,我最讨厌没有担当不负责任的男人。如果你对不起胡桃,别说胡桃不依,连我也不会原谅你的。到时候,你别怪我不理你。

    “今天我就不陪你们选样片了。反正胡桃也没看见我,你就跟胡桃说,我跟宁合欢她们逛街去了,来不了了。我先走了,你快进店子里去,别让人家胡桃着急,到处找你。”

    木芙蓉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狭窄幽静的小巷。身后一片死寂。

    ☆、同年同月生的青梅竹马

    这真是一个五彩缤纷且又跌宕起伏的星期天下午。

    木芙蓉从来没象现在这般,觉得自己的内心如此强大又如此空虚和烦躁。

    离开合欢路后,木芙蓉给自家爹妈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晚上不回家吃饭了,要很晚才能回去,手机也快没电了,让他们别担心云云,然后就关了手机,一个人坐车去了万达。

    她等了半个小时,在那些成双成对柔情蜜意过周末的情侣的包围圈中,坚持着忍耐地看了一场过气影星出演的言之无物空洞乏味的过气电影。

    从万达出来,她投了两元硬币,坐上了555路双层环形巴士,围着偌大的山姜内环线转了一圈又一圈,吹了两个多小时的冷风,看了两个多小时的山姜街道的夜景。

    一贯朝六晚九习惯早睡早起的乖宝宝木芙蓉,如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般,在外面游荡了大半夜。深夜十一点过十分,终于拖着疲惫的脚步,出现在江北当归路,山姜某科研所宿舍大院的门口。

    然后,她站住了。

    昏黄的路灯下,换了衣服,一身休闲打扮的杜仲同样一脸疲惫地站在宿舍院子门口,静静地等着她。

    木芙蓉踩着地上自己的影子,慢慢走过去,一言不发地站在比她高一个脑袋的杜仲的面前。

    杜仲低头看着她:“吃了没?”

    木芙蓉仰头:“吃了。”

    杜仲牵起她的手:“咱们回家吧。”

    “好。”

    杜仲牵着木芙蓉的手,两人一起走进了寂静的宿舍大院。

    山姜某科研所宿舍建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中叶,算起来也颇有些年头了。当年诞生的襁褓中的婴儿,如今也是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终日为生计忙碌算计的四十出头的中年人了。

    好在历经了几次统一的外墙粉刷和内部改造之后,院子里这片小有规模,二十多栋七层楼的宿舍群,外观看上去并不如想像中的破旧和古老。整栋整栋的外墙上,从头至脚爬满了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爬山虎和常青藤,风吹过处,绿波起伏,反倒有种居家的静谧和安祥。

    最近几年,院子里渐渐有人在外面买了商品房,搬走了。也有不少人习惯了当归路的闹中取静和生活便利,喜欢老房子的冬暖夏凉,懒得挪窝,一家三代都在这儿扎了根。白天的宿舍大院里,男女老少人来人往喧嚣热闹。

    初秋的深夜,杜仲的手有些微凉,却一如既往的有力和窝心,让木芙蓉浮躁的心渐渐变得柔软安定下来。

    两人一路无言的走在这熟悉的无比亲切的,陪伴他们度过了人生最初的27个年头的宿舍大院里,很快转了个弯,绕过了一个大花坛,径直走进了15栋1单元。伴随着两人上楼的脚步声,声控灯一层一层的陆续亮了,楼道间陡

    然灯火通明。

    末了两人停在了4楼。

    杜仲松开了木芙蓉的手,望着她,平静地开了口:“芙蓉,忘了我下午说的那些话吧。11月8日,我会和胡桃如期举行婚礼的。你以后也别再这么晚回来了,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地在外面不安全。”

    “好。”芙蓉刚答了个字,又皱眉:“不是定在12月8日结婚办酒席的吗?怎么变成了11月8日?”

    杜仲淡淡道:“胡桃下午选完片子,不知发什么疯,说自己恨嫁了,一天都等不及了,非要将结婚日期提前一个月。”

    “今天才选完片子,那结婚照来得及吗?还有,你们的婚房,先前江南江北地,看了那么多楼盘,不也还没最后敲定吗?突然改日期,酒席请柬什么的,好多事情都要改,时间都来得及吗?”

    “结婚照已经跟店家说好了,付费加急。至于房子,就算现在买了,装修也来不及了。她说不要紧,住哪都一样。先把婚礼办了,房子以后慢慢看都行。”

    “那你呢?你怎么想?”

    杜仲沉默了片刻,凝视着木芙蓉:“我无所谓。她想怎么样,就随她怎么样。她爱怎么折腾,我也由她尽情折腾个够。反正我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杜仲话锋一转:“芙蓉,明天早上我要去领证,就不跟你一起上班了,你自己坐公汽注意安全。你一个女孩子,上车往后走,别老是蹭在车门口,免得人家上下车挤着你了。”

    “嗯。”

    “进去吧,早点睡吧。”

    “嗯。”

    杜仲向左,木芙蓉向右。两人各自掏出钥匙,开了门,进了自己的家门。

    是夜,月色如水,温柔地倾泻在卧室窗台上的那盆绿萝上。躺在床上的木芙蓉瞪着一双大眼睛,死死地盯着床边的那堵墙。墙那边,是杜仲的卧室。和她一样,杜仲的床也是紧挨着墙。

    木芙蓉拿一只食指在墙上不停地戳啊戳啊,恨不得在上面戳出两个洞出来,偷窥一下一墙之隔的杜仲,是不是真的如他所言的,整夜整夜地失眠,整夜整夜地想着她。

    半响,戳墙戳累了的木芙蓉昏昏沉沉地闭上了眼睛。她头枕着过去那些老掉牙的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终于跌入了梦乡。

    下午在“百合”咖啡馆相亲的时候,木芙蓉并没有忽悠第一次见面的东方睿。木芙蓉并不是一个喜欢回忆的人。可是,自从一个多月前,杜仲和胡桃终于决定结束六年漫长的马拉松式的恋爱,开始紧锣密鼓地筹备两人婚事开始,木芙蓉才终于切身地意识和体会到,杜仲不仅仅是她的青梅竹马。

    当她尚且停留在原地的时候,他有他的人生和道路要走。他即将成为别的女人的老公。或许不久的将来,他更会为人父,担当起他人生

    该背负的责任和义务。

    陪伴了她27年的青梅竹马,恐怕就要离她而去了。

    是因为要失去了,才会想起来要珍惜?还是因为珍惜,所以才不愿意失去?

    患得患失的木芙蓉于是经常想起与杜仲小时候的那些往事。

    用木芙蓉的死党苏叶的话来说,杜仲是木芙蓉在这个世界上,比木芙蓉的爹妈还要更亲的人。一个没有血缘关系,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人。

    木芙蓉和杜仲两家,父母颇有些渊源。

    木爸和杜爸自参加工作起,就是山姜某科研所同一间办公室,办公桌对办公桌的老同事兼好兄弟。

    木爸木妈和杜爸杜妈同一年结婚。

    同一年,单位福利分房时,两家抽签,又有幸做了宿舍大院15栋1单元,同一楼层,一梯两户门对门的近邻。

    若干年后的4月,大着肚子的杜妈和木妈,先后被送进了山姜江北同一家三甲医院的同一家产房。杜妈生下了独生子杜仲。木妈生下了幺女儿木芙蓉。

    独生子堪堪比幺女儿大19天零1小时。

    同时添丁加口后的木家和杜家,走动更为密切和频繁。基本上,两家的大门是从来不上锁的,方便两家串门进出。

    毫不夸张地说,几十年来,两家的年夜饭从来都是在一张圆桌上一起吃的。

    这种背景和环境下出生成长的木芙蓉和杜仲,说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估计连吃奶的小娃娃都要高举双手双脚,强烈表示反对。

    从同一所幼儿园,到同一所小学,再到同一所中学——山姜省级重点中学——山姜一中,上学放学,校内校外,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你追我赶,不亦乐乎。

    木爸木妈和杜爸杜妈欣慰地看到,两个孩子在学习上也是互帮互助,如影随形,不相上下。

    这学期期末考,杜仲拿了个全年级第一,木芙蓉当仁不让是年级第二。下学期木芙蓉拔了年级头筹,杜仲绝对紧跟其后保驾护航,牢牢霸占第二把交椅不放手。

    分数是王道。尽管公开打死也不承认,私底下,天底下的老师无一例外,都是偏心成绩好的学生的。

    对这一对所向披靡,无往不胜,年年包揽了全年级冠亚军的疑似“早恋”的活宝,所有的老师都心有灵犀地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

    小学年年拿第一拿到手软,自考进山姜一中之后,就长期屈居第三名的学习型宝宝,青梅竹马的同班同学四眼,每次拿到考试结果,都要含恨仰首,无语问苍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又是第三,又是第三。为什么那该死的青梅竹马就不能发挥失常一点,考个第三第四什么的?为什么我就不能发挥失常一点,好歹拿个第一第二什么的?苍天啊,我已经有好

    多年没拿第一了啊。每次都这样,太没悬念了,太没创意了,太……”

    “太着太着”,四眼陡地眼露凶光,咬牙切齿,恨恨道:“太不公平了,太不公平了。我每天寒窗苦读,挑灯夜战,眼镜片越来越厚,眼镜度数越来越高,体重越来越轻,书包越来越重。那该死的青梅竹马成天嘻嘻哈哈不务正业,看电影,打游戏,玩早恋,竟然还牢牢霸占着第一第二不放。太不公平啊,实在是太不公平……”

    1992年8月,18岁的青梅竹马毫无悬念地双双考进一类本科山姜大学。喜欢语言的木芙蓉进了法语系,杜仲则选修了山大重点学科电子信息工程专业。两人成为同校不同系的同届校友。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二天,恰巧是个周末,两家集体出行,游玩庆贺。

    山姜盛夏,骄阳似火。

    木爸木妈杜爸杜妈躲在中山公园巨冠如伞的参天大树下,乘着凉,聊着天,喝着茶,顺便时不时地,乐呵呵地望着不远处那草地上烈日下,牵着大蜻蜓风筝,欢声笑语你追我赶男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四双眼睛同时眯成了八条缝。

    两家父母不约而同地感慨,多么其乐融融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啊。要是中间再添一个虎头虎脑胖墩墩,呀呀学语笑呵呵的小胖小子,那人生可真就是苍天厚爱,十全十美,了无遗憾了。

    在天下所有人的眼里,木芙蓉和杜仲这一对门当户对情投意合的青梅竹马,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地,生下来就应该是一段现代喜剧版的梁山伯与祝英台的千载佳话。

    土地公公可以作证,苍天爷爷本来也是这样打算和安排的。

    就连当事人自己,也是想当然地如此以为。

    两人上大学之后,杜妈有事没事的时候,老是喜欢逗木芙蓉:“芙蓉啊,你都18岁了唉,都是大姑娘了啊,老大不小了。女孩子青春很短暂的,一眨眼就过了,嫁人要趁早啊,有没想好以后要嫁给谁啊?”

    “切,还能嫁给谁啊?这方圆十几公里,男女老少,谁不知道我木芙蓉跟你们家杜仲厮混了这么多年了了,谁还敢要我啊?我还能嫁给谁啊?”木芙蓉大大咧咧地不害羞地顺口回答。

    听了木芙蓉的回答,杜妈会心地朝坐在旁边的自家宝贝儿子使了个眼色,心满意足地,乐呵呵地走开了。

    杜仲宠溺地看着如花似玉的木芙蓉且笑不语,半响后习惯性地探出长手,将懒人木芙蓉十几年不变的经典短发造型,三下两下地揉成个乱七八糟的鸡窝。

    木芙蓉是杜妈从小看着长大的。

    爱哭爱笑,喜怒哀乐全在那巴掌大小的一张脸上的木芙蓉,没心没肺没心计,一直很对爽朗外向不拘小节的杜妈的脾气和胃口。

    杜妈这

    么多年惟一的心愿,既不是盼望杜爸平步青云当官发财,也不是指望自己长命百岁寿比南山。

    杜妈心心念念惦记的,不过是独生儿子杜仲能够将对门家的木芙蓉,平平安安,顺顺利利地早日娶进杜家门,做他们老杜家名副其实名正言顺的好媳妇。

    可惜,人生总是充满了意外和变数,防不胜防。

    神通广大的苍天这次也没有预料到,好端端的风和日丽的大白天,半路上杀出了某只桃,晴天里劈出了某根草,好死不死地,齐齐冲上了苍天早已铺好既定的轨道,歪打正着地撞偏并扭转了滚滚前进的历史车轮,活生生地改写和抹煞了一段原本流芳百世的爱情神话。

    ☆、今天是个好日子

    星期一是上班族木芙蓉最忙碌混乱的一天。她对着办公室角落那台人人都避之不及的,弃之可惜用之无味的年代久远的古董电脑赶了一天的材料,不出意外地,又把自己整得头晕目眩腰酸背痛腿抽筋。

    以至于下午下班,宁合欢挽着她的手,两人走出单位办公大楼,宁合欢忽然大惊小怪地扯着木芙蓉的胳膊,嚷嚷着单位门口有个多金的帅哥的时候,木芙蓉还没有缓过劲来。

    她心不在焉地顺着宁合欢的纤纤食指望过去,但见一个英俊潇洒西装革履的的男人面对着这边,斜倚着一辆小轿车的车门,全然无视身边来来往往好奇打量的目光,泰然自若地堵在单位办公大楼出口,悠哉游哉地玩着手中的手机。

    正值下班高峰,一人一车公然堵在出口要道还趾高气扬,惹得每一位下班的同事都惊讶地对这个气场十足来历不明的陌生男人纷纷行注目礼。

    木芙蓉愣了愣,从衣袋里抽出自己的双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拍拍自己的脸,感觉自己稍微清醒了点,这才蹙着眉头回首,噼哩啪啦地问身边的宁合欢:“你认识那个男人吗?你怎么知道他多金?还是你那屡试不爽的直觉这次又告诉了你,任何一个恰巧撞进你宁合欢眼睛里的长得帅的男人都多金?”

    “我怎么会有福气和运气认识他?我但愿自己认识他,我希望自己认识他。我虽然不认识他,但是我认得他旁边的那辆赛欧sr-v。绝版酷车,限量销售,有钱都不一定买得到啊。”

    外貌协会兼拜金协会的双料忠实粉丝宁合欢正待继续发表意见,却惊讶地发现那个多金的帅哥抬头朝她们这边笑了笑,挥了挥手。

    宁合欢嘴角抽搐,正要扭头问木芙蓉他是不是认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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