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芳,怎么样?要不要喝点儿水?”婆婆轻手轻脚地抚摸着我的后背,慢声慢语地问。
“妈。”我被孕吐折磨的想哭,没想到怀孕是这般难受,什么时候是个头,什么时候才能不吐。
“别哭,别哭,妈知道你难受,过了这个月就好了,不哭啊。”婆婆像哄孩子似地哄着我,“好点儿没?上床躺着,好不好。”
“好。”我忍住不哭,点点头回答。
“扶你老婆去躺下来,笨手笨脚的。”婆婆念叨着把我交到他的手上。
我把睁开眼皮的力气都吐完了,软达达地靠在他的身上。他一手抓着我的胳膊,一手扶着我的腰,“走慢点儿。”他小声地在我耳畔说道,我点了点头。
好不容易回到床边,他小心翼翼地将我放下,我立刻蜷缩成一团。婆婆给了他一条热毛巾,嘱咐他给我擦擦脸,她则到厨房去倒水。
“紫芳。”他喊了一声,弯下身给我擦脸。我勉强睁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谢谢。”
“谢什么?”他有些郁郁寡欢地回答,“要不是我,你也用不着受这份罪。”
“别这么说好嘛,这孩子也是我的,我想要。”我只能这么说。我很想告诉他实情,告诉他那夜我故意留在宾馆陪他,故意不做事后措施。我甚至天天祈祷大姨妈不要来拜访我,我的愿望实现了,我有了孩子,这个孩子是我把他拴在身边的工具。
要是他知道了会做何感想?骂我一通,还是干脆一巴掌拍死我?我想都不会,他只会恨死我,从此再不和我说一句话。看上去没心机的我,却在背后这样算计他。是我让他同龄人还在享受青春的美好时,就走进了没有导师指导的婚姻课堂。还是大孩子的他,却要早早成为一个孩子的父亲。我想,他根本都没有做好任何准备。我亦是,我们都太年轻了。单纯地以为,生活就像童话故事,结尾永远都是王子和公主开始他们幸福的生活,happy ending。
滕玲说对了,我就是躲在面具后面的胆小鬼。至少她敢于让别人看出她想要什么,而我?一直不敢告诉他自己的心情,以至于不断失去机会,到最后再不能说。只能维持我亲手编织的假象,被捆住,窒息了。
婆婆端了杯水进来,我实在没劲爬起来喝,可又不能驳了她的好意,勉强坐起来喝了一口。
“你晚上睡觉当心一点儿,别碰到她,三个月前最重要了,听见没有?”我听见婆婆这样教育他,脸藏在枕头里苦笑。婆婆多虑了,我们各持一方,他根本不会碰到我。他嗯了一声,全当做是回答。
婆婆走出房间,轻轻合上门板。他轻悄悄半坐到床上,小台灯下,我看见他双臂抱胸,脸色沉静,不知在想什么。我的心发颤,我得到了他,可也失去了他。再不能像过去那样,随随便便上去拍他一下,问他在想什么,他也再不会对我说真心话。我是他的妻子,他是我的丈夫,我和他之间是一丈之外的距离。任何决定都有得必有失,可看来我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得多。
“你迟早有一天会后悔的!”记得妈妈这样说过。在那几天里,爸妈反复地劝我不要走出这一步。他们让我拿掉孩子,然后参加公务员考试,进他们安排好的单位,走和他们相似的路。可我走进的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胡同,只能往前走,无路可退。我不能前功尽弃,我要抓住他。感情可以培养,古人不是要到掀起盖头的那刻才知道另一半是谁吗?不也有那么多神仙眷侣。
“你知不知道孩子是什么?家庭是什么?你们都还那么年轻,连自己都还没长大,怎么承担家庭的重担?你不要把什么都想象的那么简单,好不好!”妈妈急红了眼,拉着我的手说。
“没到那步怎么知道我不能承担?”我反问。
“我说得口干舌燥,一点儿用没有是?你就一点儿都听不进去是?好!等你将来哪天后悔了,不要跑来家哭,我不会给你开门的!”妈妈甩开我的手,瞪着我,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
“我不会后悔。”我自信满满地回答妈妈,如中邪般执念不放。
真的不后悔吗?我反复这样问自己。真的没有一丁儿后悔的时候吗?有的,只是自欺欺人地不敢承认。一旦承认了,这么多年来我亲手建立的堡垒便会顷刻倒塌。我从没有跑回家哭诉,一开始是越越让我没时间抱怨,后来是没地方给我诉苦,因为爸妈都不在了,我真的是把自己逼到了绝境。
我们俩的人生天翻地覆。负责是负责,可他心底必然是存在怨怼不甘的。而我,人生则碎裂成片片,再也收拾不起来,再也记不得自己对未来曾经有怎样的畅想。】
那时,他刚进公司上班,父亲让他从头做起。他要跑客户,每天给人打躬作揖陪笑脸,才知道原来过去少爷般的日子是父亲怎么换来的。回到家,身心疲惫,站在家门口时还要强打起精神。门内犹若另一个战场,打开门还要面对新婚妻子,她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有时,趁她熟睡,他会盯着她的肚子看。里面真的有个孩子吗?可为什么还是平平的?一切都好像不是真的。一觉醒来,会不会发现一切原来只是梦一场。她没有孩子,他们也没结婚,时光停留在大学那四年,他的女友另有其人,她和他不过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但每天睁开眼,现实却又一再提醒他。是真的,一切都存在,不会因他的抵抗凭空消失。
后来,她有了反应,吃什么都吐,人瘦了一大圈。他不知该做些什么,只能手足无措地站在一旁看。慢慢接受她有了孩子的事实,渐渐明白他人生的后半段已经定格。老婆,孩子,奶粉,奶瓶,尿不湿,责任,职责,这些就是一座山,压得他喘不上气。没有柔情蜜意,没有耳鬓厮磨,直接进入婚姻的本质,柴米油盐酱醋茶,最真实的生活。
他活得很累,别人还是社会新鲜人的时候,还可以犯错重新来过的时候,他已经要承担一个家庭,一个公司。生意越来越不好做,利润薄的可怜,父亲也跑不动了,那么大个摊子落到他头上。家里,妻子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大学刚毕业立刻成了上有老下有小的男人。压力可想而知,他不能再犯一丁儿的错,日子如履薄冰。
江逸看到瞿紫芳这天的日记。平心而论,恨吗?如果不是她,当时的他要活得轻松很多。不恨吗?恰恰又是她让自己一夜成长,懂得什么是责任,懂得没有多少日子可以让他拿来挥霍。才造就了现在的江逸,短短的十年,将一个家庭作坊发展成本地最大的灯具设计兼制造商,产品销往五湖四海。
都说男人要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看来不无道理。男人的心是飘忽的,没有家庭这个框将他们框住,恐怕他们永远不知长大安定。
但,瞿紫芳仅仅只是他该负担的责任。他不爱她,甚至连曾经的熟悉都渐渐淡去不复存在。他和她,无话可说。
时间不停地朝前跑,瞿紫芳的孕吐消失,胃口一点点好起来,脸上恢复之前健康的红润气色。他们的生活像是数学定律,江逸和江祖昌每天早出晚归,瞿紫芳和傅敏在家打发日子,看上去和和美美。
四个月的时候,瞿紫芳做了b超,江逸看着手中的图片,只是一团黑影,什么也看不出来。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瞿紫芳问他,手放在微微隆起的腹部。
江逸怔楞片刻,他和滕玲谈论过孩子的问题,他说要个儿子,有她的漂亮,有他的身高,完美的结合。
“我想要个儿子,虽然爸妈嘴上说男女都一样,可我看出来他们想要个男孩,要是个男孩就好了。”瞿紫芳发现江逸对着b超发呆,以为他是高兴的不知说什么,自顾地说道。
“嗯,男女都一样。”江逸无意识地附和父母的意见。
“啊!”瞿紫芳突然叫了一声。
“怎么了?”江逸紧张地问,不会又有哪儿不舒服了。
“动了一下。”瞿紫芳惊喜地回答。虽然是极其轻微的动静,可她感受到了,她的宝贝开始用这样的方式和她交流沟通。
江逸的目光落在瞿紫芳的脸上,她翘起唇角轻笑,眼底是母性的光辉。
就这样……
江逸收回目光,转向窗外。心和夜色一样黑,一样沉。
20
天色已经不早了,sweet的门上虽然挂着停止营业的牌子,里面还是透出柔和的灯光。办公集中的商业区就是这样,白天人来人往,到了晚上这个时候该下班回家的都回家了,只剩小猫三两只留在办公室加班。窗外偶尔可见一两个人走过,也是行色匆匆,想必是急着回家。
瞿紫芳坐在靠窗的桌前,喝着薰衣草茶。她不急着回家,反正现在的家对于她来说只是一座房子,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面前摊着一本记账本,计算器算出微薄的利润。抬手揉揉酸涩的眼角,开店至今,只能说是勉强维持,要是没有父母留下的资产,恐怕她现在要喝西北风去了。
玻璃窗上传来轻轻的敲击声,瞿紫芳放下手睁开眼看去,一张男性的脸映在窗上,她笑了起来。起身去开门,“这么晚怎么跑来了?才下班?”放敲门的人进来,瞿紫芳轻声问道。
“刚下飞机,来碰碰运气看你在不在,结果你还真的没回家。”谭卓文将公事包放在椅子上,脱下外套,坐了下来。伸头看了眼瞿紫芳的记账本,“在算账?生意好吗?”
瞿紫芳苦笑笑摇着头,“半死不活的,不做下去可惜,做下去又没多少利润,人还累得要死。真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慢慢会好的,改天我介绍些客人来。”谭卓文安慰道。
“那就先谢谢了。”瞿紫芳回答,接着问,“你出差才回来也不回家?吃了吗?”
“飞机上吃了点儿。”谭卓文转转酸痛的脖子,飞机遇上航空管制,晚点了好几个小时。下了飞机开上放在机场地下停车场的车直奔她家,却发现她家黑咕隆咚的,又急急忙忙跑到这里,松口气地看见亮着灯的sweet。
“那你先喝点儿茶,我去给你下碗面。”瞿紫芳合上记账本,收起计算器,站起身往后厨走。
“别忙了,我不饿。”谭卓文本想拦下瞿紫芳,只是想来看看她的,不过能吃到她做的面也不错,他放下已经抬起的手。
“别和我客气,别的没有,只剩下点儿面条了,一会儿就好。”瞿紫芳淡淡地笑。
谭卓文的眼睛跟随瞿紫芳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厨房的门板后。拿过公事包,取出放在里面的一个长方形盒子,那是一瓶香水。她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一个大男人并不了解是哪个牌子,向女下属打听了半天才知道。这次出差,利用难得的空闲时间去商场买了这瓶香水。心急火燎的非要在今天晚上送出去。
不一会儿,瞿紫芳端着托盘出来。冰箱里还有一点儿高汤和面条,她用沸水去掉面条的碱味,高汤、细盐调味,最后撒上一小撮香葱碎,拍上少许白胡椒粉,一碗简单却香气四溢的面条出锅。
谭卓文闻着碗中飘出的热气,“好香。”抓起筷子挑了几根面条放进嘴里细嚼,慢咽下去,“真好吃!”
瞿紫芳笑出声,“只是一碗面条而已。”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面条。”谭卓文好不夸张地说。哪怕是一碗毒药,只要是她端上来的,他也会不皱眉头吃下去。
“你是饿了。”瞿紫芳可不敢居功。
吃到差不多的时候,谭卓文终于鼓起勇气将香水拿了上来,“送你的。”
“给我的?”瞿紫芳拿过来看,盒子的包装她很熟悉,是她惯用的牌子。“你怎么知道我用这个牌子?”她的眼中闪过一个问号,巧合吗?
“你喜欢这个牌子?”谭卓文装傻,“那我还真是买巧了,店员推荐的。”
“喔。”瞿紫芳没多想,“谢谢,正好家里的快用完了,省的我买了。”
谭卓文将一碗面条吃到一滴汤不剩,瞿紫芳把碗筷收进后厨,两人坐在窗前喝茶。话题在熟知的人身上绕,哪个同学升官发财了,哪个同学生孩子了,等等等。
“你什么时候结婚啊?该成家了,你爸妈一定很着急。”瞿紫芳突然问。三个人当中,谭卓文的年纪最大,三十好几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我?”谭卓文听瞿紫芳这样问,目光落到她的脸上。
她嫁给江逸之后,他告诉自己,你们俩人这辈子都没戏唱了,忘了。可越是想忘记越是难忘,加上刚刚工作,忙到没时间顾及私人问题。父母也还不着急,毕竟还年轻,以事业为重。几年过去,周围的人都在向他透露讯息,该找个人了,该结婚了,他也试着这样想,并且试着去做。
谭卓文曾经交往过二三个女友,篮球社一帮人聚会的时候,他也会带着女友出现,但却每次都无疾而终没了后话。问他怎么回事,他都是大而化之一笔带过。三个字,没感觉。父母气得不想搭理他,“不知你想要什么感觉,结婚就是吃一锅饭,睡一床被,俗气的很!再多感觉都是假的,能和你好好过日子就成。”母亲大人这样教训他。他低头听完,左耳进右耳出,全当是耳旁风。
家里是住不下去了,好在事业发展的不错,谭卓文干脆按揭买了套三居室,一不做二不休搬了出去。现在,只有节日,或是母亲电话召唤,他才会回家吃顿饭,平时就宅在自己的天地里,自由自在。
谭卓文清楚,每个女友多多少少都带着瞿紫芳的影子,时间一长又发现她们都不是她,于是结局只能是分手。有时,他想,实在不行一个人也不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免得祸害了别人。
近几年,他连女友都没有了,公司甚至风传他是gay。
去年,一个爆炸性的消息把他敲醒,瞿紫芳和江逸离婚了!容他不厚道,听到这个消息,他没有为朋友惋惜,而是哈哈大笑。本来,他还有些犹豫不决,那天接到江逸的电话后,谭卓文下定决心,这次他要坚持到底,再不能轻易放手。
瞿紫芳的话一出口便后悔了,她不该谈这个问题的。对面男人黝黑的眼睛让她喘不上气,她赶紧低垂下头,伸手捋开额前的刘海。“不早了,回家,我也该关门了。”她下意识地逃避。
谭卓文在瞿紫芳动作之前更迅速地出手,一把拽住她的手,“紫芳,你该知道我为什么不结婚。”
瞿紫芳的脸白了,紧蹙眉心,烦恼不已地望着谭卓文,心头堵上一块巨石。没人比她更有资格谈单恋的苦,这么多年下来,她尝够了,所以她不能陷朋友于不义。
“蚊子,什么都别说可以吗?”她不想捅破这层窗户纸。谭卓文过去的女朋友她都见过,都是身材高挑短发的女孩,与她惊人的相似。瞿紫芳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多想,和你无关。可谭卓文没和其中任何一个走到头,后来都是单身出现,身边不再有山寨版瞿紫芳。
“为什么不可以说?”谭卓文紧紧抓着瞿紫芳的手腕,深怕一松手她就跑了。“过去我不说,是因为你们是夫妻,我以为你一直过得很好。可你们却离婚了,那个滕玲回来了,他们要复合是吗?紫芳,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傻!我恨不得揍他一顿。记得吗?你答应过我什么?你会幸福,所以我才放手。但你不幸福,我为什么还要放手?”
一声叹息从瞿紫芳胸膛深处透出来,眉心微微舒展。“蚊子,你并不了解事情的全部。离婚是我主动提的,和他没关系,和滕玲更没关系。”
“到现在你还为他说话?紫芳,为什么?你就那么爱他?爱到那个女人一回来你就成全他们?”谭卓文咬牙发问,手的力道失去控制。
瞿紫芳轻轻摇晃着头,轻笑一下,“我没为谁说话,我也没那么伟大,更没你想得那么善良。我是为了自己,只是单纯觉得那种日子过够了,我想换个方式活。想让自己快乐一点儿,就这么简单。”
“真的?”谭卓文觑眼,不相信地问。
“真的。”瞿紫芳重重地点头。
谭卓文盯着瞿紫芳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直到确定她没丝毫的欺骗,他慢慢松开手。“对不起。”
“没关系。”瞿紫芳揉了揉发红的手腕。
“紫芳,和我在一起,让我照顾你。”谭卓文说出心中的亟盼。
“我很想,可我不能。”
谭卓文握紧双拳,仍旧是拒绝,以为坚强到百毒不侵,可还是很难受。“为什么?”他沉声地问。
“蚊子,我只能当你是朋友,仅此而已,不能再多。”瞿紫芳暗暗告诉自己,你这样做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不能让他抱有不该有的希望,那是害他。
“感情可以慢慢培养。”谭卓文说。
瞿紫芳脸上浮现自嘲的笑,这句话是多么熟悉,原来她也说过。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不!不爱便是不爱,爱情是荷尔蒙发酵,是刹那的感觉,不能培养。她确信江逸对她不是没有感情,他没有那么铁石心肠,但都不是她想要的爱情。
“蚊子,我曾经也这么想,感情可以培养。但我现在要告诉你,不能。这个教训是我用十年换来的,不要像我一样,好吗?去找个爱你的人,生个孩子,好好过日子,让你爸妈放心。”
“你还爱他,对吗?”
瞿紫芳掉转过头去,望向窗外昏暗的路灯。“我已经不知道那还是不是爱,或者只是我自己的执念。我后悔了,知道吗?我后悔了。我应该把那份感情埋起来,不该将它翻出来。搞的我们两个人都痛苦,感情不能勉强,我不该勉强他。我越想付出,他就躲得越远。”
目光再次回到谭卓文的脸上,“蚊子,你知道吗?十年前的那个晚上,是我故意的。我设计他,让他以为自己酒后乱性,我怀孕了,他不得不对我负责。”
谭卓文高大的身体晃了一下。多年来,他都在那个晚上自责,不该把瞿紫芳独自一个留在那个房间。可现在,她却告诉他这个事实。
“瞧,你们都把我想错了,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大大咧咧没有心机。我早知道敏姨用钱打发滕玲,可我没有告诉江逸,因为只有滕玲走了我才有机会。看着他一次次喝醉,我有了这个计划。那天晚上,我故意不劝他,让他喝醉,然后找借口去宾馆开房间,因为我知道你爸妈也被他闹烦了,你会同意我的做法。”
“别说了!”谭卓文不想再听下去,大声说道。
“听我说完。”瞿紫芳的态度坚决,这些秘密憋在心底太久,“再迟钝的女孩也知道事后避孕,可我没有。我就是想怀孕,这样江逸才能和我结婚。我赌他不会让我打掉孩子,果然,我赌赢了。”
“我以为有了孩子,感情可以慢慢培养,可我更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呵呵。”谭卓文突然笑起来。
“那个笨蛋知道你为他做的这一切吗?他知道自己有多幸运吗?有个女人爱他至此!”
21
江逸终于将儿子江子越接回了家,保姆可以说是千挑万选才定下来,所有条件均符合江逸的要求。
与儿子的生活在忙乱中进行,江逸从没想到一个孩子有这么的麻烦。他和保姆说好,每天晚上要等他到家保姆才能下班,万一有推不掉的应酬就让保姆送江子越去父母家过夜。江逸推掉所有能推掉的应酬,就是为了准时下班陪儿子。
每天,他下班回到家,江子越基本已经吃过晚餐。保姆会留下他的那份晚餐,吃完后,江逸要检查儿子的作业,带他洗澡,哄他上床睡觉,一切忙完的时候,他发现时间都不早了。然后,他也洗洗睡下,睁开眼的时候,忙忙碌碌的一天又在等待着他。
“越越,好了吗?动作快一点儿。”江逸把最后一个碗放在滴水架上,边擦手边喊。
“好了,好了。”江子越低着头从卧室跑出来,手指忙着扣上外套的扣子。
“车上再扣,换鞋子,赶紧出门。”江逸催促着。拿上公事包和外套,关掉电闸,做好出门的准备工作。
父子两人换好鞋子,搭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东西都带全了吗?”江逸不放心地多问了一句。
“我看看。”江子越拉开书包翻看着。
“让你昨晚上检查,说了多少次了就是记不住,你怎么回事儿?”江逸忍不住唠叨,和儿子住了没多少日子,他已经快变成碎嘴大妈了。可他也没办法,小孩子就是这样,说多少次也没用,永远把你的话扔到脑袋瓜后面。
“哎呀!笔袋子不在书包里!”江子越叫了起来。
“哎……”江逸摇摇头叹了口气,“亏好我问一句,你在车里别动,我上去拿。”
“谢谢爸爸。”江子越吐吐舌头,连忙示好撒娇。这招百试不爽,江逸拿他没办法。
江逸急急忙忙跑回家,在儿子卧室的书桌上找到落下的笔袋,这个糊涂蛋,明明就放在桌子上,也能忘记放进书包。这一耽搁,车开到学校不远处的街道时,江逸发现前方堵得水泄不通。名校就是这样,每天上下学,校门口都是车,而且都是名车,其中还不乏公车。
“爸爸,我自己走过去。”江子越很有经验地自作主张,这堵一时半会儿是疏通不了的,还是11路比较靠谱。
“好,那你当心一点儿,看着车。”江逸完全同意儿子的建议,这样堵下去,连他上班都要迟到。
送完儿子,江逸踩着点进入公司,一边抹着额头上冒出的汗,一边推开办公室的门板。坐在办公桌后面,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瞿紫芳过去是不是也像他这样,江逸不禁思忖。恐怕不会,她是个凡事有条理的人,不会和他一样的忙乱。
想着想着,手机唱起来,抓起来一看,是母亲傅敏。
“喂,妈。有事?”江逸问道。
“我在你家,包了点水饺放在冰箱里了,明天早晨下给越越吃。”傅敏说道。
“妈,下次别送了,在超市买多方便,现在超市什么都有。”自从把儿子带回家后,父母总是不放心孙子。傅敏经常送做好的点心过来,深怕儿子饿到她孙子。
“超市的东西哪有自己做的放心,现在添加剂防腐剂那么多。我的水饺,皮是自己擀的,陷是自己剁的,又好吃又卫生。”
“我不是担心您累到嘛。”
“哼!”傅敏不领情地哼出声,不免又唠唠叨叨起来,“怕我累?怕我累还离婚?要是紫芳在,我用的着操这些心吗?你说说你,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不操心?也是三十多的人了,儿子都十岁了,离什么婚!我就是劳碌命,下辈子再不能养儿子,自己想这么样就怎么样,一点儿不体谅我这个当妈的。”
江逸扶额乖乖听母亲教训自己,不敢插一个字的嘴,否则恐怕母亲更是要没完没了。
“我说了半天,你听见没有?怎么不吭声?”儿子不顶嘴,傅敏反而有些不习惯,没好气地问。
“妈,我在听。你继续说,我听着。”江逸好笑地哄傅敏,不接招也不行,真难伺候。
“哼!阳奉阴违的!算了,说了也白说。反正别亏了我孙子,越越要是瘦了,惟你是问!”傅敏嗔道。
“是是是,小的不敢。您是有了孙子忘了儿子,我可真可怜,现在成了爹不亲娘不爱的苦孩子。”江逸笑着揶揄。
“小没良心的,油嘴滑舌。”傅敏笑骂道,接着她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儿子,你有没有紫芳的消息?”
江逸愣了一下,“怎么了妈?找她有事?”他问道。
“没事儿,就是想她了。”傅敏讪讪地笑了一下,和儿媳相处了十年,怎么都是有感情的,何况她们还是模范婆媳。可儿子儿媳离婚后,儿媳就像消失了一样,连个电话也没有。“她一个人,父母都不在了,想想都可怜。我想去看看她,就是做不成婆媳,当我多个女儿好了。”
“她现在挺好的,开了家小店,就在北京路上。”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你们……经常见面?”傅敏一下又高兴起来。哪有离婚的夫妻像儿子和瞿紫芳的,话里行间没有一丝怨气,儿子对儿媳的动向还了如指掌,该不会是……。
“妈。”江逸好笑母亲话音中的兴奋,“只是接越越的时候去过。做不成夫妻,也不一定就要做仇人。”
一盆冷水迅速将傅敏高涨的热情浇灭,“不和你说了,你忙。我回家了。”
江逸听着被母亲毫不犹豫切断的通话。瞿紫芳婚前就和母亲的关系很好,虽说是未婚先孕,可也是门当户对,父母对这个儿媳满意的不得了。为了两人离婚的事,父亲到现在都不太待见他。刚才母亲一定以为他们两人有复合的希望,不然不会那么高兴。
离婚是瞿紫芳主动提的,在这之前他从未想过离婚的事情,即便滕玲回来了,也改变不了什么。她还回来做什么,都十年了,时间可以消亡一切,何况现在的他已经思想成熟,头脑清醒,年轻时的冲动不再。
对于婚姻,他透彻地思索。瞿紫芳与滕玲之比较,毋容置疑,瞿紫芳更适合他。两家门当户对,岳父的位置对他的事业还很有帮助,父母喜欢她,不会为了婆媳问题而致他烦恼。瞿紫芳的性格大而化之,不追根究底,不斤斤计较,这也是他们两人为什么可以维持十年之久的根源。看了她的日记之后,江逸更明白,在这场平和安定的婚姻表象之下,瞿紫芳到底付出了多少。这些,换做滕玲,能够做到吗?
表面娇弱可爱的滕玲,骨子里其实是个极为强势的人,只不过她善于用美貌和花言巧语打动男人。傅敏见到她的第一眼,就说她身上透着妖气。说来男人们都比较贱,良家妇女他们没感觉,偏偏对妖精情有独钟,要不然,古典名著里也不会尽是这些桥段。江逸承认,自己不能免俗,他是个正常的男人,也是个用下半身思考的男人。他喜欢滕玲冲他妩媚地笑,柔若无骨地赖在他身上撒娇,她又是那么的美丽娇艳,这样的女人谁不喜欢,是个男人都会扑上去。可滕玲不适合做妻子,母亲也是个要强的女人,试想一下,家里摆着两个都要当家做主的女人,岂不是天下大乱。
爱情与婚姻之间,江逸自认做出了妥协。在瞿紫芳满含笑意问他喜欢男孩还是女孩的时候,他告诉自己,妥协。可在妥协中他要做一点坚守,坚守什么?家庭和睦就行,哪怕是假意的和睦。曾经他以为,瞿紫芳也是这样想的,虽然两人没有讨论过这个问题,可就像在球场上一样,默契十足。在妥协中做一点坚守,关键是弄清自己的底线。很明显,瞿紫芳和他的底线发生了偏差,这才是他们离婚的根本原因。
十年来,看上去他是个负责的丈夫。辛勤地工作,努力为妻儿创造优越的物质生活。没有艳遇,洁身自好,一次的酒后乱性已经够了,不会再有第二次。谁都说,他们家是现代五好家庭。关起门来,真像却是残酷,他不爱自己的妻子。不过,江逸也搞不清楚,对着一个不爱的人,居然可以是十年。或许,他大胆地设想,瞿紫芳也是一样,不爱。不爱的两人,才可以这样无底线的生活在一起。
但,大大的错了。不是不爱,而是太爱。太爱才能容忍他的不爱,一再放低自己,化成尘埃,渺小到他看不见。想到这些,江逸松了松领带,好像有些紧,透不过气来。
长呼一口气,今天这间办公室为何这么闷。转过头去,他站立起来,拉开窗。等会儿要提醒秘书,明天早上要记得开窗通风。
天气不是很好,有些阴沉。十年的奋斗,江逸将公司总部搬到这标志性建筑之上。深色的幕墙玻璃照出他此时的模样,眉头深锁,离婚没有让他的心情更好。拿到离婚证的时候,以为是解脱,可那本笔记重新将枷锁套在他的脖颈上。瞿紫芳为什么独独留下笔记本,故意的吗?故意留给他看?有这种可能,过去对她的了解都不真实,这场婚姻里,做戏的不是他一个。最真的瞿紫芳其实是那些文字。
窗户上,渐渐显现一张脸孔,是个女人的脸。短发,狭长的眼。笑,却不露齿。
22
周六,江逸带着江子越回到阔别已久的学校。大学毕业后,篮球社的队员五湖四海各奔东西,就是留在本地工作的队员也无暇在业余爱好上,只是平时打打电话,或者偶尔吃个饭联络一下。转眼十年过去,大家各自都小有成就,很多人结婚生子。空闲下来的时候才发现由于疏于运动,精力下降,体重上升,有些甚至已经大腹翩翩。于是,大家又聚集在一起,锻炼之余还增进感情。
聚会,瞿紫芳没有去。一来,她担心儿子会误解,以为父母要复合;二来,让父子二人好好相处,没有比运动更合适的方式了;三来,同学中除了谭卓文,没有第二个人知道她和江逸离婚的事。
江逸做为组织者租用了一块篮球场,准备好饮料,江子越跟着帮忙,不亦乐乎。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与大学时代活动不同,队员们都是拖家带口而来,场上一时热闹非常。江子越是萝卜头们中年级最大的,他俨然成了第二代的孩子王,小不点都围着他转,江子越顿时成就感十足。
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刻钟,谭卓文方才姗姗来迟,随同一起来的还有个非常年轻的女孩子。因为此次聚会有个要求,每个人都不得单独前来,有妻儿的带妻儿,有女友的带女友。其实,当初的篮球社成员中现在只剩下谭卓文还未结婚,那个要求显然只是针对他一个人而设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