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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来。哥儿俩伸长脖子睁大眼睛,注视着“天窗”发呆,他们默默等待它们大驾光临。不知过了多久,吉祥首先打破沉默,他朗声说道:“嗨,水手,我觉得怪想它的。”

    “想念谁?”水手心不在焉,他随口嘀咕一句。两只黑亮的眼睛,仍旧死死盯住“天窗”,窗外迷雾飘浮,白花花袅袅舞动。他认准了,这只天花板上的大黑窟窿,便是他心目中的靶子。

    “还能是谁,不就是那只大畜生嘛,它怕是不想吃我们啦?”他顽皮地冲着水手眨眼睛,略微带着哭腔,他大声抱怨:“呜呜,它抛弃了我们。神哪,保佑蜃城大天使立即现身,前来送死!”话音刚落,舱壁爆发“吱嘎嘎”的呻吟,船在瑟瑟打哆嗦。

    神的回答?!吉祥在心中高声惊呼。几乎是与此同时,货舱的地面剧烈颤抖,慢吞吞地变得倾斜,某种势不可挡的可怕力量,正在操纵“黄金”号的命运。水手闻声“呼”地跳起来,他端起突击步枪,紧张地四处搜寻射击目标,紧跟着他就失去重心,仰面向后跌倒了。

    “啊呀?”慌乱当中,那颗金色的手雷,从他汗湿的手中滑落,它高高“飞”出去,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金灿灿的弧线。他瞪圆眼睛,死死盯住失落的手雷,他挣扎着伸出手去想要捕捉它,却已经来不及了。他眼巴巴望着它越飞越远,闪烁的金光飞向黑暗阴影。顷刻之间地面已然成为斜坡,那些翻滚、滑动的货箱子,四处乱飞,货舱好像一只频频转动的巨大魔方,很快完成“乾坤大挪移”。一切都被翻转和颠倒,货箱子乱七八糟重新集结,它们慢慢腾腾滑向另一侧的舱壁。

    水手身不由己,他连翻带滚,一路往下滑落。他眼瞅着手雷落在地上,重新弹起来,再一次落下,它撞击在货箱子上,然后在箱子上面“咕噜、咕噜”旋转,光芒随之金灿灿闪亮。水手黑亮的眼珠子,紧紧跟随它打转,他顿时感到眼冒金星。他真是着急上火呀,却是无可奈何。金色的手雷,最后滚入交错堆积的货箱缝隙当中,它被卡住不动了。

    经过这次惊天动地般的折腾,压在吉祥身上的漆黑钢梁,倒是意外地松动开了。他在巨大的黑色阴影底下,拼命挥舞双臂扭动身躯,努力想要挣脱。逃生的渴望使他热血沸腾,他扯开嗓门高声呼救,“救命啊,水手,帮帮我,救命!”

    救命?又怎么啦?水手闻听呼救声,心惊肉跳,他猛然回头。他看见,吉祥正在拼命挣扎,他使劲儿向他挥手求救。“好的、好的,吉祥兄弟,我来啦。”连滚带爬,他慌忙赶过来营救吉祥。救人,最是要紧。原本他是打算扑上去,拾回那颗手雷的。

    水手一把抱住吉祥,不顾死活他把他拼命往外硬拉,硬是把他从夹缝当中活生生地拔出来。两个人一同跌倒,跌得四脚朝天,大呼小叫地呻吟,他们狼狈不堪。索性不再挣扎,他们老老实实蜷缩身子骨儿,侧卧在货箱堆上安静等待。不如等等看吧,“黄金”号是否还会恢复平静?就好像从前那样。那就老实呆着吧,天晓得,这艘船还能把人怎么样。

    “吉祥兄弟,还好吧?”水手热心地问。

    “没问题!那么你呢,水手兄弟?”吉祥激动地高声问答。此时此刻,在他吉祥的心目中,水手小顺子兄弟的形象最是高大,水手小顺子兄弟的声音最是动听,水手小顺子兄弟的斗志最是昂扬,这位“黄金”号的水手兄弟呀,他真是黑得漂亮、看得顺眼。

    “我很好。”水手也高声回答。他的声音透着惊喜。吉祥得救啦,现在他身边多了一个能够移动的帮手,多好呀。

    “枪呢?”吉祥慌忙又嚷嚷。

    “在这里。”水手高高举枪在手,他把它在吉祥眼前使劲儿挥舞,他高声喊道:“准备战斗吧,好兄弟!”周围突然迸发一连串刺耳的断裂声,仿佛是积极响应水手的战斗号召。一些板壁相继折断,铺天盖地的粉尘和碎屑随即遮蔽了夜空,纷纷扬扬的尘土灰蒙蒙倾洒而下。他们的眼前漆黑一团,蛙鸣般的低吼声在黑暗中隐约飘荡,那些是异兽小天使的齐声合唱。

    情急之中,水手只得盲目地扣动扳机,冲着“天窗”的大致方向猛烈射击。他试图实行火力封锁,一劳永逸抵挡那些可能“空袭”的凶恶异兽。滚滚烟尘,扑面而来,迅速淹没了他们。天边的月光,也被浓烟一口吞没。子弹在黑沉沉的夜幕下飞驰,伴随海风呼啸而去,星星点点猩红的火光,奇﹕〖书〗﹕网闪闪烁烁,一如天上的繁星。

    伴随清脆的枪声,颤抖不已的“黄金”号继续慢吞吞地倾斜,势不可挡。这一次啊,对于原本已经上了年纪的轮船来讲,真是非比寻常的严峻考验。剧烈的震荡,逼迫庞大的船身频频战栗,它仿佛经历崩溃、解体以前的最后挣扎,活像灵魂即将出壳的垂死者,回光返照的绝望抗争。

    这艘船,俨然成了“海市蜃楼”的废物点心,即将葬身大海上的坟墓。“黄金”号邮轮向上翘起的船头,可怜巴巴地裸露白色的龙骨和支架。它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似的。破损的船头,让人望之惊心丧胆。大小不一的残块和碎片,奇形怪状,它们乘着海风“哗啦啦”飘散,雪片般洒落南中国海。

    “天窗”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巨大的黑色窟窿,活脱豺狼张大黑洞洞的嘴巴,它绝望地仰天悲鸣。货舱完全暴露在白森森的月光下,货舱里的人命若悬丝,这是异兽大天使的杰作。它摇头晃脑,张牙舞爪,为晚餐打开了食品盒的盖子。蜃城夜空,回荡着它那凶恶而又得意的吼声。

    激烈的枪声从“黄金”号的船头方向传来,在位于一层的船舱通道,荡漾一片朦胧的回音,连绵起伏,缭绕在耳畔令人深感惊心动魄。林文湛和彼得,两个幸存者,一对狼狈不堪的倒霉蛋,他们如今成了难兄难弟,在一起咬牙坚持。他们被这些可怕的震荡,颠簸得东倒西歪,晕头转向。双双趴在地上,伸展四肢,紧贴倾斜的地面,他们的手脚死死撑住两边的墙壁,竭尽全力保持平衡。两张面如土色的脸孔,冷汗淋漓,白晃晃发亮。他们料到,若是不小心翻滚出去,没准儿会伤筋骨,落得缺胳膊断腿的悲惨下场。

    尤其怀抱婴儿的林先生,境遇更加困难。束手无策,他瞪大惊恐的黑眼睛,眼睁睁看着“金龙”随车滑行,它慢慢腾腾向着船尾的方向移动,他却是无能为力。他的儿子在尖声哭叫,仿佛为他拉响警报,尽管心急如焚,而他唯有默默祈祷。正在紧要关头,电动车的车轮,刚巧被海盗先生的遗体顶住,它没能走出多远,就自动停下来,这让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他琢磨,虽然危机四伏,运气还不算太坏。人与兽,还有得一拼,胜负难测。他咬紧牙关,默默忍受命运的捉弄,他坚信自己能挺住。

    彼得先生可是再也挺不住啦。他的肠胃翻江倒海一般折腾,情同当场催命。他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他心里真害怕,会落得“阿尔伯特第二”的可悲下场。的确是有片刻,海盗阿尔伯特先生临死以前,那张青筋暴起的狰狞嘴脸,恍惚间频频在他眼前闪烁,白晃晃的影子“飕飕”飞舞,触目惊心。不祥的预感,黑压压地笼罩他,他几乎被恐惧压垮了。

    林先生拼命护住怀里的宝贝儿子,一边大声安慰身旁的“美国佬”,说:“没事,没事,你不会有事的。吐吧,索性统统吐出来,马上就好啦。你准是晕船,我亲爱的彼得先生?”

    晕船?这还用你说!彼得脸色铁青,涕泪横流,他仰脸看看林先生,心里气得不得了。他动动嘴巴,却说不出话来,他竟好似失语一般。

    远处的枪声,时断时续。船,还在晃动,强度正在逐渐减弱。利用这个间隔,林先生终于“竖”起来。“好家伙。”他一声长叹,连忙搀扶彼得先生,他好不容易才让他坐起来。“听啊、听啊,那些枪声!确实是枪声,心惊胆寒,好像是在货舱。我猜,那只爱吃肉的异兽大天使,恐怕是在船底下,它正气得发抖呢。天晓得,谁惹恼了它,也许它想把船从底下掏空。彼得,你说呢?”

    彼得瞪大蓝蓝的眼睛,望着他,就是不吱声儿。他背靠墙壁,瑟瑟颤抖,渐渐瘫软。可怜的家伙面如死灰,大口喘气,汗如雨下,他浑身冰凉,他的情况越来越不妙。他试图向林先生微笑,表情僵硬,脸色难看,他的笑容情同恐吓,他像是随时随刻都会猝死似的。美国人仿佛垂死的病人,生死悬于一线,看着真让林先生担心害怕,也越来越焦急。

    “‘美国佬’,怎么样啦?”他关切地盯住他的蓝眼睛,无论如何不肯放弃他。他用力摇晃他,大声呼喊他的名字,“彼得,彼得,你听见吗?亲爱的彼得先生,你可千万不能死,为了我!我和我儿子,我们需要你。我儿子,他可是‘九房隔一子的一脉单传’,我们林家的‘独苗’,本先生的神圣信仰。救命哪,彼得?喂,睁开眼睛,看着我,你!好好听我说话。活见鬼,你可不能见死不救,你还是美国人呢。”林先生积极努力,盼望彼得能够尽快复活,他可不想成为蜃城上最后的一个人。他g情高涨地唠叨,大声呼唤,全当是在为美国人“叫魂儿”。

    彼得先生眯缝眼睛,目光呆滞,他死死盯住前方。灰蒙蒙的雾气,悬浮在半空,在月光照射下洁白透亮,它们缥缈舞动,深深地诱惑他。他那专注的神态,倒像是在努力理解“一脉单传”的含意。他听着“中国佬”的唠叨,每个字都恍若在他耳畔,荡漾无比壮观的“嗡嗡”回音,他的心随之起伏。他冲着林先生微微点头,眨眼睛,深呼吸,握紧拳头,尝试做一些简单的动作,好使自己尽快恢复。

    “听我说,彼得。你一定能够挺过来,坚持啊。只要你能在蜃城活下去,每分钟我给你一块钱,是一块钱的人民币!如果你活二十四个小时,四十八个小时,活得更多、更多,这样兑换成美元,你算算看是多少?”林老板热情洋溢和他讲价钱,尽量吸引他的注意力,他一心想要帮助彼得唤醒自己。彼得竖起耳朵,仔细听他谈生意,他开始在心里一五一十地算账了。

    “猜我怎么想的,彼得先生?”他大声追问他,一边拼命搜索枯肠想词儿。“我们一路上‘拼拼杀杀’的,不见得比货舱更安全,难道不是吗?不晓得吉祥孩子怎么样了。没准儿,他还自己爬出来了呢。请您选择,我们继续前进,还是退回货舱?去和吉祥,还有那个水手,嗯,他叫‘小顺子’,大家伙儿守在一起。天哪,不该抛弃吉祥,我们还有选择吗?我们究竟应该怎么办!我好‘怕怕’呀。嗨,你说了算,彼得?”

    彼得用力攥紧拳头,蓝眼睛热切地注视黑眼睛,此刻“长舌头”先生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能够激起他强烈的求生欲望,甚至他那假惺惺的嗓音,也变得悦耳动听。

    “我们有两个选择。我听你的,彼得,你说了算嘛。选择之一,我们带着龙舟帆船,出海战斗。或者说,出海喂鱼,喂超级‘癞蛤蟆’,唉哟,不论喂什么,反正都够呛。选择二,我们退回货舱,从容赴死。好死,还是赖活?你倒是说句话呀,总归不能老呆在这儿,是吧?空气污染,环境太差,完蛋!老天,你还不活?那我要死啦,有没有搞错?”林先生说着、说着,气哼哼地嘟哝起来,渐渐露出他的南方口音,听上去口齿有些不清晰。

    莫名的寒意悄然侵袭他,他下意识地缩紧身子,让宝贝儿子躺得舒服些。他低头望着可怜巴巴的小东西,月光下,新生命百合花朵一般鲜艳明媚,他忽然感觉快要被活生生逼疯啦,禁不住打寒战。恍惚间,他的眼前浮现无数百合花的影像,那是妻子喜爱的花朵,他心想:那些百合花,为什么那么美?阳光普照?水分充足?自由呼吸?那么,人的一生呢?倘若深陷邪恶信仰的蜃城,一天到晚尔虞我诈,你死我活地恶意竞争,追逐或者被追逐,心底纯洁的信仰一旦枯萎,人若是不曾疯癫才怪哩。

    “小天使,”彼得先生挣扎着,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但是他所说的这三个字啊,着实把林先生当场吓倒。“哇啊,它在哪里?!”林先生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浑身上下打哆嗦。

    “小天使呀,”彼得略微停顿,调整呼吸,他温和地问道:“嗯,我是说,你的小宝宝,他还好吗?”

    “好呀。”看到彼得终于活了,他总算放宽心,忍不住惊喜地嚷嚷。彼得先生望着不远处的死难者,痛惜不已,他不禁心潮起伏。那些倒在这里的人们,人妖先生,餐厅服务生先生,小姑娘和海盗先生,以及那个自诩为“福教皇”的失足的年青先生,他们都是“海市蜃楼”的牺牲品。再看看两个大活人的黑影子吧,月华中竟然如此凄惨,他们如此脆弱,无所依傍,堪称孤苦伶仃。

    蜃城,生死寻常,一如朝露,命运瞬息万变。累了,不想再拼了,彼得?他反倒羡慕那些死者,他们总算从万分辛苦的追逐当中解脱。想到马上就要开始的,那些接二连三的生死拼搏,他下意识地哀声叹气,喃喃说道:“我好累,林先生,真的什么也不想要了。我太太死在蜃城,你也是这样,我们是两个‘混球’,不是吗?我的生活全毁了,苦苦追逐的美好梦想,破灭了。信仰打碎了。我只想要一杯‘白兰地’,或者一盒‘登喜路’的香烟,再或者是一块‘箭’牌的口香糖。我宁愿拿你的命,交换这些好东西,如果有人肯要你这种混蛋,嘿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还能怎样?难道变成‘人妖’吗?”

    “不对。”林先生忽然振作,他激动地叫道:“我们是,三个人!亲爱的彼得先生?”

    “什么?”彼得先生没听明白。

    “‘海市蜃楼’还有三个人,不是两个。瞧,还有我儿子呢。”说到“我儿子”这三个字呀,林先生欢喜地扬了扬眉毛。沮丧的彼得先生面前,他要竭尽全力表现得斗志昂扬,他要替他鼓鼓劲儿。

    “哦?这样啊,那不对,我们应该是四个人。”彼得先生突然惊喜地嚷起来,“还有那个少年。‘小桔子’他就在‘金龙’里躺着呢。我肯定,他还活着。上帝保佑。我们有四个人幸存,四个人还活着,这就是伟大胜利!”

    “伟大胜利?”林先生竖起耳朵听他讲话,这可是美国人的新发现,他管这叫做“伟大胜利”?“美国佬”的新发现,本身就很伟大嘛。

    “伟大胜利。”彼得先生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疑。这时候他已经彻底缓过来,他重新变回他自己。他热情洋溢地望着林先生,提高嗓门说道:“战斗吧,父亲。为了小宝宝,做一个光荣战斗的战士。”

    “战斗?嗯。为生存而战斗,为我儿子战斗,值得。”说罢,他伸手扶住电动车,咬咬牙,他“呼”一下站起来。金色的龙舟帆船,在月光下闪闪发亮,那高高昂起的龙头,仿佛张大嘴巴冲着他微笑。他感到此生从未有过的坚强,无论结果怎样,他都要为了亲爱的儿子再尝试一次。

    “来吧。”他向瘫坐在地的知识分子,友好地伸出手,他恳切地对他说:“请帮助我吧,彼得先生?为了我新生的儿子,为了我们的小命。”彼得闻言,紧紧握住这位父亲的手,摇摇晃晃他终于站起来。脚底下有些发软,依旧感觉头晕眼花,他慌忙伸手扶住墙壁。

    “觉得怎么样,战士?”林先生扶住他,关怀他,恭维他,他使劲儿给他打气。此时此地,他们是患难与共、同舟共济的伙伴。彼得先生终于站稳了,他的蓝眼睛炯炯有神。

    “亲爱的彼得先生,咱们俩,可只有一支枪,ok?”林先生十分和蔼地提出问题,他要好好同他商量。他是想,乘着美国人尚未站稳脚跟,好先占他的便宜。

    “没有关系。父亲,你只管抱好小宝宝,当然应该我打枪。我是美国人嘛,ok。”彼得先生心领神会,他顽皮地冲他眨眼睛。林先生连连点头,表示感激。彼得态度真积极,手脚也利落,他立即动手脱掉白色的礼服外套,又一把拉掉领带,摆出上场拼命的架势。他顺手就把重型自动步枪的皮带,套在脖子上。他斜挎金灿灿的子弹链,然后在腰间挂上大量弹匣,“美国佬”如此这般埋头苦干,迅速地重新武装起来啦。

    林先生伸伸脖子,瞅瞅他。“笔杆子”终究蜕变成了“枪杆子”,他派头十足,神气活现,彼得站在月光下,活脱是个“铁血战士”。海盗那支安装了枪榴弹的“大号枪杆子”,如今挂在知识分子胸前左右晃荡,情同钟摆。

    哇赛,彼得先生真帅。他果然精英,果然高级人,果然现代派贵族,人才难得,能者多劳哟?林先生一边犯嘀咕,一边用力揉揉眼睛,黑眼睛顿时亮起来。他凝视样子好看的彼得,想了又想,迟疑着他舔舔干裂的嘴唇,他索性厚着脸皮又去问彼得。“亲爱的彼得先生,总得有人开电动车呀,你说是不是?”

    “我来开。ok,这没有问题。”人家“老外”脾气好得不得了。彼得先生可真是一位绅士,他满口答应婴儿的父亲。

    “那么,还有,”林先生还在思考哩。

    “还有什么?”纯真诚恳的蓝眼睛,注视着这位才思敏捷的父亲,彼得先生今儿晚上预备豁出去了,有求必应。

    “瞧,这些尸体。它们把路挡住了,不是吗?海盗还卡住了车轮。嗯,我是想要说啊,总得有人,得派个人,去把这些统统移开,对吧?我亲爱的彼得先生!”林先生腼腆地说,他十分地不好意思,但他还是把要说的话全都给说了,紧接着他又瞟了人家一眼。

    “是的,是的,我看也是。”彼得先生认真瞧了瞧通道的情况,甚是赞同。他拍拍林老板的肩膀,态度诚恳地说:“这些活儿,我来干,统统包给我啦,谁让我是美国人呢?”林先生一听,总算舒心啦,神情也轻松许多。他冲着彼得连连微笑、点头,急忙转身爬上电动车,同时还大声催促人家说:“抓紧时间啊,亲爱的。”

    “美国佬”双手叉腰,冷冷望着他,冲着他直点头。他心里就跟明镜似的,他晓得又让这个“中国佬”占足了便宜。他眼巴巴瞧着这位精明能干的香港商人,撅着屁股,抱着他那“一脉单传”的宝贝儿子,飞速爬进“金龙”里。

    彼得先生卷卷袖子,开始清理道路。他先把车轮下的阿尔伯特先生拖出来,弄进近旁的门洞。他小跑着,赶到人妖身旁,为他祈祷,为他忙碌。接着他又替小姑娘合上美丽的眼睛。当他扶起餐厅服务生的时候,他感觉他的体温依旧,这让他有些迟疑。正在此时,林先生从龙舟帆船里把脑袋“浮”起来,他冲着彼得尖声嚷道:“加油,‘美国佬’!再不赶紧逃命,咱们俩可就要‘圆满’啦。”

    彼得先生压根不理睬他,他仔细试探服务生的鼻息,又摸摸他是否还有心跳,再看看他肩膀上血迹凝固的焦黑伤口。是死?是活?或者半死不活?眉头一皱,他实在拿不定主意。咬咬牙,他索性把这位生死不明的餐厅服务生抱起来,迈步走向龙舟帆船。

    林先生见此情景,毛骨悚然,他不敢吭声。他赶紧识相地放下儿子,探出身来帮忙,两个人合力把服务生小心翼翼抬进帆船,让他躺在帆布上。等到活儿干完,林老板抬头望着彼得,平静地等待他做出解释,毕竟他搬来一具尸体呀。彼得看看他,吞吞吐吐试图辩解,他对他这样说:“这个人,他好像,还没有死透呢。”

    “没有死透?!”林先生低声反问,他忽然觉得舌头发僵,嗓子发干,额头上又冒冷汗了。彼得先生瞪住他,煞白的脸色,很是难看。后者不敢深究,他连忙低下头,喃喃自语:“伟大胜利啊伟大胜利,现在么,我们算是四个半人了。愿神保佑。”彼得闻听此言,冷冷地白了这“饶舌”的家伙一眼。

    第五十七章 水手斗志昂扬

    黑压压的“海市蜃楼”悬浮在浪尖上,海风中瑟瑟颤抖,它左右摇摆不定,恍若巨大的问号晃荡在海天之间随波逐流,寒光闪闪。生死抉择,恰似左右摇摆的钟摆,沉甸甸压迫在幸存者心上,大海的轰鸣一如狂啸。船身倾斜的“黄金”号邮轮耸立在蜃城巅峰,金灿灿的身影在茫茫迷雾之中垂死挣扎,船尾悄然滑向大海,船头向上指向苍穹,月亮高悬在漆黑夜幕声色不动,一个迎向光明的诱惑总是让人难以抗拒。

    漫天飞舞的尘埃渐渐落定,月色依然皎洁,月华如水纯净,鬼蜮“圣城”异样的洁白动人心魄。货舱里的难兄难弟历经血战,绝境逢生。又见月光普照,他们深感安慰,希望犹如星星之火在他们心中闪亮,此刻他们已然重拾信心和勇气。

    几经挣扎,他们好不容易才从剧烈的咳嗽当中缓过来。“水,水,给我一口水喝?水啊,水!”水手徒劳地叫喊。他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潮湿的雾气中挥舞,干渴难耐,他感到头晕目眩。他瑟缩在黑影下,一丝一缕的白雾鬼影儿似的摇曳,它们从他指间纷飞掠过,他那汗湿的手指冰冷而且麻木,紧接着他又劲头十足的猛咳起来,他简直咳得穷凶极恶,倒像是要把肠胃吐出来他才肯罢休呢。

    “水?水?水啊,水?”吉祥小声重复水手的话,他是同样的干渴难忍。心中暗自庆幸终于逢凶化吉,他这是遇难呈祥,总算保住一条小命。命运,给予他吉祥再现一线生机。此时此刻,他心里想的都是“站起来,打开门,赶快逃生!”

    强烈的求生欲望支撑着他,吉祥拼命挣扎,他想要立刻爬起来投入战斗。呛人的粉尘,混合一股子刺鼻怪异的臭味儿向他迎面扑来,恶心得令人作呕,熏得他不得不眯缝眼睛,他忍不住泪水横流。他用手使劲儿揉揉眼睛,眼睛火辣辣的疼痛,几乎都睁不开了。他皱紧眉头,嗅闻空气中异样的味道,仔细分辨,大声抱怨,说:“什么东西这么臭啊?”话音刚落,他被水手从身后抱住,他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水手炯炯的目光,示意他不要出声,“呼哧、呼哧”低沉而又粗重的喘息,夹杂令人窒息的恶臭扑面而来。死亡的味道,臭气熏天。

    蜃城异兽大天使?仅仅只是一闪念,吉祥的脸再度煞白。

    抬头仰望,他们看见巨大“天窗”的外面,异兽大天使狰狞、丑恶的嘴脸,浮现在月光照射的白雾之中,它正慢吞吞地张开嘴巴。一颗颗长长的尖牙,在血盆大口中闪着寒光,血淋淋的长舌头蠢蠢欲动,贪婪的禽兽垂涎欲滴。

    绿莹莹的“独龙眼”,“骨碌碌”灵活转动,它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嗜血的坏东西正在窥视,一顿它中意已久的“蜃城晚餐”。就在它的下方,两个大活人深陷死亡陷阱,看起来他们只得束手就擒,他们已然是它的囊中之物。它琢磨,究竟先吃哪一个呢?它有些拿不定主意,故而矜持。

    吉祥黑亮的眼睛,也随之“骨碌碌”转动,他有些情绪激动,结结巴巴地小声嘀咕:“真臭,它从不刷牙?”

    “嘘。”水手认真看了吉祥一眼,他轻手轻脚挪动,他好歹帮助他翻过身来。他们小心翼翼行动,没有惊扰那只迟疑又挑剔的吃人异兽。这时候,举手投足尽可能干净利落,一个拖泥带水的多余动作也不敢做,好在吉祥乖巧,尽管处境狼狈不堪,他始终咬紧牙关强忍伤痛,一声也没敢吭,没给水手兄弟添麻烦。

    “好哥俩”并肩匍匐前进,慢慢腾腾移动位置,他们精神抖擞准备战斗。他们埋伏在货箱和杂物的后面,睁大眼睛,认真观察它的一举一动。他们俩的所谓“伏击”,实在是滑稽,根本就是掩耳盗铃,只是欺骗他们自己罢了。

    事实上,它正紧盯他们呢,看得清清楚楚。蜃城大天使眨巴眼睛,食欲亢奋令它浮想联翩,丑陋的脸孔仿佛笑眯眯。它的脸上,肥厚的肌肤,看似皱巴巴的。那只伤残的眼睛紧闭,粘糊糊的污血随着面颊往下淌,凝结成了黑色闪光的线条,它的面孔上好似刻画一道深色的纹缕,优美而且荧光闪烁。湿乎乎的小丑脸谱,映照了皎洁月光,白得雪亮,触目惊心。

    吉祥忽然意识到,他还是头一回,距离它这么样的近呢,彼此简直就是近在咫尺。他和它,仿佛是脸对脸,面对面。

    好家伙!迅速评估当前形势,他不禁哀声惊叹。眼下,这个倾斜并且张开巨大洞口的地方,如同大号儿的宠物航空箱,它正敞开了迎接吃人的异兽。凶恶的蜃城大天使它在上方,自己和水手兄弟两个人在下方,地形十分不利。更不用说,两者之间的直线距离,保证在它的长舌头射程之内,一扫,一卷,那是一个准儿。

    想到这些吉祥索性横下一条心,他毅然抛开杂念,完全冷静下来。人与兽,“二对一”的决战较量,一触即发。在迷雾的掩护下展开猎杀,它势必张牙舞爪咄咄逼人,他们完全没有退路,倒不如回头追逐一举打败它,干掉异兽,赢下蜃城,火速追赶上“金龙”,他们就能够重获自由和希望。

    他用肩头,轻轻触碰水手的臂膀,他示意他已经做好战斗准备。水手目光炯炯,注视着吉祥的眼睛,频频点头,他向他竖起大拇指以示鼓励,彼此心领神会。水手埋头工作,动手为突击步枪换上新弹匣。

    呛人的烟尘,污染的空气,加上湿漉漉的潮气,也让异兽大天使觉得不好受。它用力吸气和吐气,大口、大口地喘息,肥胖的白肚皮一起一伏,那些肥肉可怕地蠕动颤抖。身体庞大的异兽,离开大海行动变得迟缓,它竭力靠拢船身,费劲地呼吸。它咳嗽几声,然后仰面朝天张大嘴巴,冲着货舱“呼啦啦”狂喷雪白的汽泡,它的神情十分专注,它这是在加固它的巢岤呢。

    雪白的汽泡,嚣张飞舞在月光下,一颗颗闪烁着诡异的珠光,纷纷破灭了。无数“宝珠的碎片”纷纷扬扬飘落,无声无息地幻灭,它们终究荡然无存。吃人的罗网,在他们上空狰狞舞动,阴森森的细碎影子从他们眼前掠过,吉祥和水手兄弟携手并肩,互帮互助,他们临危无惧。

    它呀,优雅地抬头仰望明月,笃悠悠地打哈欠,它一点儿也不着急要吃人。扁平的嘴唇,两道桃红色的轮廓线,微微向上翘起,嘴角立即皱起厚厚的肥肉,它好似温柔含笑。

    再笑一个吧,蜃城大天使?你的末日临近了!水手小顺子在心中一声怒吼。他举枪在手,使劲把子弹推上膛,他用突击步枪沉闷的撞击声,当面向它挑衅。他鄙视它,他恐吓它,他在气势上镇压它。异兽被他激怒了,它微微歪斜脸孔,它用一只眼,瞟了瞟底下的人。

    它开始发动进攻,来自空中的打击,犹如一次突袭。舔舔馋嘴巴,“啪嗒啪嗒”响,它瞄准猎物忽地弹射长长的舌头。血淋淋的长舌,砸在他们简陋的掩体上,货箱子乱纷纷四处弹跳,“哗啦啦”倾倒而下。这下子可好啦,两个人没遮没拦,双双暴露在它的面前,俯首可食。年轻人香味扑鼻,异兽多么欢喜,它望着他们简直心花怒放。长长的舌头,流畅自如地伸展挥舞,晃荡过来,又晃荡过去,在月光下左右摇摆,它看似跳起了翩跹舞蹈。死亡之舞,黑影幢幢,白雾随之起伏荡漾,异兽的嗜血毒舌“呼”地高高跃起,伫立在海风中纹丝不动,它随时可能完成绝杀。

    危急关头,水手一跃而起,他同时扣动扳机,对准它疯狂扫射。一连串子弹发出低沉的呼啸,扑向异兽天使,把它迎面打了一个“满脸花”。破损的皮肉爆裂开来,涌出墨绿色的血液四处飞溅,它的嘴脸瞬间惨不忍睹。大天使痛苦地呻吟,它连连甩头,竭力摇摆身体,试图躲避那些袭击它的子弹。

    乘着这个短暂的战斗间隙,水手冲着他厉声吼叫:“赶快离开这里,吉祥!追上‘金龙’,应该还来得及,快走啊,‘傻瓜祥’!你呆在这儿,只会碍我的事。你先走,咱们后会有期。”说罢,他咬牙飞身向前顺势一个猛扑,刚好落在埋住手雷的箱子堆上。吉祥原地不动,瞪眼瞧着小顺子兄弟,他仿佛扎根的红树,死活不愿离开。他用沉默,否定了水手刚刚下达的命令。见吉祥并不理睬自己,他也是拿他没有办法,水手可是不顾一切了,他把手伸进箱子的缝隙,努力想要取回那颗失落的手雷。

    金色的手雷被他的手指头触及,轻轻拨动了几下,来回移动,它仍旧停留在原处。要命的小东西,金晃晃地馋人,看得到,捉不到,这可真让人气恼,惹得水手抓耳挠腮。无奈时候,他狠狠瞪一眼吉祥,粗声粗气地嘟哝:“还不走,你?滚开,www奇qisuu書com网你真不吉祥。”吉祥闻言,微笑点头,他忍受他的坏脾气,可就是不肯离开他。

    挨了打的异兽大天使愈加疯狂,也愈加狡猾,它晃晃脑袋扭动身子,压得舱壁“吱嘎嘎”响。头顶上动静不妙,两个人吓得都不敢动弹,他们死死盯住它,看它究竟想干吗?它索性把一只前爪也伸进来,小心翼翼地撑住舱壁,它以此维持身体平衡。大天使探头探脑四下张望,它一心一意想要寻找它的仇家。“噢,天哪。”看它那样子,分明是在寻找自己嘛,吉祥禁不住发出惊叹。他们在异兽巨大的阴影下,眉来眼去地较量,彼此相持不下。水手冷冷瞟了他一眼,他那样子像是对步步逼近的危险无动于衷。

    “应该离开了,水手。我们一起走,你已经尽力了。不要恋战。下次再找它算账,跑不了它的,我们还会有机会。现在回头,回头,赶紧回头?”他冲着固执的水手激动地连声嚷嚷,他急得涨红脸,只恨有劲儿使不上。

    “绝不。”水手一声低吼,凶恶地冲他瞪眼睛。其实,他这是跟他自己生闷气呢。望着他,吉祥多么绝望。怎么这个水手的念头,如钢似铁一般的顽固不化?他焦急地小声叫骂:“嗨,顺子‘小傻瓜’,我命令你,马上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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