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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一声尖叫,它轻盈地高高跃起,刚好跳到阿尔伯特的肩头。它顺势挪动屁股,骑在他那肌肤白皙的脖子上,张牙舞爪,吃人异兽耀武扬威。

    “我的娘啊,救命哇!”水货的主人大惊失色,汗、泪横流,他尖声惨叫。众人瞪眼,一个个都惊呆啦。情急之中,小姑娘大吼一声勇敢地冲上去,营救海盗先生。她瞄准那只吃人的小异兽,用力扔出大号的军用手电筒。

    “啪”一声闷响,电筒重重地砸在阿尔伯特先生的脑门子上。遭受冷不防的突袭,他站立不稳仰面跌倒在金色的帆布上,他那视若珍宝的重型自动步枪,失手滑落,它落到龙舟的外面。说是迟,那是快,异兽小天使已经翻身爬起来,它冲着海盗先生龇牙,张嘴便是一大口。生死关头的瞬间,他看清楚了,这只长牙齿的邪教“癞蛤蟆”,满嘴齐整的尖牙,一颗颗寒光闪闪,白得雪亮。

    “啊呀?”尖声嚎叫,海盗先生的脖子鲜血飞溅,它从那儿活生生撕下一片肉。他的两只手疯狂地在半空抓挠,频频挥舞,苦苦挣扎,他那穷凶极恶的样子,倒像是他要从它嘴里夺回血肉。

    人们的惊叫声瞬间连成一片,惊慌失措的黑影子,在月光下晃荡,他们连蹦带跳好似在狂欢。彼得先生浑身哆嗦,脸色惨白得吓人,他卷卷袖子,猛扑向龙舟帆船。他一把揪住异兽的细长尾巴,根本顾不得人与兽的死活,他拼命把它捉起来,他的伤口同时被扯开。“哇啊,哇啊。”海盗的声声惨叫,犹如蛙鸣。

    彼得咬紧牙关,恶狠狠把它扔到墙壁的尖角上。小天使一头撞上去,当即撞了个“万朵桃花开”,它顺着墙壁软塌塌滑落到地上,一阵剧烈的痉挛和抽搐。“笔杆子”先生赶紧拾起突击步枪,他追上去,把子弹统统打进它的臭皮囊。异兽小天使被打得稀巴烂,它彻底完蛋。

    过了好一会儿,阿尔伯特先生方才缓过来,他艰难地坐起身,双手捂住流血的脖子,“呼呼”喘粗气,却说不出话来。他瞪大眼睛,瞅着地上稀烂的残骸,发呆。看他那意思,还是万分舍不得扔掉那只小天使。可怜海盗先生的脑门子上,被电筒活生生砸出一只脓包,乌青发亮,又大又圆,它好像一只绿莹莹的埙呢。

    “看到了吧?都看到了吧!你们还在等什么,快把龙舟挪到船尾甲板去,那儿有升降设备。先生们,赶快逃命!”餐厅服务生激动地瞎嚷嚷,一边手脚不停地忙碌。他咬牙切齿,瞪着魂不守舍的海盗,他用目光震慑这个容易冲动犯错的职业杀手。他抱起昏迷不醒的少年,让他躺在金色的帆布上。

    海盗先生始终沉着脸,歪斜嘴巴,他并未加以阻止,他还没有从惊吓中完全清醒。他觉得自己流血太多,伤口疼痛麻木,浑身绵软无力。他恶狠狠瞪着白袍少年,眼巴巴看着人家占据他的龙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无奈地翻翻白眼。

    瘫坐在地的彼得先生,冷汗淋漓,战栗不已。他扭脸看看身旁的林老板,喘着气,他向他大声建议说:“嗨,我说,这位父亲。咱们该出发了吧?”林先生背靠墙壁,他闻听此言,哀声叹气,索性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难道说,真的要靠这么一条小船,出海逃命吗?荒唐。一想到那只巨大而又凶恶的异兽,它将张大嘴巴,兴致勃勃地在后头苦苦追逐不回头,他就彻彻底底泄气。

    婴儿躺在父亲怀里挥舞手臂,放声啼哭,他情同向他老子催命。他低头看看儿子,喃喃自语道:“没完没了,还要继续逃命。上帝,饶了我吧?”

    “太好了。”餐厅服务生快活地嚷嚷。一场纷争已然平息,化敌为友,他们终于可以齐心协力,一门心思地逃命啦,他真是满心欢喜。笑眯眯,乐呵呵,他握住小姑娘的手,温和地安慰她,说:“小姑娘,咱们终于要回家啦。金色的龙,多么美丽啊。你安全了,懂吗!”

    “安全?真是这样的吗?”小姑娘冷冰冰地看着他,她万分怀疑地眨眨黑亮的眼睛。

    “金龙哪?!”一声怪异的惊呼,突然在船舱通道的尽头冷飕飕响起,恍若刮起一阵穿堂风。

    天哪,又发生了什么事情?这叫声的音质多么细腻温柔,绵软如沙,它只能是出自于一个人的。这个人的腔调,当真让人耳熟得很呢。一闪念头,林文湛先生不由自主竖立起全套的寒毛,为了儿子他再度热血沸腾。同样的心惊胆战,众人慌忙伸脖子张望,他们看见在烟尘与雾气的深处,赫然浮现一条幽灵般的黑影子,它正悠悠然地摇摆晃荡,它本身活像吃人的谜团。战战兢兢的餐厅服务生壮起胆子,冲着黑糊糊的坏东西厉声喝问,其实他这是明知故问,他的声音明显带着哭腔,他仿佛是哭喊道:“是谁啊?!”

    第五十五章 幻灭

    “哇啊,小福儿?!”林大老板失声惊叫,忽地扬起眉毛,在皎洁月光照耀下,他那张汗津津的没有血色的脸庞,看似白得雪亮。屏气凝神,此刻他感到如此的心惊肉跳,他睁大眼睛仔细端详烟雾缭绕的鬼影子,他恍若闻到吸血鬼的腥臭味道,他下意识地握紧拳头,黑眼睛越来越明亮。他看清楚了。没错,可不就是吉祥的表弟,小福儿亲爱的嘛。

    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蜃城“宝珠大法”的福教皇大人,神不知,鬼不觉,他突然驾临。毫无疑问,他是来为异兽天使张罗晚餐的,它们永远饥肠辘辘。情势急如星火,容不得半点耽搁,林先生抱紧婴儿准备应对突发事件,万般无奈时候,他真是急火攻心欲哭无泪哪。“逃命小分队”好不容易摆平疯狂海盗,喘息未定,紧接着又撞见更加疯狂的“黑袍小福儿”,白骨和鲜血遍地的“黄金”号,即将面临新一轮的生死决战。命运的急速转折,犹如刹那间天崩地裂,疯狂得令人唏嘘。

    不远处的“黑大袍子”洋洋自得,他浑身上下俨然活力四射,他决心就此收紧罗网完成绝杀。但见此人,寒意咄咄逼人,他竭力挺起腰杆子,漠然伫立在硝烟与迷雾之间,他的身子骨儿前后左右直晃荡,黑压压,影幢幢,轻飘飘,颤巍巍,冷飕飕,阴森森,穷凶极恶,凶神恶煞,他整个儿的原形毕露爪牙毕现。他一如禽兽,却是禽兽不如。黑袍子的小福儿,他是“海市蜃楼”的衣冠禽兽,嗜血的人形恶魔。这个一贯神出鬼没的坏东西,笑眯眯,笃悠悠,气定神闲,悄然无声,他从船舱通道尽头的阴影底下轻盈闪身“飘”出来。他这是故意的。

    存心故意耍噱头,他选择诡异的方式,在大家伙儿面前突然亮相,为自己装饰与众不同的光环,涂抹不同凡响的神韵,制造神秘主义的效果。自古从来,比如“宝珠大法”这样的邪教犯罪团伙,顶顶要紧的便是宣传和包装,成功秘诀在于对牺牲品实施“洗脑”灌输邪恶信仰,某些传销犯罪手法与此异曲同工。无论如何,必须具备巧妙地把“漆漆黑”粉饰成为“雪雪白”的功夫,而他小福儿最是深谙此道。谋财掠权,巧取豪夺,他那非偷即盗的技艺堪称炉火纯青。

    事实上,这位吃人邪教的所谓“福教皇”大人,他早在暗处窥视并且蠢蠢欲动,他觊觎他们的生命许久啦,他们在他眼中等同于金灿灿的黄金。实在是不得不现身,他这才露面的。他挺身而出,全心全意试图阻拦幸存者逃生的道路,拖延亡命徒求生的宝贵时间。

    逃跑?绝对不行。蜃城不是“迪斯尼”,白逛荡。急赤白脸的小福儿,心头撞鹿“怦怦”响,他又打起了坏主意。

    天赐良机哟。我,冯福,天纵之才,如今已然是海上蜃城的新主人。驾驭蜃城天使,自当不在话下。只要找到美国教授,一番花言巧语,骗回那只埙,管保“搞定”异兽大天使。“老外强盗”不大看得上“宝珠大法”的经营模式,他们不过是逢场作戏,他们天生是傻瓜蛋。这些大海上的强盗,陆地上的杀手,毕生巧取豪夺,他们信仰黄澄澄的黄金。黄金是利益的图腾符号,而利益本身至高无上,多少人为争夺黄金而粉身碎骨,后来者依旧前赴后继。他们万万料不到,“金色的信仰”最终诱惑他们自投罗网,葬身血淋淋的兽口,一个紧接着一个。

    至于“禁区”出身的异兽大天使,它只不过是一只被人驱使的畜生而已。到时候,叫它吃谁就吃谁!蜃城,自然而然是我小福儿的天下,要不然也要与之共存亡。古今中外,邪恶的信仰,无一例外终将完蛋,不过是在完蛋以前捞一把油水。唉,邪教这只该死的畜生,不是禽兽,疯狂远胜于禽兽。嗜血成性的“毒蛇”,苦苦追逐利益,一路上都不曾回头。本性难移,它到底是要吃人的。

    唉哟,倒不是舍不舍得“舍生取义”的问题。问题在于,亲手经营自取灭亡的丑恶勾当,事到如今已然穷途末路。全身心地投入“宝珠大法”,深度浸透邪教的丑恶思想,欲罢不能。回头?回头无路哇。万古寂寞,万丈深渊,万劫不复,万万不能够回头,小福儿哟!

    妄想回头?痴心妄想。咦,这些登临海上圣城的人,曾经披上蜃城的白大袍子,要不然也是“黑大袍子”精心选定的牺牲品,难道他们是可以回头的吗?笑话。蜃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哪?从来都是有来无回,彻底献身,粉骨碎身,一干二净的。

    生还?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这些“人类渣滓”,天生的废物点心,愚蠢的“大傻瓜”,以及自不量力的“小软蛋”,牢牢拖住他们的腿脚,一分钟,一秒钟,都可能等来一群饥饿的小异兽前来聚餐,张牙舞爪,“嘁哩喀嚓”,它们当场就把他们统统吃光。

    前景光明,光明得雪亮,寒光闪闪触目惊心。亲爱的,现在就扑上去吧。做秀,演戏,哄骗,利诱,瞅着时机向他们发动致命袭击。杀一儆百,管保他们一个也跑不掉,一个个都在月光下化作灰烬,消失在漆黑一团的海底坟墓。

    “黑袍小福儿”如此这般思考着,心潮起伏,他信心倍增。他也饿坏了,异兽一般垂涎欲滴。心中邪恶的信仰,疯狂驱使他的魂灵,身不由己,他决心坚守阵地。从容不迫,他表现得漫不经心,手中提溜乌黑铮亮的小手枪,这件“禁区”的纪念品,在他的纤纤手指间随意地摇摆晃荡,情同摇摆不定的钟摆。他的手感觉到它的冰冷,它在他手中仿佛一只记时器,争分夺秒计算杀戮的时刻。

    内心的挣扎表露无疑,他的心在疯狂跳动,他其实是左右为难始终摇摆不定。遭遇几轮血腥的肉搏,苦熬几度命运的沉浮,方才披上尊贵的黑大袍子,他如愿以偿。千锤百炼的蜃城主人,他的大脑历经情感震荡,“脑震荡”使他几近疯狂,他时而异常清醒,瞬间又意识恍惚,茫茫然不知所措。这一刻他碰巧犯糊涂,颠三倒四的“黑袍子”独自呢喃,他柔声追问他自己,说:“我是谁?我在哪儿?那是什么?”

    他挪动脚步站在门洞前的月光下,抬头仰望天花板他冥思苦想,神情天真无邪。他忽闪黑亮的眼睛,“哼哼唧唧”小声嘀咕,经过短暂的思考以后,他含糊其辞地自问自答,那是一种十分突然的狂喜,他尖着嗓子突然惊呼:“金龙!”

    眉飞色舞,他欢蹦乱跳地向前奔跑,沿着微微倾斜的船舱通道,他翩翩迎向金灿灿的龙舟帆船。在他的身后,那条金褐色的绸巾,乘风飘舞,它在迷雾中狂乱飞扬,嚣张得活像一条金色的长舌头。“长舌”一路上追随它的主人,他在飞舞的“毒蛇”衬托下,声嘶力竭地叫喊:“金龙啊,金龙是来迎接我的。我终于修成啦。蜃城的主人,羽化登仙,飞升圆满境界,永享富贵荣华,哈哈?”

    一股子浓烈的汽油味道,伴随黑影子扑面而来。大家伙儿毛骨悚然,一个个噤若寒蝉。天哪,迎面而来的黑糊糊的东西,究竟是人,还是鬼?!

    人们不禁要问:这东西,吃人吗?

    人妖依旧笑嘻嘻,热情洋溢,兴致勃勃。疯狂的黑影子,岂能吓倒他,它反倒让他愈加欢喜。他欢喜雀跃,一蹦一跳迎向“黑袍子”,如同在月光下迎接从天而降的“黑暗天使”,他絮絮叨叨地柔声低语:“哇啊,行行好,行行好,快给我一枪吧?行行好!大天使来啦,嘻嘻,哈哈。”他刚好和“毒舌小福儿”迎面撞个满怀,他缓缓伸展双臂动作优雅极了,恰好堵住“教皇大人”前进的道路。

    冷不防,在奔向“金色信仰”的半道上,居然被人截住,“黑袍子”被这莫名其妙亲热欢喜的家伙吓着了。他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有人比他更加疯狂,更加做秀,更加地惊世骇俗。他和他目光交汇,心生莫名的寒意,他不由自主地瑟瑟颤抖。抖擞精神他刻意表现得稳如泰山,咬紧牙关,纹丝不动,他死死盯住对面的人妖,鄙视他,厌恶他,欺凌他,恐吓他,他用尖细的嗓音厉声斥骂:“魔鬼。”

    满不在乎。人妖他呀,一如既往地亲热欢喜。他静悄悄挪动脚步,慢吞吞挨近黑色的“鬼影儿”。人和鬼,面对面,有话要讲。“嘘!”人妖柔声呼唤,神情显得神神秘秘,一边煞有介事地举起一根手指头,他把它轻轻放在“黑袍子”的嘴唇上,示意他安静。

    小福儿倒是蛮听话,立刻闭上嘴巴。他眨巴眼睛,小心翼翼打量这个与众不同的“人妖”,细心品味,认真观察他。他心想:难道说,面前这个人,当真豁出去了?弱肉强食,你死我活,他无论如何也要当场降服他。以毒攻毒,若是他死活不肯服软,那么只得强攻。他十分突然地张大嘴巴,露出雪白、雪白的牙齿,“咣”一口咬住人妖的手指头。

    “啊哟哇啦,吃人啦!”人妖尖声叫唤,又惊又痛,他刹那间犹如魂飞天外。他痛得五官挪位,痛哭流涕,娇滴滴地嚎啕,“大天使!行行好,行行好,快给我一枪吧?”歇斯底里的小福儿,好歹自愿松口,其实他是听到这些疯话,吃惊得张大嘴巴。

    人吃人?这一幕滑稽而又怪诞,看得每个人都害怕,大家伙儿哑口无言,束手无策,每个人都头晕眼花。他们眼巴巴看着,可怜的人妖高举血淋淋的手指头,犹如高举宣战的旗帜。他哭丧着脸又蹦又跳,大呼小叫,情不自禁地撒泼耍赖,无人理睬他,他索性大闹起来。

    “魔鬼?魔鬼!”小福儿的疯狂丝毫也不输给人妖,他拼命挥舞宽大飘逸的黑色衣袖,g情而又狂妄地叫嚣:“去死吧,你们这些背叛圣城,出卖‘大法’,亵渎本教皇的魔鬼。报应即刻降临,你们准备葬身世纪末的黑暗地狱吧。”

    威胁,恐吓,虚张声势,谎话连篇,这一切“热辣”的手段,全然镇压不住神志不清的人妖。他被白白地咬一口,皮破血流好疼哪,他怎么会善罢甘休。他娇滴滴巴结“毒蛇”,好些心里话他一定要告诉他。他那么样的天真烂漫,那么样的纯洁无邪,他亲亲热热贴近“黑袍子”惨白的脸蛋子,他像是要亲吻他。柔声细语,他低声述说:“开枪吧?开‘枪枪’!”

    “‘开枪枪’?”小福儿闻听此言,喃喃重复,他禁不住打个寒噤,人突然惊醒。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心境也随之开阔,他仿佛看见海上升起的明月,他的心中明光大亮。心花怒放时候,他毫不迟疑立刻举枪,对准那张笑靥如花的面孔扣动扳机。

    “嘭”一声闷响,人妖近距离遭受枪击,可怜的家伙被打得原地蹦跳,他仰面朝天向后方跌倒,紧接着便是一连串的枪声。弥漫的硝烟,仿佛死神降落的帷幕,黑暗层层叠叠迅速笼罩他们。金灿灿的子弹,连成金色的虚线,活像一条凶恶的金色长舌,疯狂扑向龙舟帆船。黑沉沉的船舱通道,星星之火在闪烁,回荡着婴儿的啼哭声。

    硝烟,渐渐散开。黑洞洞的枪口,依旧停在那儿纹丝不动。手枪里,子弹已经打完了,可是凶手还在拼命扣动扳机“啪嗒啪嗒”响,他是恨不能把每一条鲜活的生命逐一射杀干净。

    “啪嗒啪嗒”的撞击声,刻板而且单调,碰巧形成某种节奏,仿佛骇人听闻的打击乐,在空荡荡的通道激起细碎的回音。海盗先生的黑色影子悄然浮起,他从藏身的“金龙”里偷偷摸摸向外张望。

    双手搭住帆船的边沿,他小心翼翼探头探脑,他看见在电动车的下方,那个擅长做生意的林老板,仰面朝天躺在地上。他的肚子上,躺着哭天哭地的宝贝儿子。父子俩的不远处,知识分子彼得卧倒在地,他正在打哆嗦哩。哦?这位美国同胞的怀里,仍然紧紧搂抱空壳儿的突击步枪,他真有远见。看起来,他们都毫发无损,聆听可怕的“打击乐”,他们的内心必然深受打击。

    过了好一会儿,林先生才敢扭过脸来,偷偷张望周围的动静。他从电动车和龙舟帆船的缝隙,望着无辜的死难者。皎洁的月华,温柔覆盖地上的三具遗体。月光如水,恰似无声的祈祷,以简洁、抒情而又古老的方式,安安静静接纳他们的灵魂安息。

    他呆呆望着死去的人妖。只见他,五官已经难以分辨,焦黑而且扭曲,依旧保持张大嘴巴的姿态,他仿佛有话要唠叨。人妖,永远地沉默了。生命与他,实在是一副挑不起的重担。一枪夺命,终获解脱。好端端一个活泼的人,被强虏至“海市蜃楼”,丧失自由,枯萎梦想,最终剥夺了年轻宝贵的生命,多么悲哀,然而他那些持续许久的唠叨,瞬间静默,却让同行的落难人心中增添一丝悲凉。

    他又把目光移向餐厅服务生。他像是熟睡一般横卧在金色龙舟的另一侧,看起来他只是肩头中枪,死得不算难看。服务生先生的脸上,饱含希望的微笑尚未逝去。可叹他,已经亲手打开那扇通往生存的大门,却不料倒在门口,生死仅仅相隔一步之遥,他为他感到深深的惋惜。生命,竟然幻灭于瞬间?

    可爱的小姑娘,她就躺在餐厅服务生身旁,一双小手依旧被她那个忠实的保护人紧紧抓握。看看她的模样,他的心中一阵绞痛。就在一分钟以前,她还很可能平平安安回家呢。也许,从此后她便守护在“小桔子”哥哥身旁,相携相伴,直至白头。也许,从此后他们将共同回忆追述,那些蜃城曾经的英雄故事。

    小姑娘的眼睛那样茫然,也许直至生命终结,她都不曾明白究竟。她是那样地满怀生的期盼,她是那样地满怀美好梦想,她又是那样地满怀对未来的希望。她一心想要回家,把父辈们的英勇事迹,亲口告诉她的母亲,她将终生为此骄傲。她的银项圈,在月光下闪烁可爱的光芒,仿佛熄灭的生命之火悄然凝固在此,一息尚存,永恒不逝。

    他呆望美丽的银项圈,心情沉痛,欲哭无泪。谁能想得到,“小福儿”这个坏东西,居然再一次向人开枪。思前想后,一幕幕惊心的伤痛。船长郑楠先生,倒在他的枪口下。现在是人妖,餐厅服务生和小姑娘,接下来又是谁呢?

    上帝啊,这里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恐怕还不够他过“枪瘾”呢。嗜血的禽兽,凶恶的豺狼,停不下舞动锐利的爪牙,“黑袍子”他是杀戮成为恶癖。情形危如累卵,保命要紧,刻不容缓,赶紧找人打“狼”吧?思想斗争一番,他迅速下定决心。眨巴眼睛,转动脖子,他很快找到“笔杆子”彼得。他原来就躲在不远处。瞧他,太好了,他正在发抖,说明他还活着。比方“开枪”这种倒霉的事情,就派他去干,很合适。

    林先生黑亮的眼珠子,恶狠狠瞪着“美国佬”,他神情严肃地低声责问:“看见了吗?看见了吗!你还在等什么,亲爱的彼得先生?”

    “嗯,”彼得艰难地咽唾沫,嗓子眼里干渴得快要冒烟啦。他慢吞吞地挪动身子骨儿,学着林老板的样子仰面朝天地躺着,他故意避开“生意人”逼视的目光。知识分子变得羞羞答答,拖延好半天,他这才扭过脸来,吞吞吐吐艰难地说道:“我、我,我的枪?是这样,枪里没有子弹。”

    困难面前,他这人从不退缩。林大老板目光如炬,他仿佛一个老辣的猎手,积极地四下搜寻,立即解决问题。他屈膝侧卧,努力向前探身,他伸长手臂把海盗失落的重型自动步枪拖回来。他把枪小心翼翼推送给彼得,沉默不语,这位足智多谋的先生用坚定的目光,催促“美国佬”赶快还击禽兽。

    “那么,那么,嗯?”彼得先生不情愿地接下重型自动步枪,他把枪平放在胸前,他紧张得“呼呼”喘粗气。一切就绪他仍然犹豫不决,在林老板面前,他居然女孩子一般扭捏起来。良久,他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为什么,一定要我开枪?”

    “哎呀?!你是美国人哪。”林先生的回答,理直气壮。

    彼得先生耸了耸肩。听了这样的回答,他真感到啼笑皆非,可又无可奈何。他连连摇头,突然翻身跃起,举枪射击,动作又快又漂亮,他真是好样儿的。子弹呼啸而去,在天花板的下方“嗖嗖”响,小福儿“哇啊”一声惨叫,他应声瘫软在地上。

    枪声停下来,硝烟弥漫。林先生睁开眼睛,松开紧握的拳头,他索性把儿子放到地上,他急切地伸长脖子审查“战果”。

    好家伙!他分明看见,“黑袍小福儿”双手抱住脑袋,晃晃悠悠飘飘然,他正从黑糊糊的烟雾当中重新站起来呢。小福儿他呀,活脱一个幽灵浮现,恶魔重生。

    呜呼,活见鬼?林先生真是吓坏了。他看看身旁的“枪杆子”彼得,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他是又羞又气,十分沮丧,他激动得说不出话来。他在心里妄自哀叹:怎么“美国佬”,枪法真好哇?!

    龙舟帆船里的海盗先生同样很气愤,他对此嗔怪不已。他拿两只绿色的眼珠子,死死瞪住彼得先生,好像要一口吃了他似的。阿尔伯特先生心疼得发慌,他被人夺走他那心肝宝贝的枪!更不用说,还白白浪费那么许多的子弹。对于他来说,子弹等同于维持生命的口粮。

    彼得先生胸有成竹,面露微笑,顽皮地冲着胁迫自己的“林大老板”眨眼睛,他这算是报复。清清嗓子,“美国佬”开金口,他向“黑袍子”高声喊话。“喂!罪犯,我们的政策,优待俘虏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请你赶快投降吧?机会难得。”

    驯兽?美国人是在耍马戏。林先生颇不以为然,可也无可奈何。不服气,不行啊。毕竟,拿枪打人这种事情,自己同样也是做不来的。况且这个“小福儿”,他到底还是吉祥的表弟。那就拭目以待吧。若是“美国佬”得逞,那就领着“坏孩子”回去,交给政府处理。反之,也让彼得先生瞧着办。横竖,枪是在他手里攥着。想到这些他不由得心急慌忙,他又伸伸脖子,想再看上“坏孩子”一眼,因为他听见黑大袍子那边,清清楚楚传来“噗”一声异响。

    又出什么事情啦?林先生看见,打火机上,跃起血红的火苗子。

    火苗微弱的光亮,轻盈蹦跳,打亮“黑袍子”那张白净的鹅蛋脸。他的额头皮破血流,猩红的鲜血,滴滴答答往下淌。黑色的眼珠子,倒影火的光影,星星点点的红光频频闪烁。小福儿他哟,竟好似一只成精的黄鼠狼。“放下生死!飞升圆满!”他声嘶力竭发出绝望的嚎叫,他这是彻底琢磨明白了,居然有人胆敢拿枪打我,嗯?死给你们看。

    大海上的蜃城,亲手布下的猎捕罗网,如今却要自己一头钻进去,多么荣耀非常。桩桩件件的罪恶勾当,终究是层层叠叠的锁链,囚笼一般紧紧困住他自己。回头?坦白?伏罪?从此以后做一个漆黑栅栏后面,见不得阳光的囚徒,终生忏悔?绝不。他小福儿宁肯以身殉教,也决不回头。

    人生的紧要关头,他更加坚定邪恶信仰,宁愿相信“宝珠大法”精心编织的鬼话。他集中精力,全神贯注投入情感,毅然决然地投奔吃人邪教的虚幻意境。功夫不负有心人,最后他终于看见啦。

    他看见,一轮珍珠般的巨大光辉,自天而降,白闪闪飞快地迎向他,一如“明月逐人来”,它迅速蜕变成形。那些自天而降的雪白光辉,究竟是什么呢?一忽而,变成陈教皇的笑脸。一忽而,又变成新教皇珍珠的笑脸。再一忽而,变成了汪教皇和美国教授的笑脸。“黑袍子”们的笑脸,白得雪亮。福教皇的脸上立时浮起甜美的微笑,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果然修成了。难得。

    他定睛细瞧,这个“宝珠大法”的神圣天堂,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呢?哇啊,那是一颗“骷髅头”,巨大而且雪白,张开黑漆漆的嘴巴,晃荡血淋淋的毒舌,情同邪教恶魔蜃城大天使的模样。月光照耀下,黑影晃动中,他一生苦苦追逐的信仰,刹那间如同泡影纷纷破碎。原来,这是一场空荡荡的骗局,吃人的邪恶信仰,动人心魄的天罗地网。

    清醒了,他无力面对如此严酷的事实。他在心中大叫:冯福啊冯福,悔不该追随欺骗世人的邪教,到头来反倒欺骗自己,辜负了年轻美好的年华。莫要再提回头,亲爱的小福儿,你便是普天之下最可怜的人。自作自受。自欺欺人。自食其果。自取灭亡。太迟了,一切都已经太迟啦。无底的深渊,彻骨的寒意,一个声音扑面而来,它向他狰狞冷笑并且低声召唤他,说:“认命吧,你完蛋。恶贯满盈。十恶不赦。倒不如将错就错,死硬到底,一死百了地成全梦寐以求的海上噩梦。来吧,来吧,快来吧?切莫回头。”

    “黑袍子”面无人色,战栗不止。死死抓握打火机的手,煞白,冰凉,冷汗淋漓,湿乎乎晶莹闪亮。此时此刻就在他的耳畔,响起异兽天使啃食骨头的“咔嚓”声,缭绕回荡,惊心动魄。报之以微微一笑,他就此闭上眼睛。

    一旦放下生死,他倒也表现得极其从容。黑暗当中他哆哆嗦嗦,他用打火机点燃那身洒满汽油的黑大袍子。火苗子“呼”一声窜起来,成为一条血色的凶恶火舌,火舌紧紧缠绕,束缚捆绑他的时候,他已然灵魂出壳,瞬间坠落在无底深渊万劫不复。他既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什么活神仙,他仅仅是一个披了人皮,却没有人类灵魂的“空壳禽兽”。

    黑色的袍子迅速燃成一团火球,猩红如血,“呼呼”生风,包裹蜷缩成团的**者顺着斜坡滚下来,一路上凄惨哭嚎。这团可怜的黑色火球,渐渐在人们眼前缩小,它化作黑糊糊的灰烬。逃生之路上,红色的星星之火,犹如几行无字的警句,在黑暗中频频闪亮。

    牙齿咬得“咯咯”响,林文湛和彼得肩并肩紧挨在一起瑟瑟颤抖。两张原本肤色各异的脸孔,竟是一般无二地煞白。他们俩躲在“金龙”身后,看完这一幕可怕的丑剧,恍惚间他们听见,那些蛙鸣般的低沉吼声在耳畔轰鸣,回音悠悠飘荡挥之不去。

    几经“内心折磨”的海盗阿尔伯特先生,双手撑住船沿,他直挺挺地呆立,无声无息地挣扎。失魂丧胆,他冷汗淋漓面如死灰,嘴角冒出白沫儿,额头上暴起的青筋突突跳动,他看上去十分惊人。垂死挣扎,他还是没能挺过来,一阵剧烈咳嗽,他吐出一口墨绿色的胆汁,人就从龙舟帆船里翻身跌落。两位西服革履的先生自始至终束手束脚,他们根本不敢靠近他,他们眼睁睁望着这位“枪杆子教皇”倒在地上痛苦痉挛,直至气绝身亡。

    阿尔伯特先生,一个毕生纵横大海,穷凶极恶并且丧心病狂的强人,看惯了血腥凶残的场面,却是最终被邪教活生生吓破胆,落得暴毙的下场,他人生的结局同样令人唏嘘。侥幸幸存的两位先生面面相觑,无言以对,他们各自感慨惊叹不已。“吱嘎嘎”呻吟,微微颤抖的“黄金”号冷酷地提醒他们,生活还在继续。

    第五十六章 死地求生

    寂然无声哪,如水月光映照下,“黄金”号邮轮的货舱黑影幢幢,千钧一发时刻的异样平静让人深感不安,猎食者张网以待。毁灭的罗网无影无形,缥缈而且若即若离,深陷罗网的猎物越是挣扎,反倒束缚得越发紧密,恐惧迫使人屏气凝神。窒息的感觉恍若“海市蜃楼”,阴森森笼罩在心上,寒意咄咄逼人,却是无从挣脱白茫茫的吃人谜团。

    生死关头,不知所措最是要命。舱门是紧闭的,“天窗”是敞开的,嗜血成性的异兽分明在黑暗中蠢蠢欲动,心心念念惦记它们的猎物。人类的气味在雾气中飘散,传递到很远的地方,如同在空气中留下蛛丝马迹,它们灵敏的嗅觉,很快将会引导它们抵达猎场。它们垂涎欲滴,苦苦追逐是它们的本能,蜃城天使不会停下捕食的脚步。幸存者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他们无处躲藏。很显然,舱壁根本挡不住这群疯狂的猎手,异兽爪牙锋利,它们将随时随地蜂拥而入。人与兽的生死决战,迫在眉睫,决战前的寂静意味深长,那样的动人心魄。

    异兽大天使离开了?迟迟未见动静,水手犹豫再三,还是放下了突击步枪。他把它心肝宝贝似的搂抱在怀中,他准备好了随时猛扑上去,血战到底,为自己和同伴杀出一条逃生之路。

    海风呜咽,涛声低吼,他在黑压压的天花板下伫足,用心倾听大海的声音,他在心中反反复复提醒自己,保持警惕和冷静。远处零零星星响起的枪声,仿佛回应了他的想法,又像是在召唤他打开舱门,追上“逃命小分队”。他望着那扇黑漆漆的大铁门,不由得握紧拳头,他暗自思量。他认定此时此刻,门里,门外,同样的凶险异常,紧闭的“黑门”仅仅只是符号诱惑人心,它把生死隔开在两边,等待幸存者做出生死抉择。

    他低下头,轻轻抹去脸上晶莹闪亮的汗水,不禁扪心自问:倘若站在临终的门前,当门开启的时候,究竟坠落地狱,还是升上天堂?这是每个人必将面临的终极命题,善有善报,恶得恶果,毕生的所作所为,决定终极时刻的归宿。水手啊,做个好人,做个光荣战斗的战士,斗志昂扬迎接挑战,赢得心灵的纯洁。

    无所事事,内心越来越焦灼不安,他索性挨近吉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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