爪子,停留在半空,它迟疑不决。爪子之间金褐色的蹼,充分张开,仿佛一张巨大阴险的罗网。“罗网”染上墨绿色的污血,星星点点荧光闪烁,惊悚触目。蜃城禽兽污血斑斑的巨大“罗网”,忽地从天而降,静悄悄挨近水手,这一刻是它和他的生死决斗。
“小心,水手!”吉祥惊叫起来。他明白,必须为水手争取时间,宝贵的时间。慌乱当中,他抓起林老板丢下的破烂西服,大力挥舞,他试图吸引异兽的注意力。他冲它尖声嚷嚷:“嗨,大天使?看这里,看这里,看这里哪,世界著名品牌,绝对上等的货色。”异兽大天使先是吃一惊,它停止攻击,迟疑地瞟一眼吉祥。对于料子考究的名牌西服,它根本看不上眼。它可是一眼看透,黄皮肤的家伙比较那个黑皮肤的家伙,瘦小许多,饥肠辘辘它当然要先吃大个子。
血淋淋的巨大“罗网”,利爪寒光逼人,它隐藏在迷雾中无声无息地笼罩下来。惨白月光照耀下,“罗网”巨大的黑影子恶狠狠猛扑向水手,它一把握住他,它把他抓起来高举到半空。深紫色的尖指甲,恰似锋利的匕首,团团包围他,他犹如深陷刀山,无路可逃。水手猛然回头,他对准蜃城大天使的面孔,近距离送上一连串的子弹。
这只“皮厚”的凶恶禽兽,挣扎、蠕动几下,它却满不在乎。它紧紧抓住人,死也不肯松开。晃荡巨大的爪子,它把水手撞向舱壁,一次又一次撞击,直到撞落他手中的突击步枪。水手拼死挣扎,继续顽强抗争,频频挥舞的双手,无意中抓到一杆长柄刷子,他拿来充当武器,胡乱地抽打异兽的前肢,他试图逼迫它松开爪子,逃生只需要一条缝隙。
它真是执著,依旧不肯放开他。异兽大天使慢慢腾腾把水手举到面前,仔细端详他,它尽量凑近了,嗅闻他的味道,它是在欣赏刚刚到手的猎物美食。半空中,水手仰脸看看它,又低头望望吉祥,他大喊一声叮嘱道:“快走啊,我的好兄弟!”说罢,他劈头盖脸把“usa”的白色标记,“啪啪”打在它的扁平嘴巴上,一边凶恶地叫骂:“爷爷我,帮你刷牙!好好刷牙!”它歪过脸蛋子,神情天真,瞅瞅水手,傻乎乎不知所以然。
就在它抓捕水手的那一刻,吉祥可没白白等待,等待那个恶意的宿命轰然降临。命运不如人,迫使他不再退缩,他选择回头,毅然决然迎接挑战,他要像一个光荣战斗的战士,赢得命运的转机。他挣扎着,挪动躯体拼命向前爬,他终于够到突击步枪。举枪在手,摆弄几下,瞄准异兽的“独龙眼”,他扣动扳机,将子弹一股脑儿统统送给它。他蛮有把握,活生生打烂“癞蛤蟆”,从利爪下救出水手兄弟。这是吉祥,在蜃城打响的第一枪。
“哇啊,”蜃城大天使发出可怕的惨叫,它低声呻吟,痛苦甩动它那颗大脑瓜。腥臭的血液,从它那人一样的眼珠子里喷出,子弹打瞎它的“独龙眼”。
“好啊,”水手小顺子惊喜地喊道,他低头望着吉祥,黑眼睛显得又大又亮。吉祥笑着对他说:“来吧,水手?”水手屏气凝神,竭力寻找脱身之策。它的眼前漆黑一团,他在它那黑糊糊的掌心挪动,小心避开周围锋利的爪子,他伺机逃脱。瞎眼的“癞蛤蟆”惨痛极了,它穷凶极恶地摇摆庞大的身躯,牙齿咬得“咯吱吱”响,它似乎痛苦得顾不上他,然而任凭水手如何挣扎,它却不曾松开魔鬼的爪子。嗜血天使突然惊醒,它仰面朝天爆发出凶恶的吼声,震耳欲聋。
震耳欲聋的吼声,震得船身瑟瑟颤抖,惊得吉祥睁大眼睛,他眼睁睁看着它猛地攥紧爪子。
锐利坚硬的尖指甲,当即刺穿水手的胸膛。
“水手啊?”声嘶力竭地惊叫,吉祥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流满面,刹那间他仿佛被冰雪层层叠叠覆盖埋葬。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小顺子兄弟面容平静,缓缓张开双臂伸展身躯,仰面躺倒在大天使巨大的爪子上。铮铮铁骨,浩气长存,他仿佛绚烂怒放的百合花,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水手安详迎接那一轮明月的洁白光华。
水手黑亮的眼睛,泪花儿晶莹闪烁,他仿佛看见,那些雪白羽毛翅膀的真正的圣洁天使,他们前来迎接他,引领他进入传说中水手的永恒天堂。海的轰鸣,在他耳畔缭绕回响,如同深情热烈的歌唱,又仿佛是舍生取义的礼赞。
吉祥的心,怦然跳动,他仿佛和水手心心相印。水手,他就像他牺牲的船长父亲那样,坚守岗位,直到最后时刻。小顺子兄弟,他用鲜艳如火的年青生命,诠释了一个平凡水手对大海的忠诚信仰。如火鲜红的热血,滴落在吉祥的脸上,他仿佛领受了光荣战士的崇高洗礼。“水手!水手!”他凄厉地呼喊,大天使正在带走他的好兄弟,吃人异兽在月色和阴影中闪身,消失在白茫茫的迷雾深处。
情势紧迫,刻不容缓,蜃城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明白,异兽很快会返回。他强忍伤痛,用手支撑地面努力向前爬,渐渐向那颗手雷靠近,无论如何他也要捉住“金色的希望”。月光照亮他的道路,他洒落在路上的鲜红血迹,星星点点闪亮,一如漆黑夜空中的星光。
第五十八章 觉醒
“黄金”号邮轮裸露的货舱上空,月明星疏,夜色深沉,杀气于无声处弥漫。轻柔飘舞的雾气,从黑洞洞的巨大窟窿蜂拥而入,月光映照下白得透亮。“海市蜃楼”异样的迷雾,别有用心地长久笼罩,活灵活现的白色幽灵随风摇曳,它们把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装扮得洁白肃穆。白雾好似层层叠叠的帷幕,深藏生死攸关的谜底,不肯轻易向人揭示,那些虚无缥缈的暗示不经意间若隐若现,频频诱惑人心。暴晒在月光下的吉祥抬起头,望着白森森嚣张舞动的幻影,顿时浮想联翩。他那张惨白皎皎的面孔,沐浴月华如凝霜雪,愈加显得沉静。
这块洒落了青春热血的阵地,只剩下他一个人。独自面对蜃城严酷的困境,独自面对人生生死的考验,他独自体会生离死别时候,痛心疾首的悲怆。“还有来生吗,吉祥?”他在心底,反反复复追问他自己。
生命短暂而且唯一,死亡才是真正的永恒,为了迎接永恒死亡的降临,如花鲜艳的生命,呈现得越是长久美好,死亡方显崇高,舍生取义的凡人英雄犹如永生。光荣赴死,或者英勇求生,同样必须具备斗志昂扬的意志品格,这是一个人最美丽的思想境界。时光的飞逝,命运的跌荡,那些故人和往事,瞬间骤变令人目不忍睹,一切都难以置信,他的内心不堪承受,永远不能够回头。
在吉祥心灵深处,袅袅上升的白雾,恍若逝者的魂魄,依依眷恋人间,苦苦追逐,缠绵悱恻,久久舍不得离开。水手小顺子兄弟,他坦然迎接死神,安详逝去的那一幕,接二连三在他脑海中清晰浮现。动人心魄的闪回画面,纷纷扬扬撞击在他心头,他的心被深深刺痛。心痛难忍,他隐约感到水手的英魂,仿佛踏着白雾,安安静静守护在他身旁,他们是心心相印的好兄弟。此时此刻,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心底响起,那是水手临别以前殷殷的叮咛:
“吉祥兄弟,在这里,总得有人去战斗,也总得有人牺牲。”
“这里,也许就是我一生所要坚守的,最后一块阵地。”
“快走啊,我的好兄弟!追上‘金龙’,应该还来得及!”
“喜欢看焰火吗,吉祥兄弟?”
回想水手兄弟铿锵有力的话语,他不禁g情满怀,心潮澎湃。他那睁得大大的眼睛,目光炯炯有神,注视着前方,愈加乌溜溜明亮。光荣战斗,直至英勇献身的水手,深深激励吉祥,求生的信念再度唤醒吉祥。他深切地领悟,他将在大海上的蜃城,独自应答人生抉择的永恒命题,“生存,还是死亡?”
微微皱眉,强忍身心的双重伤痛,他咬牙坚持匍匐前进,渐渐挨近手雷。细碎的汗珠子仿佛珍珠,在他额头上晶莹闪亮,他在前进中用来支撑体重的双手已然汗湿,湿漉漉地苍白冰凉,惨白指甲的缝隙间鲜血淋漓。一刻也不敢停歇,他努力向前爬,他心里很清楚,一定要拿到那颗金灿灿的手雷。
出自“禁区”的手雷,成为同死神赛跑的接力棒,即将传递到他的手中,随后他将带上用以防身的“超级利器”,追赶上先行一步的“逃命小分队”,他要和大家伙儿携手逃离这个吃人的鬼地方。
一想到很快就要逃离蜃城啦,他情不自禁憧憬未来。呀!未来,多么美好,他还有许许多多梦想,尚未实现。人生与他,方才开头,他还有许许多多渴望不曾体验。回家以后,他首先要喝果汁,大瓶、大瓶地猛灌,喝个痛快。尤其重要的事情,他打算好好晒太阳,再仔细做一番人生打算,美滋滋享受生活给予他的每一桩恩赐。他再也不敢偷懒、胡闹,他再也不会调皮捣蛋,他再也不能东游西逛地贪玩啦,他从此以后自强、自立,他要像水手那样斗志昂扬,积极面对崭新的人生。从今往后,他要做个“一百分”的新吉祥,值得为这一切美好理想战斗,值得为这一切靓丽憧憬拼搏,思前想后他下定决心,他感觉心中充满希望。
他默默告诫他自己:吉祥啊,就凭你,堂堂正正的大学毕业生,可不能是圣诞节免费派发的糖果点心哪,更不能是被人家随意取食享用的“唐僧肉”哟,呵呵。最坏、最坏的打算,您,“吉祥小爷爷”,也要同蜃城的异兽大天使同归于尽。万万不能够让它白白地吃掉,是吧?那太丢人。
他一边琢磨心事,一边手脚不停地奋勇拼搏,争分夺秒,吉祥努力向前进。对于他,这便是一场攸关生死存亡的战斗,尽管进展得无声无息。哎呀,不好了,他眼角的余光,忽然捕捉到一条飞快晃动的黑色影子,巨大而且熟悉,它悄然闪进货舱行色鬼祟,伴随雾气它从他头顶上方轻盈掠过,冷风飕飕,寒意逼人。
嗜血的毒舌,它又回来了?吉祥的心随之缩紧,他猛然回头,“海市蜃楼”的镇城活宝,“禁区”吃人的杰作,它正把狰狞丑恶的嘴脸,尽量凑近黑沉沉的巨大窟窿“天窗”,或者干脆说是位于上方的“黑门”。它果然神出鬼没,自始至终它悄无声息。
血淋淋的长舌头,高昂在半空,灵巧的舌尖轻轻舔过胖乎乎的脑瓜,它细心清洁鳞片缝隙间的污垢。异兽大天使垂涎三尺,绿莹莹的粘稠毒液不断滴答,“嘀嗒嘀嗒”的响声,好像老旧钟表的哀鸣。听着那些错落有致的“嘀嗒”声,倍感心惊肉跳,他恍若亲手按下无影无形的计时器,难道是命运开始为他倒计时了?
“唉。”吉祥气呼呼地望着它,他暗自埋怨它,说:“你这家伙,来的可真不是时候,我还没准备好呢。请你靠边站!”他同手雷之间的距离,刚好相差一步之遥。就餐前的清洁工作完毕,它把长舌头慢吞吞地缩回口中,吧嗒馋嘴巴,异兽用心回味残留的血腥味道。他忽然发现,异兽那张丑陋的面孔,好似浮起一抹狰狞的冷笑,月光照耀下它的神情更加冷酷。
它在笑什么?千万不要理睬它,必须等待时机,吉祥心想。他一动也不敢动,屏气凝神,死死盯住这只瞎眼的吃人禽兽。他一心指望它,识相地自行离开。他暗暗叫骂:滚开,滚开,快滚开,可恶的“瞎眼鬼”。等小爷我捞到那颗手雷,你这只臭哄哄的异兽,可就有得“吃香喝辣”了。
屏住呼吸,同样一动不动,异兽大天使侧耳倾听,它专注地搜寻猎物。它心想:怎么,这里怎么静悄悄的?嗯,难道是没有人?不对吧。心有不甘,它鼻息翕动,“呼噜呼噜”地使劲儿嗅闻空气中的味道,仔细辨别那些暗藏的蛛丝马迹。一度在这里尝到甜头,大天使自然不肯轻易放弃。一而再,再而三,孜孜不倦,孜孜以求,执著的它死心塌地,苦苦追逐它那只心仪已久的猎物。不达目的,它绝不回头。它饿了,或者说,是它吃定他。
自然是如临大敌,他小心翼翼挪动身子骨儿,收拢手脚,迅速在原地蜷缩成团,就仿佛他只是一只货箱子,或者是一颗冷冰冰的鹅卵石,他一动也不动。异兽大天使死活赖皮不肯走,它“呼呼”地喷着鼻息,一心一意搜寻散布在空气中人肉的味道。眼下,人与兽,双方彼此相持不下。沉默的对峙,较量的是耐心、毅力和智慧。
想吃我?呸,想得美。异兽你就等着吧,等着变成异兽化石。这一回吉祥他是痛下决心,不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一动不动,一声不响,只等到这只畜生一无所获地失望离去。这便是胜利,不是吗?然后么,他可就要夺路逃命去也。
紧要关头,突然响起“啪啪”两记重重的敲门声。
“是谁啊?”专注的吉祥,下意识地喝问一句。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但是异兽它却听到了,并且“哇啊”一声积极应答他。这一声“人的声音”响起来,对于它,简直就是意外的惊喜。它立即兴奋异常,摇头又晃脑,“呼噜噜”喘气。大天使挥舞鞭子一样长长的舌头,四处搜寻,激动万分地展开猎捕。食欲亢奋的畜生,翻腾,扭动,它越来越兴致勃勃。
什么该死的坏东西?吉祥暗自惊叫,他慌忙闪身,躲藏在箱子堆的脚下,他深深地埋下头,尽量缩紧身子。可惜,他还是暴露在长舌头的搜捕范围之内,他想另寻他处躲避已经来不及。黑不溜秋的庞然大物,疯狂而又凶残,一次紧接着一次发动袭击,疯狂弹射血淋淋的长舌,它急切非常地觅食,频频恐吓它的猎物,它试图逼迫他主动现身。蜃城异兽迫不急待,势在必得,它是饿急啦。
穷凶极恶的长舌头,在黑白分明的阵地穷追猛打,它胡乱地抽打舱壁和货箱子,惊起“啪啪”的骇人异响。吃人的长舌,一次又一次同他擦身而过,也仅仅是他侥幸逃命罢了。孤身奋战,他没有帮手。躲?躲是躲不开的。逃?又能逃到几时,逃往何处呢?孤注一掷,吉祥索性正面迎敌。情急之中,若隐若现的战鼓的鼓声,在他心底g情奏响,立时振奋精神。他小鹿一样飞身跃起,扑向目标,奋力推动埋压手雷的货箱。他抬起头,迎面忽见长舌袭来,它在半空中狰狞舞动“呼呼”生风,他慌忙在它下方就地卧倒,连滚带爬,又一次被他躲闪过去。
多么幸运哪?如同吉星高照,吉祥对此倍加叹服。身上的伤口,阵阵剧痛再度向他袭来,竟然比禽兽更加凶猛,他不禁失声惨叫:“啊呀?”
这头可憎的“瞎眼鬼”,耳朵一点也不聋,还很好使呢。它听见他啦。异兽大天使神情专注,侧耳细辨,努力捕捉人的声音,他真让它深深着迷。长舌头继续盲目行动,高高举起,重重地拍打下来,击打在箱子堆上,箱子应声“唏里哗啦”倾倒。箱子与箱子的缝隙,露出那颗失落的手雷,金闪闪发亮。顾不得许多,他奋力扑救,这头“吉祥小鹿”咬牙猛扑上去,他那舍生忘死的劲头儿,活像一个以生命为赌注的英勇猎手,他将手雷一把抓到手中。
金灿灿的手雷,平静地躺在他的掌心,它在月华中光华闪烁,在他看来简直光彩照人。他睁大眼睛惊喜地望着它,这颗手雷宝贵得如同一颗倾城倾国的珍珠。他一把紧紧握住它,小心爱护,活像擒住一只随时会展翅高飞的金色海鸥。他长舒一口气,他分明听见自己的心,跳得仿佛小鹿飞奔一般“嘭嘭嘭”地响,突然又响起“啪啪啪”的敲门声。
真烦人。横眉冷对,咬牙切齿,他是敢怒不敢言,那就忍着呗。
敲门声,虽是无人应答,却是敲得越来越重,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起劲。如此这般疯狂的架势,仿佛非要让人开门不可啦。这一声紧接一声的敲门声,神秘而又嚣张,显然惊扰了异兽大天使,同时也激起它浓厚的兴趣。它发出低沉的含糊不清的嘟哝,像是在小声嘀咕,“是谁哇?是谁啊?让我猜猜你是谁!”
听着这些一声高过一声的恼人的敲门声,吉祥也在猜测:是谁?他真恨不能扑上去打开门呢。好歹,有难同当嘛。
求之不得,总归辗转反侧。狂燥不安的长舌,胡乱地来回搅动,它如同海浪此起彼伏,蛟龙闹海一般上下翻腾,它在黑暗阴影中神出鬼没,意外发现了少年乐手哥哥的遗体,惊喜若狂,它迅速把他卷起来紧紧缠绕。血淋淋的家伙洋洋得意,在黑洞洞的巨大“黑门”前轻盈闪身,消失不见了。
敲门声,不曾停止,反而变本加厉。一声声“啪啪啪”的击响,笃悠悠回荡在天花板下,刚巧形成某种节奏,单调而且刻板,情同催命。让人恼火,这敲门声险些要人命。吉祥冲着那扇黑漆漆的门,恶狠狠紧盯一眼,他暗自思量:到底是谁,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这样惦记自己。难道是林文湛先生?难道是“美国佬”彼得?要不,就是疯疯癫癫的人妖先生,他又回来啦?再或者,是我那亲爱的表弟小福儿?!
每当想起“小福儿”这个坏东西,他不禁热泪盈眶,冷汗淋漓,瑟瑟战栗。他把牙齿咬得“咯嗒嗒”响,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颗拼死夺回的手雷,缓缓把它举到胸前,他把它紧贴在心口上。此时此地,他是以它为信仰,随时准备展开英勇反击。
蜃城历险,到底缘起小福儿。这位智小谋大的冯福先生,真是好大的一盆子祸水,照准了劈头盖脸让人根本措手不及,霎时狼狈不堪犹如狗血淋头。处心积虑,花样翻新,他不择手段哄骗他的至爱亲朋,这其中居然还包括他的父亲,大家伙儿满怀永生梦想,扶老携幼搭乘船只出海寻梦,共同奔赴月光下的死亡约会,多么恐怖的阴谋?
从“渔家娃娃小福儿”开始,逐渐发展成为“蜃城使者小福儿”,“蜃城护法小福儿”,最终蜕变成了所谓的“蜃城福教皇”,细究他的人生轨迹,如同阅读昆虫变态史。可怕的邪恶信仰,终究把一个人的灵魂彻底浸染,扭曲,蚕食,直至吞噬。人的灵魂,化作赤裸裸禽兽般的原始欲念,苦苦追逐利益泡影,他活脱一条嗜血的毒蛇。
自古从来,邪教犯罪算不上什么新鲜玩意,无非是一次次的改头换面,巧妙变更名称,花样儿也就随之百出。它那番煞费苦心的精心装扮,好似一具千年腐烂的尸骨,涂脂抹粉,披金戴玉,登堂入室充当新嫁娘。然而,再厚重的脂粉也盖不住骷髅的白骨,多么珍贵的香料也压不住刺鼻的恶臭,吃人的魔鬼嘴脸,终究要被活生生剥下画皮暴露无遗,丑恶的原形毕露无以遁迹。
贪婪极欲,疯狂掠夺,苦苦追逐利益不回头,穷凶极恶地谋取强权,毫不怜惜地杀生害命,这些人性深处最丑恶的本质,借助邪教这具腐朽的躯壳骨架,还魂得淋漓尽致,某种堪称完美的犯罪模式。待到沐浴高尚的人类精神的光辉,这具肮脏腐败、臭气熏天的残骸,必将轰然崩溃于顷刻间。
邪教,追根溯源,彻头彻尾露出封建皇权的破碎梦魇,骨子里深藏的,依旧是那唯我独尊、你死我活的人性弱点。弱肉强食,霸权至上,唯利是图是许多人的本性。邪教教皇的人道秘幕,倘若在世人面前揭露,无非是一人至高无上,获得永恒财富与权力,万万人崇敬跪拜并且奉献身家性命,直至粉身碎骨。蜃城原形一旦毕现,看分明,想清楚,这个所谓的“宝珠大法”丝毫也不稀奇。邪教吃人,它不是宗教,吃人的谜团终将在阳光下化作灰烬,荡然无存。
如此想来,好一位尊贵福气的“福教皇”哟?仔细琢磨,“小福儿”这只哺孚仭蕉铮嗫嘧分鸬摹敖鹇埂保榫徒蛔n钌钐鞠1u饫锴废碌拿恳惶跞嗣站渴且陨郏灰怀セ沟摹?br />
“啪啪啪”的敲门声愈演愈烈,死亡阴影步步逼近,黑漆漆的门随之微微颤动,他的心也在颤抖。听啊,这些异样的敲门声,断断续续,神秘莫测,鬼鬼祟祟,此起彼落,多么不同寻常。门外,定然不能是好人。他大声在心里提醒自己,千万提高警惕。当机立断,乘着异兽大天使不在,赶紧离开这里。开门吧,吉祥!
心中有数,心急却不慌忙,他向那扇黑色的舱门爬过去,他想要看看,这扇门的外头究竟是谁?“小福儿,”吉祥喊道:“是你吗?我亲爱的表弟。”没有人回答。一瞬间,货舱那扇黑漆漆的门,在他心中仿佛海浪一般狂暴地咆哮:小福儿,你就等着吧。
原本被水手用来封死舱门的那些货箱子,已经被搅闹的长舌清扫干净。毫不迟疑,他飞身扑上去,一把拉开门上铁质的门闩,“啪嗒”一声微弱的击响。敲门声,奇怪地停下来。他的心“怦怦”直跳,他把耳朵贴近舱门仔细听了听。
门后,静悄悄的。门里面,暂时还是安全的。门外面,天知道会怎样?这一点他想清楚了,只是按捺不住。憋闷在阴冷压抑的空间仿佛很久、很久,他很想打开门出去走走,他想透口气。
干脆吧,吉祥?他在心里对自己大声下达行动指令,他索性打开了舱门。因为“黄金”号已经倾斜,所以他这开门的举动,多少有些像是在揭开一只盖子。吉祥动手揭开的这只漆黑的“盖子”,却是不吉祥的。
哎呀,不得了。借助应急灯微弱的白色光亮,他看见门外的通道,聚集了一群异兽小天使。到底有几只?它们太多了,他一时还真数不过来呢。它们有的倒挂在舷梯下面,有的趴在踏步上面,还有的干脆吸附在天花板上,更多的则是在雪白的骷髅骨架上挤成一团,它们仍然垂涎欲滴。异兽小宝宝彼此叠加,抱团取暖,兄弟姐妹之间嬉戏玩耍,它们好不亲热。他打开门呀,刚好同一只异兽小天使照面,他和它,脸对脸。
人与兽目光交汇,大眼睛瞪着小眼睛,默默端详。双方彼此都吓一跳,呆呆地不敢轻举妄动。
眨巴眼睛,他拼命琢磨:眼下,究竟该拿它怎么办?宁愿吃了它,也不能让它给吃了呀。也就是在他发愣的功夫,这只异兽小天使忽然原地高高跃起,“嗖”一声窜进舱门。慌得他紧紧尾随它的身影,赶紧回头。只见它,三下两下蹦上货箱子的顶峰,它用灵活的长尾巴,把自己高高悬挂在一根黑色的铁链子上。蜃城的小天使身手不凡,洋洋得意地左右晃荡,它活像是在荡秋千呢。
好家伙!吉祥赶紧关门。进来一只就够呛。只听见“噗哧”一声响,又怎么啦?他慌忙低头一瞧。原来是他这样拼命地大力关门,刚好把另一只想要挤进来的小天使牢牢夹住。它呀,一半身子在门里面,一半身子在门外面,腹背悬空夹在门当中,进退两难。两只小爪子拼命挣扎、抓挠,发出“吱吱吱”的刺耳异响,舱门漆黑的油漆表面被它那锐利的指甲,划出一道道银亮的痕迹。
这真是一桩要命的事情。吉祥同它一样进退两难。再打开门吧?它一准儿乘机溜进来,那怎么行!关上门吧?这不关不上吗?!他暗自叫苦不迭,悔不该盲目开门。原来,门外根本没有退路。嗯,先摆平眼前的麻烦,再想办法逃生。
于是他就此豁出去,轻手轻脚挪动,他用肩膀死命儿顶住舱门,一点点地,他努力把门缝重新合上。自始至终,他紧盯它那条细长的舌头,在他眼前挣扎扭动,它疯狂地起伏鞭打。他咬牙倾听,小畜生的骨骼躯壳被压断挤破时候,发出的声声脆响,直至将钢铁的大门关紧为止。吉祥够狠的。
终于关上门。或者说是,为这个存在于人世间的吃人地狱,盖上盖子。他深吸一口气,庆幸自己又一次把死神关在门外面。舱门上的铜锁是坏的,关键时候,它根本派不上用场。“野蛮人啊,这是谁砸坏的?”他小声嘀咕,徒劳地摆弄铜锁,眼巴巴看着它压根儿就不中用,他也只得作罢。浑身哆嗦,双手仿佛不听使唤,他好歹重新安上了门闩。
上帝保佑。如果,上帝真的与我同在,就请他老人家,千万要保佑这只破铜烂铁的门闩啊。吉祥心想。他抬手擦拭额头上的冷汗珠子,又低头看一眼,舱门下湿漉漉的异兽血液。唉,真是恶心。
无路可逃,敲门声再度响起,“啪啪啪”动人心魄,它们分明就是欺负人。这一回,吉祥死活也不肯开门。
门外,异兽小天使万分失望,无奈地重新趴在地面上。它们纷纷挥舞细长的尾巴,一下紧接着一下重重拍打那扇黑漆漆的门,时断时续“啪嗒啪嗒”响。它们好饿呀,想想刚刚送上门来的一顿美食,轻易溜掉了,懊恼得小异兽频频甩动尾巴,借以发泄胸中的怨气。也有一些小异兽明智地选择离开,它们结伴另谋生路去了。敲门,敲门,再敲门,选择留下来死守的小家伙们耐心等待,它们固执地坚信,一定有人会来开门的。
门里,吉祥浑身瘫软,手脚冰凉,他无力地靠住舱门,耳畔恐怖的敲门声此起彼落,连绵缭绕,仿佛一条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他的脖子,并且越缠越紧,令人窒息。他索性把这些敲门声,当成打击音乐来听。他想,若能活活气死它们几只更好,横竖是不开门的。他一心一意死守在这儿,等待小天使们统统饿死。
喘口气,他略微定下心神,他盯住漆黑铁链子上,那只倒挂荡秋千的异兽小天使。他傻里傻气地发呆,他对它根本束手无策。他盘算,究竟该拿它怎么办。压根没办法。看样子,恐怕是要一口吃了它啦。
异兽小天使优哉游哉,左右摇摆,摇摆不定,晃荡着好似一颗钟摆,它一丝儿也不着急。吉祥很着急,可又拿它没有好的办法。这时候,在这里,他独自一人穷途末路,步步凶险,危机四伏。他的手里呢,只有一颗手雷,就算他舍得“拿大炮打蚊子”,也未必能够逮住这只上蹿下跳的小坏蛋。或者,再开一次门,把手雷扔出去,打扫卫生,为逃命扫清道路?
糟糕的主意。他马上否定了这个想法。想想看,明摆着,这只“禁区”出品的手雷,肯定不同凡响。恐怕它惊天动地,霎时间就能惹出一场大乱子,到时候更加难以收拾。怎么办,吉祥?
无可奈何的吉祥,下意识地回头,他望望箱子缝隙间,光标同学隐约露出的白色衬衣。月光下,他多么安详,多么平静,仿佛一声轻轻的呼唤,他就能够叫醒他,再一次并肩战斗。光标啊光标,没有你,我可真不行。醒来,快醒来吧,救救我这个小笨蛋吧。一闪念头,他禁不住一阵心痛。
哦?真是太好了,异兽大天使它又回来啦,果然祸不单行。望着它那黑压压的身影,吉祥坦然一笑。他对于它的归来,热烈欢迎。反正都已经搞成这样子了嘛,还怕什么呀。
异兽大天使可是惦记吉祥的,念念不忘。它因为他,又弄瞎一只眼睛。长长的大舌头鲜血淋漓,从“黑门”外悄无声息地伸进来,它居高临下慢吞吞展开进攻的架势,黑漆漆的影子铺天盖地,它徐徐落下。已然别无他法,吉祥虽然惊慌害怕,尚能够纹丝不动地看热闹,他暗暗握紧手雷。
半空中悄然昂首的“毒蛇”,惊得异兽小天使高高跃起,它冲着长舌“哇哇”尖嚎。白蒙蒙的雾气起伏荡漾,它恰好被瞎眼的大天使用长舌头稳稳当当接住,它牢牢束缚它,它在瞬间粉身碎骨。“呼”一声响,大异兽就把这只小异兽乐呵呵地卷走了。
天哪,大天使吃小天使!万幸。吉祥万分震惊,心中又惊又喜。他看一眼,黑暗阴影中同学光标的朦胧身影,涕泪横流,激动得涨红脸庞,他在心中吼叫:吉祥真吉祥,运气蛮不坏。光标啊,引领我,并且为我祝福吧。巨大的轰鸣骤然响起,预示蜃城决战即将打响,此刻的吉祥一如水手斗志昂扬。
第五十九章 天可怜见
这一声巨大的轰鸣,惊天动地,足以触及灵魂。隆隆的轰鸣声,飞速传到位于邮轮一层的船舱通道,“黄金”号的船体在颤动,迸发“吱嘎嘎”的呻吟,层层叠叠的回音犹如罗网骤然飘落,挥之不去的恐惧,阴森森笼罩在幸存者心上。几乎是与此同时,“铁血战士”彼得闻声纵身跃起,他敏捷地跳上电动车的驾驶座,为了活命他随时准备光荣战斗。
决战在即,胜利在望,心中奔涌的澎湃g情,霎时令他面红耳赤,皎洁月光从门洞里洒落在他身上,身披银色光芒他愈加神采奕奕。彼得先生双手紧握驾驶盘,挺胸抬头,目光炯炯地望向前方。此刻他感觉自己的心儿呀,“嘭嘭嘭”狂跳得情同擂鼓,熟悉的战鼓声在他心头起伏缭绕,危急时刻他斗志昂扬。他深吸一口气,“啪”一声打开电动车的开关钮。
红色的指示灯忽地点亮,微弱的光亮红彤彤闪烁,他们俩的心房随之颤动,暖意油然而生。安坐“金龙”的林先生眯缝眼睛,望着宛若星星之火的指示灯,他满怀虔诚默默祈祷,但愿此行绝路逢生,他在心底祝福“逃命小分队”一路顺风。林文湛不得不暗自佩服,好像“美国佬”彼得这种人,天生“愈战愈勇”,处境越是狼狈不堪,他的表现反倒越来越出色,堪称“神勇”。这家伙智勇双全,果然人才难得,“好说话”的绅士尤其难能可贵,他这人可真没说的,那就“吃定他”。林先生如此这般打定主意,嘴角掠过一抹笑意。
老式的电力发动机,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仿佛也在催促他们赶紧动身逃命。丝毫不敢再耽搁,彼得先生用目光示意同伴小心,随即使劲儿踩下电动车的脚踏板。车子启动了,载着金色的龙舟帆船平稳向前进,他们顺着倾斜的船舱通道慢慢腾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