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在月光下,林先生很是尴尬。他有些手足无措,显得缩手缩脚,真不知如何是好。从不知道他那“小娇妻”,她原来能有那么坏的脾气,粗野的小东西。可是,又能拿她怎么办呢?眼前的这桩麻烦,明摆着,便是这些同学们之间的事情,自己反倒成了局外人。想管?孩子们的事儿,不好管。好吧,好吧,那就假装什么也没瞧见。坦荡荡,笃悠悠,他索性放眼远眺,漆黑大海上深锁蜃城的雪白迷雾。孩子们面前,他竭力表现得若无其事,此时此刻,他是这里唯一的一个没事人儿。
咦?要说,林文湛这位先生,装傻充愣的本事,当真是炉火纯青。唉,难能可贵,陈炜心想。他当场傻眼,没敢再说什么话。
戎蓉抚摸衣袖上的蝴蝶结,偷偷地瞟了丈夫一眼,心中十分不悦。她心想:怎么,林文湛?眼见我同人家打架,亲爱的,你就预备一边儿呆着?袖手旁观,看我的笑话?好呀,咱们走着瞧哟。这么样寻思,她也就不说话了。
到头来还是光标,真心实意地心疼哥们吉祥。他连忙走上前去,小心扶起他,神情凝重地望着他,他恨死这个“圣城”陷阱里的“海派小傻瓜”。吉祥晃荡“白大袍子”,慢慢吞吞爬起来,他还悠闲自在得很呢。他是心里美滋滋的,刚刚被“金鹿”出手相救,众哥们面前那多露脸。
缩在一旁的白袍少年,看到事态终于平息,他赶紧替大家伙儿圆场面。他捉住陈炜的衣袖,提防他再犯火爆性子,一边把这件“白大袍子”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向众人交待清楚。临了,他还补充说:“请冷静些吧。友谊可贵,团结就是力量。这‘袍子’呀,确实是‘毒舌小福儿’硬生生给他套上的。吉祥哥哥说,‘正好将计就计,出奇制胜嘛。’”闻听此言,大家方才舒了口气。
光标总算放心。他仔细想想,这个吉祥啊,再傻也傻不到哪里去了。加盟邪教犯罪组织,参与谋财害命,他总不至于的。于是,他假装关注吉祥的“新行头”,他那神情派头活像是个懂行的裁缝。
一场信任危机,终于迎刃而解,众人热情地围拢上来察看“新装备”,多多少少也为了安慰受委屈的吉祥。更别提陈炜,他有多起劲儿啦。他围着吉祥团团打转,唠叨个没完,净是好听的话。他恨不能也钻进白大袍子,好好体验,过把瘾呢。吉祥表现得满不在乎,十分大度。他手舞足蹈,向众人大献殷勤,热心展示“白大袍子”。乘人不备,他感激地偷偷看了她一眼,这一刻他吉祥可是“小人得志”哟。
第二十三章 蝶化庄生
玩笑过后,大家伙儿重新聚集到暖融融的篝火前,热烈讨论船长制定的行动方案。通红的火光温暖人心,逃生的渴望催人奋起,每个人都全神贯注,没有人注意到蜃城的使者小福儿,他已然静悄悄地“飘”向他们。吉祥的声音坚定有力,朝气蓬勃,穿透“海市蜃楼”白茫茫的迷雾,荡漾在漆黑苍穹下,他朗声说道:“我想,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尝试,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振作起来倒海翻江,我们就这么干!”
“哦?!有意思。我想,恐怕你们什么也干不成。”柔声细语,恰似娓娓而谈,话里有话,隐约透出冷丝丝的杀气,迎面打断吉祥的讲话。
“小福儿?”吉祥小声惊叫,他望着突然现身的表弟,禁不住又惊又喜。他打定主意说服他,争取他的协助,他慌忙紧走几步迎上前去,牵起他的手动情地对他说:“表弟啊,你来的正好。我们要回家。我们要带领这儿所有的人,离开蜃城。我要领你回家。”他还一心想要感化他呢,毕竟是亲戚,血脉相连,骨肉情深。
表弟闻听此言,似乎不以为然。他微微仰起脸来,神态安详,目光犀利,他仿佛天真无邪。他认真审视表哥吉祥,分明不怀好意。良久,他柔声告诉他说:“亲爱的表哥,我已经回家了。回到圣城,回到心的家园,我的灵魂已经回家啦。”
“回家?你的灵魂已经出卖给了蜃城,你已经沦为犯罪团伙的工具和帮凶。我亲爱的表弟,请你,不要再知迷不悟。蝶化庄生,虚无缥缈,你心中的‘圣城’,根本就是荒诞不经的黑暗骗局,大海上白茫茫的圈套。小福儿,我的好兄弟,你在学校时候,学习的科学知识呢?坦率地说,我认为你应该具备甄别邪教的能力。您,睁大眼睛看一看,开动脑筋想一想,迷雾缭绕的‘宝珠大法’,它根本就是邪教嘛。”吉祥大声说道,他的这些话,同时也是讲给周围的“白大袍子”们听的。
“啊呀,吉祥你胆敢妖言惑众,妄想扰乱视听?”他大惊失色,扯开嗓门儿尖声叫唤,引得“白大袍子”纷纷围拢过来看热闹。他们有的迟疑观望,有的冷眼鄙视,还有的神情漠然依旧麻木不仁。他们彼此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越来越惶恐不安,一声声呢喃与叹息犹如寒蝉哀鸣,在月华笼罩的甲板上悄然蔓延。
吉祥诧异地望着他们,霎时觉得头晕目眩,飘浮的白雾呈现出狰狞嘴脸,他仿佛要被那些团团包围的白雾吞噬,悄无声息被埋葬。恍惚之间,他忽然想起那个飞天的怪诞梦境。那是一个蝴蝶梦吧?诗情画意,写意地还原了他和她的离别。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深情眷恋刻骨铭心。他的梦碎了,她的梦圆了,碧海青天,明月高悬,百合花漫天飞舞,那些梦中的嗜血毒蛇,蠕动,挣扎,纷纷挺身而起,彼此窃窃私语,恶意的狂笑如潮涌动,它们争先恐后尾随她飞升而去。他被抛弃在如水月光下,孤零零形单影只。自从他做了那个梦,心心念念牵挂,夜夜辗转反侧,他仍然不曾洞察梦中隐藏的真谛。
回忆梦境,一颗心跳得仿佛击鼓一般热烈,他忽然提高嗓门,向月光下伫立的“白大袍子”们直抒己见,他对他们说道:“蜃城?魔鬼之城。宝珠大法?一个信仰邪恶的犯罪组织。邪教,苦苦追逐穷奢极欲的梦幻泡影,而邪恶的信仰终将破碎。我这是以正视听。妖言惑众的,正是那些心怀叵测、谋财害命的罪犯。”说罢,他愤然脱下崭新的白大袍子,连同墨绿色的纱巾一起扔进篝火。
“哇啊?”人群之中响起一片惊呼,紧接着又是一阵“嗡嗡嗡”的私语。
“可怕啊,瞧他都干了什么呀?”
“一个没有信仰的混蛋。”
“大海上,迷失方向的人。哦,显灵吧,蜃城大天使?”
“蟾宫天使一定会来解救我们的,大天使啊大天使!”
“有罪,有罪,这个人有罪,不可饶恕。”有人目瞪口呆,连声哀叹,眼睁睁看着篝火中,被点燃的白大袍子,扭曲,粉碎,很快化作一团漆黑灰烬。鲜艳的火焰,生机勃勃。火光一如朝阳闪烁,映照着吉祥的面庞,他听见周围那些“叽叽喳喳”的惊叹声,斥骂声,讥笑声,私语声,它们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狂妄,却仿佛并非人言,其间夹杂他自己“嘭嘭嘭”的心跳声。
“你居然?吉祥,你亵渎圣教,必将受到惩罚。”一张嘴脸扭曲变形,惨白得吓人,几近变态,他几无人色。“走开!”光标毅然冲锋陷阵,一声怒吼,他用力推开小福儿。他站在吉祥身旁,激动地挥舞双手,向众人喊话,说:“大家请注意!这里该受惩罚的,是那些杀人凶手,以及那些蜃城的幕后元凶。”
“白大袍子”彼此相望,莫明惊诧,他们愈加惶恐不安。这时候,“白袍子”的少年,再也按捺不住,他勇敢地站到大家面前,他饱含深情对大家说道:“教友们,我是小桔。你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认识我的。我和你们一样修炼‘宝珠大法’。他们花言巧语哄骗人,说是登临海上圣城,就能获得永生,可是他们杀人,杀人!在‘青鸟’号上,大家都亲眼目睹,他们杀害了谭家兄弟,他们是无耻的凶手。宝珠大法,是用‘海市蜃楼’哄骗人的邪教,罗网,圈套,吃人陷阱。我要离开蜃城,远离邪教。我要回家。请大家相信我,我们赶快逃命吧。”话音刚落,他愤怒地扯下烟绿色的纱巾,把它扔进熊熊燃烧的篝火。绿色的“蝴蝶”,迎着海风飘扬,火焰中嚣张地扑腾几下,迅速毁灭。
火光之中,人群一阵马蚤动,惊恐万状的“白大袍子”纷纷向后退缩。气急败坏的小福儿使者,猛地向前跳跃,他扑上去恶狠狠揪住少年的衣襟,扬手就要打。陈炜见此情景,紧握消防斧子,立即站到少年身旁。身高马大的陈炜,白雾之中昂首挺胸,正气凛然。他怒目而视,惊得“白袍小福儿”当即僵住,他吓得一动不敢动。他那只高高举起,预备要打人的手,迅速蜷缩活像爪子,无奈地缓缓落下,顺势替少年理了理头发。随后,小福儿识相地退缩到一旁,不敢吭声儿。心有不甘哪,一双恶毒的黑亮眼睛,依旧死死盯住少年,他伺机反扑。
林先生心如明镜,他并不想理会这群疯狂的“白大袍子”。他明白,不能再浪费时间。于是,他高声向众人宣布,说:“诸位,请注意!‘黄金’号邮轮的船长,郑楠先生,他为大家准备了救生艇。请大家听从船长的命令,立刻到船尾集合,准备撤离。请大家务必抓紧时间。”
“怎么啦?这儿出了什么事,嗯?!”一声尖刻的高声喝斥,如雷的咆哮突然响起,那是蜃城的汪护法。他呀,带领一帮子忠实走狗,从白花花的迷雾深处,慌慌张张现身,他好似蜕变成精的绿色蝴蝶。
一看见汪护法,小福儿的心头顿时暖流涌动,他不由得悄悄舒展姿态。皎洁月光下,竭力伸直细长的脖子,微微抬起线条漂亮的下巴,他洋洋得意地斜眼瞧着表哥吉祥。好戏在后头,越来越精彩,不是吗?此时此地,他是蛮有把握,成竹在胸哩。
眼见坏蛋又来捣乱,陈炜不禁火冒三丈,他向前迈开大步,高声警告“绿袍子”,说:“你给我马上消失!这儿轮不着你这妖怪说话。我们要离开蜃城,还要向全世界,揭露邪教的丑恶嘴脸和凶残本性。怎么样你,‘蝴蝶’先生?跟我们走,然后投案自首?你是一个凶手。”
“小心点儿,臭小子。在圣城,不要乱讲话!”汪护法声嘶力竭,冲着陈炜激动地挥舞手臂,霎时间袍、袖飞舞,他活像翻飞扑腾、垂死挣扎的蝴蝶。这只烟绿色的“蝴蝶”,手脚利落,他乘人不备,从袖子里抽出匕首,迎风跃起,恶狠狠扑向陈炜。
正在千钧一发时候,一位身着白大袍子的中年妇人,急急忙忙从人群当中冲出来,她迎面拦住妄图行凶的汪护法。她指着他的鼻子,泣不成声地嚷道:“住手!赶快住手。老汪,汪老头子哟,你听听,人家孩子说的多在理啊?自从你迷上‘宝珠大法’,人就变样啦,干了多少伤天害理的事情。醒醒,快醒醒吧,别再为蜃城卖命啦。咱们这就回家,回家好好过日子,啊?”
“臭婆娘!”恼羞成怒的汪护法,想也没有多想,就将手中的匕首,顺势猛刺向他的妻子。对于他而言,这招更像是习惯性动作,他只是做了自然而然的事情罢了。
“杀人啦——”月光映照下,人群又是一阵马蚤动。汪嫂仰面朝天瘫倒在地,她被一群女教徒团团围住,“啧啧”的哀叹声随之起伏荡漾。“汪嫂,汪嫂啊,可怜的人哪。”有人低声呼唤她。鲜血染红白大袍子,她拼死挣扎,使劲儿揪住白得雪亮的邪教袍子。大颗、大颗的眼泪,珍珠一般纷纷滚落。她抽泣着,小声哀求道:“姐妹们,帮帮我,帮我脱掉这白色的袍子……蜃城,邪教啊!”
陈炜几个义愤填膺,一步一步逼向月光下哆哆嗦嗦的“绿色蝴蝶”。汪护法惊慌失措,却还强打精神,穷凶极恶地尖声叫唤,“干、干什么?她是我家婆娘!一个被魔附体的妖怪婆子。我这是大义灭亲,大义灭亲哇。”
“住口!你这畜生。”陈炜厉声怒吼。
这一声怒吼,直吓得连连后退的“绿色蝴蝶”差一点现出原形,他险些被长及地面的袍子绊倒。略微定了定心神,他还来不及思考刚才干的事情。毕竟,老婆仅仅只是一件“永久到手的财物”。眼下,他更加着急,必须火速控制这里的局面。蜃城,是他至高无上的信仰,无以复加的权力和财富,他多年苦苦追逐的“尚未到手的猎物”。
他呀,重新更换一张慈善家的面孔,鼓足勇气,力争上游,精神抖擞的汪护法,低头整理烟绿色的袍子,毅然决然地重返战场。他冲着“白大袍子”们大声鼓惑,道:“亲爱的大法信徒,你们面临人生考验,考验!你们一定要放下最后的执著,抛开一切杂念。你们要放下生死,方才能够安度末世的劫难,荣登圆满境界,获得永生。蜃城的刑罚,惩罚背叛者,可是要剖腹取珠的!小桔,你听到了吗?大家都听到了吗?”困兽犹斗,他大力挥舞滴血的屠刀。一些沉迷不醒的“白大袍子”,在他的煽动和胁迫下,重新席地而坐。他们仰望明月,舞动双臂,重新开始练功。
星火摇曳,夜色咄咄逼人。汪护法微笑了,他的笑容意味深长。他语气和蔼地感叹道:“看见了吧?宝珠大法,魅力无穷。大海上的圣城,至高无上。”
“哼。”林先生连连点头,满脸钦佩之状,他不禁冲着“绿色蝴蝶”轻声哀叹:“佩服,佩服哇。果然了不得,‘贵教’能把人修成畜生啊。”
“你?!”汪护法眼露凶光,刀锋一般寒光闪闪。他的脸孔愤怒得扭曲,他的下巴上,一小撮花白的山羊胡子,可笑地向上翘起。
“不论你们如何花言巧语,精心包装,都掩盖不了邪教杀人害命,谋财掠权的险恶用心。”光标紧接林先生的话茬儿,高声怒斥。
望着那些昏昏沉沉、痴迷不悟的“白大袍子”,吉祥毅然喝问:“你们,一个个的为了求解脱,求永生,人不要做了,要做永生不死的害人畜生?不惜修成寡廉鲜耻的所谓‘人之精英’?”他猛然回身,怒不可扼,手指汪护法继续逼问:“就像他?恭喜啊恭喜,各位若再不回头,果然就要变成恶魔啦,永生永世活在蜃城的精神地狱,万劫不复。”
“汪嫂啊!”忽然响起女人们的失声痛哭。汪嫂睁大怨恨的眼睛,死去了。人们扶住她的遗体,小心翼翼让她平躺在甲板上,有人轻轻替她梳理花白的头发。白发苍苍的老年女教徒,失神呆望汪嫂,禁不住低声哽咽,她呢喃述说:“奔赴圣城,蜕变蝴蝶。蝴蝶梦?梦蝴蝶?汪嫂啊,你睁大眼睛,好好看一看,海上蜃城的真面目吧。”
汪护法冷酷而又煞白的面孔,皮肉在微微颤抖,脑海深处思绪翻腾。他两眼发直,死死盯住结发妻子的遗体,他似乎噩梦方醒,魂灵失落在海角天涯无力唤回。曾经朝夕相伴的一幕幕回忆,温馨而又美好,此刻竟然爪牙一般锋利,疯狂撕碎他的良心。他是痛心疾首,几乎麻木,冷若冰霜,他索性下定决心,就此放弃良知,免得日后自责。他那张僵硬如尸的脸上,两行污秽的泪水,悄然滑落。
他刚刚亲手杀死了结发妻子,同时杀死的还有他自己的良心。深陷此情此境,他挣扎不能,无力抗拒,无以解脱,他只恨不能够回头。人生太过匆忙,悲喜掠过心头时候,他的心已然僵死,不再感动。他茫茫然呆立,失魂落魄,宛若一具行尸走肉,任凭墨绿色的纱巾,深陷迷雾幽灵一般狂乱飘飞,他那颗冰冷的心随之狂舞。一瞬间,他恍若复活,在他躯壳里复活的,分明是一条禽兽不如的丑恶魂灵。
盘脚打坐的“白大袍子”,先后停止练功。他们如梦初醒,迷茫的眼中有了些许光彩,那是泪光在闪烁。白发苍苍的老年女教徒领头儿,无数象征邪教信仰的烟绿色纱巾,被人们扔进篝火,它们化作狰狞的黑影子,迅速扭曲、变形,彻底毁灭。紧握斧子,陈炜怒视火光映照下“蝶化庄生的蛀虫”,在他的眼中,熊熊燃烧的篝火倒影,仿佛就要射向凶手,火焰必将吞没黑暗。汪护法手中带血的匕首,“咣”一声落到地上。他那张冷汗淋漓的嘴脸,惊恐异常,他活像一个落水者。
身不由己,他慢吞吞地瘫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他的目光变得呆滞,他呆望“白大袍子”们簇拥的老伴儿遗体,哆嗦成了一团。小福儿见状,慌忙凑近他,他对他柔声耳语几句。他一把抱住他,生拉硬拽,总算扶起护法大人。“绿色蝴蝶”浑身战栗,蠕动嘴巴,却连一个字也没有说出口。临了,他颤巍巍地连连摆手,示意撤退,指挥一帮子“袍子”灰溜溜地逃跑了。
急得吉祥直跺脚,望着这伙人仓惶逃窜的背影,他大声呼喊:“小福儿,表弟啊,跟哥哥回家!”突然,一阵低沉的蛙鸣般的吼声,在漆黑一团的海天轰然震响,金灿灿的“黄金”号被震得微微颤抖。恐怖的吼声,余音缭绕,久久回荡。吉祥和光标面面相觑,惊愕,惶恐,茫茫然不知所措,他们异口同声道:“大天使在歌唱?!”
第二十四章 蜃城晚餐
凶恶的低吼声,断断续续,隐约回荡,莫名的恐惧往往引人遐想,让人禁不住胆颤心惊,同时也激发好奇心。人们探头探脑张望,不晓得那是什么?大海上神秘怪诞的“歌手”,羞羞答答,若即若离,小心隐匿在黑漆漆的夜色中,迟迟没有现身亮相,恐怕再度应验了欲擒故纵的古老伎俩。
巨大罗网中的猎物尚未惊动,他们仍然在等待谜底揭晓,周遭波平浪静,捕食的“蜘蛛”蠢蠢思动,危险正在逼近“黄金”号。以大海的涛声为陪衬,一曲挽歌悄然唱响,预警月明之夜的“海市蜃楼”,雾锁,烟迷,那些身心被囚禁的人,命若悬丝,吉凶难料。
海上“圣城”的主人,别出心裁,呕心沥血,热情张罗许久的“夜宴”,选定的良辰吉日就在今朝。盛大的蜃城晚餐,以蛙鸣般的吼声作为开幕曲,徐徐拉开帷幕,即将隆重推出。高悬在海天的漆黑圣坛,俨然成了大型餐桌,万事俱备,只欠宾主双方入席尽欢。
蜃城的圣坛,高高在上,刻意引人瞩目,却又是那么样的遥不可及。十几根粗壮的黑色铁索,将它悬空吊起,固定在“黄金”号船头和另外两艘船只的半空中,乘着海风“吱吱嘎嘎”轻微晃荡,看似一只黑漆漆的钟摆。在木头圣坛的下方,漆黑一团的“海井”臭气熏天,阴森森的深不可测,蜿蜒曲折的引桥,把圣坛和周围的船只残骸彼此连接在一起。黑色的铁索上,烟绿色的装饰丝带纷纷扬扬飘舞,反射了月华,寒光闪闪,“哗啦啦”迎风招展,它们活像翻飞的蝴蝶,急切期待月光下的狂欢。
“啪嗒啪嗒”,匆忙赴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步步紧逼,如此急切的脚步声分明喜出望外。首先登场的自然是“龙套”,黑色丝绸的裤腿下,露出赤裸的脚丫,白皙,肥胖,深紫色的指甲油反射月光,一颗颗犹如珍珠荧荧闪亮。光脚丫迈着沉重的脚步,踩过污垢斑斑的桥面,压得引桥“嘎吱”响,这座架设在现实与幻影之间的邪恶桥梁摇摇欲坠。
从迷雾中现身,他们是一队头戴黑漆铁面具,身穿黑色丝绸衣裤,腰间围绕墨绿色宽大腰带的卫兵,他们是职业雇佣军,一帮子专业的凶手。他们手持凶器,“呼啦”冲上“黄金”号的船头甲板,迅速展开队形,牢牢把守圣坛。穷凶极恶的蜃城卫兵,暗藏爪牙,一如禽兽,他们是邪教的卫士,蜃城主人的忠实走狗。紧接着,一大帮子蜃城的护法和使者,他们前呼后拥,殷勤簇拥一个黑压压的身影,十分费劲儿地爬上漆黑圣坛。这一幕冷丝丝的滑稽戏,怪异得吓人,甲板上立时鸦雀无声。
什么东西?
茫然不知所措,吉祥先生微微皱眉,他屏气凝神,定睛细瞧。好家伙,“黑大袍子”在高处登场亮相啦。吉祥看见,那是一个身穿黑色素缎的宽大袍子,外罩轻薄的黑纱坎肩儿,身披长长的金褐色绸巾的黑影子。神秘的黑色影子,在皎洁月光照耀下,渐渐现出原形,它是一个中年男子。
但见此人,和颜悦色。一颗肥大并且毛发稀疏的脑瓜,中央圆圆的秃顶反射了月光,白得雪亮。一张光润并且细皮嫩肉的脸蛋,白皙得晶莹,如凝霜雪,寒光闪闪。一只扁平并且嘴角松弛的嘴巴,黑漆漆的口腔,起伏晃荡鲜红的舌头,隐约露出雪白的牙齿。他呀,凤眼细长,鼻子红肿,在他满脸堆笑的时候,俨然一副笑容可掬的慈善面皮。
他?居然是他!“陈总经理哇?”吉祥失声惊叫,万分地惊愕。
咦,确确实实是陈伯伯,这怎么可能呢?陈伯伯他,居然就是蜃城教皇?!光标眨巴亮眼睛,惶恐不安地张大嘴巴,恍惚间想起了“蝶恋花”,他不禁头晕目眩。此时此地,他被白茫茫的迷雾团团包围,恍若深陷在危机四伏的迷宫,根本分辨不清方向,他战战兢兢不知所措,他甚至不想挣脱。欲言又止,他慌忙咽下一口唾沫,傻里傻气地看一眼身旁的吉祥。胆小如鼠的吉祥,也在打寒战,他那糊里糊涂的状态不见得比他强。
“蜃城的男主人,宝珠大法,神圣至尊的陈教皇大人,驾临圣坛啦!”汪护法突然现身在圣坛上,主持月光下的晚餐。他神气活现,一如既往,他那激动得微微颤抖的嘶哑嗓音,颇具磁性,十分诱人,悠悠回荡在白雾茫茫的漆黑夜空。
“蜃城神圣至尊的陈教皇大人”?呵呵,鬼扯淡,我的妈哟,他这不是欺世盗名吗。情况越来越不妙,吉祥心底冰凉,他傻里傻气地望着光标同学,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再也顾不得面子,惊恐促使他放下执着,他咬紧牙关,缩紧脖子,尽量挨近“黑大个子”的哥们陈炜,他在他身旁直打哆嗦。事实上,他们几个同样的狼狈不堪,彼此挤作一团。
圣坛之上,“黑大袍子”煞有介事地整理衣袖,挺胸抬头,悠然自得地伸展双臂,他在迷雾衬托下,刻意摆放一个号令天下的姿势,他这是在亮相、摆谱儿。海风中翩翩飘飞的宽大衣袖,这么样扬起来,又那么样落下去,好似蝴蝶的黑色翅膀,他的模样活像黑色蝙蝠,沐浴皎洁月光,瞬时蜕变成为精怪。
圣坛之下,那些痴迷的“白大袍子”几近疯狂,他们以为美梦终于成真,庆贺的晚餐过后,即刻将要飞升“做神仙”。他们诚惶诚恐,窃窃私语,随即“哗啦啦”跪倒一片,甲板上犹如落满白色飞蛾。他们俨然魂飞天外,毕恭毕敬地虔诚膜拜,滔滔不绝地念叨练功口诀,哆哆嗦嗦舞动双臂,全身心投入修炼,他们在想象中看见了悬浮的宝珠。月光普照,雪白的身影悠悠晃荡,一个个欲仙欲死,“梦游”般的荒诞场面,那么样诡异惊人。
“嗖”一声响,一条娇小玲珑的黑影子轻盈跃起,连跑带跳蹦下圣坛。它从人们眼前一晃而过,飞快地向船尾方向逃窜而去,闪闪身子不见了。那是一只猫,一只黑色的猫咪。黑猫渐渐远去的背影,蓬松的黑色尾巴尖上,一小撮雪白的毛儿,白得雪亮,宛若一抹月华。
那只猫多么眼熟,吉祥心里忽地一惊。光光?表弟小福儿怀中的“小宠儿”,姨妈的“大仇人”,隔壁邻居老汪家的那只“黑猫光光”。嗯,老汪?汪护法?难道就是他!唉呀,不好了,那么姨父“上层次”,会不会也在蜃城?这么一想,他不由得在心里打下一个大大的问号。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麻烦仿佛“滚雪球”,似乎是越来越大。吉祥抬起头,慌慌张张向圣坛上张望,希望能够意外找到表弟和姨父。
只见圣坛上,那位脑满肠肥的所谓“神圣至尊的蜃城教皇”,他正耐心保持那个令他颇为得意的姿势。好半天,他才饱含深情地开腔,他万分温柔地说道:“亲爱的教徒们!恭喜你们登临海上的圣城。你们都是有福气的人。今夜,你们将在蜃城夺胎换骨,蟾宫天使将为你们祈福。”在他g情宣告的时候,漆黑圣坛在海风中微微晃动起来,几个护法慌忙殷勤地迎上前去,扶住踉跄的黑大袍子。
“海市蜃楼”的男主人示意众人退后,略微定了定心神,派头十足地连连摆手,“吧嗒吧嗒”嘴巴,他接着往下说:“你们果然有福气。蜃城大天使,法力无边,必将帮助你们口吐宝珠,飞升圆满哟。”在圣坛的又一次晃动当中,陈教皇险些跌倒,他急忙抱住近旁的一根铁索。与此同时,他那张活泼的大嘴巴,仍旧没有停下,长长的舌头上下翻腾,雪白的牙齿闪着寒光。“啊哟,”他深情地叫唤:“祝愿你们逃脱末世劫难,魔鬼的纠缠,获得永生。”
圣坛的下面,“海井”的深处,忽地窜起一条长长的粗壮舌头。它呀,仿佛一个黑色幽灵,又仿佛一条血淋淋的长蛇,在白茫茫雾气包围之中,悄无声息地悬浮,神出鬼没地慢慢飘移。
“哦?!”蜃城的男主人,刚好同它迎面相对。他瞪大眼睛,失神呆望它,一时间拿不定主意。他心想:“咦,还没轮到它登场呢?急得什么!它这是‘冒场’哇。”微微皱眉,他真的很生气,犹豫不决。
它爽快极了,毫不犹豫。这家伙可是饿坏啦,根本等不急。“呼”一下子,它卷起它的男主人,迅速,准确,十分有力,它稳稳当当缠绕他,看上去他和它如胶似漆。它随即徐徐升起,它将他提溜到夜空下,它把他高高举起,他依靠它方才如月高悬,就在“黄金”号金色的泛光照明当中,清晰可见邪教魔头的惊魂嘴脸。陈教皇令人讨厌地尖声嚎叫:“哇啊!哇啊!”
这样的叫声犹如蛙鸣,直叫人毛骨悚然。“黄金”号的泛光照明,刹那间熄灭。蜃城陷入黑暗,月光穿透迷雾,缥缈的雾气剔透而又明亮。圣城的圣坛,在海风中晃荡,黑漆的铁索“咣咣”响,好似丧钟敲响,余音缭绕。恐怖一如夜色笼罩,人们都惊呆了,屏气凝神,纷纷仰脸张望那个高悬的男主人,他犹如黑色的月亮。魂飞胆裂的时刻,一片死寂。
紫红色的舌头,流出孚仭桨咨亩疽海暗蔚未鸫稹钡袈湓谑ヌ澈谄岬哪景迳希躺挠猓切堑愕闵了浮6疽焊茨玖希凰恳宦瓢咨奈砥崞卣瓒盟莆奘糜啊c娑匀绱丝植赖木跋螅壮堑幕しê褪拐呙侨忌笛郏切笊谎胨71肯拢嚼酢?br />
蜷缩在“畜生”堆里的教授先生,身穿烟绿色丝绸的护法袍子,他以此作为伪装。他不由自主地浑身哆嗦,手中紧握银光闪闪的小手枪。他这般神情模样,活像一条侥幸卷在枯叶里瑟瑟发抖的蛀虫。他手下那帮子海盗和杀手,也是同样狼狈非常。漆黑铮亮的轻、重枪械,暗藏在宽大的使者袍子底下,伴随主子的战栗,接二连三撞击地面,“咣咣”的敲击声此起彼伏,形成某种刻板而又单调的节奏,阴森森的晚餐音乐情同催命。
半空中,男主人他倒是冷静下来。众目睽睽,他那派头呀,力求彰显帝王风范。只见他从容不迫,在黑色袍子的深处寻寻觅觅,终于掏出一只埙。他把它贴近嘴唇,小心翼翼地吹奏。
美玉制成的埙,形状好似一颗卵石,又像是一颗珍珠,通体淡淡的烟绿色,映照了月华,晶莹剔透,玲珑可人。相传,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乐器之一。此时此刻,古老的曲调悠悠然吹响,悠扬飘逸的乐声,打破漆黑夜空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长长的舌头迟疑了,它在聆听。舌尖上,一对触角般弯弯的大毒牙,慢吞吞从肌肉的褶皱深处竖立起来。它们伴随音乐的节奏,一开一合,一合一开,微微颤动着打节拍,它们犹如蝴蝶翅膀在月华中闪亮。牙齿的顶端,尖细而又锐利,彼此撞击“咣咣”作响。大舌头呀,它是在欣赏抒情的古老乐曲呢。
这幕科幻一般的马戏表演,惊得吉祥透不过气,他用力捂住胸口不敢喊叫。激昂的鼓点突然奏响,鼓声清脆嘹亮,立刻盖过埙的乐曲声。
“要命?”陈教皇受到惊吓,慌了神儿,埙从他手中滑落,它在半空中翻滚坠落。千钧一发时候,汪护法“嗖”地高高跃起,他有惊人的弹跳力,活脱就是一只青蛙。他伸出一条细长的腿脚,紧紧钩住铁索,拼死探身出去,他好像绿色的蜥蜴。敏捷,准确,犹如螳螂捕蝉,他居然捕捉到那只坠落的“宝贝”。
清脆的鼓声,起伏连绵,终于激怒大舌头。它令人恶心地蠕动,“呼”地收起大毒牙。“啪”一声响!长舌急不可待,它高高地向上甩起,死死缠绕它的男主人,它粗暴地将他活生生拖下圣坛,他的“圣坛”仅仅只是它的吃人餐桌。
漆黑一团的“海井”深处,涛声回荡,隐约传来陈教皇丧心病狂的最后一声嚎叫:“畜生!我是你的主子,蜃城的教皇,禽兽哪,吃人的禽兽。”回敬这位主子的,仅仅只是异兽愉快的低吼声,迅速被风声撕碎。
他目不转睛,瞅着黑漆漆的夜空,茫茫然独自发呆。在那里,长舌和它的猎物,统统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这位“蜃城尊贵的男主人”,他自己便是晚餐当中的一道大菜,他肯定要完蛋。餐厅服务生想到这儿,慌忙伸出颤巍巍的双手,紧紧地按在心口上。他微微欠身,由衷祝福那只正在享用晚餐的异兽天使。他禁不住小声呢喃:“唉哟,蜃城教皇大人,又肥又壮,恐怕不好消化吧。啊,大天使阁下,祝您胃口好。”
蜃城的“畜生”们老早连滚带爬,匆忙逃向另一艘船。一个个都恨不得立时长出成排的轮子,高速转动,他们宁肯抛弃信仰也要飞快逃命。冷眼旁观那些逃之夭夭的鬼影子,吉祥惊魂未定,倍感无助。恐惧和悔恨令他火冒三丈,他冲着冷汗横流的林先生,凶恶地立起两颗眼珠子,他厉声吼叫:“你混蛋!瞧我干嘛?赶快带戎蓉走啊?”
林先生忍气吞声,连连点头,乖乖地按照人家所说的办。因为他的太太啊,老早就被吓晕过去,她瘫倒在他怀里无声无息。他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