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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似笑非笑,欲哭无泪,目光呆滞的使者谭磊,泥塑一般坚挺僵直,整个人惊呆在那儿,他已然魂不附体。心力交瘁的人,无力再挣扎,他不曾正视猝然而至的人生遭遇,至亲至爱的骨肉兄弟啊,瞬间双亡。难道这是真的吗?“青鸟”号上,一幕不能够挽回的人间惨剧,历历在目,涛声一如挽歌在他耳边悠然唱响。他满心惶惶,麻木不仁,他活像一具灵魂已逝、苟且偷生、慢吞吞枯死的僵尸。无以复加的巨大悲怆,海浪般扑面而来,一举将他摧毁,他那失去人性的生命,俨然枯萎的百合花朵,枝叶尚存,终将凋零。

    在他的胸前,那条曾经为之自豪的使者纱巾,被人恶狠狠一把扯掉,他那墨绿色的美梦粉碎了。“谭氏兄弟,被魔附体,妄图阻止你们登临神圣的蜃城,求得永生,真是罪孽深重,罪有应得。蜃城护法,已经为大家降妖捉怪。各位亲爱的大法信徒,请你们静心期待,海上蜃城的到来。”汪护法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同迷雾纠缠在一起,悠悠回荡在黑沉沉的天空下。他那鹰隼一般锐利的眼睛,恶狠狠“咬”住三个便装的青年。他那如刀的雪亮目光,冷丝丝,寒森森,看一眼仿佛就能置人死地。

    “杀人,杀人,他们杀人,一帮子杀人凶手。”泪水涟涟的少年,瑟瑟发抖,轻声哀哭。陈炜紧握拳头,强压悲痛和怒火,竭力安慰惊恐不安的白袍少年,一面机警地观察事态的进一步发展。亲眼目睹血淋淋的残杀,神情漠然的信徒们依旧盘腿打坐,喃喃念诵修炼口诀,各自忙于闭目修仙。

    洒满皎洁月光的甲板,谭勇离去时候一路留下的滴血,血迹未干,猩红依旧。“白大袍子”们缓缓地伸展臂膀,缓缓地伸脖子抬头,夸张地张开嘴巴,万分投入,继续修炼他们心目中无比神圣的宝珠大法。眼睁睁看着别人轻易失去生命,更加提醒他们要不择手段地保全自己的生命。死亡,再度唤醒他们求得永生的强烈欲望。血腥的惨剧,反倒是激励他们更加痴迷。大月亮底下,“袍子”们原形毕露,他们情同脏躁症患者,他们恨不能为信仰的“圣城”舍生取义,从而获得永生不死的超自然特权。雪白的宽大袖子,成双作对,它们好似无数轻飘飘的羽翼,乘着白茫茫的雾气上下翻飞,频频舞动,他们宛若群魔乱舞。

    “大海上,难道真的有蜃城吗?”吉祥哀声呢喃,忧虑的眼中已然浮起血丝。

    “蜃城,在、在、在南中国海上?”光标结结巴巴,他已经哆嗦成了一团。不知是雾气寒冷,还是又惊又怕。后悔?这就不必再提啦。此时此地,他痛悔得难以自拔,禁不住默默感激“神仙师父”的盛情邀请,竟然如此这般给予人深刻的教训。

    此情此景,感同身受,吉祥紧紧握住光标同学那只冰凉颤抖的拳头,他心中感到对他万分抱歉。往日的友谊,这时候倍感温馨,那些校园的美好回忆仿佛“过电影”,频频在他脑海闪现。扪心自问,老是跟人家光标贫嘴,淘气,横竖挑刺儿。如今,又拖累人家身处如此血腥的险境。哎哟,这一回闯祸可是闯大啦,他想要对他说句安慰的话,却是心中有情,张口难言。足足憋闷好半天,他只是“笨笨”地问一声,说:“你冷吗?”

    “冷?冷哇!吉祥呀,我害怕得心都快要冻僵啦。”光标小脸煞白,冷汗津津,这个哆哆嗦嗦的家伙,言语之间依旧透出一丝幽默。

    吉祥回头,又看了陈炜先生一眼。这个几天前刚刚在“天涯海角”搭救自己的新朋友,今晚,却连累他失去了好朋友。刚才,同“袍子”们抢夺哥们谭勇,他是那么的奋不顾身,他是那么的热血澎湃,他也是那么的情真意切。回想自己呢,开始还惊呆在那儿,根本挪不动脚步。只怪自己太缺少锻炼,都长这么大了,还没跟谁认真打过架呢。总算,跟在光标同学身后冲上去,那就拼命吧?哼,几招就让人掀翻,牢牢按住。到临了,还得连累人家陈炜,回身把我再抢夺下来。要不,我就成“谭勇第二”了。吉祥?窝囊废。唉呀,丢人,怎么对得起朋友?再瞧瞧,人家陈炜一声不响,他连个埋怨的眼神都没有啊。

    吉祥啊吉祥,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曾几何时,人家光标同学,竭力劝说你远离表弟小福儿,远离蜃城,远离“宝珠大法”。苦口婆心诚意规劝,这还不算,他还特意拉来老同学,一块儿帮忙说服教育。你可倒好,三句话,两句话,反倒把热心帮忙规劝的陈炜,活生生拉上“宝珠大法的贼船”,真有你的,吉祥!

    更可怜光标,这个向来心软的孩子,他心里多么不乐意,到底还是跟来了。为什么呀?人家重情义。吉祥你真太坏了。你怎么能够,让这样两个好哥们陪着你深陷险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他们有个闪失?绝对不能啊。

    回头?大海如此辽阔。“怎么办!”吉祥急得好似万箭穿心,挥舞拳头,重重地砸在甲板上,“咚”一声闷响。

    “怎么办?”陈炜这人天生古道热肠,他还当这哥们是在着急问他呢,他马上认真回答他,说:“一切等到了蜃城再说。”

    “可是谭勇他,”话说了一半,吉祥的眼圈又红了,他慌忙低头,避开陈炜的目光。陈炜轻轻扶住他的肩膀,低声说道:“谭勇是我的好哥们,我要给他的老父亲,一个交替。今晚的事情,我这已经都撞上了,不能够回头。决不能让谭家兄弟,死得不明不白。‘蜃城’这件事情,我陈炜一定要追究到底。吉祥兄弟,你尽管放心,我们一定会领你表弟,平安回家。”

    突然,“青鸟”号猛地晃动,它跟随海浪左右摇摆。猝不及防,汪护法从他高高站立的木条箱子上,一头栽到地面,他当场摔了一个“狗吃屎”,那样子很是难看。杂乱的脚步声,惊呼声,随即乱哄哄响起。船,仍在摇摆,晃动,起伏不定。“白大袍子”们失去重心,纷纷跌倒,满地滚爬。他们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仿佛倾巢出动以求新生的白蚂蚁,拖着沉重的翅膀。

    光标伸手敏捷,“哧溜”一下缩到老同学身旁,他们几个立即挤作一团,尽力保持平衡,无奈地望着周围闹哄哄的“袍子”。他们好似无头苍蝇,盲目地瞎闯,到处乱窜,互相踩踏,彼此推搡,声嘶力竭地喊叫:“哎呀,不好啦,踩死人。有人被活活踩死,救命!”月光下,迷雾中,好一幕精神狼藉的“活报剧”,就此鸣锣开场。

    “青鸟”号的甲板,突然爆发阵阵雷鸣般的欢呼:“蜃城,蜃城啊!”一时间群情沸腾,狂喜雀跃,叽叽喳喳的呼喊声,响彻云霄。他们簇拥着美丽怪诞的女护法,一同涌向船头。珍珠护法神情凝重,伫立在“青鸟”号船头的至高点上,她昂首挺立在海风中,深情眺望远方海面上,那一座渐渐逼近的蜃城,大海上的蜃城。墨绿色的纱巾,月光中惊狂地飞扬,“呼啦啦”拍打她那颗光溜溜的脑袋瓜。此时此刻,她真切体会到“飞升圆满”的崇高境界,她为此深深陶醉。

    “青鸟”号的船长,那位谭家老大,身体僵直地倚靠舱壁,他那悲凉哀怨的眼睛,泪水流淌,泪痕晶莹闪亮,他已经死去。

    蜃城使者谭磊,盘腿而坐,身子微微前倾,目不转睛地瞪住刚刚死去的兄长,他面无人色。

    “谭老大”神情悲苦的脸庞,映照了月华,凝霜覆雪一般的惨白。他微微张开嘴巴,仿佛有一声怒吼永远含在嗓子眼里。

    谭磊麻木不仁的嘴脸,冷汗淋漓,煞白雪亮。两片薄薄的嘴皮子,微微蠕动,他仅仅吐出两个字,“妖怪”。

    前方的海面,月光普照,若隐若现一座诡异的雾中之城,它仿佛由无数船只堆积而成,海市蜃楼一般高高悬浮在惊涛骇浪之颠。皎洁的月光笼罩它,缥缈的迷雾包裹它,黑漆漆的蜃城如同大海上的梦魇。“相信未来,相信未来,我们要相信未来啊。”吉祥无比震惊,他望着迎面逼近的海上蜃城,喃喃自语。他的话,又像是在试图鼓励同伴,可他自己却浑身打寒战。他不禁认真思考,即将开始的“蜃城旅行”,可能会遭遇到的种种不愉快。

    相信未来?!吉祥瞪眼瞧着蜃城,认定它便是美好未来的宿敌。光标瞪眼瞧着蜃城,认准它便是传说中魔鬼的巢岤。陈炜瞪眼瞧着蜃城,认为它便是此次探险的谜底揭晓之地。“白大袍子”少年瞪眼瞧着蜃城,认清它决不是想象当中的圣洁之城。

    一盏银色骨架的提灯,被人踢倒,瞬间踩踏得粉身碎骨。玻璃碎片洒在甲板上,星星点点闪亮。黑色的油水流淌出来,“呼”一下被灯芯点着。星星之火,迅速蔓延,鲜红的火苗子,仿佛无数求救的手掌,奋力伸向四面八方。火焰引燃雪白的船帆,轰轰烈烈燃烧,海天如同浸染血色。茫茫雾海,雾海茫茫,“青鸟”号机帆船如同燃烧的火把,乘风破浪,奔向大海上的蜃城。

    第十七章 海上蜃城

    蜃城,一座悬浮在大海上的噩梦之城。

    吉祥望着脚下站立的,这座所谓“宝珠大法”的精神圣城——蜃城,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万般滋味涌上心头,他不由自主地战栗。他暗自连声追问:这不是真的?这难道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吉祥啊!

    他下意识地再度回头眺望,月光普照的港湾,那艘熊熊燃烧的机帆船。迎风招展的雪白船帆,已然在烈火中化为灰烬,它们被海风撕得粉碎,伴随缥缈的迷雾纷纷扬扬洒落,又乘风飞升向漆黑苍穹。火光映红海天,猩红如血。焦黑的“青鸟”号,身披鲜艳夺目的羽毛般的火焰,徒劳地挣扎,绝望扑腾,船体渐渐扭曲变形,迸发出“吱嘎嘎”的哀鸣,慢慢腾腾被大海吞噬。银白闪亮的浪花,层层叠叠起伏荡漾,仿佛无数破碎的泡影,恶意地高高飞溅,虚幻的罗网笼罩“青鸟”号残骸,将它拖向漆黑冰冷的海水深处。

    火光,映红他那张青春稚气的脸庞,两行徐徐滑落的湿漉漉的痕迹,晶莹闪亮,不晓得是冷汗,还是热泪,一样地让人感到狼狈非常,被他偷偷摸摸拭去。隆隆的涛声,激起阵阵回响,缭绕在他耳边,排山倒海般的轰鸣犹如吼叫,一声声激荡在他心中,越来越嚣张,好似在嘲笑他的胆怯。在他的前方,浪花朵朵一如盛开的百合,反射了星星点点的月华,银光闪闪,白得雪亮。

    “青鸟”号机帆船,周身包裹红艳艳的火焰,终究在黑漆漆的大海沉没。厄运从天而降,在“海市蜃楼”密布重重陷阱,等待牺牲者自投罗网,尽管没有退路,而他依旧懵懵懂懂,不敢设想生还的希望恐怕已经跟随“青鸟”消失了。大海茫茫,无边无际。想回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必须找到一艘船,一艘结实并且够大的船。如此这般一闪念头,吉祥马上泄气,这可是他平生头一回出海远行。他的故乡,海上的上海,的确靠海,但他从未靠近过上海的“那个海”,据说那个大海是灰蒙蒙的。一直以来,他对湛蓝大海,心存种种浪漫主义的想象,那些湛蓝、湛蓝的想象美丽极了,由于他对大海一无所知。

    “上海小笨蛋”垂头丧气,浑身乏力,他根本懒得动弹。呆在原地肯定是下策,倒不如豁出去碰碰运气,他迟疑再三,还是强打精神,尽量装作没事人的样子,催促两个好哥们盲目跟随“袍子”们匆忙出发。他们越来越好奇,这个不可思议的鬼地方,究竟隐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丝丝缕缕犹如棉絮的不明物质,轻飘飘的,白蒙蒙的,迷雾似的飘浮,乘着海风飘落,随处附着。难以计数的船只残骸,奇形怪状,黑影幢幢,它们层层叠叠堆积如山,上面好似覆盖了薄薄的“霜雪”。大海上的蜃城,鬼蜮之地,死亡之城,在他们的心目中,俨然船只的坟墓,阴森恐怖。

    那些高高竖立的船头,月光下尤显诡异,它们在海风中摇摆不定,“吱吱嘎嘎”低吟,黑色的影子晃晃悠悠,看似即将倾覆。骷髅造型的海盗标志,残破不堪,锈迹斑斑,长长的漆黑链条悬挂在半空,骇人地随风晃荡,星星点点青绿色的荧光,鬼火一般闪闪烁烁。

    无数粗壮的铁链子,盘绕在形状各异的破损船只上,将它们牢牢固定在原地。月光下,黑色的铁链,仿佛惊醒的长蛇,贪婪地伸展身子,传播地狱般凶残的黑暗气氛。那些断裂的桅杆,纷纷指向星空,活像一群引颈哀叫的羔羊。巨大的黑影子,犬牙交错,面目狰狞,黑压压笼罩着穿行其间的“朝圣”队伍。“白大袍子”们排成一路纵队,他们沿着长长的引桥,缓缓向前进。

    蜃城山谷的引桥,十分简陋,采用破烂的木板和竹片,彼此首尾相连,勉强拼凑而成。海风中微微晃荡的危桥,宽不足一米,一眼望不到尽头,一路之上,将无数残缺的大小船只连接起来,变成一条蜿蜒曲折、险象环生的海上危途。竹木的桥面,凝结无数细碎的水珠子,湿滑难行。“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回荡在队伍前后,缥缈的回响连绵起伏,响成一片,犹如空谷回音,刻板而且单调,反衬蜃城之夜的寂静,多么令人心惊胆寒。

    “瞧啊,咱们可是到了‘世界沉船博物馆’啦,光标?”眼见得都已经“混”到这般地步,吉祥这人依旧表现得漫不经心,他还跟朋友们逗乐子、打哈哈呢。

    “啊呀?”光标忽然一声惊叫,他是被吉祥这一句冷不丁冒出来的俏皮话,弄得心烦意乱,没留神脚底下,他刚好踩在一只乌贼鱼腐烂的尸体上,险些滑下引桥。幸亏陈炜眼尖手快,他从身后扑上来,刚好一把揪住他。光标在老同学的怀抱,挣扎着晃荡几下,一番努力他好不容易才站稳当。就在他失去平衡,心惊肉跳的时候,他眼巴巴看着几根干枯的白骨,从晃动的引桥上坠落,掉进黑漆漆的大海,一阵“扑通扑通”地响。水面,溅起一片晶莹闪亮的浪花,反射了月光,白得雪亮。

    心有余悸,光标慌忙探身察看,他看见,桥下水波晃动,依稀倒影了他自己的影子,扭曲而又漆黑。但见“他”呀,微微泛着银白闪亮的光芒,彼此之间相隔飘浮的淡淡雾气,“他”正对他忽闪亮眼睛呢。在这个倒霉的时刻,难道是“他”有话要讲?他冲着自己朦胧的影子,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手脚冰凉,禁不住直打寒战,牙齿“咯嗒咯嗒”响,好不狼狈。

    一路上白雾迷茫,道路蜿蜒,无数看不见的谜语,仿佛扑腾透明的翅膀,飞舞在夜空,频频诱惑人心。深陷困境,吉祥并不清醒,他反倒糊里糊涂,感觉仿佛晕船一样。他是心疼好朋友光标,再次“历险”,却一再傻里傻气地冲着人家唠叨,他没完没了地小声埋怨他,说:“小心,你最好小心点儿,这里可不是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光标同学,瞧您迈着‘猫步’的小模样,悠闲自在,那还不‘扑通’到海里喂鱼哪?”

    “谢谢。”光标瞪眼瞧着吉祥,简直哭笑不得,冷冷地答应一声,他心里可真生气。喂鱼?哎哟,真要命。凝神呆望那些“扑通扑通”落水的白花花的骨头,光标眨巴明亮的眼睛,莫名地惊骇。谁知道,那些都是什么东西,或者是什么人的骨头?阵阵“扑通扑通”的落水声,重重撞击他的灵魂,他努力咽下一口唾沫,心里就跟明镜似的清清爽爽。弱肉强食,便是“宝珠大法”的生存法则,这一点他已经在“青鸟”号上受到足够的教育,并且教训深刻,深刻得一塌糊涂。刚才,若不是陈炜哥们及时出手,成功地“抢险救灾”,自己啊,恐怕也就“扑通扑通”啦。

    眼下,想要平安回家,这一路上,决不能婆婆妈妈、扭扭捏捏、感情用事、拖泥带水啊,好像“傻瓜蛋”吉祥?哼哼,自己要用积极的行动,正告吉祥这个“超级呆子”,震慑他,挽救他,改造他,彻彻底底唤醒他,也免得他老给我“光标老人家”添麻烦。

    主意已定,信心倍增,他猛然挣脱老同学那双坚实有力的大手,同时也猛然挣脱吉祥那双热情关切的目光,煞有介事,他不慌不忙扶正眼镜子,冷眼望着面前这对一式一样的“傻瓜蛋”。他咬咬牙,低下头,一声也不响,坚定地迈开大步向前走。无论如何,哥们面前,他得树立昂扬向上的好榜样。在蜃城,只有这样才是真的帮助朋友们。光标以为,既然糊里糊涂走到这一步,决不能回头,胜利之路,只能是在前方。

    吉祥微微皱眉,一脸迷惑,望着光标同学坚定向前去的背影,又转而望望一声不吭的陈炜先生,他觉得他们表现出色,要么就是假装深沉,呵呵。他张开嘴巴,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呢。见此情景,陈炜疾步走上前来,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催着他,哄着他,两人一个在前,另一个在后,他们加快步伐追赶上去。光标领头,陈炜垫后,吉祥大摇大摆地走在中间,他们跟随“白大袍子”的队伍,走向蜃城山谷的更深处。

    月光下的“蜃城之路”,终于走到尽头。出乎意料,没有激动的欢呼声,“白大袍子”个个泄气,人人懊丧。沉默本身,真实反映了人们近乎绝望的失落心情。蜃城,黑漆漆,白茫茫,较之“宝珠大法”的宣传和人们的美好想象,竟然如此这般大相径庭,简直令人大失所望。在“朝圣”队伍的两旁,分别停泊了几艘古帆船,倒像是在夹道欢迎他们。

    一对朽木的船头,高高向上翘起,它们以可怕的角度竖立在星空,构成高耸的尖拱形状,仿佛一座象征性的“黑门”。一轮明月,珍珠般高悬,冰冷寒光沉甸甸地重压在人心上。精疲力竭的“白大袍子”们,一个个耷拉脑袋,暗自哀声叹气,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他们小心翼翼地鱼贯穿“门”而入。穿越了“蜃城之门”,他们终于来到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宝珠大法的海上圣城,传说的永生福地。

    吉祥已然在“青鸟”号上饱受惊吓,不晓得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离谱的事情,心中忐忑不安,他下意识地缩回人群深处。他看见,如水月光下,鲜红如血的绸布,被人“哗啦”一下迎风揭开,露出一只堪称“巨型”的银质盆子。

    银色的盆子仿佛一只贝壳,盆底有一幅蜃城的浮雕图画,立体生动,饱满团圆,活脱一颗银色珍珠。这只孕育“珍珠”的“贝壳”,反射了皎洁月华,银光闪闪,好似一轮留下蜃城黑影子的月亮。两个身材魁梧的蜃城护法,涨红脸蛋,铆足劲头,吃力地抬着“大月亮”,在“白大袍子”们面前竭力炫耀,立即引来阵阵赞叹。

    “啧啧,瞧见没?这个啊,就是使者们常常念叨的,神圣蜃城的‘圣贝’哪。有派头,果然是有派头,喔哟。”

    “‘圣贝’?老兄,什么是‘圣贝’呀?”

    “瞧您问的,这都不懂吗?它是用来举行奉献仪式的,嘘——静声。您瞧,汪护法来了,他要讲话啦。”这个人立马闭上嘴巴,挺直身子,慌忙理了理胸前飘飞的纱巾。

    “恭喜你们大家,历经艰险,修行得道,终获登临神圣至尊的海上蜃城,参拜神圣至尊的大天使圣容,聆听神圣至尊的蜃城教皇的教诲。你们啊,就此与一切身外之物挥别。唯有放下生死,唯有放下最后的执著,亲爱的信徒们,你们方能达成最终圆满,求得永生。诸位教友们,现在请你们奉献吧,绝不迟疑,赶快奉献!”汪护法迎着海风,挥舞宽大飘逸的袍袖,亢奋地摇唇鼓舌,他g情四射地大吹法螺,嘴脸狰狞又丑恶。在他的身后,泛光照明的“黄金”号豪华度假邮轮,金光灿灿,昂然屹立在白茫茫的雾气之中。黑漆漆的夜空衬托下,“黄金”号仿佛悬挂在天鹅绒幕布上方的美丽布景。

    哇啊,那是一艘大船,难道是机会临门?吉祥望着它,为之怦然心动。在他周围,人群忽然一阵马蚤动,窃窃私语随之蔓延,“白大袍子”们在数十名打手的滛威胁迫下,开始举行所谓“奉献”的伪宗教仪式。他们列队经过“圣贝”,依次捐献他们随身携带的财物。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这一轮“大月亮”里的首饰钱财渐渐积聚。出人意料,有人却在“圣贝”面前停下脚步,他显然迟疑了。他不是别人,正是蜃城使者谭磊。只见他,颤巍巍伸出去奉献的手,紧紧捏住一块老旧的金色怀表,那么样死死地抓握,他是万分舍不得放下它。金灿灿的链子,又粗又壮,被它的主人团成“小金球”,耷拉黄金的链子,微微晃荡,十分诱人,看样子倒像诱饵。

    面对眼前金灿灿晃动的诱饵,蜃城护法们竭力表现得面容平静,声色不动,他们尽管一声也不响,却是难以掩盖强烈的贪婪欲望。他们冷冷地望着它,内心深处急切地期待,期待它快些“扑通”掉落。仪式,就此陷入片刻的僵持,场面有些滑稽可笑。抬着沉甸甸“圣贝”的两个护法,耐住性子,微微张开嘴巴,直眉瞪眼地死盯那根晃荡的金链子,他们束手无策而又垂涎欲滴。

    蜃城使者——小福儿,他毅然出面解围。他匆忙提起袍子,轻盈地从人群当中闪身“飘”出来。他缓步向前,伸出双手,轻轻扶住谭磊的肩膀,万分地温和,万分地优雅,因为人家较他更加高大,他还为此努力地踮起脚尖。语调和蔼,绵软如沙,他柔声问道:“使者谭磊,我一向都晓得,你是很有觉悟的。那么,请奉献吧。这是你的牺牲,这是你的光荣,这也是你的神圣信仰,难道不是吗?怎么,你还犹豫什么?谭磊,使者,我亲爱的兄弟啊。”

    “我?我当然是十分、十分愿意,要为宝珠大法奉献一切的。可是呢,我是否可以,留下这块老怀表?这是爷爷的遗物,不值什么钱,仅仅是纪念品。多少年来,一直都带在身边,念心儿的。我只是随意问一问,嗯,我可不可以留下它?比方,”他吞吞吐吐“绕”了好半天,到底还是舍不得放下金灿灿的老怀表。双方一时间僵持不下,他索性忽地把手缩回去,然后勉强地冲着小福儿笑了笑,他心里真是十分的不好意思呢。

    “当然。”小福儿失望非常,他冷眼注视他,那么样亲切慈祥地绽放微笑。如此微笑,仿佛春日温暖的阳光,他十分突然地面沉似水,冷冰冰地低声说道:“你显然是被魔附体,无可救药。”

    谭磊睁大眼睛,注视着使者小福儿,他像是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人猛地战栗,然后僵直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两颗眼珠子,又黑又亮,夸张地高高突起,这对“黑珍珠”好似要从眼眶掉落。鲜血,立刻从口鼻喷涌而出。没有喊叫,也来不及挣扎,他软绵绵瘫倒在打手脚边,骇人的痉挛和抽搐,他活像在水中拼死扑腾的白色蝴蝶。

    人们看见,谭磊的脑后,被人插进一把寒光闪闪的长枪。

    人们听见,那把跟随尸体落地的长枪,碰撞了地面,“哐啷”一声响。

    谭磊翻了翻白眼,当即气绝身亡。长长的墨绿色纱巾,迎着海风,悠悠飘飞,小福儿身手很是敏捷,一路上轻盈地蹦蹦跳跳,他如同猎手猛扑上去。宽大轻薄的袍袖,在迷雾中飘舞,他仿佛采蜜的翩翩蝴蝶。出手不凡,他一把就将老怀表夺到手中,洋洋得意地把玩,倒像是他小福儿呀,原本就是它的主人。

    人群当中的吉祥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迅速闭上眼睛。他是因为自己居然拥有如此“坏蛋表弟”,自觉在朋友们面前丢脸,简直就是羞愧难当。站在他身后的陈炜先生,倒是神志清醒,不曾轻举妄动。他偷偷搭住吉祥的肩膀,尽量假装得若无其事,落落大方。

    可叹光标同学,他可是被活活吓坏,满头冷汗,手脚僵硬,屏气凝神始终不敢出声。他那张瘦削的脸蛋,在月光映照下,尤其显得煞白。他仿佛看见,小福儿的家里,雪白粉墙的架子上,满满当当的老旧钟表,潮涌一般在他眼前鲜活浮现。它们纷纷冲着他张开血盆大口,挥舞尖锐的爪子,扑腾白色的翅膀,一只只向他迎面猛扑,要将他折断,要将他撕碎,要将他生吞活剥。他仿佛听见,那些“咣咣”的钟声,雷电一般震响,回音循环往复在他耳边缭绕,恶狠狠向他迎面袭来,要将他吞没,要将他毁灭,要将他粉身碎骨。

    光标忽闪亮眼睛,惊魂未定,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或许是因为,血腥的暴力场面,逼迫他瞬间清醒。他忽然惦记起了,衣兜里深藏的人民币,那些是他本月的生活费。唉哟,心焦如焚哪,我的天?

    “咚”一声清脆的击响,突然的打击情同雪上加霜,听上去真是震耳欲聋,吓得光标打了个激灵,情感上再度饱受刺激。他伸长脖子,定睛细瞧。原来,这次惊天动地的响动,正是他那位老同学陈炜干的好事。他把一块黑沉沉的“诺基亚”直板式手机,奉献进了“圣贝”,它刚巧砸中盆底仅有的缝隙,声音故而异常响亮。一石击起千层浪,几条黑影子闻风而动,黑压压晃荡,他们手持凶器猛扑向他。

    第十八章 邂逅重逢

    圆圆的月亮,悬挂在夜空中央,云朵上美轮美奂的“海市蜃楼”,看似摇摇欲坠,却又是遥不可及。它高高在上,冷傲而又高洁,每每引人抬头仰望,诱人遐想,让人欲罢不能。

    “黄金”号豪华度假邮轮,停泊在白雾茫茫的蜃城,宛若大海上金光灿灿的幻影。邮轮宽敞的船头甲板,燃起几堆篝火,火苗子起伏闪烁。刚刚抵达不久的众位“宝珠”信徒,三三两两聚集在这儿,烤火取暖,整理纷乱的心绪。他们凑近了,彼此压低声音交谈,相互传说关于“蜃城大天使”的美丽诱人的故事。

    月光下,口口相传的故事,从来都是生动又有趣的。故事本身,神奇得如同千年流传的神话,诸多细节虽然怪诞,但是丝毫不容置疑。人们都说“大天使”,慈眉善目,目光如炬,吼声如雷。人们都说“大天使”,仁慈善良,高大英武,身披银色的鳞甲,活脱“救世英雄”在海上显灵。人们都说“大天使”,挥舞雪白翅膀,驾驭朵朵祥云,飞翔在月圆之夜。人们都说“大天使”,本是海底的千年贝壳,一朝修成正果,口吐银光闪闪的宝珠,瞬间便能使人获得永生不死的神奇法力。凡此种种奇闻怪谈,无不引发众人由衷的赞叹,窃窃私语此起彼落,“嗡嗡嗡”犹如蜂群飞舞。“白大袍子”们喜形于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他们热切恭候“圣城教皇大人”的驾临。值此明月高悬的吉日良辰,梦想超凡脱俗的修仙群体,他们无不急于求成,恨不能即刻羽化登仙。

    在神奇的白色群体当中,零星夹杂“黄金”号邮轮的乘客。这些落难异乡的客人,围聚在篝火旁,木然枯坐,怅然若失,一个个显得虚弱又憔悴,他们仿佛月光下魂不附体的幽灵。他们在干什么?他们在等待,漫无目的的等待,也许等待本身就是目的,没有人知道答案。

    命运,同他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他们是“黄金”号的贵宾,海盗的俘虏,蜃城的囚徒,猎人手中的诱饵,他们已然沦落为大海上漂泊的难民。生与死,难以预料,生命犹如他们面前摇曳的火焰,随时都会悄然熄灭。

    这群神秘怪诞而又异常兴奋的“白大袍子”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乘客的关注和兴趣。他们还以为,碰巧遇见某个疯人院集体放假,到此一游呢。金色泛光照明的“黄金”号邮轮,俨然成了这座恐怖的“死亡之城”上,唯一的“生命绿洲”。人们从甲板向外眺望,只看见黑漆漆的大海漫无边际。白茫茫的迷雾,层层叠叠笼罩蜃城,情同不可逾越的高墙。大海上的蜃城,孤立无援,城中人恍如隔世。

    皎洁月光下,倒霉透顶的光标同学,挺胸抬头,背着双手,他存心迈开大步领头向前走。吉祥和陈炜一对“笨蛋”,心中忐忑不安,一路上缩头缩脑,乖乖尾随在人家身后。他们四处游荡,试图寻找“青鸟”号机帆船上,偶然结识的哭哭啼啼的“白大袍子”少年。

    “咦,‘小桔’这孩子,他跑哪儿去啦?怎么转眼就不见啦?”光标直犯嘀咕。他微微皱眉,拼命回忆,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他暗自琢磨,就在刚才表演“奉献”那幕滑稽戏的时候,他还眼巴巴瞧着他,跟随一帮子“白大袍子”瞎胡闹。怎么一转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难不成,这孩子到临了索性把他自己也给“奉献”了?骨肉无存,呵呵,不能吧。这可真奇怪。

    “是啊、是啊,‘白袍’小子,他能跑到哪儿去呢?”大个子陈炜亦步亦趋,形影不离。他千方百计找机会凑上去套近乎,讨好地跟老同学搭话。他心想,自从挺身“奉献”以后,怎么他看自己的目光,仿佛仇人似的?瞧他那气呼呼的神情模样,轻易就能猜出,他一准儿产生误会啦。

    面对陈炜一次又一次殷勤送上来的笑脸,光标根本不爱搭理他,他故意把目光移开去,冷冰冰地低声质问道:“陈炜,谁让你自说自话扔掉手机的,啊?”

    “嗯,就我那台破机器?没电,没网,没有信号,压根不中用。再说了,明摆着蜃城是一条‘漏网之鱼’,人家中国移动,从来没上这种鬼地方开展服务嘛。”陈炜满脸堆笑,认真为老同学做好解释工作,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

    “那也是‘诺基亚’哇!”光标尖细、尖细的嗓音,故意拉长那个“哇”字的尾音,着重强调手机的重要性。他心里无比怨恨,陈炜这个家伙,天生四肢发达,就是没有头脑。

    大月亮底下,左右晃荡,吉祥仿佛一片薄薄的影子,紧紧贴在同学光标身后,他真正是如影随形。他一面到处张望,一面小声唠叨,没完没了地埋怨和讥讽,光标天生的小气。吉祥对他说:“光标同学,让我说两句公道话吧。别怨人家陈炜大放,瞧瞧你那点‘奉献’吧,表现很不行。不就是千把块钱吗?至于心疼成这样。看人家‘白大袍子’们,那可是,啊?一个个‘奉献’得倾家荡产。觉悟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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