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凯到底是经过大风大浪的,当机立断,身子一翻,不仅不逃,反而朝那条巨蟒游去。
额头上的灯打过去,他终于看清了它的面目。它的身形看起来像蛇,脸长得却有些像鳄鱼,鳄鱼一样长长的大嘴张开,上下颌长满了密密麻麻的尖齿。那尖齿又白又亮,和它皮肤一样闪着白色的磷光,他毫不怀疑,这一口要是咬过来,能将他直接吞下肚子里去。
在这暗河之下,符纸自然是不能用的,电击枪自然也不能用,拼蛮力那就更不靠谱了。
只有最后一个办法。
龙初夏似乎想到朱翊凯要干什么,脸色蓦然大变,冲过去在他脊背上用力一扣。朱翊凯只觉全身的力气都被卸去了,连挣扎都不能,软趴趴地顺着水波往后涌。巨蟒已经迎上来,嘴大张,对准他便往下咬。龙初夏手疾眼快,将朱翊凯往后一拉,手中扔出去一团光。朱翊凯大惊,他没有看错,那是火,是燃烧了的符纸!
什么符纸在水下也不晕染开?什么火能在水下燃烧?
就在火光钻进巨蟒嘴中之时,龙初夏身子凌空一翻,快速往后游,但那巨蟒长长的上下颌合起来的时候,还是咬住了她的脚踝,她痛得近乎昏厥。朱翊凯脑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爆炸了,一股热血往脑门儿上涌,不顾一切地转身来救。或许是符纸起了作用,巨蟒张开口,发出一声悲鸣,也正是因为张开了口,尖齿才从龙初夏的腿中拔出,她觉得身下一轻,也顾不得痛不痛,双手乱划,拼命朝前游。朱翊凯伸手抱住她的腰,见那巨蟒似是极为痛苦,不停地翻滚,口中悲鸣声声,一时间巨浪翻涌,洞壁被震得轰隆作响,有石块跌落。
此地不宜久留!
朱翊凯抱着龙初夏,双脚蹬水,使出吃奶的力气往暗河深处游,从龙初夏脚上溢出来的血在水中留下一道长长的红色彩带,随着水波荡漾不休,艳丽无比,血带过处,漫无目的漂浮的黑色水藻似乎有了一丝异动。
逃命是个体力活,特别是在水底逃命,那是体力活中的体力活,朱翊凯终于游不动了,动作不由得慢下来,朝后张望,还好巨蟒似乎没有追来。他暗暗松了口气,见龙初夏的脚还在流血,又开始心焦,龙初夏朝他摇了摇头,示意他自己没事,还是尽快找到出口再说。
忽然间,龙初夏的眼睛直了,死死地盯着他的身后,他后背生凉,用近乎慢动作的速度缓缓回头,然后,看到了一双眼睛。
没错,是一双眼睛。
那是一团头发样的水藻,在水藻中多了一双眼睛,锐利如狼眼,闪动着冰冷的蓝光,在这如地狱般黑暗的暗河中显得尤为可怖。
这个时候,他们才发现,难以计数的黑藻朝他们聚了过来,每一团都有一双蓝幽幽的眼珠子,像生活在暗河中的狼群。
这是怎么回事?水藻为什么有眼睛?
朱翊凯又想起自己的假设,难道真让他猜中了,这些水藻是人腊的头发,而它们的灵魂,则被禁锢在头发之中,生活在河中,择人而噬?
不对,之前这些水藻还没有眼睛啊。他看向龙初夏,龙初夏指了指自己受伤的腿,他心下顿时了然,一定是血腥味唤醒了这些怪物。
他们被包围了,危在旦夕。
活了二十年,朱翊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难受,这些头发一样的水藻涌过来,四周变成了一片涌动的黑色,一闪一闪的眼睛多如星辰,他想象着那些人腊头发和头皮分离的场景,肚中翻江倒海,像有一条大鱼在不停地扑腾。
龙初夏正在思考该怎么击退这些围上来的水藻,忽见朱翊凯痛苦地捂住自己的嘴,呕出一大口污物,五官都几乎挤在了一起。他终于忍不住了,只觉得身体中每一条经脉都在凸跳,每一根血管都在沸腾,也顾不得调整在水中的身形,一双脚在水里乱蹬。龙初夏脸色骤变,知道大事不好,想阻止已经晚了,四周的洞窟开始颤抖,头顶上石头频落,四周波涛暗涌。那些黑藻似乎也感觉到了不祥之兆,纷纷退却。朱翊凯还在挣扎,洞窟的震动更加剧烈,龙初夏后背发凉,再这样下去,他们都要活埋在这暗河之中,她故伎重施,游过去扣朱翊凯背后的穴位。就在往那穴位猛然按下的瞬间,脚下的洞壁居然塌了,豁出一个大口子,水流卷起一切能够卷的东西,朝那豁口涌去,二人只觉得脚上仿佛缠了铁索,一股大力将他们往下疯狂拉扯。旋涡的力道极大,两人还来不及挣扎便深陷其中,随流而下,陷入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
后面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不过是陷入昏迷,然后突然醒来,二人已经躺在了岸上。虽说上了岸,但并没有出洞穴,只是进入了一个更大的溶洞,这一带是喀斯特地貌,到处都有溶洞,四周遍布着密密麻麻的钟乳石。龙初夏从防水背包里摸出一个手电筒,看了看四周,钟乳石很美,若不是刚才的遭遇太诡奇,她会有心情游玩一番。
朱翊凯也醒了,龙初夏忍不住在他脑袋上狠敲了一拳,这小子天赋异禀,念力能引得地动山摇,却无法进退有度,一不小心就是山陵崩,后果不堪设想,偏偏他这个人没有多少弱点,就是有洁癖,两相影响之下,就悲剧了。
朱翊凯自知理亏,恭恭敬敬挨下这一拳,然后向龙初夏讨教对付巨蟒的灵符究竟是怎么回事。龙初夏白了他一眼,回他一句:“用塑料袋包好不就不进水了吗?”他顿时惭愧难当,龙老师就是龙老师,总是能另辟蹊径,化险为夷。
两人查看了一下装备,背包里的东西都在,氧气罐破了,自然不能再用。两人换下潜水衣,又找出药品将龙初夏的伤腿包扎好,还好没有伤到骨头,朱翊凯扶着她,二人一瘸一拐地往溶洞里走,寻找出路。
c市有不少开发后用来旅游的溶洞,二人都曾去过,深知这些洞窟看起来美轮美奂,其实危险丛生,迷路算是小儿科,最可怕的是里面那些天然陷阱,无底洞、隐蔽潭随处可见,一个不小心跌下去,必死无疑。
还好龙初夏早有准备,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失踪的司马凡提,二人倒不担心他被巨蟒吃掉,他右手的那条银手链是一道封印,在之前的精神病院惨案中,他曾挣断手链,化身为龙。朱翊凯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晚上在山中飞腾的那条银龙,那几乎摧毁了他的人生观和价值观。
这也是为什么听说水下有蛟龙,司马凡提便第一个跳下去的原因。
“难道老大没有发现那条巨蟒?”朱翊凯说,如果发现了,他难道不该将这个极具研究价值的史前生物抓住吗?龙初夏苦笑两声:“就算发现了,他也未必就能战胜它。”朱翊凯并不知道,化身为龙是需要代价的。
这代价,司马凡提能避则避。
她不再多言,掏出早已备好的司马凡提的头发,点燃一张灵符,灵符化为一只蝙蝠,拍打着翅膀朝溶洞深处飞去。朱翊凯微微皱眉,洞中没有阳光,能跟得上蝙蝠吗?龙初夏却似乎一点儿都不担心,一路走来,居然没有跟丢。
这就是所谓的操控得益,进退有度吧。朱翊凯在心中不禁又对这位老师高看一分,她在他们面前是藏了本事的,不知道她身上还有多少令人惊讶的技艺。
跟着蝙蝠在溶洞里面小心前进,朱翊凯的精神高度紧张,始终用手电筒照着脚下的路,就怕一脚踩空,万劫不复。洞中有各种各样的岔路,每一个分岔口都像一个黑洞洞的嘴,能随时吐出可怕的怪物,或者一吸气,将他们吞进肚去。但这一路却非常的顺利,顺利得让人心惊,没有怪物,没有鬼灵,就像这只是一个很普通的溶洞。
忽然龙初夏步子一顿,朱翊凯问:“怎么了?”
龙初夏回答道:“蝙蝠飞进那边的洞里了。”
朱翊凯举起手电筒仔细看,那个洞口很低矮窄小,看起来就像个狗洞。朱翊凯扶她靠着墙壁站好,然后矮身朝洞里看。
这一看不要紧,他惊得几乎抓不住手电筒。
他看到了一台电视机。
没错,是一台电视机。
这座形成了千百万年,很可能千百万年都没人来过的溶洞,居然有电视机?朱翊凯觉得这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他沉默片刻,让龙初夏在外面等待片刻,自己进去看看。龙初夏没有阻止,看着朱翊凯钻进洞窟,不知为何,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洞内大概有两间房般大,没有其他岔路,朱翊凯举目四顾,发现东边有张石床,床上有条已经腐烂的毯子,床头有杯子和碗筷之类,都是便携式的。他心中为这些东西画出了个轮廓,看来曾有一个登山者进入过这个洞穴,因一时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就在这里生活了一段时间。这里没有尸体,他或许是逃出去了,或许是死在了某个无底洞中。
但是,这个故事有个致命的弱点。
这台电视机是从哪里来的?
不会有登山者带着电视机爬山吧?他仔细打量那台电视,是九十年代初的那种黑白电视机,屏幕是球面的,上面锈迹斑斑,他突发奇想,这台电视还能用吗?
电视机的屏幕是对着床铺的,也就是说,曾经住在这里的那个人看过这台电视,可是这里没有电,更不用说电视信号了,电视机如何运作?
他将那电视里里外外看了几遍,终于忍不住好奇伸手朝电视开关按去。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一惊,回头看见脸色严肃的龙初夏。这位年轻的女老师皱着眉说:“这东西看起来很不正常,还是少惹为妙。”
朱翊凯鬓边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在心中低骂自己太莽撞,俗话说反常即为妖,这台电视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龙初夏抬头看了一圈,眉头皱得更紧:“蝙蝠停在洞顶。”这下子连朱翊凯都不免开始皱眉头了,由符咒变化而成的动物是不会轻易停止不动的,除非没有路了。
他抬头看着洞顶,老大在这洞窟之上,却没有上去的道路,这怎么办?总不能把洞顶给弄垮。思考良久,他还是冷静地说:“老师,你腿上有伤,先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
脚上的疼痛早就让龙初夏精疲力竭,脸色苍白得可怕,她点了点头,在石床上坐下,用手电照着查看伤口,白纱布上都是血,不过好在流得不多,好歹是止住了。朱翊凯用自己的便携小杯接了些钟乳上滴下来的水,喝了一口,确定没有问题后递给她:“老师,吃点儿阿司匹林,免得伤口感染。”
龙初夏吃了药,浑身脱力一般躺在石床上,看着她苍白的面庞,朱翊凯心中歉疚,想要道歉,张了张嘴,却总也开不了口,沉默良久,刚下定决心,就听龙初夏说:“肚子饿了,给我点儿吃的。”
朱翊凯忙去掏背包,心中一阵轻松,忽然头上咔嗒一声,两人紧张地抬头,布满钟乳的洞顶发出一连串的咔咔声,难道是洞顶要塌了?朱翊凯忙起身去扶龙初夏,那声音掠过头顶,忽而消失无踪,几乎与此同时,身后响起沙沙的电流声。
朱翊凯的背一下子凉了,鬓角渗出冷汗,他缓缓回头,洞窟里变得亮堂起来,白色的光映照着他的脸,将他的脸色衬得惨白。
电视机,居然开了。
有一瞬间朱翊凯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电视屏幕上没有图像,只有雪花,沙沙地响个不停。两人呆了半分钟,又对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讶异。朱翊凯犹豫片刻,走到电视背后,插头跌落在地上,根本没有插电。
一种难以言说的恐惧开始在洞窟里蔓延,像疯狂生长的葛藤。
“凯子,把电视关了。”龙初夏说。
朱翊凯连忙按下开关键,屏幕一黑,洞穴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人类都惧怕黑暗,这是从远古时代的祖先那里遗传下来的特点,黑暗,意味着未知的危险,在黑暗中,极容易被野兽袭击。但对现在的朱翊凯而言,来历不明的光亮,恐怕更危险。
“老师,此地不宜久留。”他扶起龙初夏,两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刚走到洞口,只听啪的一声响,电视居然又开了,雪花屏幕一闪一闪,时不时跳出一个信号极差的画面,又恢复了雪花。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第三部 第二十二章 警惕第三人
“扶我过去。”龙初夏忽然说。
“龙老师!”朱翊凯想要阻止,龙初夏摇头:“没关系,扶我过去。”朱翊凯无法,只得将她扶到电视旁,她端详了半晌,调了一会儿频道,屏幕闪了几闪,竟然出现了画面,信号依然不好,但依稀能够看到是本地电视台,正在播报新闻,显示的日期是8月22日。
“现在播报一条本地新闻……17日在鹿景山失踪的师生……一人获救……另一人被杀……”画面跳了跳,又恢复了雪花,两人面面相觑,今天是8月17日,电视里却是8月22日,难道这播的是未来新闻?17日失踪的师生,说的不正是他们吗?也就是说,他们会在五天后得救,但获救的只有一人。
另一人被杀,被谁所杀?为何被杀?
龙初夏勾了勾唇,笑道:“我还以为有什么高招,原来是想挑拨我们自相残杀。”
朱翊凯看了看床上的水杯:“杯子有两个,难道以前住在这里的也是两个人,被这台电视逼得自相残杀而死?”
龙初夏冷笑道:“愚蠢,不值得怜悯。”
朱翊凯无言以对,这个时候,龙初夏忽然抬起头:“蝙蝠动了。”
头上阴风一扫,蝙蝠振翅而飞,龙初夏忙说:“快,跟上。”两人疾行而去,那电视屏幕又跳动了一下,忽然现出布满密密麻麻雪花的画面,画面上是一张狰狞而笑的人脸。
洞窟幽深而漫长,朱翊凯觉得自己像在地狱之中穿行,龙初夏步子一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朱翊凯竖着耳朵,四周异常安静,安静得只能听到水滴声和自己的心跳。听了半晌,他摇头道:“什么都没有。”
“是吗?”龙初夏若有所思,“可能是我听错了。”两人又随着蝙蝠走了一阵,龙初夏脸色骤变,“不对,这里真的有东西!”话音未落,便听见咔嚓一声,然后是翅膀扑腾和牙齿嚼碎骨头的声响。她抽了口冷气说:“我的蝙蝠被吃了。”
头顶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听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蜈蚣在钟乳石上快速爬过,而且,不止一只。两人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朱翊凯搂住龙初夏的腰,打横抱起,撒腿就跑。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他跑起来却游刃有余,那无数双脚蠕动的声音渐渐远去,世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他终于停下来,喘着粗气:“龙老师,回去把啤酒戒了吧。”
龙初夏没说话,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你看。”朱翊凯抬头,顿时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一个狗洞般的洞口,一台老旧电视机,跑了一圈,他们又回到了那个房间。
“不可能。”朱翊凯喃喃自语,龙初夏苦笑道:“没什么不可能,我们迷路了。既来之,则安之,你很累了吧,我们在这里睡一觉,休养好了再想办法出去。”
事到如今,也的确没有其他办法,他只得抱着老师钻进洞里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风干了的腊肉,两人的肚子都咕咕地叫起来。龙初夏用手电筒往气味来源照了照,顿时大惊,那原本空荡荡的床铺上,现在躺着两个人,不,是两具尸体。
说躺着并不形象,因为两人一个躺着,一个骑在他的身上,互相卡着脖子,上面那个用匕首刺进了下面那个的胸膛,而上面那个有半边脑袋是塌陷的。
这是两具人腊。
朱翊凯恍然明白那腊肉味从何而来,胃里又开始翻腾,脸色铁青,捂着嘴钻出洞外大吐特吐。龙初夏的脸色也不好看,她仔细查看四周,确定这就是之前所待过的那个洞穴,心中不免疑惑,这两具尸体从何而来?总不能是自己走来的吧?
电视机还开着,她调了一下频道,仍是雪花,又围着电视转了一圈,看到地上的某个东西,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正好朱翊凯吐完回来,便听她说:“这不是之前那个洞穴。”
朱翊凯一愣:“为何?”
“插头的位置。”龙初夏说,“我记得在那个洞穴里,插头旁边有个小凹陷,积了些水,这里却没有。”
“你的意思是——”
龙初夏脸色一冷:“这溶洞中除了我们,还有一个人,这个人隐藏在暗处,将电视和水杯等物搬到了这里,造成我们回到原点的假象。而那两具尸体,原本就在这个洞穴里。”
朱翊凯皱眉道:“他为什么这么做?如此大费周章,难道只是为了吓我们?”龙初夏沉默一阵,仔细观察那两具人腊,他们身上穿着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蓝布衣服,一个年纪大些,一个较年轻。她小心地在人腊的衣兜里摸了一阵,从年老的人腊裤兜里摸出一张暗黄色的纸来。
说是纸,那东西用手摸来却很粗糙,更像是风干的羊皮,看起来年代很久远了,皮上用钢笔画了一个符号,墨水浸进皮子里,因岁月悠久而变得深暗。朱翊凯凑过来看了看:“是个篆字?”
“在篆文里,这个字是‘它’。”
朱翊凯暗暗一惊,它,指动物,这个字是指那条巨蟒,还是……想起那在钟乳石中爬行的多足昆虫,他头皮一阵发麻。
“不过在占卜中,这个字还有别的意思。”龙初夏抬头看他一眼,眸中神色阴暗,“要警惕第三者的存在。”
朱翊凯脸色骤变,如果这张羊皮纸是人腊所留下的遗言,那么他所说的第三者是谁?他潜伏在这个溶洞中,究竟想要做什么?那些漫山遍野的尸骨,又和他有什么关联?
脚步声,沉重的脚步声,在这死寂的溶洞中显得尤为刺耳,两人浑身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那一声声脚步,就像是重锤打在他们的胸口。朱翊凯关掉手电筒,挡在龙初夏前面,从背包里摸出电击枪,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洞口,鬓角冷汗淋漓。
来的,会是谁?
是人 ?'…99down'还是……
“嗒”,脚步声停在了门外,朱翊凯的心跳到了嗓子眼儿,握紧电击枪的手心满是冷汗。洞口传来极轻微的摩擦声,他神色一变,那人进来了。
先下手为强。
电针射出去,却扑了个空,朱翊凯只觉面前阴风扫过,心中大惊,身子一矮,躲过一记重拳。那人没有放过他的意思,步步紧逼,他与那人交手,总觉得有些怪异,但那人速度很快,容不得他多想,满脑子只剩下躲闪与出击,几招下来,竟有些吃力。
忽然手电筒的光线一闪,便听龙初夏惊道:“司马凡提?”
交手的二人都愣住了,身子错开,停在离彼此几步开外。司马凡提看清二人,又惊又喜:“你们怎么在这里?”
“当然是来找你。”龙初夏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他尴尬地笑了两声:“我从暗河潜水过来,进了这个溶洞,本想回来通知你们,没想到遇到了袭击。”
“什么袭击?”
“是一条巨大的多足虫,和它斗的时候,氧气瓶坏了。我本想找路出去,没想到这鬼地方居然连指南针都用不了。”司马凡提低咒道,“怎么,你们也遇到那虫了?”
朱翊凯耐着性子将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他的洁癖毫无例外地被司马凡提嘲笑了一番,然后司马凡提从怀里取出一条死鱼,龙初夏问道:“这是普通的鲢鱼,你在哪里找到的?”
“我在前面发现了一条溪流。”司马凡提说,“里面有这种鱼,它的眼睛很正常,说明并不是常年生活在暗河。”
两人大喜,溶洞里有普通的鱼,很有可能是从外面被冲进来的,如果顺着这条溪流溯寻源头,说不定就能出去。
司马凡提背起龙初夏,领着朱翊凯往溶洞深处而去,走了大概半个小时,果然看见一汪深潭,有一条溪流流入潭中。三人沿溪流前行,道路有些崎岖,朱翊凯举着手电筒,小心地观察四周的钟乳石,他总有奇怪的第六感:那些钟乳石的缝隙中,幽暗深黑,仿佛随时都会钻出一条巨大的多足虫来。
“老师,这里有东西。”他忽然开口,手电光停在左边一根钟乳石上,两人围过来,看见上面刻着一个篆文的“它”字。
龙初夏伸手摸了摸:“有些模糊,看来很有些年头了。”
“是那个人腊留下的?”
“这么说来,他也找到了这条溪流。”龙初夏若有所思,“那他为什么不出去呢?”
“先别管这么多了。”司马凡提说,“先出去再说。”
又前行了一阵,朱翊凯忍不住看了看表,已经是18日上午了,他们已经沿着溪流走了两个小时,这座溶洞究竟有多长?
“老师,”他惊道,“又有记号。”
还是一个篆字,似乎是用石头刻的,每一笔每一画都刻得入木三分,仿佛带着难以抑制的仇恨。
龙初夏看着篆字出神,司马凡提有些急躁,催促道:“快走吧,初夏的伤口已经开始发炎了,必须赶快医治。”龙初夏默不做声,三人又走了一阵。
龙初夏说:“司马,你也累了吧,不如让凯子背我一阵。”
司马凡提拗不过她,只得让朱翊凯来替。龙初夏趴在少年的背上,忽然用低得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说:“还记得那个篆字的意思吗?”
朱翊凯一愣,微微侧过头来看她,她继续说:“警惕第三者的存在。”朱翊凯心内一沉,与走在前面的司马凡提拉开一段距离,压低声音说:“老师,他是老大啊。”
“真正的司马凡提的确不会伤害我们。”龙初夏说,“不过,你敢肯定他就是真正的司马凡提吗?”
朱翊凯深吸了口气,这个司马凡提出现得的确十分诡异,寻找他的灵符刚被吃掉,他就出现了,就像是有预谋的一样。
“我有办法分辨他是真是假。”龙初夏低声说,从背包里摸出一张符纸,咬破手指,在上面画了一道符,“你寻个机会,将这个贴在他戴链子的那只手上,如果他真是司马凡提,皮肤就会被烧伤。”
“这是什么?”朱翊凯有些好奇,龙初夏没有解释,只说:“照我说的去做就是了。”
朱翊凯接过符纸的时候,触碰到龙初夏的手,她的肌肤烫得可怕。“你发烧了?”
“无妨,我撑得住。”
溶洞越来越幽深,朱翊凯开始怀疑这条路的尽头究竟是什么,是逃出生天,还是坠入地狱?
“老大,”朱翊凯出声叫住司马凡提,“老师发烧了,休息一下吧。”
司马凡提侧过头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龙初夏,点点了头。朱翊凯将龙初夏轻轻放在路旁,用毛巾沾了水,敷在她的额头:“老大,你那里有酒精吗?”司马凡提递了酒精过去,他乘机将灵符藏在手心里,握住了他的手。
司马凡提的手仿若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发出强酸腐蚀肌肤所发出的滋滋声,冒出一阵阵青烟,他大呼一声,一挥手打在朱翊凯的胸前。朱翊凯立刻飞了出去。这一击他用了八成力,朱翊凯重重地撞在钟乳石上,将一根石头撞得粉碎。
“你干什么?”司马凡提大怒,转过头去怒瞪龙初夏,“你们疯了吗?”
朱翊凯觉得自己的内脏好像被人翻了一遍,每一个脏器都在翻江倒海,他艰难地爬起来,看着怒发冲冠的老大,心中暗暗吃惊,龙老师错了?他真的是司马凡提?
“别生气,”龙初夏勉强露出一丝笑容,语气带着一丝嗔怪,“我也只是以防万一。”
司马凡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现在相信我了?”龙初夏点头,朝他伸出手,温柔地说:“自然是信的,伤得重不重?我看看。”司马凡提有些动容,面容也缓和下来。龙初夏握着他的手,细细地看上面的伤痕,一大块皮肤已经灼伤,黑红交杂,烂成一片,看着十分吓人。她柔声说:“疼吗?”
朱翊凯第一次听她这么温柔,浑身抖了抖,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司马凡提却似乎很受用,声音也柔和下来:“还好,包扎一下就行了,我来背你吧,我们尽快出去。”
龙初夏含笑点头,扶着他的手站起,起身的刹那,忽然伸手朝他的喉咙打去。司马凡提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动手,躲闪不及,被打了个正着。他发出低沉的闷哼,匆忙后退。常人受了这一击,会立刻晕倒,他却支撑着身子,脸色铁青,龙初夏不给他反击的机会,掏出电击枪打在他的腿上,他低呼一声,双腿跪地,浑身不住地颤抖。
“那道灵符是司马教我的,他曾说,如果发现他不对,就用它一试。”龙初夏沉声说,“你根本不是司马,你到底是谁?”
司马凡提忽然哈哈大笑,抬起头来,面容狰狞。“谁说我不是司马凡提?至少,这个身体是他的。”
朱翊凯忍着痛过来,却发现他的喉咙处似有东西在蠕动,司马凡提嘴一张,一个大如婴儿拳头的昆虫脑袋伸了出来。
是一条蜈蚣!
两人脸色骤变,只这一晃神的工夫,司马凡提抓住电针,猛地拔出来,甩手一扔,正好打在龙初夏的身上。龙初夏高声惨叫,跌倒在地,朱翊凯急忙来救,龙初夏奋力抬起胳膊,按在他的胸口上:“快走,去找小舟,她是虫的克星。”
故事讲完,白小舟为朱翊凯贴止血贴的手一顿,脸色微微有些苍白。“你是说,老大被那条蜈蚣控制住了?那龙老师岂不是凶多吉少?”
朱翊凯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小舟,快跟我走,我们去救老师。”白小舟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大大的“川”字,似乎十分为难。朱翊凯急道:“你还在犹豫什么?”白小舟苦着脸,好半天才嗫嚅道:“我不会潜水……”
朱翊凯直起身子,郑重地说:“研究所里还有龙老师的头发,或许我们能找到别的入口。”
在白小舟的坚持下,朱翊凯到医院做了全身检查,好在都是皮肉伤,没有伤及内脏。他片刻都不愿意休息,回朱家借出了那双金锏,那金锏长四尺,无刃,有四棱。这种古代兵器分量非常重,非力大之人不能运用自如,杀伤力十分可观,即使隔着盔甲也能将人活活砸死,是朱家的传家之宝。瞿思齐也从研究所的藏物室内找到那把青铜断剑,剑身生满了铜锈,剑刃钝得可能连豆腐都切不开,但白小舟曾见过它的神威,若没有它,在去年的大逃杀案中,他们不可能生还。
看着如临大敌的两个少年,白小舟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那座鹿景山中,等待他们的,究竟是什么?
赶到鹿景山脚下已经是三天后,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山路崎岖,已经走不得车,三人只好下车步行。瞿思齐点燃符咒,一只白色飞鸟腾空而起,在头顶盘旋,三人心中有些忐忑,如果溶洞没有出口,灵符会变回烟灰的本相,要找到龙初夏便难上加难。
三人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该死的鸟却好像故意和他们作对,慢慢悠悠地飞了两圈,又在树枝上停了一阵,朱翊凯始终不忘损损瞿思齐:“果然是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灵符,它不会以为自己是来旅游的吧?”
瞿思齐恨不得把自己的脸给撕了,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符咒:再不给我争脸,小心我把你烤来吃了。白鸟似乎感受到了他的威胁,翅膀一拍,朝山林中飞去。
瞿思齐喜不自胜,得意地瞥了一眼朱翊凯,一马当先追去。白小舟看着行路艰难的朱翊凯,有些担忧:“凯子,你的伤没事吧?要不你在山下等瞿眉山,我和思齐去就行了。”
朱翊凯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这点儿伤,不碍事,溶洞里没有吃食,每一秒都很宝贵。”白小舟已经很久没见他露出这样温和的笑容,一时间有恍然隔世之感。见他二人郎情妾意,目光含情,瞿思齐脸色臭得可以熏苍蝇,将朱翊凯的胳膊一拉:“像个娘儿们似的,这点儿伤还唧唧歪歪,来,我扶你。”
朱翊凯斜了他一眼,笑笑没有说话。
山林寂静得让人心惊,竟连鸟叫虫鸣都听不到一声,只余下沙沙的树叶摩挲之声,正因如此,一点儿小小的噪声才会特别清晰刺耳。白小舟忽而步子一顿,举目四顾,不远处有一丛灌木摇动,她眉头一皱:“有人!”
两个少年悚然一惊,快速拔出电击枪,让白小舟留在原处,然后小心翼翼地从两个角度包抄过去。地上到处都是落叶和枯枝,踩上去沙沙作响。朱翊凯从背上取下用白布缠好的金锏,正打算伸过去扒开树枝,却见灌木丛一阵摇动,从里面跳出一只通体纯白的动物,速度极快,如同一道闪电,迅速钻进林中,在树丛间窜来窜去,眨眼的工夫便已不见了踪迹。
“原来是只兔子。”瞿思齐松了口气,朱翊凯却说:“你见过这么大的兔子吗?那是狐狸。”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气,狐狸?心头掠过这几日常做的诡异梦境,梦中的妈妈巧笑倩兮,身后孔雀开屏一般展开九条尾巴。
难道刚才那是……不,不可能,别说妈妈不可能是什么九尾狐,就算是,刚才那只也只有一条尾巴。深山老林里的动物多得是,一定是她太想念爸妈了,才会有那样的错觉。
两个青年并没有把那只突然出现的白狐放在心上,继续前行。那只鸟儿仿佛带着三人在林中转圈,转来转去也没见到一处洞穴。渐渐地,天色已晚,在黑夜的深山中行路是极危险的,这种怪异的山林,不知道隐藏着什么样的猛兽和精怪,三人计议良久,决定先收回灵符,找个地方住一晚。
朱翊凯上次来时,是瞿眉山领的路,在半山腰处经过了一座小屋,据说是守林人住的,不过自从山林大火之后,守林人撤走,便空了下来。他凭着记忆找遍了半个山头,终于看见了一座砖瓦房,是座两层的小楼。但瞿思齐和白小舟都露出惊讶的神情,奇怪地看向他:“你不是说废弃了吗?怎么亮着灯?”
天已擦黑,那栋屋子赫然亮着明晃晃的日光灯。
第三部 第二十三章 狐大仙
“难道守林人又回来了?”朱翊凯喃喃自语,侧过脸对瞿思齐说,“你在这里保护小舟,我过去看看。”
白小舟拉住他的袖子,低声说:“小心些。”朱翊凯低下头,看到她担忧的神色,心头像被什么东西涨满了,只觉得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里映出了漫天星子。“放心吧。”他用极柔的语调说,“我有分寸。”他拿了电击枪,走近小屋,警惕地朝窗户里看了一下,敲响了房门。
屋子里果然有人。
开门的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头,没有胡须,脸上满是褶子,哪怕隔了老远,白小舟也能看见他皮肤上的老年斑。
朱翊凯跟老头说了会儿话,然后回过头来朝二人招手,示意他们过去。
夜晚的深山浸着丝丝凉意,走进小屋,白小舟觉得有些冷。老头笑呵呵的,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又是递水又是找吃的。这里自然没有什么好东西,都是方便面,白小舟仔细看了看,没过保质期。
这老头是山里的守林人,姓李,一辈子都住在山里,老伴过世后,儿子本想接他去城里享福,他不肯,说离不开大山了。大火烧山后他被迁了出去,但在城里住不惯,见山里守备没那么严了,又偷偷回来。“我要是走了,有些事就没人干了。”他喝着老白干,意味深长地说。
李老头有一肚子的故事,朱翊凯三人说他们是进山驴行的驴友,他神情严肃地劝三人赶快回去,说这山里不安全。白小舟忙追问为什么不安全,他便开始滔滔不绝地讲山里的鬼故事,什么狸猫用妖术让过路人迷路,坠崖而死啦;狐狸化成美女迷惑路人,勾引到窝里吃掉啦。不外乎是些口耳相传,在哪里都能听到的传言。说着说着,就说到了之前的大火烧山和漫山遍野的尸骨。
“那些尸体啊,肯定是这些年在山里失踪的人。”他喝了一口酒,鼻子红彤彤的,浑浊的老眼中似乎有液体在涌动,“我眼睁睁地看着好些人这么进了山,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一定都是被不归洞给吞了,连我那苦命的小儿子也是啊。”
“您的小儿子?”白小舟忍不住追问了一句。李老头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是啊,我那孩子当年才十六岁,是我和娃他妈老来得子,从小娇惯着他。但他争气啊,学习成绩在班上那是响当当的,不是第一就是第二。我还和老伴说,以后我们家就靠他光宗耀祖了。可那孩子居然跟他的老师进山说要寻人,我怎么劝都不听啊,还说我是封建迷信,这一去就再没回来。我一直后悔啊,当年要是硬把他给绑回去,也不至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啊。”说罢,用老旧的蓝布衣服抹了抹泪。
朱翊凯何等聪明之人,闻言心有所动,忙问:“他们进山寻什么人 ?'…99down'”
“是那老师的一个故人。那老师当时刚调来不久,说他以前有个老同学,偷了他恩师的东西,听说最后进了咱们这鹿景山,他怀疑那老同学还在山里,他要找到他,把恩师的东西找回去。”
“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我问了,他不肯说。我跟他说,这山里有个洞,洞里有蛟龙,是要吃人的,他老同学肯定是被蛟龙吃了,可他就是不信,说就算老同学死了,那东西也不能丢,一定要找回去。你说他找就找吧,带上我儿子算什么事啊。我儿子也是特崇拜他,把他当神似的,还自告奋勇带他去。唉,都是命啊,是命啊。”说着,将手里的玻璃酒瓶往嘴里一灌,猛喝了一大口,“后生啊,听我的话,都回去吧,别没了命,才来后悔。”
朱翊凯又问:“您说您儿子也是被蛟龙给害了,那当时那些尸骨你去认了吗?”
“怎么没认?当时一听说这消息,我们这些家中有人失踪的,都去了,有好几个还认出了尸体,可我看了半天,就是没找到我儿子。”
朱翊凯又问:“那您还记得您儿子当时穿的什么衣裳吗?”
“怎么不记得,他穿了一件蓝布中山装,还是新的呢。”
朱翊凯似有所悟,并未再问,只是安慰了李老{“99down}头一阵。天色更{“。}加晚了,三人赶了{“99down}一整天的路,都{“。}很困倦,李老头从脏兮兮的柜子里找出几床半新不旧的被子,三人打了地铺,将就一晚。
玻璃破了一块,有些漏风,白小舟躺在床下,耳边都是呜呜的风声,听起来像女人的呜咽,低沉婉转,哀怨缠绵。她渐渐沉入了梦乡,梦境迷离,她觉得自己被魇住了,意识是清明的,但身体很沉,四肢很重,一动也没法动。
这个时候,她忽然感觉到破裂的那扇窗户边多了一个人,一张白生生的脸在凝望着自己。她想要看清那人的脸,挣扎了半晌,也睁不开眼睛。门边有砰砰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人在敲门,屋中有人起来了,蹑手蹑脚打开门,身子一闪,钻了出去。
是谁?到底是谁?他要干什么?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张脸忽而一晃,不见了踪影,出去的那人又回了屋,安然躺下。白小舟顿时觉得压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全都不见了,身子一阵轻松,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冲到窗户边,窗外依旧风声萧瑟,树木葱茏,空野山林,静无一声。
难道刚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吗?
一双手从身后伸出来,捂住了她的嘴,她悚然一惊,侧过头,见朱翊凯正对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白小舟凑到他耳朵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你也梦魇了?”
朱翊凯点头说:“刚才我听到有人出去了,不知道做了什么,我们出去看看。”白小舟点头:“要不要叫醒思齐?”二人看了看睡在一旁的瞿思齐,他似乎还没从梦魇中醒过来,双目紧闭,眉头紧皱,双手握成了拳头。
“别叫他了,我们快去快回。”两人又朝架子床上的李老头看了看,他正轻轻打着酣,睡得正香甜。二人轻手轻脚出了门,环视四周,林中杂草丛生,白小舟蹲下身子看了看,指着一团塌下去的草说:“这是脚印,咱们跟着它走。”
朱翊凯奇道:“你还能辨识草上的脚印?”
“小时候和外公去打猎,学过一点儿。幸好脚印刚留下不久,如果时间久了就没办法了。”二人跟着几不可辨的脚印走了几十步,白小舟说:“脚印没了。”朱翊凯蹲下身子看了一阵:“这里的土是新的。”
两人对望一眼,徒手挖了一阵,摸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再往下挖,竟然是一个木盒,盒子上用红色的封泥封了一道符。朱翊凯看了半晌,也猜不出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打开看看?”白小舟不确定地说。朱翊凯从筒靴里拔出小刀,正要将那符咒剔下,便听见身后一个声音幽幽道:“别动它。”
两人头皮一麻,迅速转身,手中的枪已经对准了来人。月光皎洁,照在那人树皮一样老朽的脸上。朱翊凯皱眉道:“这是什么?”李老头笑呵呵地说:“你们不是什么驴友吧?也怪我没跟你们说清楚,进来吧。”
两人有些犹豫,却听屋内一声大叫。
“思齐!”二人匆忙冲进屋去,瞿思齐坐在地铺上,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大口地喘着粗气。两人忙问出了什么事,他脸色苍白,抬头看了看白小舟,又看了看朱翊凯,眼中似有某些不为人知的东西:“这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好像被魇住了,怎么都醒不过来。”
“后生,对于那些你不知道的东西,说话存些敬畏的好。”李老头又掏出他的老白干,盘腿坐在地上,喝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儿,“你们不是问我那盒子里是什么吗?那是狐大仙的尸体。”
狐大仙?三人想到来时遇到的那只白狐,面面相觑。
“这山里从远古时候起就住着狐大仙,那个时候周围的村民都很尊敬它们,常常祭祀。后来不归洞来了蛟龙,连带着狐大仙们也受了灾,就进了更深的山里,很少出来了。不过,它们还需要人帮它们送葬。”
“送葬?”三人不明所以,老头继续说:“这是从古老时代传下来的习俗,狐大仙死后,需要凡人帮它们入殓,念诵往生咒,然后用超度的符咒将它们的棺材封起来,据说这样它们才能转世为人。”
白小舟依稀记得,小时候外公曾跟她说过,人是万物之灵长,从古至今,精怪们都希望能够变成人,所以才有那么多修行成人身,到人间经历红尘情爱的故事,其中又以狐狸尤胜。
“我小儿子没了之后,上一代的守林人就把这个任务传给了我。狐大仙能够带给人财富,我现在就一个儿子了,我得让他过得好些。”他又灌了一大口酒,眼神有些落寞。白小舟心想,他其实并不是不习惯城里的生活,而是别无他法了吧。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想知道。”李老头说,“既然你们一定要进山,我这里有个东西要送给你们。”他用食指蘸了酒,在水泥地板上画了一个图形,三人暗暗心惊,那竟然是篆书的“它”字。
“记住。”李老头一脸慎重,目光在三人面上缓缓扫过,似乎略有深意,“小心第三个人。”
三人被他看得后脊背发凉,又是这个字,它所说的第三个人,指的就是被蜈蚣控制住的司马凡提吗?
一想到还被困在溶洞里的二人,他们的心就一阵揪紧,李老头似乎有些困了,打了个哈欠:“天还没亮,你们再睡会儿吧。唉,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哪!”他絮絮叨叨地念着,钻回床上,不多时便打起了鼾。
一时无言。
三人重新入睡,白小舟仰头望着窗外高挂的明月,心中千万情绪纠缠,她并没有发现,睡在角落里的瞿思齐也睁大了眼睛,眼神锐利如刀。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李老头已经不在了,留了张纸条,说去巡山。三人留下了一些钱充作食宿费,放出灵符,继续旅程。
白鸟又带着三人在山中绕了几圈,终于到了一个山头,山下是万丈悬崖,峭壁鬼斧神工般,白鸟拍打着翅膀,径直朝崖下飞去,三人面面相觑,半天说不出话来。
“思齐,你耍我们吧?”白小舟说,“累得半死把我们带上来,结果溶洞入口在崖下?”
瞿思齐满脸通红道:“可能……这崖底没有其他的路,只能从悬崖下去。”话没说完,两人都用眼睛斜他,他甚是无地自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崖下,忽而他眼睛一睁,喜道:“你们看。”
云蒸雾绕之中,那白鸟自在地飞了一阵,忽然身子一折,飞进悬崖上一处洞穴。那洞穴离崖顶不远,大概有个五六米,崖口长着一棵大树,枝繁叶茂,遮住了洞口,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
瞿思齐有些得意:“我说吧,肯定没有其他路了,不然我的宝贝小鸟怎么会这么笨?”
这话有歧义,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白小舟红了脸,朱翊凯低着头偷笑:“你打算怎么下去?”
瞿思齐一怔,是啊,怎么下去?他可没有叶不二那徒手攀岩的功夫。
“早就知道你靠不住,还好我早有准备。”朱翊凯简直就以损他为乐事,打开背包,掏出一根登山的绳索来,动作熟练地在崖边的大树上绑好,白小舟奇道:“你还会攀岩?”
“高中时常去登山,现在荒废了。”朱翊凯难得谦虚,听在白小舟耳中却是极为惊讶,又会登山,又会潜水,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看到她眼中流露出的那一丝赞赏和崇拜,瞿思齐浑身上下无一处舒畅,梗着脖子说:“这算什么?我也会。来,给我绑上,我第一个下去。”
“别逞强啊。”朱翊凯慢悠悠地说,“要是摔下去了,那可是尸骨无存啊。”
瞿思齐最见不得他看不起自己,脸涨得通红,坚持道:“叫你绑你就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朱翊凯心中暗暗好笑,依言过来将绳子小心地绑在他的腰上,叮嘱道:“小心些,别冲动。”
“这还用你说?”瞿思齐冷哼一声,头脑一热,便顺着崖壁往下而去。
离了坚实的地面,瞿思齐的心中才终于生出恐惧来。他其实从来都没有登过山,只在电视里见过,不过那些登山者看起来无比轻松,可真要自己亲身尝试,才发现步履维艰,他的双脚在崖壁上踩过,怎么都踩不踏实,每一个可落脚的地方,都仿佛随时会崩落。他侧过头去偷偷往下看了一眼,崖底幽深,不可见底,他一阵头晕目眩,心中的恐惧更甚。
“思齐,你没事吧?”白小舟在崖顶担忧地问。
“没事!”瞿思齐犹自逞强道,“这点儿小事,哪里难得倒我。”说罢,咬了咬牙,在心里默念“我不害怕”,继续往下。虽说他是第一次登山,毕竟有绳索保护,还算顺利,好不容易双脚踏上那棵大树,心头一松,就着树干坐下来,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大口喘着粗气。
瞿思齐抬起头,得意地望着崖顶的二人,炫耀道:“怎么样,我说没事吧。不是我吹,别说是这几米了,就是几十米、几百米,我也不在话下。”
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二人的脸色变了,白小舟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思齐,快,快进洞里去。”瞿思齐奇道:“怎么了?”
“没什么。”白小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挤出一个笑容,“别耽误时间了,快进去,我们还要下来呢。”
瞿思齐没有多想,应了一声,抱着树干,试探着在洞口附近的凹陷处踩了踩,然后借助绳子的惯性,往洞口猛地一跳。
重重地摔在坚实的土地上,浑身的骨头都在痛,瞿思齐却觉得从来没有这么轻松,果然还是踩着土地比较安心啊。
崖顶上的二人也跟着松了口气,朱翊凯冲着坐在洞口休息的瞿思齐说:“思齐,你抬起头看看。”
瞿思齐心中疑惑,抬头一看,吓得双腿一软,差点儿坐在地上,头顶上那棵大树布满了树疤,每一个树疤里都涌动着一条条足有拇指粗细的蜈蚣。那些蜈蚣浑身青黑,脚却赤红,似乎将整棵树都蛀空了,在树内来回穿梭,从这个树疤钻进去,又从另一个树疤里钻出来,还时不时落下几条,顺着洞口乱爬。看起来尤为可怖。
瞿思齐惊觉背上有些痒,疯了一样脱下衬衣,猛地抖了几下,将两条蜈蚣抖落,然后狠狠踩上几脚,直到将它们踩成肉酱才罢休。
瞿思齐心都凉了,怪不得刚才白小舟脸色那么难看,且不说这些蜈蚣有没有毒,也且不说它们和操纵老大的那条是不是同类,只说那棵被虫蛀空的大树,又如何能承受得了成人的重量?
瞿思齐发现,自己刚才真真切切是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心中又急又气又惧,他从背上取下那把青铜断剑,握在手中,断口处凝出光,将长剑补足,他举手一挥,光影过处,大树被齐根砍断,发出闷钝之响,朝崖下落去。洞口没了大树的遮掩,一时间暴露在阳光之下,他觉得有些刺眼,隐隐间头似乎有些晕。
头顶上传来朱翊凯气急败坏的声音:“谁让你砍的?”
“不砍难道留着蜈蚣咬你啊?”瞿思齐没好气地说,朱翊凯更气:“你自己好好看看。”瞿思齐觉得有些不对,抬头一看,头皮一阵发麻。大树的树根也被蛀空了,树干断裂处涌出密密麻麻的蜈蚣,一时间爬得满崖壁都是。
瞿思齐苦着脸,这就是冲动的惩罚啊。
白小舟满脸黑线,扶着额头说:“凯子,我们一起下去吧。”也不知是不是小时候经常泡外公的药浴的缘故,又或者与她那一双手有关,她自小便不受蚊虫叮咬之苦,加入研究所之后,经历过很多案子,她才渐渐发现,毒虫竟然不敢近她的身。她都不知道这到底算幸运,还是不幸。
不过细细想来,夏天的时候能够“自带”蚊香也不错。
两人绑好带子,缓缓而下,白小舟的脚一踏上崖壁,周围的蜈蚣便自动退却,朱翊凯笑着说:“挺好用。”
白小舟翻了个白眼,突然有些惆怅,上次爬悬崖还是在s省的山里,那次比这次还要凶险,但那时有叶不二在,他身为山魈,攀岩不在话下,背着她轻轻松松地在崖壁上下,也不知道现在他怎么样了,有没有醒过来?有没有放下?
她在心中苦笑,要放下,实在没有那么容易。
“小舟。”她忽然听见身后的朱翊凯在耳边低声说,“思齐很喜欢你。”
白小舟一愣,奇怪地侧过脸:“怎么突然想到说这个?”
朱翊凯顿了顿,笑道:“不然他干吗老看我不顺眼啊。”
白小舟很认真地说:“思齐是很重情义的,你也是,虽然你们老是斗嘴,可是在你们的心中,彼此都是很重要的兄弟。”
朱翊凯看了她半晌:“你真是越来越像龙老师了。”
话说间,二人已顺利下到洞口,瞿思齐忙帮二人进到洞中,然后一脸不快地盯着朱翊凯抱白小舟的那只手:“抱那么紧干什么?舍不得放开啊?”
白小舟白了他一眼:“洞里没有危险吧?”瞿思齐一愣,这才想起该好好查探一下洞中情形,刚才一心惦记他二人的安危,竟然忘了这码事。
朱翊凯笑道:“果然不靠谱,还是我来打头阵吧。”说罢,从包里取出一支特制的荧光笔,咬掉笔帽,在洞壁上做了一个记号。这种笔留下的印记一周之内不会消失,黑暗中亦清晰可见,非常适合在迷宫一般的溶洞中使用。
瞿思齐自然是气得牙根痒痒。
走了几十步,光线渐渐暗下来,拿着手电的朱翊凯忽然步子一顿:“前面有人。”身后二人神情一凛,忙伸手去掏电击枪。白小舟极目望去,黑暗之中,果然有一个身材瘦小之人靠坐在洞内,一动也不动。
“是谁?”朱翊凯高声问,那人没有回答。
离得近了,朱翊凯一手拿枪指着他,一手将手电照在他脸上,白小舟差点儿叫出声来,连忙伸手将自己的嘴捂住。
第三部 第二十四章 自相残杀
那是一具干尸,一身登山装备,因极度脱水,身上的登山服显得十分宽大,裹尸布一般将他包裹着,他脸上的神情极为可怖,五官几乎扭曲在一起,上下嘴唇萎缩,露出两排黄漆漆的牙齿。
朱翊凯有洁癖,皱着眉不愿上前,瞿思齐一边奚落他一边走过去,小心地在尸体身上摸索了一阵,找出了身份证。
“张力?”朱翊凯有些吃惊,“他是登山圈子里很有名的人,曾征服过很多山脉,后来听说登某座名不见经传的山时失踪了,没想到竟死在了这里。”说到这儿,他有些疑惑,“奇怪,这个悬崖不算难爬,怎么他就阴沟里翻了船?”
“果然是被蛟龙给吃了吗?”白小舟自言自语,却听瞿思齐说:“我也算是看过不少书,听过不少故事了,蛟龙为害,不是都兴风作浪,生啖人肉吗?还第一次听说会吸人精气,把人变成干尸的。”
白小舟觉得有些道理,若凯子他们在水下遇到的那条史前巨蟒就是人们口中的蛟龙,听他的叙述,倒不像是吸人精气,反而更像活吞人类的。
难道,这些人腊的来历,另有玄机?
“你们看。”朱翊凯的手电光在张力周围照了照,地上竟然有不少包装袋,张力的手中还拿着一个水杯。“这些是压缩食品,方便携带,又有营养,是登山者必备之物。”
“这么多袋子,一定不是一顿吃完的,他在这里生活了好些天。”白小舟在墙上摸了摸,上面有好几道刻痕,“七道竖杠,他这是在记日子,他在这里生活了足足七天。”
“然后饿死了?”瞿思齐试探着问。
白小舟略沉吟了一下:“帮我把他放平,衣服脱了。”
“你要解剖?”朱翊凯问,白小舟点头:“我要看他是不是饿死的。”说罢,从包里掏出瑞士军刀,划开了张力的胸膛。
一股臭气迎面扑来,两个青年都忍不住后退几步,恶心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