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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臭气迎面扑来,两个青年都忍不住后退几步,恶心得想吐,白小舟却浑然不觉,瞿思齐暗暗在心中想: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自我标榜,姑娘,你真t是条汉子。

    白小舟戴着塑胶手套(瞿思齐就不明白她随身带着那么多塑胶手套干什么),双手在张力胸腔里翻了一阵,然后掏出一个缩成一团,看起来像干肉的东西,用刀将它划开,里面是一团漆黑的东西,味道更臭,朱翊凯忍住胃里的翻涌问:“那是什么?”

    “这是他的胃。”白小舟说,“里面是食物,食物还很多,他不是饿死的。他在洞口生活了七天,吃光了食物之后,被某个‘东西’吸食了精气而亡。”

    瞿思齐倒吸了口冷气,朝黑黝黝的洞中看了一眼:“他宁愿在这里待上七天七夜,也不愿意进洞中去寻找生路?他在害怕什么?”

    “也许正是害怕那个吸尽他精气的东西。”白小舟摇头,“可惜,他始终没能逃脱。”她开始发愁,他们的对手,不仅仅是那个神秘的第三人,还有危险重重的溶洞,以及吸食精气的怪物。

    真是祸不单行啊。

    “大家提高警惕。”朱翊凯的脸色也有些不好,依然是他打头阵,渐渐地,阳光再不可见,满眼皆是黑暗,偶尔有一两处地方,高高的穹顶上有光线透下来,为这座天然迷宫染上了一层更加迷离的神秘色彩。

    白鸟在黑暗中飞行,扑棱着翅膀,路变得越来越难行了,白小舟差一点儿一脚踩空,掉进暗洞里,幸好被瞿思齐一把抓住,才幸免于难。

    大概走了三个小时,白小舟觉得双腿像灌满了铅,她暗暗叹气,小时候漫山遍野地跑一整天,也不见累,果然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啊。

    正在胡思乱想,白鸟忽然身子一折,飞进了一个小洞穴,三人一惊,连忙钻进去,用手电一照,却都愣住了。

    洞穴中有一堆烟灰,从没有烧完的部分看,竟是龙初夏的外套。两个年轻人的眉头都皱了起来,瞿思齐说:“这是阻止寻人咒的法术。”朱翊凯冷声道:“一定是老大的手笔。”

    “未必,”白小舟说,“也许是龙老师干的,她不想老大找到她。”

    “等等。”瞿思齐竖起耳朵,“你们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三人细细听来,穹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游动,窸窸窣窣,像多足动物在爬行。三人的心一下子悬到了嗓子眼儿,朱翊凯举起手电筒,钟乳石中,无数黑黢黢的蜈蚣纠缠在一起,快速地爬行,将整个穹顶都铺满了。

    啪,掉下一条,落在瞿思齐的脸上,他仿佛受了炮烙般跳得老高,一脸厌弃地将它拍打下来,踩成齑粉。“妈的,又是这些蜈蚣,我看这座山都被这些蜈蚣蛀空了。”

    “且慢。”白小舟环视洞顶,“这些蜈蚣有点儿奇怪,像是在躲避什么。”

    “不就是躲你吗?”虫子像雨一样往下掉,瞿思齐踩了这个,又踩那个,手忙脚乱,白小舟手中的电筒光忽然定格在一处:“这里有个洞。”那些密密麻麻的蜈蚣,便是从这个洞里爬出来的,一团团,争先恐后,四散奔逃,“洞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白小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好奇心占据了整个胸膛,死死地盯着洞内,想要看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小舟,此地不宜久留,快走。”朱翊凯过来拉她,洞里传来雷霆一般的声响,三人一震,抬头的刹那,一颗巨大的蛇头猛地从洞中钻出来,泛着白晃晃的磷光,没有眼睛,张大了嘴,上下颌处密布着鲨鱼一般尖利的牙齿。

    “是蛟龙!”朱翊凯大惊,“快走!”他将白小舟拦腰抱起,转身往外跑,瞿思齐低咒一声,匆忙跟上,心中腹诽:这个见色忘友的,可恶,我怎么总是晚他一步。

    也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再也听不到那雷霆般的爬行声,三人才停下步子,这趟狂奔,体力已经透支,三人靠着凹凸不平的洞壁大口喘着粗气。

    “凯子你不是说它生活在暗河吗?”瞿思齐抱怨道,朱翊凯满头大汗,若有所思:“难道暗河出了什么问题?”

    瞿思齐冷哼一声:“我看啊,你的话也不能全相信,谁知道是不是胡诌的。”他转过头看了看站在对面发呆的白小舟,关切地走过去问:“小舟,你没事吧?吓着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要吓到她,那得多不容易。

    “思齐,小心!”忽听朱翊凯大喝一声,瞿思齐只觉得脚下一空,几乎与此同时,朱翊凯扑了过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他手上一紧,全身悬在半空,四周黑黢黢一片,充满了腥臭的味道。

    瞿思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原来在他和白小舟之间的地上,有一个暗洞,其下深不可测,周围有石头滚落,半晌也听不到落地的声响。

    “凯子,一定要抓紧啊。”他哭丧着脸,“我可不想死。”

    朱翊凯抓得十分吃力,脸色有些苍白,眉间浮现痛苦之色,额头上的汗水大颗大颗往下掉。

    “思齐,把另一只手给我。”白小舟跪在洞口边大叫,瞿思齐艰难地朝她伸出手。白小舟伸了半截身子,就在抓住他手腕的那一刻,她和朱翊凯同时感到手里一沉。瞿思齐脸色铁青:“有人,有人在下面拉我。”

    白小舟觉得自己的手臂都快要被拉脱臼了,但她死咬着牙,怎么都不肯松手,朝那黑黝黝的洞里看了一眼:“下面没有人啊。”

    “真的有,他抓着我的脚。”瞿思齐瞪大眼睛,“他的手好冷,像……像……”他没有说下去,谁都能猜到他想说什么,白小舟的心冰凉,手上愈加沉了,仿佛她所拉着的是一块千钧之石。

    朱翊凯低呼一声,身子往下一沉,却仍没有放开瞿思齐,白小舟侧过头去,看见他的左肩肿得老高,脸上的痛苦更盛。

    糟了,他的肩骨脱臼了。

    手中突然一轻,瞿思齐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猛地朝下拉去,两人惊得说不出话来。白小舟只觉得心中空了一块,愣了几秒,大脑轰的一声,什么也不能想,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疯了一般朝洞穴中呼喊他的名字,但回答她的,只有宛如鬼魅的回音。

    “小舟!”一条手臂伸过来,紧紧环住她的腰,“你冷静点儿!”

    白小舟仿佛听不到他的话,只红着眼睛往暗洞里扑,朱翊凯咬牙打了她一个耳光:“小舟,你醒醒!”

    这一个耳光不亚于平地惊雷,白小舟不再叫喊,只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眼泪汹涌而出:“思齐,思齐他,他……”

    “不会!”朱翊凯斩钉截铁地说,“他不会死!你忘了吗,他是打不死的蟑螂!”

    白小舟想要说服自己相信他,但试了好几次,心中依然空落落的,只觉得无力。

    “小舟,他一定没有死,我们能找到他的。”朱翊凯继续说,“你振作点儿,这洞穴有些奇怪,我们……”他身子晃了晃,白小舟一惊,连忙将他扶住,他脸色苍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没关系,只是有些累。”朱翊凯有气无力地说。白小舟擦去眼泪,查看他的胳膊,轻轻按了按,痛得他嘶地吸了口冷气。白小舟皱眉说道:“脱臼和肌肉损伤。”脱臼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这肌肉损伤恐怕伤得有些狠了。她抓住他的胳膊,趁他不注意,猛地往上一接,他失声大叫,身上几乎被冷汗湿透。

    骨头是接回去了,但那条胳膊还是软趴趴的毫无力气,白小舟咬了咬牙,开始脱左手手套,朱翊凯按住她:“现在不能用你的超能力,太伤精力。把力气留着找龙老师和思齐吧。”

    白小舟迟疑了一下,同意了他的意见,至于他的胳膊,回去之后随时都可以治疗。

    “你先休息一下。”白小舟打起精神,将朱翊凯扶到一处开阔的地方,头顶有暗淡的阳光照下来,然后从背包里掏出食物和运动饮料,给他补充体力。朱翊凯声音沙哑,低低地说:“奇怪,怎么这么累,我的体力应该没有这么差。”

    白小舟仔细地看着朱翊凯,他就像是刚从水里被捞起来,连说话都有些无力。她心中也有些奇怪,自己的体力也没有这么差,怎么才走了几个小时就累得气喘吁吁,难道是因为洞里缺氧?

    她找出小型氧气瓶给朱翊凯吸氧,折腾了一阵,才好些了,两人并肩坐着,抬头看穹顶上透下来的那一缕光,一时间竟有些荒诞之感。

    “真像一场梦。”白小舟哽咽道,“凯子,我是不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只要醒过来,就能看到思齐?”

    朱翊凯的手臂伸过来,将她紧紧抱进怀中,让她靠着自己的肩窝。“小舟,不是还有我吗?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绝不会抛下你。”

    白小舟愣了一下,奇怪地抬起头来看他,有些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他之口。朱翊凯也低下头来看他,四目相对,他的眼神温柔而炽热,呼吸也渐渐急促:“小舟,其实我一直对你……”

    “别说!”白小舟连忙制止他,“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朱翊凯抓住她的手,急切地说:“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小舟,我喜欢你,你愿不愿意接受我?”

    白小舟脑中再次轰地一下炸开,其实她是知道朱翊凯和瞿思齐对自己的感情,只是他们谁都没有说破,她也不愿意去自作多情,可是如今听朱翊凯这么急切而热烈地表白,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脸刷地一下通红,耳根一阵发烫。

    白小舟的心中被某种异样的情绪涨满了,她想起他们一起查过的那些案子,度过的那一个又一个危险,朱翊凯的每一个音容笑貌,他的每一次拼死相救,胸膛里似乎有狂烈的欣喜浮上来,冲上喉头,眼睛酸涩。

    白小舟闻着朱翊凯身上淡淡的香味,凝望着那双狭长的眼睛,漆黑的眸子映出她的容颜,她能够感觉到他心中的期盼和不安,还有一丝焦急,如果换个地方,换个情境,她或许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吧,可是,现在时机不对。

    “凯子,这些事情我们回去之后再说好吗,思齐他……他刚刚……”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又有些哽咽,“老大和龙老师还身陷险境,我们不能……”话还没说完,他的唇便印了上来,深深地吻着她,舌头勾勒着她的唇。

    这下子,白小舟真的呆住了。

    她不知道朱翊凯之前有没有女朋友,但他的吻生涩而拙劣,却饱含深情,仿佛要将长期以来所压抑的一切情感都释放出来,不给她一丝一毫逃避的机会。就在她愣神的一会儿工夫,他的舌头已经撬开了她的唇齿,伸了进去,与她的舌头纠缠在一起嬉戏。

    这是白小舟的初吻,她从没想过自己的初吻会在这样一个地方失去,虽说写在小说里是一种危险下的极致浪漫,可她偏偏感觉不太好。

    特别是思齐刚刚摔下暗洞之后。

    而且,她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她想要将他推开,却没想到他的力气居然这么大,只用一条胳膊就把她抱得死死的,挣扎也无济于事。

    她下意识地睁开眼睛,只是这么无意间的一瞥,紧盯着他身后,眼睛蓦然睁大,推了他一下,他不动,她急了,在他肩头一阵乱打,嘴里呜呜发着含混不清的音符。

    朱翊凯好不容易从沉醉中醒过来,放开了白小舟问:“怎么了?你不喜欢?”

    白小舟大口地吸着空气,指着他身后说:“司、司马……”朱翊凯一惊,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对面缓缓走过。

    二人所处的地方虽然宽阔,但面前有一道很深的鸿沟,鸿沟对面的洞壁上有几个窗户一样的小洞,洞后面是另一条路,那边比这边还要亮堂一些。小窗洞里现出司马凡提的脸,他似乎没有发现这边的二人,神色疲惫、焦虑,浮现出强烈的恐惧,步伐缓慢,看起来比平日里瘦了好些,一双眼睛都凹了下去。

    看到他,白小舟心中忽然扫过一种奇怪的感觉。

    第三部 第二十五章 人腊

    对了,人腊。

    虽然他并没有那么瘦,皮肤也没有干枯成深褐色的焦皮,可她就是会不由自主地把他和那些人腊联系起来,也许任由他这么下去,他真的就会变成那些人腊中的一员。

    “凯子,咱们快跟上他。”白小舟压低声音说,“说不定还能找到龙老师。”

    朱翊凯看了看四周的地形,两条平行的道路,还不知道在何处相交,怎么可能追得上。他沉思片刻,从衣服里取出一只小瓶,将瓶内的粉末倒在手心,低声念了一句口诀,用力一吹,粉末随风扬起,朝对面飘去。

    “这是云英粉。”朱翊凯在她耳边低声说,“龙老师以前做的,用来在夜里追踪。附在人身上,此人经过之处,必然留下浓烈的茉莉香,三日不散。”

    白小舟在心下叹服,龙老师总是能另辟蹊径,做出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来。二人进入细长的甬道,开始寻找茉莉香味。甬道越来越窄,只能容一人通过,后来只能佝偻着身子往前走,到最后竟只能匍匐前进。

    朱翊凯说:“此路不通,换条路吧。”

    白小舟想了想也是,说不定里面更加窄小,已不容人通过,正打算回转,鼻子却动了动:“我好像闻到了一股香味。”

    朱翊凯闻言,也闻了一阵:“我怎么没闻到?老大身材那么高大,这条路根本走不了。”

    “不对。”白小舟皱眉,“我真的闻到了,是从里面飘出来的。”她略想了想,“或许这条甬道要到尽头了,外面有另一条路。凯子,我得进去看看。”

    朱翊凯朝那甬道深处看了看,只得说:“你跟紧我,要是有危险,立刻往回走。”

    白小舟点了点头,朱翊凯一步一步往里爬,渐渐地,他也闻到了那股浓烈的香味,而甬道更加狭窄,他能够感觉到洞壁紧紧地贴着他的皮肤。

    “不能再往前了。”他皱着眉说,“我进不去。”

    白小舟举起手电筒,往里面照了照:“凯子,你看,那是什么?”朱翊凯顺着光线看过去,几步之外,静静地躺着一件衣服。他咬了牙强行爬过去,将那衣服拿起来嗅了嗅:“这是老大的衣服。”

    话音未落,头顶上便响起轻微的脚步声,他蓦然抬头,看见头顶竟然有一个洞穴,像一口窄小的井,而井口上压着石头,那石头动了动,被人推了开来,一道暗淡的光线从头而降,正好照在他的脸上。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他微微眯了眼,才看清洞口伸出一个人脑袋来,那个人,他很熟悉。

    “老大?”

    司马凡提一句话都没有说,脑袋缩了回去,白小舟在后面问:“找到老大了?”司马凡提又转身回来,这次,他手里拿了一块石头,朝洞下的朱翊凯砸来。

    朱翊凯匆忙后退,但甬道太过窄小,竟将他的身体给卡住了,那石头落下,被他将将躲过,却依然擦伤了耳朵,鲜血直流。

    “小舟,快,快拉我出去。”朱翊凯喊道,“老大疯了,他要杀我。”

    白小舟大惊,抓住他的双腿,用力往外拉,他也在拼命挣扎,肩膀上的伤疼痛难忍,皮肤被蹭出了一道道鲜血淋漓的伤口,但他已顾不得许多。

    洞上的司马凡提再次拿起了石头,铆足了劲儿,用力往下砸,这次若是砸中,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朱翊凯急得满头冷汗,拼了命往外挣,忽听身后的白小舟大叫一声,他蹭掉了手臂上一大块皮肉,终于退开了一两步,那石头落下,正好砸在他面前,飞溅的石子儿在他脸上留下几道血痕。

    “凯子,你、你的手臂!”白小舟喘着气大叫,朱翊凯侧过头看了看凹下去一块的胳膊,鲜血正从那碗口一般大小的伤口中涌出来,巨大的血腥味令甬道中原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混浊。疼痛令他的呼吸都有些困难,但他仍强打着精神说:“我没事,不过是皮肉伤。”

    白小舟正要松一口气,甬道却突然震动起来,碎石从洞壁滚落。“快退出去。”白小舟吓得神色骤变,拉着他的脚将他往外拖,“好像地震了。”

    “来不及了。”朱翊凯回过头来看她,仿佛要将她深深地看进心里去。“小舟,是山神发怒了,他不会让我们活着出去。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埋骨于此吗?”

    “你说什么傻话!”白小舟大叫,还在拽着他拼命往外退,“我不愿意!我们谁都不会死,不管是你、思齐、老大还是龙老师,我们都要活着,活着从山里出去。凯子,你千万不要放弃啊!”

    最后一个字从口中吐出,带着浓浓的哭腔,其实她也知道,活下去的希望实在渺茫,一旦地震引发山崩,整座溶洞都会被填埋,而他们这些弱小的人类,在天灾面前,与蝼蚁无异。

    甬道开始崩塌,飞溅的尘土模糊了她的双眼,她看不到朱翊凯,也听不到他的声音,她觉得自己要死了。听说死亡之前人都会看到自己这一生中所经历的所有往事,包括所有的幸福与快乐、愤怒与悲伤,可是她什么都看不到,只看得见雪白的、毛茸茸的尾巴,像彩带一般在面前飘摇。

    真是奇怪的死前幻觉啊。

    黑暗随着洞窟一起崩塌下来,她忍不住在心中讥笑,凯子,到底让你的乌鸦嘴说对了,我们都要埋骨于此。

    不知道下辈子,我会变成什么呢?

    朦胧之中,她仿佛在虚无之境中漂浮,她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何处,身体轻飘飘的没有一丝重量。她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却重如千钧,好不容易才挤开了一条小缝。

    她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躺在冰棺里的人,他很年轻,模样看不太清楚,但依稀能够看到俊朗的痕迹。

    这个人是谁?他死了吗?好可惜,年纪轻轻的就这么不在了。她突然想到了自己,她这么漂浮着,肯定也是死了吧,也不知道她的魂魄是在哪里,莫非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

    她的目光依然聚焦在那具年轻的尸体身上,他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身材看起来很好,可是好像缺点儿什么。

    她歪着脑袋看了半晌,忽然明白他缺什么了。

    他缺了一双手!他那熨得服帖笔挺的西装袖管下面,没有手!

    她猛然间从梦中惊醒,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人没有手的时候,她很害怕,那种恐惧是她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她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结冰。

    “你醒了?”低沉沙哑的嗓音,有气无力,仿佛这区区三个字都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白小舟蓦然一惊,惊慌回头,看见司马凡提坐在对面,靠着洞壁,脸色如蜡,眼睛深陷,眼神像一具行尸走肉。

    “老大!”她一下子跳起来,伸手去摸电击枪,但摸了个空,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她的电击枪正被司马凡提踩在脚下。

    奇怪,她竟没有死?她低头检查了一下,衣服破了,有几处擦伤,并无大碍。

    难道是司马凡提救了她?

    “老大,你为什么要伤害龙老师和凯子?”白小舟一步步小心地朝他靠近,“你真的被那些蜈蚣给操纵了?”

    司马凡提忽然笑起来,笑容充满了讥讽:“他是这样告诉你的?”

    白小舟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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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告诉你,我没有被什么蜈蚣操纵,也不是我伤了初夏,你信吗?”司马凡提说起话来气若游丝,说不了几句就直喘粗气,“如果我再告诉你,是凯子迷失了心性,害苦了初夏呢?”

    白小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不管他告诉你什么,都是假的。”司马凡提喉咙像一个风箱,一说起话就呼呼漏气,“我们仨进了溶洞之后,发现了那台老电视,没有电,但电视却能打开,里面什么画面都没有,只有雪花。初夏提醒我们一定不要盯着电视屏幕看,我们砸了它,继续寻找出路,没想到凯子已经被它迷惑了心智,半途突然发难,把初夏打成重伤,还引发了小规模的山崩,把我们都封在了洞里。”

    白小舟越听越心惊,双手微微颤抖:“怎么会这样?”

    身后忽然哗啦一声响,两人惊惶回头,看见乱石堆里石头滚动,一只手伸了出来。司马凡提神色一变。“是凯子,他居然这么快就醒了。”他将脚下的电击枪踢过去,“小舟,快,让他再多睡会儿。”

    白小舟捡起枪,对准那石堆里挣扎着往外爬的青年,却怎么都下不了手。司马凡提催促道:“你还在干什么?他要是缓过气来,会把我们都杀了!”

    又一块石头滚下来,朱翊凯浑身是血地从石堆里爬出,鲜血将他俊俏的脸庞映成诡异的深红。“小……舟。”他的声音沙哑,“他被蜈蚣操纵了,不要相信他的鬼话。”

    司马凡提冷哼道:“你真以为小舟没有眼睛吗?小舟,你好好想想,自从他从山里回去后,是不是变得很奇怪?”

    白小舟细细回想,并未察觉出什么奇怪之处,唯一奇怪的,是那个吻。

    以前的朱翊凯温和守礼,绝不会轻易吻她的,更何况是在瞿思齐遭遇危险之后,他哪里来的兴致?

    越想越心惊,朱翊凯摇摇晃晃站起身,衣衫破烂,遍体鳞伤,仿佛一阵风都能吹倒,他望着白小舟,一步一步走过来,白小舟颤抖着说:“别过来!”

    “小舟,你真的不相信我吗?”他眼中浮现难以言说的伤痛,像针一样刺在白小舟的心里,冒出血来,手中的电击枪剧烈地颤抖:“凯子,我……”

    朱翊凯一把抓住她的手,凝望着她的眼睛,“既然你不相信我,就开枪吧。”

    四目相对,他的那双眼睛又黑又亮,目光坚定不移,白小舟的手渐渐垂了下去,就在这个时候,司马凡提忽然道:“小舟,你忘了初夏给你的那个篆字了吗?她已经提醒过你了,要提防第三者的存在。”

    白小舟仿佛胸口被人狠狠打了一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司马凡提继续说:“对于你和思齐来说,朱翊凯不就是多出来的第三个人 ?'…99down'”

    朱翊凯的脸色瞬间变了,双眼血红,睚眦欲裂,就像要从眼眶里突出来似的,凶狠地瞪着他:“住口!谁说我是第三者?”他一挥手,打掉了白小舟手中的电击枪,将她抱入怀中,怒吼道:“小舟是我的,瞿思齐才是多出来的那个人!”

    白小舟浑身再次颤抖起来,侧着脸看他,像是不认识他一般:“凯子,你、你说什么?”

    朱翊凯低下头,两人的脸贴得极近,她能够感觉到他急促的呼吸和浑身上下弥漫的怒气:“小舟,告诉我,你喜欢的是我,不是思齐。”

    白小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他的力气很大,虽然负伤,但手臂依然有力得如同铁钳。

    “你不是我认识的朱翊凯。”她脸色阴沉地说,“凯子绝不会强人所难。”

    朱翊凯脸色更加苍白,将鲜血和伤痕衬得更加刺目:“你说我强人所难?难道你喜欢的是思齐?”

    白小舟想要解释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朱翊凯也没有要听她解释的意思,像一头受伤的野兽般怒吼:“为什么你们眼里只看得到一个瞿思齐?他有什么好?他能力不如我,天赋也不如我,为什么你们都把他当成宝贝?龙老师连自己的不传之秘也传给他,我也想学,可你知道龙老师对我说什么吗?她说我不适合!我不适合,他姓瞿的就适合?”

    司马凡提低头咳了一阵,有气无力地说:“初夏没有骗你,那种法术更适合精神力强的异能者学习,而你的力量不受控制,很容易弄巧成拙,造成极大的破坏。”

    “你住嘴!”朱翊凯厉声呵斥,“为什么你们都信不过我?在你们的心中,我就是个只会闯祸的祸害。你们把我当成了定时炸弹,你们所有人,所有人都提防我,你们根本没有把我当自己人!”他像是要把心里积压了许久的痛苦、悲伤、矛盾、自卑,全都发泄出来,双目充血,疯了一般紧抓着白小舟的胳膊。“连你都要抛弃我,我那么爱你,只要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心里想的全都是你,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为什么连你也只一门心思爱瞿思齐?你说,他到底哪点儿比我好,你说!”

    他很用力,手指几乎勒进了白小舟的肉里,疼得她直冒冷汗。他们靠得那么近,只要她将右手上的手套脱下来,就可以轻易将他制伏,但她不愿意那么做,他是朱翊凯,是一个即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伤害的人。

    “原来你这么恨我。”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熟悉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愣住了,白小舟回过头去,看见瞿思齐正提着那把断了的青铜剑走过来,喜悦如同汹涌的洪流,从她的心中涌出来,在她还没回过神的时候,眼泪已经模糊了她的双眼。

    “思齐,你没事?”

    “放心,我有不死鸟一般的生命力。”瞿思齐冲她嘿嘿一笑,“何况那个洞穴,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什么?”白小舟瞪大了眼睛,瞿思齐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仰着鼻孔说:“那个洞其实没有多深,以我的本事,跳下去最多擦破点儿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忘了我是谁了?”瞿思齐说,“我能够看到过去,预言未来啊。还记得我们在守林人的小屋所住的那一夜吗?那个夜晚,我做了一个梦,梦中凯子被妖物所迷惑,迷失了心智。这一路上我一直在想办法戳穿他的阴谋。”

    “来得正好。”朱翊凯将白小舟推到一边,从背上解下那一对金锏,上面所缠的白布条如丝带一般飞舞着散开,露出金光灿灿的本相,“既然你没死,我们就来个了结吧,让这些人都看看,是你厉害,还是我技高一筹。”

    瞿思齐看着他,沉默着,朱翊凯冷笑:“怎么,不敢?”

    瞿思齐闭上眼睛,手中的青铜剑渐渐垂下。朱翊凯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会跟你动手的。”瞿思齐说,“你是我的搭档,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我的剑不会刺向朋友。”

    朱翊凯像听到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般地说:“这个时候你还假惺惺的干什么?你要是个男人,就把剑拿起来,我们好好打一场,拼个你死我活!”由卝99down卝整卝理

    瞿思齐将青铜剑一丢,往前走了两步:“说到底,你恨的人是我,既然如此,只要我死了,你就能够得到解脱,你动手吧。”

    朱翊凯怒道:“你在羞辱我?”

    “随你怎么想,羞辱你也好,让着你也罢。”瞿思齐又往前踏了一步,“只要结果一样就行了,动手吧,我绝不逃走。”

    “你以为我不敢?”朱翊凯举起手中的金锏,只要一打下去,别说是人的脑袋,就是铜做的头颅也能一下打扁。杀了他,他心中有个声音说,只要杀了他,一切都结束了,小舟将是你一个人的,龙老师也会倾尽毕生所学教授你,只要世上没有他,就不会有人再挡着你的路。

    杀了他!

    杀了他!

    金锏在半空中剧烈地颤抖,反射出从穹顶上透下来的那一丝若有似无的亮光,像飞舞的萤火虫一般破碎,瞿思齐目光无比坚定,朱翊凯从他的眸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像一只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恶鬼。

    嫉妒的恶鬼。

    第三部 第二十六章 身陷绝境

    “不!”他厉声大吼,震得洞穴微微颤抖,转身一锏打在石堆上,像砸豆腐一样狠狠地砸着坚硬的岩石,一时间碎末飞溅。每砸一下,他喉咙里边就迸出类似于野兽的吼叫,像个十足的疯子。

    “我就知道,你不会伤害我。”瞿思齐眼角浮起柔和的笑意,“你太善良了,你宁愿杀了自己,也不愿意杀我。”

    “快阻止他。”司马凡提咳得更加厉害,“再这样下去,他的意志会崩溃,到时候不死也成了废人。”

    瞿思齐飞身捡起地上的电击枪,一枪打在他的腰上,电流流过四肢百骸,朱翊凯剧烈地颤抖了几秒,然后颓然倒下,无声无息。

    白小舟扑过去抱住他,眼泪滴在他的眼睑上,绽开一朵小小的水花:“凯子,你真是个傻瓜,你说我们都漠视你,其实我们谁都离不开你,没有你,这个团队根本寸步难行。”

    瞿思齐看着泣不成声的白小舟,心中漾起一层悲哀的涟漪,其实他是知道的,小舟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比谁都清楚,只是不愿意去承认罢了。

    凯子,其实该嫉妒的人是我啊。

    白小舟将泪水一抹,忽地站起身来:“老大,你们砸坏的那个电视机在哪儿?”

    司马凡提一愣:“你问这个做什么?”

    “那电视机是一切的罪魁祸首,仅仅是砸坏恐怕不能阻止它的妖力。”

    司马凡提抬起眼睑,目光无神地问:“你有什么办法?”白小舟眸中光华灼灼:“山人自有妙计。”

    司马凡提沉默一阵,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白纸,纸上用黑炭画着地图:“这些天我在溶洞里寻找出去的路,虽然没有找到出口,却也大致了解了一些地形。你们顺着这条路走,上面画了一个五角星的地方,就是那个洞穴。”

    二人接过来,正要走,又听司马凡提说:“你们快去快回,等你们回来,我就带你们去见初夏。”

    有了地图,路自然好走了许多,瞿思齐不明就里地指着上面一个画了心形图案的地方:“这是哪儿,为何老大会做这样的标记?”

    那个心形图案画得很大,也画得很重,几乎力透纸背,想必是极为重要之所在,但二人无暇多想,为今之计,先让朱翊凯恢复心智才是正经。

    走了大概有40分钟,两人都觉得有些喘不上气,四肢酸软,倒像是刚刚跑完三千米。

    “真是奇怪。”瞿思齐小声咕哝,“最近怎么这么容易累。”

    白小舟也暗自觉得不可思议,穹顶上能透下阳光的窄小洞穴不在少数,按理说不该缺氧,难不成有什么别的原因?

    “小舟,到了。”瞿思齐看了看地图,又看了看洞壁上那个狗洞,二人身子一矮,钻了进去。

    阴冷的洞穴,互相残杀的人腊,屏幕被砸碎的电视机,正是那引来大祸的洞穴无疑。白小舟从背包里掏出一只啤酒瓶,瓶口塞着木塞子,里面是满满的一瓶子血红色液体。

    “这是什么?”瞿思齐问。

    白小舟打开木塞,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鼻而来:“黑狗血。”她将瓶子一倾,将狗血浇在电视机上,那电视竟然迸起一串火花,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黑狗是至阳之物,生前又多以粪便等污秽之物为食,死后阳气全都聚集在血中,因此黑狗血是世间至阳至秽之物,任你是再高明的法器,遇见了它,也要成一堆无用的死物。”话音未落,忽听鞭炮似的炸响,那电视机内冒起一阵黑烟,二人大惊,匆忙护着口鼻后退。

    黑烟越积越多,最后竟会聚成一团乌云,在半空中浮动漂移,乌云之内似乎有万千人类在嘶声呼喊惨叫,仿若地狱之声,让人不寒而栗。

    “这是什么鬼东西!”瞿思齐含糊不清地喊道。那乌云似乎没有消停的迹象,凄厉的呼喊越来越多,越来越大,渐渐地,乌云表面竟浮出一张张狰狞的脸。

    那些脸苍白如纸,眼眶里黑黢黢的,没有眼珠,嘴巴张得老大,里面也是黑黢黢的,像一个个孤苦无依、受尽折磨的地狱冤魂。

    “是欲望!”白小舟惊道,“这些是人类各种各样的欲望!”

    贪婪、自私、淫欲、嫉妒、仇恨、杀意,人类的欲望是这世上最可怕的武器,足以毁灭一切。

    怪不得这台电视机竟然能让人迷失心智,原来它竟吸收了这么多欲望。白小舟心下大骇,是她太过轻敌了,黑狗血的确是世上至阳至秽之物,但和欲望比起来,它又算得了什么?

    “快走!”瞿思齐深觉不妙,拉起白小舟就往外逃,乌云追了上来,密密麻麻的空洞人脸已经布满了它的表面,它看起来不再像是一团黑雾,而是一个浑身长满脸的怪兽。

    它的速度极快,瞿思齐将白小舟往前一推,拔出青铜断剑,手腕一翻,剑身被光芒补完,他一个漂亮的转身,挥剑朝那怪物砍去。

    剑身没入怪物体内,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被刺中的那张人脸消失了,但他刚刚将剑抽回,那空隙处又长出一张人脸来。

    人类的欲望,是没有止境的。

    两人心中一片冰凉,连这把从远古时流传下来的神剑都无法阻止它,他们还有何计可施?

    唯一的办法,只有逃。

    二人慌不择路,也不知道跑进了哪条甬道,前路漫漫,后有追兵。白小舟忍不住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思齐,我们往这个心形的标记处跑。”

    “什么?”瞿思齐有些喘不上气,“为何?”

    “反正也没用别的路了。”白小舟急匆匆地说,他们已经跑进了通往此处的路,一路上虽有几个岔路,但司马凡提只将那些路画到一半便不画了,若不是条死路,就是里面还有别的危险。

    别无选择,也许跑到这里还有一线生机。

    时不我待,她无法详细解释,瞿思齐也别无他法,只得听了她的话,一条路走到黑。

    渐渐地,他们觉得有些不对,这条路中,穹顶上并无洞穴,唯一的光亮是他们戴在头上的灯帽,但四周的墙壁上却不知为何竟像是泛着一层暗红色的光,刚开始时极淡,越到后面越亮,倒像是洞壁上被刷了一层红色的磷光粉。

    “小舟,你听,是不是有什么声音?”瞿思齐的步子渐渐慢下来,白小舟竖起耳朵,像是听到了怦怦的心跳声,但她又有些怀疑,不敢确定所听到的是不是自己那急促的心跳。

    “你不觉得……这甬道有些像某样东西吗?”瞿思齐的声音有些发颤,白小舟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现出一抹疑惑和讶异。

    血管!

    这条长长的洞穴,就像是人类的大动脉!

    凄厉的惨叫声从身后传来,那欲望集结而成的怪物已经追了上来,二人一咬牙,横竖是个死,没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继续朝里飞奔,洞壁上竟然隐隐能够看到水一样的东西在流动,但他们清楚地知道,那不是水。

    忽然眼前一亮,白小舟没有刹住脚,从洞穴出口飞了出去,她失声尖叫,手腕上一紧,身子又荡了回来,差点儿打在洞壁上,好在她身手还算敏捷,抬脚朝坚硬的岩石上一撑,稳住了身子,才躲去了骨头被撞碎的劫难。

    但她此时的情形却也好不到哪里去,身子悬在半空中,仅凭瞿思齐在上面拽着,自身的重量几乎将腕关节给拉脱臼。

    白小舟咬着牙,忍着手腕上传来的剧痛,身子在半空中晃着圈儿,她低头看了看,这悬崖并不十分高,大概五六米,但底下却是深红的水,红得那么鲜艳,就像是……

    血。

    她忍不住观察这个洞穴,此处十分广大,四面洞壁都泛着红彤彤的磷光,刺人眼目,洞穴底下是血红色的深潭,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奇怪的味道,有些像土腥气,却又带了一丝金属的臭味,十分难闻,若不是身处还未开发的溶洞,她会以为自己来到了某处矿井。

    “小舟。”瞿思齐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脸色煞白,白小舟费力地转过头,顺着他目光之所在看过去,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差点儿掉了出来。

    那血色深潭的正中,有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方圆几米,岩石上又立着一块大石,那石头十分奇异,形状有些类似于人类的心脏,通体深红,龙初夏正靠在那块红色的大石之上。

    说“靠”不太确切,应该说“绑”。

    但她并不是被绳索所绑缚,而是从那石头里伸出几根血管一样的东西,将她的手脚和腰部都牢牢地固定在岩石表面。她似乎已经昏迷,双眼紧闭,胸口微微起伏,似乎呼吸有些急促。

    “龙老师!”白小舟大叫,“老师,能听到我说话吗?快醒醒!”

    龙初夏一动也不动。

    两人心中冒出一股惧意,龙老师此时的境况,似乎大大不妙。

    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那块岩石又是什么怪物?它禁锢着龙老师,究竟所为何来?心头的疑团越来越多,白小舟思索片刻,忽然有所领悟,脸色更加难看。

    “糟了。”瞿思齐说,“它追来了。”

    他身后的洞窟中传来纷乱的惨叫声,是那个由欲望组成的怪物到了。瞿思齐咬了牙,拼尽力气要将白小舟拉上来,但刚刚拉到一半,那怪物已到身后,从它的体内冒出几道黑烟,那黑烟仿佛章鱼的爪子,攀上他的身,纠缠不休。

    它想将思齐吸进去?

    “思齐,快放开我!”白小舟大叫,瞿思齐的牙关咬出了血,面目因费力拉她而变得有些狰狞:“不放!我绝对不会放手!”

    “你这个傻瓜。”白小舟急道,“你要是不放,我们俩都得死。下面是潭水,我会游泳,快放手!”

    瞿思齐依然没有放手的意思,那潭水血红,谁知道里面究竟有什么,如果它是强酸或者强碱性的,那岂不是连渣儿都不会剩下?

    纠缠在他身上的黑色烟雾越来越多,白小舟一咬牙,摸出挂在腰间的瑞士军刀,往他手背上一戳,他忍不住失声大叫,手指本能地松开,白小舟只觉身子一轻,朝下跌去。

    思齐,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得救。

    她闭上双眼,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忽而阴风扫过,一双手牢牢地横抱住她的身子,她诧异地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有一瞬间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张脸陪着她度过了二十个春秋,时时在她梦中出现,每一次出现都是那么和蔼可亲、温柔良善,从她口中所吐出的,也永远都是温言软语、关怀怜爱。白小舟甚至能够清楚地记得小时候家里没有空调,夏日里热得睡不着觉,她坐在凉席上,摇着蒲扇,唱着动听的歌谣哄自己入睡。那些过往如此清晰,清晰得仿佛就在昨天。

    “妈妈?”白小舟几乎以为自己还在梦中,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她的下巴,却一眼看见她身后如孔雀开屏一样的九条雪白狐尾。

    狂喜瞬间被惊惧所替代,虽然早已在那些迷离的梦境中有了心理准备,可是当真真切切看到的时候,她还是不敢也不愿意去相信。

    九尾狐在岩壁上点了几点,朝潭中心那块岩石飞去,稳稳落下,一块碎石从岩石上滚落,跌进血红之水中,噗的一声烧起来,融化成了汁液。

    白小舟很显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自不会明白自己刚刚经历了生死之劫。

    她仍然盯着面前这张脸,她的妈妈并不十分美丽,却清秀可人,有一种常人所没有的温婉气质,像江南水乡那些大户人家的闺秀,让人一看便想要亲近,仿佛对着这样一个水做的人儿,任何的火都发不出来。

    “乖乖地待在这里。”依然是慈母的微笑和话语,“我去救你的朋友。”说罢,她纵身一跃,扑向洞口那看傻了的瞿思齐和他身后的欲望怪物。她身子浮在半空,手中多了两道灵符,口中念念有词。灵符火起,那怪物发出一声贯穿长虹的尖叫,几乎要刺破人的耳膜。那些缠着少年的触角纷纷松开,它像是被无形的绳子捆住了身体,拼命扭动挣扎着。

    “思齐,快用剑砍它。”九尾狐喊道,“一定要从头到尾,将它劈成两半!”

    瞿思齐如梦初醒,捡起被他丢在地上的青铜剑,白光将剑补完,然后大喝一声,用尽了十二成的力气,朝那怪物砍过去。

    他觉得砍进了一团棉花里,软绵绵的,没有一丝阻碍,就这么一路往下,因用力过猛,当的一声砸在地上,激起一串岩石飞溅。

    那怪物竟然真的被他劈成了两半,它的内部全是纠缠在一起的肢体,一条条,白生生的,看得瞿思齐胃内翻腾,张嘴欲呕。

    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仿若这一剑下去砍中了几千几万人,九尾狐仍在念诵咒文,嘴唇开开合合,越来越快。那怪物忽然发出一声巨响,猛烈地燃烧起来,火焰不是红色,而是青色,像一大团鬼火。鬼火之中,欲望们挣扎怒吼,瞿思齐几乎要认为自己置身于火灾现场,正观赏着一场可怕的大劫难。

    烧了足足有十分钟,那火光终于渐渐弱了下去,直到化为虚无。

    那怪物被燃烧殆尽,竟连一点儿灰烬都未曾留下,与此同时,在另一个洞穴中昏迷的朱翊凯身体猛地一震,深吸了一口气,猛然坐起。

    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满身的血与伤,不明就里地自言自语:“这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伤成这样?”

    白小舟站在岩石上,望着面容柔和的九尾狐,心中百味杂陈。这是她的母亲,熟悉又陌生的母亲。

    “小舟。”九尾狐伸出手,想要像小时候那样抚摩她的长发,她本能地退后一步,避开那只手。九尾狐眼中浮起一丝难以察觉的悲伤,笑容微微有些凄迷。“小舟,你不要妈妈了吗?”

    “你不是我妈妈。”白小舟咬着下唇,看着她飞舞的九条尾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妈妈是人,你变成我妈妈的模样,想要干什么?”

    九尾狐垂下眼眸。“我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你长大了,有些事情瞒不住你,所以我才要离开啊。”她不愿意看到女儿眼中的戒备和怀疑,因此即使知道她很无助,知道她在满世界寻找自己,也要躲着她,否则,当撕开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残酷的真相时,受伤的不仅仅是她,还有小舟啊。

    九尾狐脸上的惆怅和悲戚令白小舟心中一痛,她将下唇咬得出血,迟疑了一阵才问:“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妈妈在哪里?”

    九尾狐双眼无神地望着远方,似乎想起了久远的回忆:“她……死了啊。”

    白小舟猛地抽了口冷气,只觉得胸口处有一股怒气喷薄而出,怒吼道:“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她已经死去很多年了。”九尾狐细细地想,“那年,你只有几岁,还是个不记事的小姑娘呢。”

    白小舟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思考,她转过身,从站在身后的瞿思齐手上夺过剑,往前一递,架在九尾狐的脖子上:“说,是不是你杀了我妈妈?”

    九尾狐苦笑道:“原来你是这么想我的吗?因为我是异类,就认为我是杀人凶手?”白小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把推开上来劝解的瞿思齐,怒喝道:“不要再废话!说,我妈妈是怎么死的?”

    九尾狐似乎一点儿都不怕那把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面容依然柔和,宛如慈母:“音儿……她是出车祸去的。”

    车祸?

    白小舟脑袋里轰地一声炸开,那个一直纠缠着自己的噩梦铺天盖地而来,在那个梦中,父亲抱着浑身是血的自己在山中飞奔,她奄奄一息,双手血肉模糊。

    第三部 第二十七章 “仙缘”

    “你父亲曾经是个赏金猎人,专门接灵异案子。那一年,他接了一个大案,分不开身,让音儿先带着你去你外公那里。他很费了一番工夫才捉住了那个案子的罪魁祸首,在押解他的时候,那人告诉你父亲,他的妻儿将有生命危险。”

    “我父亲不会相信他!”白小舟急切地说。

    “那人不是普通人啊,他能够预言未来,而且,从未出过差错。”

    瞿思齐闻言一惊:“难道那个人是……”九尾狐瞥了他一眼,忽然嘲讽地轻笑:“真是孽缘啊。”

    瞿思齐脸色骤变,低头不语,沉默了很久,才低低地说:“白叔叔能够抓到他,真是厉害。”

    “当然,修谨曾经是最好的赏金猎人,他的天赋令多少人嫉妒啊。”九尾狐又陷入了回忆之中,她脸上所绽放的笑容宛如少女般明媚。白小舟心想,难道她对爸爸……

    “那人的话让你父亲方寸大乱,几个回合下来,那人逃脱了,你父亲也没有心情去追,马不停蹄地赶去寻找音儿和你。可是,他终究晚了一步,你和你的母亲出了车祸,是他亲手把你和你母亲从大卡车的车轮下拉出来的。”

    白小舟浑身不住地颤抖,脑中似乎有一扇门,一扇关闭了很多年的门,就这样被突然打开了,模糊的记忆从门内涌出来,她依稀记得,那一年,妈妈牵着她的手,走在小镇的街市上,她正缠着妈妈要吃包子,妈妈拗不过她,只得给她买了两个,她吃得满嘴是油,妈妈蹲下身子,宠溺地替她擦去嘴角的葱花和油汁。

    一切都很美满,一切都很幸福。

    可是一个巨大的阴影朝她们冲了过来,那是一辆失去了控制的大卡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和路人的尖叫声,像一头噬人骨肉的巨大怪兽。

    留在她记忆中最后的景象是巨大的轮胎和漫天的血光。

    “不!”她丢下青铜剑,死死地抱住自己的头,“这不是真的,这些都不是真的,你说谎!”

    九尾狐心疼地看着她,将九条尾巴一收,缓缓走过来,试探着伸手,想要将她抱入怀中,这一次,她没有躲开。

    “小舟,不要怕。”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温言抚慰,“都过去了。”

    白小舟记得这个动作,以前每当她做了噩梦之后,妈妈都会将她抱在怀中,轻拍她的背,在她耳边呢喃:“别怕,妈妈在这里。”

    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她咬着牙,抓住九尾狐的衣服:“后来呢?”

    “你母亲已经没气了,你父亲抱着你去找你外公,救活了你。”说到这里,她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眼睛往她的双手瞟了瞟,又换上了浅浅的微笑,“你还太小,不能没有母亲,你的父亲很自责,也不想再娶。我和他从小就认识,是很好的朋友,朋友有难,我怎么能置之不理呢。何况……”她捧起白小舟的脸,“我的小舟是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啊。”

    白小舟不知道此时此刻心中到底是什么感觉,温暖、惊讶、恐惧、悲伤,万千情绪交织,呆呆地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怎么?因为一句不是亲生的,我的小舟就不要妈妈了吗?”九尾狐半开玩笑地问,白小舟连忙摇头:“不是的……我只是……”

    “我明白,我什么都明白。”九尾狐拍了拍她的头,瞿思齐也忙上来劝解:“别伤心了,打起精神,先想法子救龙老师要紧。”

    白小舟一凛,侧过头去看了看镶嵌在红石里的龙初夏,事有轻重缓急,她抹去脸上的泪水:“龙老师这是怎么了?”

    九尾狐脸色微变,沉默了一阵,指了指那块红石:“这是山的精魄。”

    二人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山的精魄是什么。九尾狐继续说:“相当于山的心脏,每一座山都有一个,否则山将会变成死山,没有任何生物能在山中生存。”

    白小舟皱了皱眉:“它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九尾狐脸上的神情更加复杂:“你已经发现了?”

    “我只是猜测。”白小舟沉着脸说,“那些神秘失踪的山民和路人,都是不小心进入了这座溶洞吧,就像我们在洞口看到的张力,吸尽他们精魄的不是什么怪兽,而是这座洞穴,或者,是这座山峦。”

    瞿思齐脸色一黑,这种想法他不是没有,只是被大山吸尽精魄,这种事可谓闻所未闻。他未免又有些心有余悸,怪不得进入溶洞之后他就这么容易疲倦,原来竟是被吸走精魄所致。

    九尾狐又往红石顶部指了指:“你看那里。”

    白小舟抬头细看,红石上似乎缺了一小块,上面还有凿子留下的痕迹,九尾狐说:“那是精魄之魂,每一座山峦要存活于世,必先能与天地交,也就是常说的吸收日月之精华,其关键在于那块精魄之魂,但数百年前,曾有一个道士闯进了溶洞,盗走了它,从那之后,鹿景山便开始从山民身上吸取精魂。人乃天地之灵长,它无法取之于天地,便只能取之于人类。”

    “那它为什么要绑着龙老师?”瞿思齐忍不住问。

    “因为初夏是‘地仙’体质。”

    地仙?这种说法好像在哪里听说过,白小舟朝瞿思齐望了一眼,瞿思齐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说:“我好像在修真小说里看到过。”

    修真?白小舟额头上冒出一排黑线。

    “所谓的地仙体质,也就是古人常说的‘仙缘’,无‘仙缘’之人,就算食尽灵丹妙药,费尽千辛万苦,也无法成仙。而有‘仙缘’之人,则能吸收日月之精华,修习术法便能事半功倍。”九尾狐道,“初夏天生便有‘仙缘’,红石之所以将她禁锢于此,便是将她当做了媒介,通过她的身体与天地合一,同时……”她顿了顿,垂着眼眸说,“也延续山中所有生灵的生命。”

    白小舟急不可耐地问:“怎么才能将她救出来?”

    “没有办法,除非找回那块精魄之魂。”

    瞿思齐闻言,只觉一股热血涌上来,将青铜剑捡起,朝那红石砍去:“我就不信了,把这块破石头打得粉碎,还救不出龙老师?”

    九尾狐大惊:“且慢!”

    青铜剑“当”的一声砸在石头上,磕飞了一小块碎石,四周的洞壁变得更加鲜红,脚下的血水中仿佛进了一条大鱼,被搅得汹涌澎湃。那红石如心脏一般跳动了两下,龙初夏的身体更往里陷入了一分,几乎将她的下半身淹没。

    瞿思齐脸色惨白:“怎么会这样?”

    “没有用的。”九尾狐摇头,“人力怎能与自然之力抗衡?就算你再强,在鹿景山面前,也不过是蝼蚁。”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个声音从身后冷冷传来:“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

    众人一惊,白小舟欣喜地回头,看见站在洞口的朱翊凯,他扶着神色憔悴如丧尸的司马凡提。他将司马凡提轻轻放在地上,靠着墙壁,额头的碎发被血糊在脸上,遮盖住他的眼睛,但白小舟能够感觉到,那双眸子又深又亮。

    “我说,如果把这座山毁了呢?”他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就像是在谈论天气。

    “不行!”九尾狐的口气严厉,“山里住着多少山民,为了救她,你要让他们通通陪葬吗?”

    朱翊凯抬起眼睑,瞥了她一眼:“你是谁?”

    一时冷场。

    “她是……”白小舟顿了顿,有些艰难地说,“我妈妈。”

    九尾狐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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