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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不二激动地从床上跳下来:“楚倩有危险?”

    “我看到押送宁楚倩的那辆警车出了车祸。”瞿思齐甩了甩脑袋,“车毁人亡。”

    白小舟心里咯噔一下,车毁人亡?那个记者的临死遗言和案发现场的惨况在眼前绕了又绕,如果让她就这么死了的话……

    叶不二什么都不说,转身就往外冲,瞿思齐见白小舟还在发愣,急道:“快给小林哥打电话,他也在车上!”

    小林坐在副驾驶座上,从后视镜观察宁楚倩,她神情有些惆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似乎在思考什么。他心中有些忐忑,这个女孩真的能犯下那么惨绝人寰的罪行吗?那个记者口口声声说她是妖怪,但他查过她的身世,她父亲是个普通公务员,母亲早丧,家世清白,过去的二十年都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普通人类会突然变成凶残的怪物吗?是什么让她改变?

    如果,她在车里突然发难,他和司机小陈有几成生还的可能?

    这个想法令他不寒而栗,恨不得汽车立刻飞起来,冲进警察局里去。如果老大和初夏在就好了,他哪里需要这么提心吊胆?

    “林警官。”宁楚倩突然开口,小林浑身一颤,问:“什么事?”

    “你相信爱情吗?”

    小林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他还没女朋友呢,什么爱情不爱情的,他从来都没想过:“这个问题……有些深奥……”

    “你相信有人会因为爱情而改变吗?”宁楚倩转过头,盯着后视镜,与他对望,“哪怕变成怪物也不后悔吗?”

    听到“怪物”两个字,小林浑身的汗毛又竖了起来,觉得镜子里的那双眼睛犀利得像刀,在切割他的肌肤,让他脸上发冷,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喉头滚动,吞了口唾沫:“你能说明白些吗?”

    宁楚倩忽然笑起来,那笑容甜美而明媚,小林却觉得她像催魂的鬼:“你不会明白的。”

    小林还没从女孩奇怪的问题里回过神来,前车厢忽然传来一阵异响,缝隙中冒出缕缕青烟,司机小陈连忙靠边停车:“可能发动机出问题了。奇怪,这车刚检修没多久啊。”他打开车门,下车查看,小林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

    “小林哥,快带宁楚倩下车!”白小舟在手机那头喊,“有人要杀她!”

    小林头皮一阵发麻,来不及细想,回头对宁楚倩喊:“快下车!”宁楚倩连忙去开车门,却怎么都打不开,小林拉了拉车门,也纹丝不动,心头大惊,难道有人做了手脚,急道:“快趴下。”宁楚倩抱着脑袋伏下身去,小林拿出警棍用力将车窗打破,将她拉了出来。

    检查发动机的小陈奇怪地看了他们一眼:“小林哥,出什么事了?”小林转过头,见一辆大型卡车疾驰而来,脸色剧变,冲过去将他往旁边一推,卡车正好撞在警车上,巨大的轰响震得二人脑中一片空白,倒在地上好半天才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来。

    “怎么开车的啊!”从地上爬起来的小陈做的第一件事是对着卡车大骂,“内环高速上逆向行驶,你不想活……”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卡车司机的确不活了,破碎的玻璃刺进了他的整个上半身,鲜血淋漓。

    而小林却发现了一个更可怕的事实。

    宁楚倩不见了。

    “尸体里酒精含量超标五倍,死者生前喝了很多酒。”秦哲铭指了指盘子里的肝脏,“死者有酒精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想必是个老酒鬼。”

    白小舟皱眉道:“你的意思是,这只是普通的交通事故?”

    “如果是人为,对方一定是高手,做得毫无破绽。”

    “是公司。”白小舟说,“一定是那个记者嘴里说的公司。”

    小林有些不敢相信。“就算真有什么公司,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瞿思齐脸色有些阴沉。“你们有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性:宁楚倩身上所有的不正常,都和这个公司有关?而宁楚倩脱离了他们的控制,或者他们也惧怕宁楚倩身上的秘密,所以想要杀人灭口。”

    几人对望一眼,都觉得不无可能。

    瞿思齐转过头去看叶不二,他坐在角落里,低着头,不安地绞着手指:“不二,她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叶不二抬起头,眼神有些空洞,迟疑了一阵,摇了摇头说:“我好累,我想回家。”

    看着他苍白的容颜和憔悴的神色,瞿思齐有些不忍。“那你就先回去吧,好好休息,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你。”

    叶不二微微点头,起身出门,背影落寞,瞿思齐看得欷殻p灰眩骸安欢嗪靡恍』镒影。闼的歉瞿坏降淄际裁矗课裁此疾徽遥凑腥窃勖遣欢俊?br />

    白小舟心头有光芒闪过,吸了口气问:“不二的老家在哪里?”瞿思齐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想了半天:“好像是什么山,我就听他说起过一次。”

    秦哲铭用看白痴的眼光瞥了他们一眼:“研究所里有你们所有人的资料。”

    一语惊醒梦中人,二人翻箱倒柜找出叶不二的档案夹,白小舟的脸色立刻变了:“云亭山,竟然真的是云亭山。”她惊得瞪直了眼睛,宁楚倩小时候去过云亭山,这是巧合吗?如果仅仅只是巧合,为什么她会将那张照片珍而重之地放在床头?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中一闪而过,她握紧了档案夹,低声说:“难道他们从小就认识?”

    叶不二从研究所出来,兜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是一条来历不明的短信,短信内容只有一句话:“下午三点,老地方见。”他迟疑了一阵,回头看了看研究所,将手机揣进了兜里,眉头深锁,低低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们。”

    瞿思齐一遍又一遍地打叶不二的电话,始终无人接听,他急得满头大汗,在研究所里来来回回地踱步。“他一定是去找宁楚倩了,要是那女人真对他有什么企图怎么办?”

    “什么企图?”秦哲铭插嘴,瞿思齐想了想说:“难不成她要吃山魈的肉才能维持生命?”秦哲铭翻了个白眼,这小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想象力。

    一直沉默的白小舟忽然开口:“也许,宁楚倩是真的喜欢不二。”

    几个男人都看着她,瞪大了眼睛,难道这世上真的有只看内心不看外貌的女人 ?'…99down'

    白小舟也不解释,沉默了片刻,从柜子里摸出几个纸包来,每个纸包上都写了名字,瞿思齐发现有个是自己的:“这是?”

    “这是龙老师搜集的头发,研究所每个成员都有。”

    瞿思齐恍然大悟,这是秘术的一种,利用头发和符咒,就能找到头发的主人,为防研究所的成员在办案的时候失踪,龙初夏将几人的头发都搜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以前的案子里,这种秘术帮过大忙。

    白小舟找出朱砂和符纸,用毛笔饱饱蘸了朱砂,在符纸上一气呵成,画就一道符咒,折成千纸鹤,然后将叶不二的头发放入其中,点上火,呼的一声,符纸烧成了一团黄黄的火光,火光啪的一声爆了个花,一只黑鸟从火中飞出,扑棱着翅膀,朝门外飞去。

    这只符纸幻化而成的黑鸟,将带领他们找到叶不二。

    艳阳高照,c市安林公园里树木葱茏,风卷着热气滚过,树枝在头上摇曳,发出沙沙轻响,将阳光切割成破碎的光斑,打在草地上,像一只只贴着地面飞过的萤火虫。

    这个公园地处偏僻,除了晨练的老人之外,很少有人前来。叶不二沿着长了青苔的青石板路而来,看了看四周,在路边颜色发青的长石凳上坐下,静静等待。

    一双手突然从他身后伸了过来,轻轻环住他的脖子,他心头一动,轻轻握住那双手:“楚倩。”

    宁楚倩从他身后走出来,脸上依然浮动着动人的笑容,但眉间却有一丝愁意,为她更添了一分西子捧心的美感。她在他身边坐下,抱着他的胳膊,将头轻轻放在他的肩上:“不二,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

    叶不二握着她的手,她的手很漂亮,指头长长的,俏如葱根,指尖浮现淡淡的红色,指甲保养得很好,涂着透明的指甲油,他用心地将整只手紧紧握在手心:“去哪里?”

    “去云亭山。”

    叶不二浑身一震,侧过头来看她,她抬起头来与她对望,那双眸子又黑又亮,如同多年前的那个美丽的夜晚,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不二,我已经不能在这里生活了,带我去你的家乡吧。”宁楚倩哀求道,嗓音颤抖,带着微微的哭腔,“我们一起在山里生活,再也不分开了,好吗?”

    叶不二抓住她的肩膀,认真地问:“楚倩,你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告诉我,我来帮你解决。”

    宁楚倩摇头,眼泪从她漂亮的眼中滑出来,在她洁白的脸上划下一道浅浅的泪痕:“你解决不了的,不二,求求你,带我走吧。”

    叶不二沉默了片刻,似乎下定了决心:“好,楚倩,我带你走,但你要先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人……那些人真的是你杀的吗?”

    宁楚倩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话到了喉头,又最终被她吞了回去,她捂着脸,哭道:“他们说得没错,我是怪物,我真的成了怪物。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的,不二,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

    “怪物?”叶不二心头一紧,“你明明是人,为什么会变成怪物?”

    宁楚倩抓着他的胳膊,抓得那么紧,指甲都扣进了肉里:“你还记得十二年前,你爸爸说的话吗?”

    叶不二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思绪被带回多年前,那个时候他们都才八岁,他是只小山魈,整天在山林中跟着动物们漫天遍野地奔跑,无忧无虑。

    他记得那是一个冬季的夜晚,积雪将整座山川都包裹住了,但天空却异常晴朗,苍穹如幕布,缀满星星点点的钻石,闪动着迷人的光。他看见了一只白色的鹿,通体纯白,眼珠黑亮,仿佛与大雪融为了一体。他记得父亲说过,云亭山中曾经是有白鹿的,它们是神的使者,凡人若是见到了它,就能得到幸福和快乐。但因为环境污染,山中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白鹿,恐怕早已经灭绝了吧。最近又有人要在云亭山开发度假村,到时候不知道他们这些山魈还能不能继续在这里生活。

    看到白鹿的那一刻,他的心被温暖包裹,仿佛又看到了希望,他追逐着它,从一个山头奔向另一个山头,他不知道为什么白鹿会跑得那么快,时隔多年回想起来,也许那只白鹿真的是神的使者,带着他奔向他的命运。

    又翻越过一个山头,白鹿跑进了一座松树林就不见了,他在林子里漫无目的地寻找,却听到低低的哭泣声,像小猫在呜咽。

    他扒开树丛,并没有看到白鹿,也没有看到猫,而是看到了一个穿滑雪服的小女孩,年龄和他差不多大,坐在雪地上,捂着脸低声哭泣。在月光和雪光的映衬下,她的肌肤白得有些透明,仿佛能够看到下面青色的血管。

    听到响动,小女孩惊恐地抬起头,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双又大又亮的眸子里弥漫着不可思议,过了好久才问:“你是谁?”

    山魈是一种和人类长相差不多的山怪,只是在未成年时,身体的背部和四肢的后面长了一层黑色绒毛,看起来像是贴身披了一件皮草。那个时候的叶不二不知道,他们家族有着惊人的美丽,若是没有那层绒毛,他也是个玲珑剔透的可爱男孩。山魈五十岁成年,成年之前只能用法术掩去绒毛,但这种法术也有后遗症,那就是让他变得很丑。

    因此,当年的可爱男孩,现在却是个丑八怪。

    第三部 第十九章 射杀

    八岁的叶不二很少见到外人,脸一下子就红了,支支吾吾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小女孩抓着他的衣袖,急切地问:“你是住在山里的人吗?我迷路了,你能带我下山吗?”

    这个时候,她看见了他手背上的黑色绒毛,他穿着衣服,遮盖了绒毛,但总有遮不住的地方,譬如后颈和手背,女孩像受了炮烙之刑一般将手收了回来,眸子里蒙上了一层恐惧:“你是野人 ?'…99down'”

    叶不二挠了挠头,想了半天才问:“什么是野人 ?'…99down'”

    小女孩被他的表情逗得笑了起来,叶不二看着她的笑颜,微微有些发痴,他从来没见到过这样漂亮的笑容,就像春天时漫山遍野的辛夷花开。

    他的脸更红了,像熟透的苹果一样可爱:“我、我送你回家吧。”

    “我的脚崴了。”她指了指自己的脚腕,叶不二红着脸自告奋勇道:“我驮你。”

    小女孩又笑了:“什么驮,你又不是马,要说‘背’。”

    叶不二点了点头,将她背在背上,她的小手冰凉,环在他的脖子上取暖,她的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桂花味道,令不二想起秋天时妈妈酿的桂花酒,弥漫着香甜的芬芳。他的双脚踩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一路深深浅浅的脚印,他抬起头来仰望那弯新月,忽然希望这条路能够永远走下去。

    “我叫叶不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羞得低下了头,“你叫什么?”

    小女孩似乎也很眷恋他身上的味道,连他身上的黑绒毛也不怕了,将头枕在他的背脊上,轻轻地说:“我叫郭倩。”

    小林开车追着黑鸟,屁股兜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有些不耐烦:“小陈啊?什么事?”

    “小林哥,档案上说宁楚倩曾在城东实验小学就读,我打电话去问过了,他们查了学生的名册,说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人。我又查了她的其他资料,发现全是伪造的。”

    “伪造?”小林一惊,“那她到底是谁?”

    叶不二还沉浸在回忆中,是的,那个时候,她不叫宁楚倩,她叫郭倩,一路上她就像黄鹂一样唧唧喳喳地说个不停,向他炫耀她的父母是多么地慈爱。她说,她父亲是个科学家,在做很伟大的研究,这项研究可以改变人类的未来。

    但他对人类的未来不感兴趣,他心底萌生了一个念头,想要和她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他想要问她,还能不能再来找她玩,但他问不出口,他很少与人交流,害怕会吓着她。

    “下了山,我就到家了。”她说,“我还能再见到你吗?”

    叶不二心中燃起一团熊熊的火焰,照亮了前方的路。

    人类的考察站近在咫尺,他将她轻轻放在门前,她站在台阶前一直目送他离去,双手在嘴边拢成一个喇叭,高声喊:“不二,说话算话,我等你哦!”

    从那之后,他每天都会偷偷跑下山来跟她玩,有某种东西在两个小小的人心中生根发芽,一寸一寸成长起来,变成联系两人的纽带,系住了他们的小手指,成为一辈子都无法解开的缘。

    那是叶不二一生中最美丽的冬天。

    就在冬天快要过去的时候,郭倩的叔叔发现了叶不二,那时他们正在雪地里玩闹,郭倩不小心扯开了他的衣服,露出了他手臂和背上的绒毛。云亭山一直流传着野人吃人的传说,郭倩的叔叔吓得立刻拿起棍棒来打,两个孩子躲进了山中,在松树林中奔逃,直到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们瘫坐在雪地上,郭倩抓着叶不二的手说:“不二哥哥,我不喜欢叔叔,我跟你回山里吧。”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后面有人说:“不行。”

    两人吓了一跳,紧紧拽着对方的手。那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叶不二惊讶地喊:“爸爸?”

    男人将叶不二抱起来,郭倩扑过去抱住他的腿,高声叫道:“不要带不二哥哥走。”男人侧过头来,眼中满是厌恶:“人妖殊途,想要和不二在一起,你先变成妖怪吧。”

    往事如胶片电影一般在心头匆匆而过,叶不二突然明白了什么,浑身战栗起来,他不敢置信地握住宁楚倩的双臂:“楚倩,你、你做了什么?”

    “我……”宁楚倩欲说还休,那句话哽在喉咙里总也说不出口,叶不二忽然神色骤变,抱着她往地上一滚,头上似有阴风扫过,二人回头,见身后一棵手腕粗的桃树轰然断裂,发出闷钝的声响,往后倒去。

    断裂处有灼烧痕迹。叶不二浑身发冷,是7。62毫米口径狙击步枪,到底是谁要杀楚倩,这也太夸张了。他神色倏地又变,抱住宁楚倩,在地上翻滚,低沉喑哑的枪声响起,在二人滚过的地方留下几道弹痕。

    周围的树丛里有埋伏!他双足在地上一蹬,拉着宁楚倩迅速跳进树丛中,避过几枪,然后拉起她的手,步如闪电,朝公园之外奔去。

    只要到了大街之上,不管对方是谁,都会有所收敛。

    手上忽然一紧,他焦急地回头,看见宁楚倩止了脚步,急道:“楚倩,快走啊。”

    “不二,你先走。”宁楚倩表情有些怪异,“我来引开他们。”

    “你胡说什么?”叶不二上来抱她,“我说过我一定会保护你,怎么会丢下你不管?”

    宁楚倩脸上的表情更加诡异,往后退了几步。“不,不二,你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我又要发作了。”

    叶不二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宁楚倩美丽的左边脸颊皮肤开始涌动,仿佛底下有什么东西要喷薄而出,这种涌动片刻之间便占据了她左半边的身子,洁白的皮肤被撑了起来,撑得越来越大,像有泥石流在下面汹涌,将那细腻的肌肤撑得发亮,连五官都扯得变了形,看起来万分狰狞。她痛苦地抱着自己的头,尖声惊叫,仿佛身躯要被撕裂了一般。

    叶不二心中涌起难以抑制的恐惧,并不是害怕宁楚倩会对自己不利,而是聪明如他,已经深刻地明白,他已经无法奢求天长地久了,他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她。

    几个人从树林中钻了出来,手上都拿着枪,不停地朝变化中的宁楚倩射击,那些人穿得像混混,但他们训练有素,根本就不是市井混混。叶不二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冲过去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扑倒在地,那人身手不凡,虽然力气不及山魈,但还能格住他的脖子,支撑一时。“她必须死,否则等她分裂完成,我们都别想活着回去!”

    话音未落,叶不二便听见一声嘶吼,这声吼叫像一枚炸弹般在他心头炸开,那吼声太熟悉了,那是凶暴的野兽的呼喊,是猛兽撕裂猎物时所爆发出的嗜血信号。他一拳将身下的人打昏,回过头,看到一大团肉已经从宁楚倩身上剥离,掉落在地上,还在不断地蠕动。其余几人根本无暇顾及叶不二,不停地朝那团肉射击,但子弹像是打在棉花上,发出噗噗的闷响。他们的脸上浮现出恐惧的神色,且击且退,那团肉猛然间人立而起,渐渐显出少女的轮廓来。

    宁楚倩!

    叶不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倒在地上气喘吁吁的宁楚倩,为什么会有两个宁楚倩?难道人类真如水蛭一样可以一分为二?

    他抬起头来仔细看分裂出来的那个宁楚倩,背上一凉,不,她不是宁楚倩,他的宁楚倩是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子,而面前的这个“人”,浑身上下都弥漫着冰冷的气息,像一尊冰雕,仿佛她周围的温度都降低了几度,那双眼睛根本就不是人类的眼睛,泛着暗红色的光,像某种隐藏在黑暗中等待猎物上钩的猛兽。

    残忍而嗜血。

    那几个拿枪的人已经钻进了林子中,仓皇奔逃,似乎对她十分恐惧。她冷冷地斜了叶不二一眼,那眼神令山魈少年一连打了好几个寒战,以为她马上就要扑过来将自己撕成碎片。但她并没有这么做,只是看了一眼便朝那几人所退的方向一步步走去,步伐沉重,但速度却很快,顷刻之间已在数丈之外。

    直到她消失在林中,叶不二才从冰封一般的感觉中醒过来,略呆了一呆,转身朝扑倒在地的宁楚倩奔去:“楚倩,你没事吧?”

    宁楚倩口内低低呻吟了一声,他察觉不妙,连忙将她的身子翻过来,抱在怀里。又热又黏的液体纠缠着他拥抱她的手,他低头看了一眼,心口一片冰凉。

    血,红得刺目的血。

    宁楚倩的身上布满了弹孔,子弹伤不了分裂出来的那个怪物,却足以要她的命。

    “楚倩,你撑着点儿,我马上送你去医院。”叶不二想要将她横抱起来,却被她抓住了衣襟:“不必了。”

    叶不二的心像被钢琴线一丝一丝地包裹住,然后一寸一寸地收紧,痛得仿佛随时都会碎裂。他压低声音,用近乎哀求的声音说:“楚倩,别怕,不管你伤得有多重,有一个人一定能救得了你的。她有一只可以主宰人生死的手,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她。”

    “我父亲相信人类也能像低等动物一样,断了手脚,会自己长起来,甚至像蚯蚓和水蛭一样,被砍成了两半就能够变成两个人……”宁楚倩的声音很低,仿佛每说一句话都是在消耗余下的生命。

    “别说了。”叶不二抱起她,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外走,手中的少女竟这么沉重,重得宛如命运。“等你好了,再慢慢说给我听。”

    “可是他的研究出了问题。”宁楚倩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他研究的药物让实验用的老鼠发生了可怕的变化,甚至能够自动分裂。他疯了,他觉得自己的研究成功了,甚至想要在人身上实验,他的助手和他争吵,说用了这种药,人就不再是人了,而是会变成嗜血的妖怪。”

    听到“妖怪”两个字,叶不二脚下一个踉跄,再也站不住,跌倒在地。他浑身颤抖如筛糠,面容惨白:“楚倩,别说了,求你了,别说了。”

    “我第一次分裂的时候,研究室的人都死了。”宁楚倩还在继续说,“我很害怕,一开始我以为那种药只会让人断肢重生,根本不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只好用父亲以前给我准备的假身份躲了起来。我去过云亭山找你,可是我找遍了所有山头,还是没有找到你。之后再也没有发生分裂,我以为那药只有一次功效,但我错了,遇到你之后,哈,不二哥哥,我一开始竟然没有认出你,直到你开口说话……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但没有关系,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欣喜若狂……可是我没想到我又分裂了,每一次分裂的间隙越来越短,分裂出来的那个我,会杀掉任何我所怨恨的人,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恨意。”

    “楚倩,你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的。”叶不二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他胸口疼得快要裂开了,眼睛里却干涩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我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有很多人会死。”宁楚倩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身来,凑到他的耳边,用低不可闻的声音,说了一句万分残忍的话:

    “不二,杀了我。”

    车停在公园外,白小舟三人急匆匆地朝里赶,就怕迟来一步,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没走多远,就看见几个混混模样的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边跑边朝后面开枪。三人一愣,谁这么大胆子,青天白日的,竟然在公共场合用枪?小林伸手去摸腰里的枪,慎重考虑要不要叫增援。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个人。

    宁楚倩。

    她走得很快,子弹打在她的身上,她却浑然不觉。

    瞿思齐想要冲过去,被白小舟拦住了:“那不是宁楚倩。”在她的眼中,那是一团涌动的黑气,充满了血腥和暴力。

    枪里的子弹打完了,只剩下逃跑一途,但宁楚倩已经追了上来,当她离那几人极近之时,她的身体猛然间发生了变化。

    又变成了肉团。

    但这次的肉团却膨胀了好几倍,如同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物体,然后轰然爆开。这变化只在顷刻之间,白小舟三人还没有回过神来,便被血肉淋了一身。

    待他们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没有什么宁楚倩,也没有拿枪的混混,只有一地的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三人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原来那两宗诡异杀人案的现场,竟然是这么形成的,但这却让人更加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等等,叶不二呢?

    三人头皮一麻,那傻小子不会已经……

    这种想法令几人把几辈子的冷汗都流出来了,匆忙进林子里寻找,喊叶不二名字的时候连声音都是抖的。一路找过来,树林深处,有低泣声传出,三人忙加快步伐,见叶不二背对着他们坐在地上,怀里紧紧抱着宁楚倩,将头埋在她的乌发间,泣不成声。

    鲜血染红了二人的衣服,一片刺目的红。

    “不二?”过了好久,瞿思齐才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叶不二深吸一口气,低低地说:“楚倩真是傻啊,她根本不知道,山魈是没有雌性的,需要与人类女人结婚才能繁衍后代。她也不知道,当年我爸爸之所以要说那句话,是因为她叔叔想要在云亭山开发避暑山庄,让我们这些山民无法安静生活,那只是父亲的一时气话,可她多傻啊,居然把那句话当真,记了十几年,甚至傻到把自己变成怪物。为什么这么傻呢,我没有那么好,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白小舟鼓起了全部的勇气走过去,越过叶不二的肩膀探头过去打量他怀中的宁楚倩,她静静地闭着眼睛,苍白的脸上带着温和、满足的微笑,仿佛只是睡过去了,但她的身上布满了弹孔,鲜血还在从伤口里流出,在二人身上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莲花,他们就像佛佗一般坐在莲花上,圣洁而完美。

    白小舟胸口一片冰凉,她清楚地看到,最后结束宁楚倩生命的,是她被折断的脖颈。

    难道,是不二……

    “小舟,你相信这世上有不顾一切的爱情吗?”叶不二忽然抬起头,他已经褪去了法术,变回了山魈的模样,那张脸俊美得让人窒息,光彩照人,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眼睛。

    看到他嘴角那一抹近乎凄厉的笑容,白小舟暗暗心惊,想也不想便扑过去,抱住他的胳膊,但她的力气又如何能比得上山魈。叶不二只是挥了挥手,她就被甩了出去,落在瞿思齐的怀中,因为惯性,二人齐齐倒在地上,摔得浑身的骨头都好像散了架。

    “不二,你要干什么?”小林惊呼。

    叶不二的手已经捏住了自己的脖子,他笑得温和而满足,就像他怀中那先他一步离去的恋人。

    “对不起。”他用平静得令人心惊的语气说完,然后收紧了指头,颈骨随时都会被捏碎。

    “住手!”瞿思齐从地上爬起来,疯了一般大叫,就在这个时候,三人眼前一花,叶不二已经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

    世界一片死寂。

    小林觉得自己的脚都站不稳了,鬓角渗出冷汗,想要过去探个究竟,却怎么都迈不开步子,只觉得双腿重逾千斤。白小舟双目赤红,脱掉左手的手套,冲过去按在叶不二的脖子上,心里不断地祈祷:不二,千万不要死,不要死,只要你还活着,我就能救你。

    她忽然愣住了,手下的触感并无任何奇怪之处,颈骨……似乎并没有断。她忙探他的鼻息,俯下身听他的心跳,一切正常,他只是昏过去了。

    怎么回事?是谁阻止了他?

    她举头四顾,周围连只苍蝇都没有,更别提什么人了。

    瞿思齐号丧一般跑过来,白小舟用胳膊肘顶了他一下:“没死呢,哭什么?”“没死?”他和小林面面相觑,“难道他悲极攻心,还没来得及自杀就晕过去了?”

    “不对。”小林说,“我刚才明明看到他脖子上有金光闪了一下。”

    金光?白小舟将手伸进叶不二的衣襟,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小荷包来,荷包上绣着一个奇怪的符咒。她捏了捏,里面硬硬的,像是什么珠子,但封死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是护身符?”三人再次面面相觑,是这东西救了叶不二一命?

    “先把人带回去。”小林开口,“看着他,别让他醒过来之后又做傻事。思齐,你联系他的父母,这么大的事,不能瞒着。父子之间总比咱们好说话,让他们来给他做做工作。”

    白小舟看着瞿思齐将叶不二背上背去,又低头看了看安然逝去的宁楚倩,苦笑了两声,原来世上真的有生死相随的爱情,真的有情深意重的男人。叶不二那样的个性,其实是非常固执的,一旦认了死理,不撞南墙绝不回头,恐怕不是那么好劝的。

    孽缘啊。

    叶不二陷入了沉睡之中,一直睡了二十几个小时还不见醒的迹象,众人不禁有些担心,别自杀没死成,变成了个植物人吧?

    “联系上不二的父亲了。”瞿思齐脸色有些憔悴,“他急得跟什么似的,正赶过来。”

    “小林哥不是去查宁楚倩的真实身份了吗?有什么消息没有?”

    瞿思齐无力地往椅子上一坐:“听说有了眉目,到水方山里找线索去了,很快就能回来。”他瞟了一眼床上的叶不二,叹了口气。恐怕他下手杀宁楚倩的时候,就已经打定了主意,要随她一起去吧,以后不二该怎么办啊,负疚感和愧悔会像紧箍咒一样缠着他,不知道何时才能够摆脱。不二好好的一个小伙子,可不能被这件事给毁了啊。

    研究所里的低气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白小舟逃出去上了一节解剖课,下课铃声刚响没多久,她正帮着助教将尸体抬回停尸房,忽然收到瞿思齐发来的短信,说让她回去见不二最后一面。白小舟吓得把尸体扔在了地上,转头就跑,难道不二醒了,又玩自杀,这次成功了?

    她浑身冰凉地冲进研究所,看见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人正用一张白色床单将叶不二裹了,横抱在怀中,她脑中轰的一声巨响,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来:“这不可能,不二不会有事的,你们为什么不早点儿通知我?”

    “小舟,你听我说……”瞿思齐上来拉她,她满腔悲愤,一脚踢在他的膝盖上,痛得他差点儿抱腿滚地叫苦,“小舟,他、他没事……他还没醒呢。”

    白小舟一愣,上前仔细看了看,果然呼吸顺畅,睡容恬静,心中不禁怒火更盛,转身又踢了他一脚:“浑蛋,你发的什么短信?害我以为不二他出了什么事。”

    “叶叔叔要带不二回云亭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瞿思齐甚是委屈,白小舟这才注意到,抱着叶不二的高大男人长得十分俊美,光彩照人,面容和不二有几分相像,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蓦然想起许久之前在苗寨里所看到的照片,忙恭敬地叫了一声:“叶叔叔。”

    “不二给你们添麻烦了。”叶云卿眉头微蹙,嗓音淡雅,举止有度,真是谪仙一般的人物,“事情的原委思齐已经跟我说了,是我害了不二,是我害了他们。”他眼中泛起一层难以遏制的痛苦,看得人心中隐隐生疼,白小舟并不知道多年前叶不二和郭倩那两小无猜的过往,忙安慰道:“叶叔叔,您无须自责,这不是你的错,只怪造化弄人。”

    叶云卿凄苦一笑,不愿多言,只说:“幸好有护身符救了他,但错误已经犯下,再也无法挽回了。那护身符是我们家的传家之宝,曾多次击退敌人,救过我们祖先的命,不二自杀,被它所伤,恐怕短时间内难以苏醒,我必须带他回去疗养,学校那边我已经请人帮忙办理休学手续了,这几年,多谢你们对不二的悉心照顾,我感激不尽。”

    众人听得心里发苦,鼻头泛酸,瞿思齐略带哽咽道:“叔叔,是我们没有保护好不二。”

    “别这么说。”叶云卿朝他点了点头,“思齐,你是不二交到的第一个好朋友,他一直都很胆小、自闭,如果没有你,他恐怕没有那么容易融入学校生活。”他走到门边,朝白小舟、瞿思齐和秦哲铭三人鞠了一躬,“各位,有缘再见。”三人送到门外,看着他将叶不二抱上车,疾驰而去,尘烟飞扬,心头一阵怅惘。

    不过一夜之间,他们就失去了叶不二,也不知道再见是何年何月。

    良久,秦哲铭才淡淡地叹了口气:“司马和初夏回来后要怎么向他们交代呢?”

    想起至今音信全无的司马凡提三人,众人的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影。

    第二天小林回来了,脸色很不好:“宁楚倩原名郭倩,她的父亲郭丁明是有名的生物学家,本来在川东大学任教,后来因为违反了学校的规定被辞退了,之后就和女儿一起住在水方山上的一栋别墅里,有传闻说他在秘密研究一些违法的东西。我去山里查过,郭家的那栋别墅一年前发生火灾,烧掉了,起火的日期和那个记者出车祸的日期一致,资料上显示,郭丁明父女都在那场火灾中丧生。”

    “有没有关于‘公司’的线索?”

    小林沉重地摇头:“如果真的存在这样一个‘公司’,火灾又是出自他们之手,我只能说,他们很专业,做得非常干净。”

    一时间,只剩下沉默。

    当事人已经都死了,死无对证,这个案子已经没有再查下去的必要。想到惨死的郭倩,白小舟不胜欷殻В惶驹旎恕?br />

    或许,这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第三部 第二十章 墙上的血字

    白小舟坐在沙发上悠闲地看电视,一只小花猫趴在脚边,尾巴一卷一卷,舒适地睡着午觉。电视里的韩剧正演到煽情处,她转过头去对厨房里喊:“妈,西瓜切好了吗?”

    “好了。”厨房里传来甜糯细腻的女声,随即门开,系着围腰的女人端着一碟子西瓜出来,白小舟兴冲冲地从盘中抢了一块,大快朵颐。女人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都多大了,还是这小馋猫的样子,又没人跟你抢。”

    “妈妈真好。”白小舟抬头,逆光而站的母亲身材高挑,“你要是没有失踪就好了。”

    “傻丫头,又在说傻话,我什么时候失踪了?”

    白小舟心中涌出奇怪的感觉,是啊,她为什么会认为妈妈失踪了?

    “妈妈,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她拉住母亲的手,将脸贴在手背上,撒娇道。妈妈温柔地抚摸她的长发,笑道:“傻孩子,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眼泪顺着白小舟的脸颊滑下来,滴在母亲柔软的手指上,她忽然觉得从母亲身后透过来的光芒一暗,惊异抬头,竟看见母亲身后如孔雀开屏一样浮动着九条巨大的白尾。

    狐狸的尾巴。

    从梦中惊醒,白小舟木木地看着窗外摇曳的树影,那种久违的恐惧又浮上心头。自从母亲失踪之后,她就经常做这样的梦,梦见妈妈长着九条狐狸的尾巴,但这一次特别真实,连从未入梦的小花猫都出现了。

    那只小花猫是妈妈捡回来的,在她家里生活了很多年。在她的记忆中,爸爸一直在国外做生意,一年都难得见一次面,妈妈却从来都不抱怨,给了她全部的关爱。她本来一直以为父母都只是普通人,可是几个月前,在s省的山林中,那座数千年前的古老城市遗迹里,突然出现的父亲展示出不一般的能力和心机,他行事果敢狠辣,与记忆中的那位慈父完全不同,难辨忠奸。

    她记忆中的一切,自父母失踪后她就开始怀疑却又不敢怀疑的一切,在那一刻间崩塌。

    他们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她?她的妈妈又到底是什么人 ?'…99down'

    各种忧虑和疑问在心头缠绕不休,这个晚上自然是睡不着了,她一直睁着眼睛直到天亮。第二天便顶着一对浓重的黑眼圈去上课,连最喜欢的解剖课都上得心不在焉,教授自然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下了课,她匆匆赶到研究所,自从瞿思齐骗她加入这个神秘组织以来,她几乎没有私生活,也不像其他女孩一样逛街购物,这样也好,反正她也没有一起逛街的朋友,还省钱。

    秦哲铭肯定泡妞去了,思齐还没下课,打开研究所的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弥漫着阴冷的气息。往日无论何时来这里,都能看到叶不二,思齐曾取笑他来得比鸡早,走得比鬼还晚,如今少了他,本来很逼仄的研究所竟然显得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想到这里,她的心又开始泛起酸楚,将随身小包往桌上一扔,想进资料室里看些陈年档案,忽然听到啪的一声轻响,心头一惊,伸手去掏挂在腰上的电击枪,缓缓回过头。

    屋角的柜子上放着一只彩绘花瓶,瓶身正在轻微地震动,就好像里面钻进了一只老鼠,爬不出来,正在垂死挣扎,扑腾得花瓶都移了位。

    白小舟当然知道那不可能是老鼠,为了防止蛇虫鼠蚁进来破坏尸体和资料,龙初夏在研究所周围摆了一个什么阵法,效果还不错,至少她从来没看见过蟑螂。

    她身子紧绷,拿着电击枪小心翼翼地接近花瓶,脑中猜想了无数个可能,忽而花瓶一倒,咕噜噜滚了几滚,从柜子上摔了下来,轰然碎裂。

    白小舟吓了一跳,匆忙后退,却见那瓶中装满了鲜红的黏稠液体,液体汇成一股水箭,喷在墙壁上,仿佛有了生命,化成数股,在墙上游走,片刻之间,竟成了血淋淋的大字。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双目瞪得宛如铜铃,嘴里喃喃吐出两个字:“天啊……”

    瞿思齐的心情非常不好,自从叶不二走后,他简直跌到了人生的最低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他犹豫了好久,要不请小舟吃个饭、看个电影?乘朱翊凯那小子不在,赶紧和小舟培养感情,让他们的关系升温,最好能生米煮成……靠,他抹了一下鼻子,没这么蠢吧,竟然流鼻血了。

    他仰着头止血,没留意踢到了什么东西,身子往前一扑,摔了个狗啃屎,鼻子着地,这下子更止不住了,血流得满脸都是。他不由得大怒,捂着鼻子回头,怒吼道:“哪个浑蛋乱扔垃圾,都扔到解剖楼门口来了,难不成是具尸体……”后面的话他没能说出来,只张大了嘴巴,看着那堆“垃圾”,半天没有回过神来。

    居然真的是具尸体!

    等等,不对,这尸体怎么这么眼熟啊,他将“尸体”翻过来,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几乎可以生吞一个橙子。

    “凯子?”他又惊又喜,“你怎么在这里?龙老师和老大呢?”

    朱翊凯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脸上布满了各种刮痕,嘴唇乌青,身上血迹斑斑,瞿思齐心口一凉,不会真成尸体了吧?他忙摸了摸朱翊凯脖子上的动脉,还好,还有气在,忙将他扶起来,龇牙咧嘴地说:“你没事练一身肌肉干什么,重得跟铁疙瘩似的。”

    “小舟。”他一脚踢开研究所的门,“快来帮忙,这小子重死了。”抬头的刹那,墙上的血字赫然映入眼帘,“天,居然真的出现了。”

    “凯子?”白小舟急匆匆地将他扶到休息床上躺下,“这是怎么回事?龙老师他们呢?”

    “龙老师……恐怕遇到危险了。”瞿思齐盯着墙上的血字,脸色竟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和深沉。

    墙上,是一个篆字。

    篆书广义上包括隶书以前的所有字体,六国统一之前的文字可以统称为大篆,书同文之后的文字,则称为小篆,这个字应该是小篆,字形像一条立起来的眼镜蛇。

    “这个字是怎么回事?”白小舟问。

    “龙老师在她最喜欢的花瓶里留有自己的血,一旦她遇到了生命危险,血就会破罐而出向我们求救。这个血字就是她留给我们的提示。”

    龙老师遇到了生命危险?白小舟脸色有些发白,她那么厉害,居然也会有性命之虞,可见那个山林白骨案有多么凶险。

    “这到底是个什么字?”

    瞿思齐出身中文系,认篆字自然不在话下:“是个‘它’字。”

    “它?”白小舟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瞿思齐摇头,“或许他们遇到了什么特别恐怖的非人类。与其在这里猜测,不如问问目击者。”

    白小舟这才想起还有个伤患,连忙将朱翊凯的衣服脱下检查,他的身上到处都是擦伤和大块淤青,全身上下居然没有一块好肉,看得她心疼不已,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流:“幸好骨头没有受伤,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内伤。他怎么伤得这么重,思齐,我们赶快叫救护车吧。”

    瞿思齐眼圈也有些红,伸手去裤兜里掏手机,忽而手腕一紧,二人顿时大喜:“凯子,你醒了?”

    “水……”朱翊凯嗓音低沉沙哑,白小舟连忙倒了一杯水给他,他仿佛渴了好几天,接过来一饮而尽,不小心灌进了气管,咳得天昏地暗。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有气无力地抬头,这个动作似乎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忽而眼睛一亮:“小舟,快,快跟我走,只有你能救龙老师了。”

    “龙老师受了伤?”

    “她,她快死了。”朱翊凯抓住她的手,“别用你的能力治疗我,留着力气去救龙老师。我们着了道,老大跟我们走散了,龙老师被打伤,四肢经脉俱断,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用瞬移咒将我送出来,现在恐怕已经……已经……”他哽咽得无法说下去,白小舟二人听得惊心动魄,瞬移咒是十分高深的法术,极为消耗生命力,也十分难学。瞿思齐垂涎已久,龙老师总不肯教,说他火候未到,就算勉强学会,使用起来也会去了半条命。如今她经脉俱断还使用瞬移咒,简直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送啊。

    看到脸色煞白呆若木鸡的白小舟,瞿思齐好歹还有一分理智在,抓住朱翊凯的肩膀说:“你别着急,慢慢说,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朱翊凯脸色灰败,语气很急促,但好在他思路清晰,口才好,将前因后果讲了个大概。

    那日接到案子,龙初夏三人急匆匆赶到川西,接待他们的是当地的一名警察,名叫瞿眉山,是当地人,在山里长大,又跟进了整个案子,对案情和地形都很熟悉。自从案件发生之后,整座鹿景山都被封了,由军人驻守。进山之后,只看见一片狼藉,这个时节最是山火频发,到处都烧得焦黑,地上布满了烂成泥的黑灰,一脚踩下去,鞋子就变了颜色。挺立的树木都烧成了一根根矗立的黑棒子,空气中弥漫着焦煳的味道,令人几欲作呕。瞿眉山指着面前的一个山头说,山林大火之后,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尸骨,到处都是,简直就像是刚刚打过一场大仗。如今尸骨都已经捡拾起来,运到城里的火葬场烧掉了。司马凡提闻言大怒,说既然都烧掉了,还有什么好查的。瞿眉山脸色有些难看,说这宗案子本来不打算查的,但后来又发生了一件极怪异的事件,才请了051号研究所的人来查看。他并没有立刻就说那件怪异的事,反而拿了一大沓资料给三人,里面全是人骨的照片和验尸报告。三人细看了看,都变了脸色,虽然当时大火烧山,但那些尸骨却没有被火烧坏的痕迹,有些年代已经十分久远了,竟是四五百年前的;而有些的牙齿有切割过的痕迹,有些骨头上有断裂后重新用钢钉固定的痕迹,年代应该极近,但它们无一例外全部成为了人腊,也就是俗话所说的“木乃伊”,至于这些人腊的来历,以及它们是如何形成的,无人得知。

    看完了档案,三人神色都有些凝重,龙初夏问起后面究竟出了什么极怪异的事,瞿眉山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恐惧,将几人带到了一个山洞前,洞口有茂盛的藤蔓植物遮掩,若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察觉。瞿眉山掏出准备好的镰刀,将藤蔓植物砍开,说这些藤蔓长得很快,上次来的时候砍过,现在又把洞口封了。山洞并不深,不过十几步就到了头,尽头有口潭,是条地下暗河。瞿眉山说,山里的老人都叫这个洞为不归洞或蛟怪洞。传说这暗河里有一条蛟龙,以前常出来兴风作浪,将过往行路的,或者来此打水的人吞吃。为了安抚蛟龙,山里的村民集资在洞口处立了一座石像,定期祭拜,曾经一度还很兴盛,久而久之就衰败了。当时发现漫山遍野的尸骨后,就有山民联想到了这个不归洞,说这些人都是曾被蛟龙吃掉的村民,那蛟龙专吸人精气,不吃血肉,尸骨便积在河底,大火烧山,蛟龙震怒,将这些尸骨都抛了出来。

    山民都很迷信,自发组织起来,请了人吹吹打打来祭祀,还差点儿和守山的军人发生冲突,后来自然是军方让了步,让山民们祭祀也可以安定民心。就在祭祀的时候,怪事发生了,潭中咕噜噜冒出气泡,还隐约能听见暗河深处传来的尖叫声。那尖叫声极为恐怖怪异,凄厉哀怨,痛苦万分,像是千百万人在遭受着酷刑。

    “地狱?”白小舟正往朱翊凯脸上的伤口涂药,听到这里,手一顿,忍不住打断他,朱翊凯忍着痛,点了点头。瞿思齐奇道:“难道那口潭是地狱入口?传说苏联曾挖到地下几千米,就听到地底深处传来惨叫声,据说是挖到了地狱入口。”

    白小舟说:“ 《聊斋志异》 里面有一则 《酆都县令》 ,说的就是县令从一口井下了地狱,游历地府的故事。”

    说到这里,三人都想起之前在闹市区的那口井下的奇遇,油锅里的油腻味道至今还在心头萦绕,每次想起都让人忍不住作呕。

    朱翊凯继续讲述,村民们自然不敢再祭祀了,吓得作鸟兽散,之后那潭中时有尖叫响起,山中人人自危,民心不稳,政府无法,只好请了051号研究所的人查案,只求早日查出真相,安定民心。

    听说潭下有蛟龙,司马凡提的脸色有些不大好,龙初夏在潭边看了半晌,说只有下去看看才能见分晓。瞿眉山似乎早就知道他们要下去,一早就准备好了潜水衣,司马凡提让其余人等都在外面等,他先下去探路,说完便换上了潜水衣下了潭。等待很难熬,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不见人出来。瞿眉山的脸色有些难看,说氧气筒只能维持两个半小时,再不上来的话恐怕……话刚说没多久,那潭水就像是被烧开了一样,咕嘟嘟地往上冒气泡,众人大惊,随即便听见惨叫声,声声入耳,发聋振聩,如同置身地狱。

    忽然朱翊凯喊道,水里有东西。三人忍着心中的恐惧,打着电筒查看,果然看见水下有什么生物在游动,看体形十分庞大,身体泛白,应该不是普通的鱼类。瞿眉山脸色大变,口中大呼蛟龙,吓得转身就跑,龙初夏让朱翊凯拦住了他,叫他赶紧去找绳子来。

    又等了半个小时,瞿眉山带着绳子回来了,司马凡提始终没有上来,那水中怪物只犹抱琵琶半遮面地现了一次身就不见了踪影。尖叫和气泡也渐渐消失,山洞又变得一片寂静。龙初夏沉吟片刻,和朱翊凯一起换了潜水衣,在腰间绑上绳子,跳入水中。

    水下可见度很低,二人小心翼翼地往下潜,进入暗河之后往里游。朱翊凯心中有些紧张,时刻警惕着,防止那水怪突然钻出来。也不知道游了多久,偶尔能见到几条没有眼睛的暗河鱼,但始终没有见到那个水怪。

    忽然,他脚上一紧,似乎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自己的脚,他心下大惊,转过头去,头上的水下电筒射出强光,照在那东西上,他浑身绷紧,头皮一阵发麻。

    那竟是一个女人的头,缠住他的,就是那女人长如水藻的黑发!

    第三部 第二十一章 黑色尸藻

    惊恐袭上心头,他拼命朝那颗头颅踢打,却像踢在了棉花上,总是踢不到实质,这种感觉令他更加惊慌,难道这暗河之下真的有鬼魂吗?

    忽然一只手伸过来,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在他肩头上的某个穴位按了一下,他半边身子一麻,停止了挣扎。龙初夏一手扶着他,一手抓住那颗头颅,用力扯下来,举到他面前。这个时候他才看清楚,那根本不是什么头颅,只是一团长得十分像头发的水藻罢了。

    朱翊凯后背隐隐透出一层冷汗,脖子有了凉意,潜水最忌惊慌,特别是在这样的暗河潜水,水下精神压力太大,一旦崩溃,不仅仅自己有性命之虞,还容易将同行之人也带入危险的境地。

    两人继续小心地往前潜,周围的黑水藻多起来,必须小心地绕开,以免被它们缠住。朱翊凯越看越心惊,总觉得这些水藻太怪异,以前从未见过,更加像女人的长发。他突然想,那些变成人腊的尸骨都是没有头发的,它们的头发哪里去了呢?会不会脱离了本体,留在暗河之中,漂荡如水藻?

    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他拼命压下心里的不安,亦步亦趋地跟在龙初夏身后,浑身上下每一根弦都绷紧了。也不知又前行了多久,水路越来越逼仄,洞壁上也黏附着那些水藻,一不小心就扫到身上,痒痒麻麻的像女人的手在轻柔地抚摸,朱翊凯有洁癖,虽然近来好了不少,却也忍不住有呕吐的冲动。

    就在这个时候,前面的龙初夏停了下来。

    朱翊凯心头一惊,就看见龙初夏向他做了几个手势,身子一挺,整个身躯便牢牢地贴在洞壁之上。朱翊凯不敢怠慢,连忙照做,正好有两团水藻在他胸口处,他暗暗叫苦。

    忽而水流一动,有什么东西游了过来,朱翊凯忍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那东西又长又大,像史前巨蟒,却没有鳞片,浑身上下都是雪白雪白的,在这幽暗的暗河中泛着淡淡的磷光。他看不清它的头,只看到那一双铜铃般大小的眼睛,死白死白,没有眼仁。这里是暗河,终年不见天日,生活在这里的生物大都是瞎子。他暗暗有些庆幸,怪不得龙老师让他贴在洞壁上,只要他们不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它就很难发现他们。

    这暗河之下,果然有蛟龙吗?原来这些平日里被他嗤之以鼻的民间传说并不是空穴来风。

    巨蟒游过,卷起不小的水波,四周的水藻如同受惊的鱼群,开始到处游动。朱翊凯心叫不好,几团水藻涌过来,贴在他的身上,头发丝一般的藻体随着水波荡漾,仿佛有千百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他又联想起没有头发的人腊,身体一僵,胃中翻滚不休,喉头一辣,呕吐物从口中冲出。

    一石掀起千层浪,呕吐物被水波一冲,四散开来。巨蟒似乎闻到了味道,停下了游动的身子,如绳子一般在水中一弯,折返回来。朱翊凯在心中暗暗叫苦,龙初夏也管不得许多了,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拖着他就往前游。

    朱翊凯不敢往身后看,只是随着龙初夏拼命地游,使出了积攒了二十年的力气,但他们的体力和速度哪里能和常年蜗居在水下的巨蟒相比,朱翊凯只觉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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