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神有泪,在眼眶中不停地闪烁。那些一起走过的岁月,那些一幅幅面对生死,笑傲汪洋的画面在他脑海中不断地浮现,这,怎么能够舍弃?
王景弘瞧着他黯然伤神的模样,心中亦是不忍,而后,他硬起心肠,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趁本使还未改变心意,赶紧给我滚,滚的越远越好,我不想再看见你!”
司马尚游再次向着王景弘磕了三个响头,他知道,他这一走,今生是再难有机会共事了,甚至再见面都异常困难。他很感谢这么些年来,这几位大人对他的知遇之恩,让他有机会扬名立万,让他有机会参与下西洋这样的壮举。磕完头后,他缓缓地站起,说了一声:“大人,保重!”而后转身走出了房门。
空荡的房阁内,只听到了一声声叹息隐隐传来,最终消失不见。
司马尚游在丫鬟船阁内找到了茯蕶,和她简单地说了几句,并告知她准备离开。
茯蕶听到司马尚游身份暴露之后,亦是担心不已,待听到王景弘只是让他们远走高飞之时,她那紧张到喉咙管子里的心这才安定下来。而后,她迅速的收拾了物事,和司马尚游在船尾处找到了一艘小船,二人放下小船,而后依次跳了上去,缓缓地向着黄河对岸划去。
船尾处看管的军士已接到副使大人的通知,放二人通行,是以他们走得很顺利。
司马尚游没有去向秦航和邓孝明等人告别,他说不出口,也不知从何说起,他害怕面对他们,与其让他们哀其不幸,不如留给他们最好的印象。如此,在日后的记忆中,留下的只有美好。
他望着渐去渐远的船队,心中感慨万千。曾几何时,那是让他最为骄傲最为自豪的船队,那是他生活,战斗过的地方。那里有太多的回忆,可此刻,他只能默默地离开,只能默默地在远处瞧着,他属于船队,但他毕竟不属于那飘扬的船旗。如若不是造化弄人,他相信,那面船旗,绝对会是他一生的信仰。
船队船阁上,王景弘的身影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上面,他默默地瞧着大河中那渐去渐远的黑色小点,目光中满是伤怀,他怅叹了一口气。终究没说什么,又独自走下了船阁。
大河上,孤舟已去,少年不再。
没过几日,法论教教主洪治在竹林寺被击毙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江湖中广为流传开来。而教中的教众群龙无首,纷纷作鸟兽散,有一些想着偷渡黄河暗自南下的无一不被王景弘的船队大军所阻,就地斩杀,曾经无限风光的法论教终于烟消云散。成为历史。山东境内的邪教残余势力在数日之间大部已被全歼,齐鲁大地终于重现真正的光明。秦航他们完成了使命,在休整了一日后,终于要返回浏家港了。
期间,秦航数次询问司马尚游的消息,王景弘总是以其暗中还有任务为由打发秦航,这几日来,秦航失去了这位铁友,总是闷闷不乐。九曲坞和邪教都已被灭。江湖上的反对势力已经肃清,还会有是任务呢?他终究是不敢过度逼问,只能在心里暗自揣测了。
很快,王景弘将船队在黄河之上的战果报至京城。成祖皇帝龙颜大悦,大大犒赏了三军。此时,最让他头疼的九曲坞和邪教终于全部肃清,他心中自然兴奋。而更让他兴奋的是。那位行踪飘忽的老者,就是之前在御花园内惊驾的那位轻功极强的灰衣老者终于传来了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藏宝的所在。这个消息来得如此及时。怎不让他兴奋?数年来,朝廷在九曲坞和邪教的问题上花费了无数人力财力,户部,国库已是捉襟见肘,再加上黄河时不时决口,鲁,豫大地都喊着要银子,看似繁荣昌盛的大明王朝实则已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此刻最让他心烦的便是银子了。
成祖皇帝正愁银两问题如何解决,这位无名老者一来消息,他便有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三言两语后,立即同意和那老者合作,一同挖取宝藏。他已下了密令给郑和,让他率领船队再次出海,名义上仍然是打着下西洋的幌子,实际上却是配合寻宝。郑和接令后,不敢耽搁,当下再度出山,前往浏家港,视察船队进度,准备择日出海。
而司马尚游带着茯蕶渡过黄河后,径直南下,这一日来,已是到了江苏地界。二人的目标是金陵城,虽然洪治被击毙的消息在江湖上传的沸沸扬扬,再去金陵几乎是空等一场,但司马尚游那日听到了火焰使者和陈祖德的对话,知道那位神秘的主上要攻打金陵,而他的师父段江南便是主力,因此他这番直下金陵,却是要打听他的师父段江南的消息了。
二人马不停蹄,连日赶路,终于到达了金陵城。
金陵城自古繁华,二人这一入城,便即感受到了这座六朝古都的魅力。城中人来人往,吆喝声,卖艺声,热闹声不断,好一幅气派景象!
二人在城中找了一家客栈住下,而后便即在客栈里点了饭菜。
席间,众人谈论的大多数都是朝廷如何剿灭邪教的事,谈得那叫一个唾沫横飞。茯蕶和司马尚游在桌位上坐好后,便即倾听着这些江湖人士大吐口水。
听着听着,茯蕶忽然轻笑道:“你还记得么?当日在京城的天上人间,咱们第一次见面,当日的情形和今日这客栈的情形简直是太相似了。”
司马尚游微微一笑,回道:“我怎会不记得?那时的你好生了得,动不动就舞刀弄剑,连我也在你剑下狼狈不堪。”言罢神情中充满了甜蜜,似乎又回到了当日的那个画面。
茯蕶白了他一眼,嗔道:“你也不必讽刺我了,我记得当时狼狈不堪的可是我啊。那时的你武功远高于我,而我好胜心又强,这一番打下来,终于是不打不相识了。真的很怀念那个时候,那时候没有现在这么多事,大家虽然冲动,可都是很快活,而现在物是人非,成了这般模样。”言罢,神情中微有伤感,似乎又是想到了最近伤心事。
司马尚游知她心意,轻轻地伸手过去,握住了她的右手,安慰道:“别想这么多了,过去的已经过去,咱们现下不还是平平安安么?咱们还是好好想一想未来吧。”
茯蕶闻言心中一阵甜蜜,是啊,该想想未来了。她师父的事她最近早就听这些江湖人士传厌了,金陵城之约自是一场空。现在对她而言的,最重要的便是身旁的这个男子,和这个男子口中的未来了。
店小二随后上了菜,二人便即吃了起来。而后,他们又听到了众人谈论起了前些日子江湖人士大闹金陵城的事,这一来,司马尚游便即留上了心,凝神倾听。
原来,那日他从从陈祖德耳中听到的计划终究还是提前行动了。从众人的言谈中,他得知了师父段江南率领江湖人士趁机袭扰金陵城的事。可听众人的语气。似乎朝廷方面早已有了准备,这一番趁乱暗袭,竟是以失败告终。他心系师父安危,这一来,再也没有了食欲,他放下了碗筷,细细思索。
按照陈祖德以及那位神秘主上的计划,他们趁着汉王朱高煦带兵北上阻击法论教众人之时,联系江南武林人士发动对金陵城的袭击。可最终仍是功败垂成。那么也就是说,他的师父段江南现下正处于危险之中,说不准正在四处逃命。这一来,他心中再也按捺不住。直接起身,对着茯蕶道:“咱们先进房去。”
茯蕶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往楼上厢房走去。
到了房中后,司马尚游顺势带上了门。脸上眉头冷皱,似乎是若有所思。
茯蕶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司马尚游道:“你适才没听说么?江南武林人士趁乱袭扰金陵,被朝廷官军击退。”
茯苓神色微带疑惑道:“是啊。听到了。不过我也正自奇怪,这个当口,竟还有人敢袭击金陵城?却不知是何人有如此大胆,敢与官军作对?我们法论教一向是在北方发展,再说如今教中遭遇大难,教众避风头尚且不及,哪还敢再去生事。但不是我们法论教,江湖上又有那股势力敢和朝廷叫板?”言罢,她也是陷入了苦思当中,猜不透是何人所为。
司马尚游轻叹了一声,道:“袭击金陵城的,是我的师父。”
“啊?!!!不会吧,你师父的九曲坞早在多年前不是被朝廷剿灭了么?怎么还有实力同朝廷作对?”她几乎是不敢相信,数年前,她在洞庭湖亲眼见到九曲坞烟消云散。金陵城作为仅次于京城的大城,若没有一定实力无论如何是不敢去招惹的。可九曲坞已经不复存在,段江南怎么可能还有实力再行袭扰金陵?她怔怔地瞧着司马尚游,希望能从他的眼神中发现一丝端倪。
却见司马尚游依旧是紧绷着脸,似乎在极力思索着什么。
茯蕶立即明白,他是在担心师父的安危。既然行动失败,那么他的师父段江南自然便成为官军追杀的对象,眼下说不定大难在身,他作为段江南的亲传弟子,自然是要为师父安危担心了。她缓缓靠近司马尚游身旁,依偎在他怀中,轻声道:“你也别太过担心了,你师父武功那么厉害,总会吉人天相的。”话音刚落,她自己都觉得说得有些勉强。自己的师父洪治武功如此高强,可不也是段江南和洪治半斤八两,会不会也?
她不敢再想下去,连日来发生的一切,已让她成为了惊弓之鸟,她害怕再次出现类似情况。她太清楚自己的授业恩师
离开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她也太明白这种苦楚,并不是常人所能忍受的。
她不禁凝神苦思,为何老天总是爱开这样的玩笑,总是要让自己最亲的人受尽危险苦楚?可她也知道,这条路,是他们自己选的,所带来的后果,也必须是他们需要承受的。只是最后苦的,却是他们这些做晚辈的。
她安静地躺在司马尚游怀中,这一刻,她知道,他此时最需要的,便是身旁人的安慰了。
司马尚游轻轻搂住了她,他知道茯蕶的心意,就在数日前,她不也经历过来丧师之痛么?此刻换成了自己,唉,命运就是这么无情。唯一值得期待的是,他并没有听到师父段江南受戮的消息,这就说明,他的师父还活着。此刻的他,迫切的希望能够找到他的师父,他心中微作打算后,便即对着茯蕶轻声道:“晚上我出门去一趟。我们九曲坞有特别的联系方式,我今晚出去看一下能否打探到一丝消息,你就好好在客栈呆着,等我的消息吧。”
“不,我要和你一起去!”听到司马尚游要单独行动,她心中似乎有一股无名的惧意,她害怕失去,司马尚游现在是她的唯一,她不想他再出现什么意外,否则,她不知道她该如何走下去。
“听话,呆在客栈哪也别去,我会小心的,很快会回来。”司马尚游自是不想让她和自己一起赴险,当下便即拒绝道。他见茯蕶还想再说,便即又道:“好了,你不用再说了,你的心意我知道。只是去打探消息,不碍事的,我答应你一定会平安回来。”
茯蕶见他执意如此,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她的眼中却已是热泪盈眶,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成败尽在那纸图(上)
待到了天黑,司马尚游乔装了一番后,便即出门。
临别前,茯蕶那深切的眼神仍在眼前,她千叮万嘱,一定要他平安归来。他点头答应,他也不想留下她一个人,只是,他必须要茯蕶留下,他不想她跟着自己一起赴险。她的师父已去,若她再出现什么意外,那么他将终生遗憾。
虽是夜晚,但金陵城仍是繁华,街上灯火通明,人来人往,古老的都城景象在这一刻被刻画地淋漓尽致。司马尚游在街上孤身游走,眼神时不时地注视着来往的江湖汉子,希望在人群中找到一些熟悉的身影。
只是人群众多,他这么找寻,便是找个三天三夜也找不出想要找的人。他忽然想到了在洞庭湖之时,师父段江南曾告诉过他九曲坞特殊的联络方式。而后,他走过大街,来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上依旧花舟满目,莺歌燕舞;酒家林立,浓酒笙歌。似乎几日前江湖人士的作乱丝毫没有影响到这一举世闻名的烟花之地,反而在大乱过后,乌衣巷,朱雀桥更是人迹涌至,浑胜以往。
司马尚游来到乌衣巷旁,仔细地瞧着巷中的座座屋房。他一家一家地寻去,巷中房屋皆是大门紧闭,一阵安宁。与巷外的花天酒地醉生梦死相比,这里更多的却是一片宁静。而后,他在一家古老的宅府外驻足,凝神端视着宅地之上的三个大字。
“俏江南”!
他缓缓地念出了这三个大字,似乎陷入了沉思。
当日在洞庭湖之时,段江南曾言道,九曲坞在金陵城秦淮河畔有秘密住所,住所的名称中便有他本人的名号。此刻,宅府之上的“俏江南”三字中的江南二字,正是他师父段江南的名号。他不由得仔细地查看着这座宅地,宅府坐北朝南。屋宇森森,黑墙灰瓦,占地颇广。
他稍稍思虑半刻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地向着大门走了过去。
他拉起大门之上的铜环,轻轻地敲了一下。“咚咚”一声轻响,向着府内传了进去。声音虽轻,却铿然有声,纯正无比。府内没有任何动静,仍旧是死一般地沉寂。
他再次敲响了一下。“咚咚”声音再次响起,余音不绝。府内仍是没有动静,黑暗的夜色里,这声音是显得如此清脆,如此幽幽。
他第三次敲响了大门,这一次的声音比之前两次要大得多,而且音律绵绵,长久不绝。而这房屋中似乎是空无人烟一般,一点也听不到任何动静。
依照常理。三次敲响了大门,屋中若是有人的话,不可能听不到敲门声音。遮莫这屋中,真的是空无一人?
他放下了右手边的铜环。转而伸出左手,迅速拉起左边的铜环,急速敲了两下。
“叮叮叮叮!”
一连窜急促的声音随即响起,这一下左边铜环的声音比之右边的“咚咚”声音竟是相差极大。江湖经验丰富的人立马可以判断出这铜环是有意为之的。右边的是实铜,而左边的却是空心铜。
司马尚游听到左边的“叮叮”声音响起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这是他九曲坞中独门联络方式三长两短。为了防止外人随意敲门。屋中人会根据敲门声音的不同来判断外来人是否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三长两短过后,屋内传来了一声轻声低问:“谁啊?”
司马尚游顺势答道:“过路人行至半路,特来讨口水喝。”
屋中那个声音道:“江南到处是水,朋友想喝还是去往别处吧,我家的水有点甜。”
司马尚游道:“别处虽有水,江南却唯一。我不仅要喝甜的,还要最甜的。”
屋中那人“咦”了一声,而后,“咯吱”声起,大门终于缓缓而开。
司马尚游一见开门之人,登时面带喜色,因为此人他曾经见过,正是在长江之上和他一起展示过身手,又在洞庭湖有过一面之缘的何振。既然何振在此,那么此处定是九曲坞的藏身之处了,想必自己的恩师段江南定在此间。
何振开门过后,瞧见敲门的人正是大当家的亲传弟子司马尚游,当下不敢耽搁,说道:“公子既想喝甜水,那么就请进吧。”言罢眼神又在四周查看了一会儿,确定周围无人跟踪后,这才掩门。
司马尚游进门后,立即问道:“何先生,师父可在此间?”
何振道:“少当家请,大当家的正在内堂。”在洞庭湖之时,他并不知道司马尚游的身份,后来是段江南亲自交待的。
司马尚游闻言后大喜,立即向着内堂而去。
内堂之中,十余人正自围在一起,似乎在商议着什么,而当中坐着的,正是段江南。司马尚游奔入内堂后,第一眼便瞧见了他,当下过去行礼。
段江南亦是没有想到他会在此地出现,短暂的错愕之下,便即转为欣喜,道:“尚游?你怎么会来此?”
司马尚游正欲畅言,忽然他警觉地环视了一眼四周众人,段江南知他心意,便道:“你们都回房吧。”
众人当即告退,堂上便只剩下段江南和司马尚游师徒二人。
司马尚游道:“师父,弟子的身份在船队已被暴露,不能再呆在船队了,是以转而下了江南。刚到金陵就听到了你们前些日子大闹金陵的事情,弟子心中牵挂师父安危,便寻到了此地,所幸师父无恙,弟子总算是放下了心。”
段江南闻言爱徒身份已破,登时微觉惊奇,待听到他又如此心系自己安危,心中亦是着实感动,便道:“你有心就好,为师前些日子是带着江南武林人士趁乱冲击过金陵城,无奈朝廷贼子甚是狡猾,我们吃了点亏,好在精华尚在,不至于全军覆没。”言罢怅叹了一声,似是在为没能攻下金陵城深以为憾。
司马尚游道:“弟子知道师父近来一直与官军作对。也知道朝廷对付江湖势力不遗余力,师父,您一定要千万小心。”
段江南呵呵一笑,道:“为师毕生都在与朱棣作对,他恨我入骨,大力围剿亦是在情理之中。吃上了江湖这碗饭,便是一只脚踏进了棺材,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小不小心的倒是无所谓了。”
司马尚游默然不语,他自然知道师父此言句句是实话。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要付出相应的代价,这是谁都避不了的。
段江南适才听他言道已破了身份,便问道:“咦,你的身份是如何被发现的?”
司马尚游回道:“弟子之前曾以混入法论教摸清邪教情况为由离开船队上了泰山,在泰山竹林寺和洪教主有过短暂的会面,被船队的副使王景弘发现,他是东厂的四大金刚之首。参与了围剿洪教主之役,弟子彼时正和洪教主在一起,这才暴露了身份。”言罢心神一怔,他想到了洪治的枭雄末路。想到了那个为他伤心不已的弟子茯蕶。
洪治在竹林寺被朝廷击毙的事段江南自是已经知晓,但他想不到自己的弟子当时亦在现场,在朝廷如此众多高手围剿之下,连洪治都不能幸免。这个武功比之洪治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弟子又是如何逃脱的呢?他自从杀了司马尚游的父母之后,不知为何,总是有一种心虚的感觉。是以此番听到司马尚游能够逃出朝廷围捕,他心中不由得顿生警惕,遮莫这位弟子已暗中靠向了朝廷,来此地赚他?
他心中想到此处,便即问道:“你身份既已暴露,那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司马尚游道:“弟子不是逃出来的,而是王副使放弟子一条生路,只是将弟子逐出船队,并没有杀弟子。”
段江南闻言后默然不语,似乎在考虑他的话可不可信。依照他的所闻,四大金刚之首的王景弘的为人作风他自是一清二楚,此人愚忠朱棣已到了盲目地步,怎么可能在知道司马尚游的反贼身份后放他一马?难道王景弘实施了反间计,收服了他这个弟子,让他来赚我?他本是城府极深的人物,此刻再一联想,越来越想不通王景弘此举之意。很有可能王景弘将司马尚游当成了蒋干,故意放他,实则暗地里派人追踪,待司马尚游和自己会合后,便即调动人马将其一网打尽,这种事想必王景弘也是做得出的。他内心虽然转过了千万想法,但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当下只得道:“如此也好,你逃脱狼岤,回归自由身,也算是福气了。”
司马尚游默默点头,他也早就厌倦了卧底生涯。之前他一直都是夹在师徒情和兄弟情之间,左右为难,此刻回归自由,确实也是不错的结局。而后,他的心绪重新抽回,问道:“师父,那您接下来打算如何?北方邪教已被剿灭,九曲坞也已消散,现下朝廷再无他顾,弟子估摸着他们会加大力度,尽力搜寻您的下落。您可要早作准备啊!”
段江南微微一笑,他续道:“中原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前些日子为师袭扰金陵,已让朱高煦那小子产生了防备,这几日来,他们派人在城中大肆搜索本座的下落,若不是为师之前在金陵早就谋好了乌衣巷俏江南这座府邸,此刻还真是没有歇脚之处。为师已经打算好了,准备这几日出海,东海南海还有一些势力是和朱棣不共戴天的,为师准备和他们会合,继续在海上和朱棣打游击,定要将东南海沿岸搅得他鸡犬不宁,让朱棣不得安宁。”
司马尚游闻言后大惊失色,他知道师父在为那位神秘的主上效力,而那位神秘的主上正是惠儿的父亲,此刻中原无容身之地,师父转向海上自是在情理之中。只是他向来恨极了那些海上作乱的盗匪,在下西洋的时候,他没少和他们打交道,在钓鱼屿的时候,还和那位陈祖德暗中结下了梁子。在他看来,陈祖德一伙干得都是卑鄙勾当,师父搭上了他们这条贼船,恐怕这一生都要与盗匪为伍了。他当即劝道:“师父,您要是出海,不久变成了海盗么?这,”
“怎么?有话你就直说。不必吞吞吐吐。”段江南道。
“弟子觉得现下天下太平,四海升平。其实这样挺好的啊,为何一定要推翻朝廷?到头来,受苦的不还是我们的亲人百姓么?”司马尚游面对忧色劝道。
其实这句话藏在他心里好久了,他一直没敢说。从小到大,他对师父的话从未违拗过。可自从他下了西洋之后,他强烈地感受到了一个国家强盛的重要性。只有国富民强,番邦才会尊敬中华,才会尊敬所有的华夏子弟。可是,一旦朝廷被推翻。天下大乱,受苦的还是百姓。而那些远在异域之外的番邦众国,也会看笑话,日后更不会尊敬天朝,说不定还会趁机浑水摸鱼,四处搅和,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够了!”段江南一声断喝。他脸色怒气陡现,似乎司马尚游的话触动了他最敏感的那根神经。他直盯着司马尚游,面色严峻。厉声说道:“你忘了你的父母是怎么死的了么?他们一生老老实实,可最后仍是难逃朝廷污吏毒手。这么腐败的政权,不推翻它,不知还有多少类似于你父母这样的老实百姓受苦。为师所谋大业。乃是替天行道,推翻朱棣这个乱臣贼子,还天下一个真正的太平。你现在说四海升平,可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父母?你要是还有一丝孝顺之心。就不要忘了这个大仇。你的父母,可在九泉之下看着你呐!”
司马尚游闻言后心神失控,那藏在内心深处久违的怒火不知何时竟又重新点燃。是啊。他的父母正是死在朝廷污吏之手,这个大仇,他一直都深深地埋在心里。之前他一直在为茯蕶的事分心,竟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大仇未报。此刻段江南再次言及他的父母,他那久已沉寂的心再次爆发,似乎师父的话所言不错,有这等贪官污吏在世,这天下如何叫做四海升平?他攥紧了拳头,眼神中闪现过丝丝怒火。
段江南见已成功地激发了他,当下脸上神色便即逐渐转为温和,语重心长道:“你觉得为师与那海盗为伍,行事不够光明正大。可为师正要告诉你,自古以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没有今日的忍辱负重,何日他日的替天行道?漂泊东海只是权益之计,为师相信,总有一天,咱们会打回来的。到那时候,这朗朗乾坤,这太平天下,方能真正的太平。你懂么?”
司马尚游缓缓点了点头,虽然他觉得师父此言有点强词夺理,甚至有点为自己脸上贴金,但一想到父母大仇,他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想法,而是彻彻底底地对这个朝廷失去了希望。他轻声道:“师父教诲的是,父母大仇不共戴天。弟子定将牢记在心,师父您去哪,弟子便追随左右,甘效犬马。”
段江南瞧着这个最出色的弟子,眼神中充满了爱怜之意,而后他又低声道:“你不必有任何心理包袱。咱们行事,只要无愧于天地,怎么做都行。为师已经准备好,明日便即乘船出城,直下长江,前往东海。为师已经打听到东海之中有一岛屿,上面藏有宝藏和兵器,乃是举事之所必用,本座对这份宝藏志在必得,只要将它挖出来,便有足够的财力召集人马,重复山河。你就跟着为师一起去吧,为师希望你能够助我一臂之力。”
司马尚游微微一惊,却没想到师父要去东海不仅仅是为了和陈祖德他们会合,原来还冒出来了一座宝藏。他虽然觉得此事蹊跷,却也没想太多,当下便答应道:“弟子这就回去打点,此刻弟子南下金陵,茯蕶也在一旁跟着,弟子这就过去将她一起接来。”
段江南呵呵一笑,道:“呵呵呵呵,想不到你和洪治老儿那女徒弟还真是有缘,看来你们是打算在一起了。好吧,要接就快点,动作要快。宝藏的消息保不准会传入朝廷密探耳中,咱们一定要抢在他们前面将宝藏取出!”
“好,那弟子先行回去,明日咱们在哪会合呢?还是在这座府邸么?”
“不,明日你直接到秦淮河上,咱们乘船出城。”
“嗯。”言罢,司马尚游当即退出,自是回去客栈了。
段江南瞧着他远去的背影,黯然不语。若不是他太了解这个弟子的性情,又怎会杀害他的父母?他负手而立,自言自语道:“尚游,别怪为师心狠,为师这么做,也是希望你成器啊!你的性子太过温和,我若不如此行事,将来吃亏的反而会是你了,希望你能够明白师父这一番苦心!”
空荡的内堂之中,只剩下段江南的叹息兀自久久不绝
章节目录 第四十二章 成败尽在那纸图(下)
苏州府,浏家港。
秘密北上前往黄河的西洋船队在王景弘和马欢的率领下,终于凯旋而回,再次回到了浏家港。西洋船队最主要的用途是出海远航,黄河的战事一完毕,自然要立即回归港岸休整。除此之外,却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便是远在京城的郑和接到了成祖皇帝密令,让他率领西洋船队,再次出海。这在外人看来,此事已不足为奇。成祖继位以来,前后让郑和四次出使西洋,依照以往四年一次的规律推测下去,今年再下西洋已在各方预测之中。而对于郑和而言,此令却让他感到奇之又奇。因为成祖皇帝在密令中交待他率领船队先到东海海域,找到一个小岛。而后还密令他配合一个叫做无名的灰衣老者,共同找寻岛上的一座宝藏。一旦找到宝藏,便即全力挖取,再派船送回朝廷。
这一道密令下得让他大为大解,成祖皇帝从未出过海,他怎么知道东海岛屿之上有宝藏?而且,他的船队是负责远航出使邦国的,此刻却要变成掘宝队了。他不明白,成祖皇帝为何不另派其人,反而派他这支有重要外交任务的西洋船队。几番思虑之下,他仍是不明所以。不过既是皇帝密令,他只有遵从的份儿。
船队行驶到浏家港后,郑和还是按照老规矩,让船上的本地军士、水手等船员就地探亲,限期三日。
秦航和邓孝明等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他们在黄河上待了几个月,水土不服不说,还没捞到什么表现的机会,因为此次任务是围堵邪教残余势力,几乎就没有他们水手发挥的空间。此刻一回本土,自是格外亲切。
尤其是秦航,他自从和若纯成婚后。便没有再见过妻子一面。此次有三日假期,他自然要急着回去看望老父和妻子了。众人下得船后,便即各自分别。秦航忽然觉得有点别扭,因为以往的每次下船,每次告别,都会出现司马尚游的身影。可今时今日,那个生死与共的兄弟此刻却已不知到了何处,他究竟怎么了?又是去执行什么任务?这些问号,在他心里,已不止一次的出现过了。他心中隐隐觉得有点不太对劲。和司马尚游相处日久,他有一种直觉能直接感受到司马尚游此刻过得并不太好。只是为何会有这种直觉,却是他说不清的了。
而后,他不再去想司马尚游,和邓孝明,郭承昂等人径直回到了沙镇。
秦航回到家中后,这才知道若纯已有了身孕。他刚开始听到父亲的告知后,头脑尚自迟钝,待若纯亲口再告诉他。他终于像个孩子般欢呼雀跃。他快要做父亲了,快要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了,还有什么比这消息更来得喜悦?他和若纯的爱情终于有了结晶,终于有了下一代。这是个多么美妙的时刻。
对于秦航而言,他和最爱的女人走到了一起,从事了最爱的职业,并且有了一定的事业。此刻,他又有了孩子,他其实已是人生赢家。这一生。会碰上很多不如意的事,会碰到很多困难,能够真正成为赢家的并不多。秦航能有此成绩,确实是幸运之极。虽然在家中只有短短的三日,但对于他而言,已经够了。即使此刻,他远离了这个尘世,这一生,他也是没有任何遗憾,何况他还如此年轻,他的日子这才刚开始,他们这一带的时代,才刚到来。
第二日,邓孝明、郭承昂、赵盛郅等人纷纷前来道贺,恭喜他香火得以延续,并起哄要争着当孩子的干爹。秦航一一拜谢,并表示各位要当干爹可以,但要先纳干爹税。谁交得多,谁就是第一干爹。众人纷纷骂他趁火打劫,不讲江湖道义。闹了一天后,秦航便再次辞别家人,准备再次踏上征途。
若纯见惯了他如此,以前她总是微带埋怨,埋怨秦航带给她的总是离别。可此刻,她已是完全地支持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