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点醒了他,他知道村里人最看重的就是死后入土为安。他和惠儿将二老抬了出去,从柴房找出了两口棺材。
乡村自古就有此规矩,上了一定年纪的人会在生前提前准备好棺材放在家中的某个角落,等到离世的时候直接躺进里面。这个规矩直到今日的某些山村仍自存在。二人在院门后挖了两个大坑,将二老的装进棺材内,然后埋了进去。
司马尚游又去村头买了点草纸和冥币,回来后跪在坟前,烧着纸钱,大哭不已。
惠儿亦自站在一旁垂泪,她从来见过这个男子如此伤心,哪怕是和自己对立的时候,仍然没有如此伤心过。他的父母对他有救命之恩,还有养育之恩,在他心里,是最不能替代的人。
可是,今日却在他回来之前突然离去,他内心的悔恨怕是一辈子也难以释怀吧。
她适才检查二老的鼻息之时,发现他们脖子上的勒痕鲜红,显然是刚死不久,也就是在半刻时辰之内,可她探得二人的鼻息,却至少是死了一刻时辰,虽然只有短短的半刻时辰的差别,可仍然大是可疑。她从小受过特殊训练,杀人很多,各种各样的死法她都见过,各人死前有何反应她也能准确判断是死于何物。二老如此情况,则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先被人捂住了口鼻窒息而亡,而后再准备吊绳,椅子之类的东西,将二人吊上了悬梁,造成是上吊自尽的假象。在这准备过程中,耽搁了半刻时辰,只有如此,才能解释为何二人的痕印和死去的时间对不上。
二人本是村中老实渔民,平日在村里已是和善万分,绝不至于有人和他们为难,他们见不到儿子也绝不会提前自尽。尤其是苏州府沿岸最近早已得到消息,水师船队即将回航,在这等状况下,二老更不会自尽。那么只有一个解释,二人是被外人谋杀的。可外人为何要杀害这两位老实巴交的渔民,自然是因为司马尚游的缘故。
惠儿在心中快速的推断,她本来心思就很灵敏,再加上熟悉上吊而死的规律和反应,是以她觉得此事必有蹊跷。
她正想将自己的推测说与司马尚游听,忽听得院门后一个声音缓缓传来,“看来本座还是晚到了一步。”这声音来得突然,可人影却来得极快,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在他话音刚落的那一瞬间。便现身坟前。
惠儿见他如此身手,不禁暗呼:此人是谁,竟有如此身手?
在她最初的惊奇过后,院门后再次走进一人,则更让她吃惊不已,来人竟是她的下属陈祖德!
司马尚游跪在坟前听到之前的声音便即知道来者何人,他擦了擦眼泪,转过身来,对着那人跪拜道:“弟子司马尚游见过师父!”
惠儿一听登时心中一怔,此人竟是他的师父!难道他就是九曲坞的大当家段江南?难怪身手如此了得!
来人自然是司马尚游的师父。打遍江南无敌手的段江南了。他见司马尚游跪在坟前烧钱祭拜,已是猜到了缘由。
他扶起了司马尚游,道:“前日本座就听说沙镇官府要在此处征地建造园林以供郑和歇息,而后赶到丁村时,发现你家刚好在征地范围之内,官府在这一带征地引发的惨案本座也是略有耳闻,是以施加援手逐了那些个狗官差,后来待见你父母无碍,本座便去港口接了这位朋友。本座接到消息说郑和船队这两日回航。是以便携了这位朋友前来你家,可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二老已自遇难。你父母的死,说来也有本座一份啊。”言罢不禁伤感。
司马尚游听得师父言语。原来父母竟是被官差征地所害。他自然听说过征地,官府用少的可怜的银两强行买断农家用地用来扩建园林。他父母祖祖辈辈都是生活在丁村,自是不会答应。和官府的冲突想是就此而起,但没想到官府竟然将二老活生生的逼死。这杀父杀母大仇,不可不报!
司马尚游恨恨地在地上捶了一拳,道:“若不是师父言明。弟子尚不知道父母之死竟是官府所为,弟子定当宰了那些狗官差,报此父母大仇!”
段江南走近他身,安抚道:“人死不能复生,你且节哀。记住,你的仇人是万恶的朝廷官府,要想报仇,得先把拳头攥紧了。”
司马尚游缓缓站起,他点了点头,师父的话总是没错。
这时他才注意到旁边还有一人,他放眼一看,竟是陈祖德!他那日在破庙之中听到了他和惠儿的对话,从他的话语中得知自己的师父和他们竟有着联系。此刻他和师父双双现身,难道他们真是一伙的么?
段江南也看到了司马尚游望向陈祖德的眼神,便给他介绍道:“这位陈先生是为师的好友,亦是咱们的好伙伴。咱们九曲坞在洞庭湖让朝廷给端了,这等灭门之仇,为师是一定要报的,陈先生久居海外,对付朝廷的水师有着极高的经验,因此眼下咱们是同仇敌忾,尚游,你和先生亲近亲近。”
司马尚游不敢不听师父的话语,便上前和那陈祖德握了握手,说了几句晚辈见着长辈的场面话。他那晚在海上亲自开枪,将他击落海中,想不到这才几日功夫,他恢复得便如此之快,此刻心中虽然认出他来了,却不说破,那晚陈祖德没有瞧清楚他,是以对司马尚游很是友好。
陈祖德寒暄两句过后,便道:“段当家的,咱们说了老半天,倒将正主给忘了。这位,就是咱们的少主,段当家的还不参见?”说罢,他指了指一旁的惠儿。段江南想不到这个娇滴滴的女子竟是少主,当下躬身施礼道:“属下段江南参见少主!适才属下乍见爱徒,以至多有冷落,还望少主恕罪!尚游,还不过来参见少主?”
司马尚游闻言大是尴尬,他虽然早从陈祖德口中听到惠儿是少主,可段江南和陈祖德却并未知晓他知道惠儿底细的事,此刻他行礼也不是不行礼也不是。
惠儿见他两难,便出来打圆场道:“我和司马兄是老相识了,这世俗之礼就免了吧,段当家的起身说话吧。”
陈祖德听到惠儿言语微觉奇怪,怎么这个叫司马尚游的男子好像早已知道少主的身份?否则为何他师父都拜了,他却略显尴尬,一点也不惊奇?
惠儿似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出口道:“我的身份亦是片刻之前才告诉司马兄的。祖德,你此次和段当家的一起过来,是有要事么?”她话锋一转,已是在问二人为何会来此。
其实她见二人进来之时就已心生怀疑:这二人怎地来得如此巧?
为何段江南一定要告诉他的杀父仇人是官府?
适才听他话语,只言片语便激得他义愤填膺。果然是厉害角色!
如此一来,他对朝廷更加恨了,甚至对郑和亦有恨意。这激将之计果然了得!
她此刻越想越觉得二人出现的太过巧妙,说不定他父母的死便和二人脱不了干系。想到此处,她觉得司马尚游陷入了一个阴谋当中,甚至有可能会成为了牺牲品。而且己方之前从来没有和段江南联系过,此时却突然走到了一起,这不得不让人生疑。
惠儿心中快速地转过了这些念头,而后又问道:“祖德,段当家的是如何和咱们联系上的?”
陈祖德正要向她汇报。听她问到,便直接回道:“段当家的长江九曲坞多年以来一直在为主上的事奔波,段当家本人亦是主上当年的亲卫,他对主上可谓是忠心耿耿。前些年朝廷挑了九曲坞,段当家的带着余下的兄弟流落江湖,主上不忍见他因为自己家破人亡,便命属下联系段当家的,希望他回归治下。段当家的听闻主上尚在人间,自是大喜。从那以后便即和属下共效主上了。”
惠儿听他说完,这才知道原来段江南是父亲的旧部,难怪陈祖德查明他是段江南的徒弟后会说他们和己方是一路的。惠儿又道:“你二人为何会来此?”她仍是怀疑二人和他父母的死有着联系,是以要从他嘴中查出些端倪。
陈祖德道:“日前。主上传来命令,说道朝廷在北方将有大事发生,命属下和段当家的前往江南联络义士,准备举事。属下和段当家的行至苏州府。段当家的说道他的爱徒也就是司马小兄弟住在此间,我们得知郑和船队已经归航,那么司马小兄弟定会回家。便过来瞧瞧。但段当家前日在雀陵渡接我耽搁了时日,以至不能保全二位老人的性命,为此属下也深感惭愧。”
司马尚游听到那句“不能保全二老性命”时,心中又是一阵难过。他此时也听明白了,师父本来早就见到爹娘,但为了去接陈祖德,错过了时间,以至于爹娘被官府逼得上吊自尽。想到此处,他心中恨极了那些强征土地的官府,若不是他们横征暴敛,二老岂能含冤?这万恶的官府是罪魁祸首,他心中盘算着如何去苏州府宰杀这些个官府强盗为二老报仇。
惠儿瞧他神色,便知晓他心意,只是此刻眼前这二人迷雾重重,言语配合得天衣无缝,将二老的死全部归罪于官府,目的自然是希望激起司马尚游的仇恨。他们知道司马尚游在帅船风生水起,接近郑和的机会也多,故而刺激他的仇恨,让他里应外合共同算计郑和水师。
惠儿这一番猜想完全正确,司马尚游的父母正是二人亲手所杀,目的就是嫁祸官府,激起司马尚游对官府的仇恨,对郑和的仇恨。四年前洞庭湖三江口一战,段江南便觉察出他这位爱徒对帅船上的人生了感情,以至于下不了手。此刻四年过去,他天天和船上的人生活在一起,要让他下手,更是难上加难,搞不好还会打草惊蛇。是以他们想出了这招毒计,杀害司马尚游的父母,嫁祸到官府头上,刺激他的仇恨之心,然后让他想方设法搞垮郑和水师。
这一计不可谓不毒!
他们正是利用了司马尚游对父母的感恩之情,残忍杀掉两个毫不相干的老人,只为了完成一己私心。这二人为达目的,竟对自己人也下此毒手,当真是凶残至极!
只是此刻司马尚游仍自蒙在鼓里,而惠儿虽然猜到了一丝头绪,却没有直接证据,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司马尚游被仇恨蒙蔽双眼。
她向着司马尚游走了过去,安慰道:“没事的,一切都会过去的。恨,是世上最毒的毒药,这是你说的,你自己一定要把控住!”
司马尚游听着她的言语,手上拳头紧攥,兀自没说出一句话。
段江南瞧着这位主上似是对自己的爱徒很是关心,这种关心已经超出了老相识的范畴,他不禁望向陈祖德,想从他的神色中探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祖德自是清楚她和司马尚游的**关系,只是这种事,他也不便多说,只是回了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段江南见他如此眼神,心中已是明了。只是当日他亲口答应司马尚游和茯蕶的亲事,这该如何收场呢?
他不知道,他的这番担心正是他的徒弟日夜忧虑的问题。
此刻众人已是亮明了身份,说话便没了遮拦,段江南和陈祖德还要去江南联络江湖人士,便即和他们告别。
司马尚游送走了师父,又回到了家中。
这一日,他身遭巨变,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好在身边还有一位红颜,惠儿慢慢走近他身旁,缓缓地握住了他手,依偎在他怀里,二人相互紧握双手,静静地度过了这灾难性的一天。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听得伊人言弃 书生可怒(上)
苏州府,沙镇。
秦航带着若纯回到了家中,秦老爹心中虽然兴奋,却依然没有太多表示,不知他天生是这么沉得住气还是上次有了分别后重聚的经历。他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既然回来了就先休养几日,而后准备把大事办了。”
秦航一听老爹言语,自然明白他口中所指‘大事’。若纯在一旁听着亦是红晕生颊,娇羞不已。秦老爹自是在催秦航赶紧将若纯娶进门,不能再耽搁。
两年前订了亲事,二人一直在外,此番回来,头等大事自当是尽快完婚。秦航此次回家本就有此意,听到老爹如此说来,心中亦是表示认可。二人相互对视一眼,皆觉得幸福即将到来。
而一旁的安宁公主听着他们言语,又瞧着他们神情,心中亦是猜到了八分。她怔怔地站在一旁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老爹自他们进门就发现多了两名女子,尤其是安宁公主,虽然穿的是农家衣物,却依然掩饰不住她与生俱来的雍容华贵气息,这份气质,不是寻常人家女子所有。他仔细地打量着安宁和小花,不知秦航带她们回来是何意思。
秦航瞧见了老爹那疑惑的神情,便主动介绍道:“老爹,她们二位是我在船上认识的朋友,和纯儿一样,她们也在使君大人身旁侍应。此次和纯儿一起过来,主要也是想瞧瞧咱们家乡风光,这是安宁,这个是小花。”他各自指了指身旁的二女,向老爹说道。
此次她们和安宁公主来之前就商量好不得暴露二人的身份,是以他介绍的时候说她们是和若纯一起的侍应。
秦老爹“哦”得一声,缓缓点头,对着二人道:“我们乡下人家就是这样,可让二位见笑了。”
安宁笑道:“秦老伯说得哪里话。我和小花自幼也是在乡下长大,长大后一直在官吏人家做丫鬟,此次跟随着老爷出海,有幸认识到了若纯姑娘和秦大哥。这次和他们一起回来,亦是想重新找寻那久违的家乡感觉,倒是给老伯您添麻烦了。”
秦航见她编谎话张嘴就来,脸都不红,却还能说得如此圆乎,他心中有愧,顿起无奈之色。
秦老爹听她言语却是得体的很。既没有听出一丝嫌弃,也没有听出一丝高傲,他心中顿时对她生了好感,忙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到了这里就和到了自家一样,用不着客气。呃,你们先坐,我去烧饭。你们留下来一起吃个饭,啊。”
安宁兴奋地点了点头。连称叨扰。秦老爹舍了众人,独自进了厨房。
此时,堂中剩下四女一男,这让秦航显得很是尴尬。若纯和安宁互相对望。均是笑脸盈盈。而小花则在一旁笑嘻嘻地看着他,似乎对堂中气氛觉得很是有趣。秦航似乎也感觉到了再留在这里有点不符合气氛,他讪讪地道:“我去出房帮老爹打下手。”说罢,急匆匆地奔入内堂。
本来么。秦航若是光明正大的进去也不打紧,可他偏偏如此匆忙,神情又是那么不自然。这没事也搞得很像有事的样子。
若纯见他似是在有意回避安宁公主,心中不禁暗想:莫不是他和这位公主有着什么秘密?否则他为何如此神情,对其避之不及?
想到此处,她细细地回想了在船上的每一个细节,秦航多次相救公主之事在帅船早已成为美谈,而公主似乎对他亦是特别不一样,不然沙镇这么多水手,她不去邓孝明家不去郭承昂家却偏偏跟着秦航回家?难道他们真的有什么了?想到这里,她心中再也按捺不住,没来由的涌现出一丝酸楚。
不可能,不会的,秦航绝不可能移情别恋,他刚刚还答应秦老爹要和自己完婚呢,怎么会喜欢上公主?
自己和他从小就青梅竹马,彼此之间情深实不容第三者插足。一定是自己想多了,一定要相信秦航。可眼前的事实却也让她不得不做出这等猜想,公主千金之躯,又多次蒙他相救,钟情于他,也不足为奇。
可瞧他的意思,好像也在刻意回避,他可以大方拒绝啊,为何要作出这等尴尬举动?她又想到公主一路来对他的‘特殊’眼神,那绝对不是普通主佣关系所有的眼神,那是钟情到了极致才会有的深情啊!
难道,他们真的背地里走到一起了么?
她心中辗转纠结,沉迷其中。
安宁公主见她神眉紧锁,脸色不好,便出言问道:“若纯姑娘,你怎么了?”
若纯回过神来,轻笑一声,道:“呃,没什么。”
可她面上表情却深深的出卖了她,这像是没事的样子么?
安宁公主不傻,自然也瞧得出来,她笑道:“若纯姑娘,你别想多了。我来秦航家主要是来看看你们乡镇人士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方式,觉无其他意思。听说你和秦航从小便是青梅竹马,是么?”
若纯听到她急切撇清缘由,这倒更有点像不打自招,既然无事自可以堂堂正正,可为何偏偏要故意讲明呢?而且她还问到自己和秦航的事,这不摆明了她对秦航关心之极么?
她内心深处转过了这些想法过后,始终觉得越来越不对劲,可此时公主既已发问,她只得回答,道:“公主误会了,若纯怎敢多想?您如何行事,不需要向我说明的。我和秦航确实是一起长大,我们也订过亲了。”她这话一出,自然是想明确告诉公主二人的关系,隐隐有让公主死心的意思。
安宁如何听不出她话中含义?她早在帅船的时候就已发现二人的关系,为此她曾无数次纠结,无数次伤感。可是此刻亲口听这个女子说出来,心中仍是有一股悲痛暗自袭来。她确实爱上了秦航,不然也不会不回宫和他一起下乡。可明知道他有未婚妻子,却仍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情,这个东西向来如此,来得时候没有预兆。等你无法自拔了,这才发觉原来它是这么伤人!
她看着眼前这个女子,淡雅,安静,温柔,美丽,惹人怜惜,这是她对若纯的评价。作为女子,她自承不及,若纯这种类型没有男子会不喜欢。更何况是和她一起长大的男子?
可是,情已让她无法自拔。
她明知可能会没有结果,却仍是不想轻易放弃,她缓缓问道:“适才他爹说的大事可是要你二人完婚?”若纯轻轻点了点头。
安宁心中长叹,似乎已是失落之极,任谁都能看出她此刻的落寞神色,那是一种失去了世间所有的神色,那是一种无尽颓废的神色,任谁看了。( 平南文学网)都会为之心碎。若纯此刻才知这位公主对秦航钟情极深,似这般神色,她自己都未曾有过,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内心深处的那种失落。
曾几何时。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候,在他躺在床上的时候,自己也曾有过这般失落,也曾有过这般痛心。那是一种无可代替。那是一种痛到骨髓,这是女子独有的元素,装作不来的。
她走近安宁身旁。悠悠问道:“能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么?”若纯此问,自然是承认自己之前‘想多了’。
安宁露出一丝苦笑,道:“早在海龙卷肆虐的时候,他救我的那一刻,我的心,便在他身上了,而后越种越深,如今已是不能自拔。可我明知他身边有你,却也只能这么一厢情愿着,呵呵,我是不是很傻?”言罢,泪水已是簌簌而下。
一旁的小花赶紧过来搀住了她,掏出手绢帮她擦拭。小花虽然怀疑公主钟情秦航,却没料到是这么深,以至于此刻听到公主亲口道来,她亦是泪流满面,心中恨极了秦航,若不是他,怎会让公主伤心?
可是此刻最伤心的要数若纯了,她本以为她和秦航二人情深似水,到得特定时候,便会水到渠成,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可此刻,却仍是出现了意外,她相信秦航不会移情公主,她相信二人感情依然情比金坚。可安宁公主此刻落寞的神色,她瞧着实在心痛,她知道,这位公主对他的深情不比自己来得少,而更为可贵的是,公主甘愿一厢深情,默默忍受,这是旁人难以做到的,更何况是这么一位高贵的公主?
她心中的落寞,此刻不比安宁来得少,她不忍这位为情执着的公主痛苦下去,她害怕瞧见公主继续落寞的神色。可她也不会放弃秦航,他是她的依靠,是她的未来,怎么可以放弃?
但爱,本来就是没有错的,公主也有爱的权利和自由,哪怕她在外人面前多么高贵,多么遥不可及,此刻她却只是一个为爱受伤的女子,一个为情无法自拔的女子,世上为何有这么多女子身陷囹圄?这一切又都是谁造成的?
她不敢再去想,她怕她的心会动摇。
此刻的她,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好好想想,好好调节。
她收了收神色,道:“您就先留在这吃晚饭吧,我先回去看看娘亲。麻烦您待会和他们说一声,就说我先回去了,让他们不用等我。”说罢,她转过了身子,慢慢的走出了秦航家门。
安宁公主瞧着她出门的背影,是那么的萧条,那么的孤单,她心中不禁感慨:真是个好女子啊!
世上正是因为这样的女子多了,才会有这么多感人的爱情。如果我此次不出海,那该有多好,至少不会有人这么受伤,至少不会伤了这么多人。可是如今一切都晚了,该受伤的都已经伤透了。
秦航和秦老爹在厨房烧好了饭菜,便一一端了出来。秦航忽见若纯人已不在,便问道:“若纯呢?”
安宁强忍着内心的酸楚,微微笑道:“她回去看她娘亲去了,她说分别两年,娘亲一定想她想坏了,叫大家不用等她吃饭了。”
秦航心中微觉奇怪,这不是若纯的风格啊。她一向敬重老爹,哪有不打招呼就走的道理?他放好了菜碗,道:“我去找她回来。”
安宁阻道:“若纯姑娘说了,今晚她回家吃饭,你先不用急着找她。等见过了娘亲之后,她自然会来找你的。”
秦航听得疑雾重重,他虽然知道若纯和琴姨感情深厚。可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啊。他仔细瞧着二女神色,似乎想看看她们有无说谎。二女神色倒是很自然,看不出什么破绽。
他口中碎碎念了一通,心想还是吃完饭再亲自去找她,瞧瞧到底是如何回事。秦老爹似乎也发觉不太对劲,若纯一向懂事,今儿个怎么来了两个客人,就突然反常了呢?但是他也知道若纯两年没见她娘亲,思念是难免的,也就不作其他猜想。四人准备好了碗筷。便即一起吃饭。
安宁一直夸秦老爹的手艺高超,她在宫中吃惯了山珍海味,此刻乍一尝到乡村小菜,当真是别有风味,不知不觉便多吃了些。
秦老爹见客人吃的那么尽兴,心中亦是高兴。秦航却一直无精打采,他一直在想着若纯为何会突然告辞,难道是这位公主和她说了什么?
想着想着,便提前放下了碗筷。径自出门去了。安宁公主知道他是去找若纯了,心中一阵惆怅,却只是在心里表现,而后安宁也放下了碗筷。要帮着秦老爹收拾。秦老爹哪能让客人动手,叫她不用多管,可以到外面去走走。
安宁拗不过他,便带着小花到镇上溜达。
秦航独自走到琴姨家。来找若纯。琴姨见女儿回来,心中自是高兴,娘俩说了好些话。这时听到门外秦航敲门,便起身去开门。
若纯却道:“娘,你跟他说我已睡了,叫他先回去吧。”
琴姨听她言语,微觉奇怪。她明明没睡,为何要骗秦航?以前听到他来,她可是冲得最快的,今儿个这是怎么了?她隐隐觉得有点不对劲,女儿回来见着自己虽然高兴,可神情中却隐隐带着一丝伤感,难道二人吵架了?
她问了一句:“纯儿,你为何不想见他?你们怎么了,吵架了么?”
若纯闻言微微一怔,却是瞬间即过,她收了收神,道:“娘,我们没事,今儿个太晚了,我先睡了,明儿个再说吧。”说罢起身进屋,竟是真要入睡。
琴姨见她这副神情,哪像是没事的样子?她估摸着二人应是吵架了,当下摇了摇头,唉叹一声:唉,年轻人的事真是搞不懂。
外面秦航的声音还在继续,“若纯,琴姨,开门啊,我是秦航啊。”
琴姨快步走到院门外,打开了门。秦航敲了好一会儿,见开门的是琴姨,便道:“琴姨,我回来了,您还好吧!”
琴姨点了点头,露出了笑容,道:“有什么好不好的,还和以前一样。你可是长结实了。”
秦航和她叙了几句后,便问道:“若纯呢?她回来见您现在应该在屋吧。”
琴姨瞧他急切模样,心知二人肯定有事,便问道:“你和纯儿是不是吵架了?”
秦航微微吃惊,道:“没有啊,若纯怎么了?”
琴姨道:“她从回来的时候我瞧她脸色就不好,适才你敲门的时候她似乎也不太想见你,现在应是睡了。你们到底怎么了?”
秦航听琴姨说得有点夸张,知道若纯一定是有事才故意提前走的。他此刻心急不已,央求道:“琴姨,你让我进去看看她,我想问问她到底是怎么了。”
琴姨让了让路,她既已看出二人有事,那便不能由着女儿的性子了,她有心想让秦航进去把话说清楚,是以不加阻拦。
秦航当先奔进房内,找到了若纯。此时若纯已自睡下,听到声响,回头一看,见是秦航。她心中募地里一酸,轻道:“我今晚不舒服,有什么事明儿个再说吧。”说罢又重新盖上了被子,转过了脸去。
秦航快步奔到窗前,道:“纯儿,你究竟是怎么了?从我家突然离去,此刻又刻意避我,到底是怎么了?”
若纯的脸转向了里边,此刻是背对着他,听到他发问,又想到之前安宁公主的神情,她双唇紧咬,却并不言语。
秦航坐到了床上,伸出左手,将被窝中若纯的小手紧紧握住,轻声说道:“纯儿,是不是那安宁公主和你说了些什么,你才会有此反应?”
若纯想挣脱他手,却被紧紧握住,不肯松开半分。她只得放弃,任由他握着,却仍是没有转过身来。
秦航见她如此神情,知道自己猜中了,一定是那安宁公主和她说了些什么,这才导致她对自己产生隔阂。他心中此刻对那刁蛮公主真是又气又恨,来就来,还搞起了破坏,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缓缓道:“我不知道那安宁和你说了些什么,但我秦航发誓,答应过的事一定会做到。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心中至始至终只有你一个,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也要坚信我们的感情!我明天就去找老爹,让他准备成亲事宜,黄道吉日什么的也不挑了,我明日就娶你进门!”说罢,表情坚定,不容有悔。
若纯听到他如此言语,心中大震,她缓缓会过头来,道:“你说什么?”
章节目录 第三十六章 听得伊人言弃 书生可怒(下)
秦航见她终于肯面对自己,目光中仍是一如既往的坚毅,斩钉截铁说道:“我说我明日娶你,我要让你成为我的新娘!我要让你从此以后只想着我一个人!我要让你知道我秦航今后也只会想着你一人!”
若纯见他这番姿态,知道他在表态,让自己不可相疑,可她听到这番话语,依然是黯然落寞。她悠悠说道:“安宁公主很喜欢你,你知道么?她对你钟情至极,我,我实在不忍见她这般”
“那你就忍心自己这般?忍心自己受苦?”不待若纯说完,他便即打断道。
虽然他听到安宁公主喜欢自己很是震惊,可无论如何,自己爱的始终是若纯,这一点无法改变。他不管别人如何看自己,反正他这一辈子只认定若纯。
他看着若纯凄楚的眼神,伸出右手,擦拭了她眼角的泪水,轻道:“我不是物品,不是你想让就能让的了的。爱情,争的是一辈子,不是一时的好受。失去你,我活下去毫无意义。你明白么?”
若纯听着他那真挚的告白,一时间难以自已,这,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真心话?一直以来,她都在争这一辈子,争这一辈子的幸福。
可是,当幸福出现了插曲的时候,她却迷失了,她,却犹豫了。
秦航说的对,他不是一件物品,更不是一个可以相让的物品。在爱情里,什么都可以让,唯独爱情的对象不可以。
这本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但她却因为一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女子,便纠结不已,这对于秦航来说,其实并不公平。
爱情里,如果连最基本的信任都能发生危机。那么这段爱情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她知道这次是她错了,错的很严重,很离谱,她不应该自私地舍弃秦航,虽然她没有直接舍弃,可她的行为等同于是在放弃。这个让自己可以依靠一生的男子,怎能轻易放弃?
也许上天是要考验他们的情意,安插了这么一段意外,但只要他们双手紧握,还有什么可以拆散?想到这里。她下意识的想抓住秦航的手,却发现,原来二人的手一直紧紧的握在一起。就像是从未松开过,此刻他们的手依旧紧紧的握在一起。
那双宽大的手掌传递过来不仅是淡淡的温暖,还有坚定的信念,还有冲破一切阻碍的力量!
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幸福过,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坚信过!
她挣扎着爬起,想要找到那个可以让自己依靠的港湾。几乎是在瞬间,秦航的双手已将她拉起。紧紧地搂住了她。
那个港湾,似乎就从未变过,似乎生来便是为她准备,似乎是她永远的栖息地。
秦航口中轻轻哼着。那是一首很古老的情歌,歌声凄婉,却又暖人心肠。
“如果明天的路你不知该往哪儿走,就留在我身边做我妻子好不好?我不够宽阔的臂膀。也会是你的温暖怀抱”
若纯听着他的轻哼,心中亦是一阵感动,有情郎如此。此生何求?她慢慢地在他怀中沉睡,他的怀抱,此刻对于她来说,就是世间最温馨之地。
夜已深,人已凉。
安宁公主和小花此刻漫步在沙镇街头,沙镇虽不比城中繁华,夜间却也是别有风情。街上稀稀落落的摊位,却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此时正值盛夏,乡下子民们在家睡不着,便纷纷跑来街头溜达。
安宁和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