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十余年前,海盗陈祖义横行西洋,打劫过往商船,为害一方。许多去西洋通商之人为海盗所害,客死异乡者不计其数。首次出海时,郑和为打通南下航道,率领舰队将陈祖义一伙海盗尽数歼灭,方还太平。当时诛灭陈祖义之时,费信亦在其中。只是期间为海盗所累者,却只能沦为异乡人了。这位叫惠儿的姑娘,只是这千千万万受害者中一个而已,却不知还有多少中华儿女,流落异域受苦受难?哀我中华郎,孤单飘零下西洋;哀我中华妇,命运无情何忍顾?三人听着惠儿这番遭遇,尽皆不语。
良久,费信道:“惠儿姑娘,你今后如何打算?可还想回故乡么?”
惠儿叹道:“想!怎能不想?奴家每日里都在想,可中原距此千万里之遥,要想回乡,谈何容易?奴家不像大人般有如此大船队护航,只怪奴家命运多舛,今生怕是没有福气再去享受故乡山水了。”言下无可奈何之意,凄婉至极。也是,一个小姑娘,即便摆摊十年,也赚不得大钱,更别提踏过这万里汪洋了。
秦航内心苦楚,他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现实过于残酷,他很想帮惠儿,很想,很想。但他想到这种可能性几乎没有的时候,他内心是多么悔恨,甚至有一些自责。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么一位妙龄姑娘,就这么继续滞留么?就这么继续漂泊么?他,不忍去想,不忍去看,他恨不得此时能化为一双翅膀,带着她飞回故乡!
司马尚游的神情比之秦航亦好不到哪去。他看着惠儿,她是如此瘦小,她才十七八岁,正是豆蔻年华,难道就这么终老异乡么?司马尚游看着费信,费信亦沉闷不语。
正当费信从腰间欲再取一些银两交与惠儿之时,司马尚游却道:“费管事,看这小姑娘年纪轻轻,遭遇却如此多坎,不如把她带回船上,留在船中做些丫鬟伺奉之类的活儿,回航之时亦能顺便了了心愿,岂不两全其美?”
秦航听闻此言,亦自赞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费管事,您就应允了吧。”说罢在司马尚游胸膛捶了一拳,大有挺你到底之意。
费信道:“带一个外人上船?这传到使君与副使大人耳旁,本管事岂不要吃不了兜着走?你们真以为这帅船是个人就能上来?就你们二人,当初若不是我特意垂青,哪能轮得上你们上这帅船?此事万万不可!”
秦航与司马尚游一听,顿时大急,道:“管事大人,救人一命,还胜造八级浮屠呢,况且此乃大善事啊,是行善救人重要还是规矩重要?请管事大人三思!”言急之下,倒将“七级”特意夸大成了“八级”。
“放肆,秦航,你小子越来越大胆了!三天不打还上房揭瓦了?你管好自身就是,规矩还要我来教你懂么?”费信怒道。
“算了吧,二位大哥好意奴家心领了,莫要因为奴家伤了你们和气。是奴家命苦,没有生在太平盛世,以至为海盗所累。奴家在此已呆了十年,不也是活过来了?今后也不是没有机会,最坏之结局无非就是终老此地。再者说即使是上了你们船,也未必中途不会再生差错,现下海疆亦不太太平,还是在这小城来得稳妥。谢谢二位大哥的好意了。”却是惠儿听闻三人为己争吵出言相止道。
费信听得惠儿“心领”好意,正好可以顺势下个台阶。不料后来惠儿所言“没有生在太平盛世啊,为海盗所累啊”等却像是话里有话,倒有暗指天朝无能之意。其后又听得“即使上了船,亦未必中途不会再生差错”“海疆不太平,还是小城比较稳妥”相讽之意更是明显。
费信此时恼怒万分,心道一个小姑娘竟然还敢如此相讥,那还了得?什么叫做上了船还会生差错?小姑娘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便道:“惠儿姑娘所言话里带刺啊,你要是上了帅船还出了差错,那我天朝水师还有脸出来在这西洋混么?只是我船上向来不要无用之人,船上女眷一般都是些丫鬟伺奉之类,想来姑娘从小飘零异乡,也没做过丫鬟之类的活儿。故而不敢相留,并非是我船队护不住你,这点你要清楚。”
惠儿擦了擦眼角泪水,悠道:“奴家从小吃苦,伺奉他人从未出过差错,不瞒大人,奴家现下就在一吏事府中伺奉堂上。什么活儿都能干,若是上了船,定当规规矩矩。”说罢盈盈一拜。
费信托住了她,大疑道:“你不是在这摆摊儿么?如何又在吏府中伺奉?莫不要戏耍本管事!”
惠儿起身答道:“管事大人有所不知,奴家平日里确实是在府中为侍,然则工休时候却在外边儿摆摊,谋点儿外财。这在当地唤作‘兼职儿’,这街上许多摊主都是一样。管事大人尽可放心,奴家只求能够回乡,定会安分守己,不会给大人带来麻烦。望大人成全!”说罢眼角泪水又翻滚而下。
费信心里此时那个悔恨啊,恨不得给自己一掌,怎么就着了这道儿呢?一旁的司马尚游又重新打量了一下惠儿,心道“此女果然厉害!瞧她这娇滴模样,却先后使了欲擒故纵,以退为进,苦肉三计,当真是聪慧之极。”脸上却没表示出来。
秦航本以为此事已黄,不料却有此刻转机。当下附和道:“惠儿姑娘说得是啊,管事大人,您就让她在船上当个丫鬟也比在这受罪强,不如就此成丨人之美,亦算是功德一件。”
费信此刻答应不是,不答应又不是,只气得狠跺一脚,道:“我不管了,本管事什么也不知道,你们看着办!”说罢气呼呼地往前去了。
秦航看着惠儿,笑道:“好了,惠儿姑娘,别伤心了,管事大人这是答应了呢。你这就回去收拾好衣物,跟着我们上船吧。”
惠儿亦自擦干了泪水,轻笑道:“多谢二位大哥好意了,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今后若是有何差遣,你们尽管说话,惠儿定当遵命。”
秦航笑了一句,道:“别说客套话了,先去准备吧。待会儿船上见。”
惠儿应了一句,便收拾好摊前物品,径直回家去了。司马尚游看着惠儿远去的身影,良久不语。
满剌加城,港口。
一列列宝船停靠港岸,一排排军士分站船身,一阵阵号角声此起彼伏。
在一阵欢呼声中,郑和同满剌加国王拜里迷书刺缓缓走向岸边。郑和率领船队在满剌加城已停留了五日,算着日子,今日该起航驶往下一站了。尽管国王尽力挽留,但毕竟使命为重,郑和还是决定今日启程。
岸边上,拜里迷书刺紧握着郑和双手,不舍道:“使君啊,下次再见真不知要等到何时咯。有空一定要再来看看,我们满剌加全城人民会想念你们的。”
郑和握着国王到底手,亦是十分不舍,道:“感谢这些日子国王陛下的盛情招待。奈何郑和重任在肩,无法再留。今日郑和虽走,然则我将大明的和平之意留在贵国,真诚祝愿两国情谊与日月同在,万世流长!”
国王道:“尊使放心,天朝立国之情,小王永世不忘!今日小王当着全城臣民和天朝水师的面立下誓言,满剌加愿世代臣贡天朝,永不背叛。”
说罢,拿起随身所配弯刀,走出一步,朗声道:“满剌加城全体臣民听着,我满剌加愿与大明王朝世代交好,永远臣服天朝!今后我的子孙亦要继承下去,让两国友谊像那广阔的天空和无际的大海一般长!若违此誓言,犹如此刀,葬身海底,万劫不复!”说罢将弯刀往空中一扔,刀随风落,转眼间已沉入海中。
众人齐呼,人群中呐喊不已,声威不绝。许多子民当众拉着水师船队的一些军士或是工匠,迟迟不肯松手,嘴里叨念着“记得回来啊”“一定要回来看看啊”“下回带我也去中原瞧瞧啊”之类的话语。想是经过几日时间的相处,都有了一定的感情。此刻要走,当真是挽惜不已。
水师船队中亦有许多人士跑过去与当地人热情相拥,说着些离别话语,场面温馨尔尔,肠断之极。
史书记载,此次郑和三下西洋,在满剌加之前到过占城,童龙,真腊,暹罗,假里马丁,交阑山,爪哇,重迦罗,吉里闷地,古里等地,唯满剌加城国王立此重誓,愿世代臣服明王朝。并且全城百姓十里相送,哭之不已。此等状况无论是在中国古,近,现代史上都属罕见。直到十六世纪初葡萄牙侵入东南亚,国力式微的明王朝坐视满剌加灭亡,这才宣告了中华在东南亚一带地位的消失。此是后话,自是不提。
秦航与司马尚游站在船头,看着人山人海前来送行,心中亦自百感交集。虽说只在满剌加城呆了五日,却是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五日。异国风情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相竟拯!毕竟在这片热土,他们见证了一段传奇。而且不是还做了一见功德无量的“大善事”么?
秦航望着旁边齐头站着的一名鹅黄衣女子,笑道:“惠儿姑娘,咱就要起航了。这儿好歹是你生活了十年之处,没有不舍么?”
那黄衣女子就是从满剌加城带上船的惠儿。她此刻看着这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转眼间就要说再见了,说没有一丝不舍是不可能的。她慢慢道:“奴家也不舍得啊,但落叶终将归根,以后有机会再回来看看吧。”说罢便走进船中,想是不愿意再触景生情。
秦航转了转身,道:“她离开了,而我们亦要离开了。司马兄,此刻作何感想?”
一旁的司马尚游道:“感想颇多,回去再说。我只想说,如果此刻我们,再不回底舱掌舵开锚的话,费管事就要扒咱俩的皮啦!”
“啊!那还愣着干嘛?赶紧下舱啊!”
“回舱啊!”说罢一溜烟的跑了开去。
章节目录 第九章 秦淮河上暗许 锡兰城边借宿
江南,长江江岸。
江南多雨,此时已近深秋,霏雨淅淅,烟锁濛濛。偌大江面为雨雾笼罩,模糊,分明,淡淡。
段江南独立江头,望长江南去,江水东流。又仿佛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却不尽长江滚滚奔来。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自前些日子夺下那江南武林盟主以来,段江南少见地单独站立在这江头思考。如今虽已雄踞一方,心中愁闷却并不如何减少,相反倒是日渐增多。复国大业困难重重,眼下江湖又风雨欲来。身处当局,冷暖自知。他不知晓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或许说,他还能撑多久?
前一阵子,朝廷猛烈扫荡,刀锋直指江南。长江九曲坞在这风口浪尖当口,自是损失严重。有道是人怕出名猪怕壮,这些年长江九曲坞多与朝廷作对,对社会造成恶劣影响,被大力清剿也在情理之中。好在经营多年,根深蒂固,倒也没大伤元气。只是这赖以为生的水上买卖再也不像平常那般做得光明正大了,不得已间化整为零,暗地运作。
段江南望着这滔滔江水,陷入沉思。朝廷,江湖多重压力已压得这位水上枭雄如瞬间苍老数年般,惟余苦叹。
还是那身道士打扮,还是那个唤作劫言道人的汉子,此刻又出现在段江南身后。“大当家的,我已遵照您的吩咐将大型船舰都藏与鄱阳湖内了,短时间内朝廷应该很难发现。这次吃了些官军的亏,死伤了数百弟兄,这血海深仇,咱一定得报啊!”言下愤恨不已,目光中似要喷出烈火一般。
段江南听到“死伤了数百弟兄”之时,脸色明显一怔,他如何不知这数百弟兄之间包含了多少寨中骨干?此刻他也真能沉得住气,并没有直接接劫言的话语,反倒问了一句:“北方法论邪教洪老头雁门山之约已迫在眉间,劫言,此事你怎么看?”
劫言道人闻言,微耸双肩,神情惊讶,却一闪而过,似乎对段江南此问有所不料,却还是答道:“洪老头一身邪功,平日里自吹难觅对手。此时约大当家的北上,怕还是与这次朝廷清剿有关。”
段江南闻言冷“哼”一声,似乎对劫言所说的“一身邪功,难觅对手”甚是不屑。他冷笑道:“洪治老儿的法论邪教与咱们九曲坞往昔虽说是素无嫌隙,只是此刻本座已是江南武林盟主,日后与他一战怕是早晚的事。这次他约本座北上,岂会没有用心?本座若所料不错,他定是想与咱们九曲坞暂结秦晋,以抗朝廷。”言下倒颇为自信。
劫言不解道:“既是是敌非友,他日亦有大战,他为何还要与我们结好?岂非自相矛盾?”段江南依旧没有回头,似乎料定劫言会有此问。
他伸出右掌,轻抚细雨,身上却已微微湿透,雨水从他指尖,掌心缓缓滑落,浑似不觉。慢慢道:“南北武林素来不合,这是事实。洪老头所创的法论邪教在北方民间传经颂道,宣扬邪说歪理,荼毒众生,早已被朱棣视为眼中之钉,此次清剿不仅我江南九曲坞受累,他法论邪教亦跑不了。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世上没有永恒的朋友,亦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他洪治不可能不明白此理,他不找本座结盟还能找谁?”
劫言若有所悟道:“属下明白了。此刻我们和邪教的共同敌人是朱棣,因此可以暂时合作。待风头过后,再论私怨。”此人脑筋转的倒也极快。
段江南轻轻地吹了吹掌心的雨水,水珠受力正欲滑落时,却不知中了什么魔力一般,非但不散,反而越聚越大,如水晶球般剔透。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交代了一句:“雁门山之约本座已答应赴约,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和渡难法兄好生看着家,这些日子行事尽量低调些,不必要的麻烦就不要去惹,万事待本座回来再行切商。”劫言道人应了一句,便知趣地离开。
段江南兀自站在雨中,雨,此刻有些大了,然他掌心的水珠仍自团聚中央处,越结越大。段江南忽地发力,劲贯右臂,掌心的水珠慢慢蒸发,随即变成一团雾气,飘散在那雨中。他望着那有些通红的手掌,自觉近日功力又有突进,微微一笑,随即消失在江岸。
雨,此刻下得愈大些了。
船队,帅船。
在满剌加城目睹了异域风情的秦航,此刻心情大好。掌舵摇橹间满脸洋溢着喜悦神色,整个人倒似脱胎换骨了般。更有新上船的丫鬟惠儿姑娘时不时的陪着说话解闷,谈天说地,倒也快活。
某日行至夜间,船队皆亮灯航行。帅船上灯笼点点,与夜空繁星相互辉映,在这万里汪洋中徒添一道靓丽。夜空下,白日里风帆齐航的壮景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红光闪闪,如幽灵,如篝火,如明灯,点缀这茫茫夜色。呵,今夜何其美好!今夜方向何在?前方如黑洞般鬼魅,如深渊般寂静。大海夜间航行,最重要的就是在黑夜下如何辨明方向。若稍有不慎,便是触礁亦未可知。‘千里眼’此刻已无多大用处,安静地被搁置在一旁。
秦航已无法掌舵,因为夜色太浓。正欲禀报,费信已走下底舱。
秦航道:“报告管事大人,夜色已深,前进方向肉眼已不可视,请大人指示!”
费信微微一笑道:“早料到你小子一到晚上便成睁眼瞎,今日叫你见识一下过洋牵星之术,好好学着!”
秦航一听,费管事虽又贬轻自己,但如此说来肯定是又有新花样。当下也不懊恼,放下手中舵盘,交与一旁,便走到费信身旁,看他如何动作。
费信正色道:“现已至深夜,此刻宝船在海上身处何位靠肉眼已无法分辨。眼下之急,当是要确认宝船所在海中位置,再利用罗盘指明方向,缓缓前行。期间不可出一丝差错,否则轻则迷失方向,重则触礁!大家伙切记,一定要小心行事!小震子,把牵星板给我拿来!”
一旁的小震子应了一声,便从木箱中依次取出十二块方形木板。每块木板上分别刻写着一指,二指,直到十二指。
小震子打开舱顶,此时漫天繁星尽在眼前。原来底舱和甲板并未完全封闭,船头船尾处各开了一个口子(就好比现在的井盖一样,不过那口子可比井盖大多了),如此便能从舱底观望到天空。其后他望了望空中最亮的那颗繁星,挠了挠头,便拿过一块六指的方形木板,又取出一条细绳,将细绳贯穿木板中心,伸出右手持板,手臂向前伸直,左手持住绳端置于眼前。
此时,他眼观方板下边缘,将下边缘与水平线持平,又看了一眼上边缘,上边缘却略高于适才观望的那颗繁星,以至繁星为木板所挡。他又换了一块七指的方形木块,重复适才动作,此时木板上边缘已与繁星重合。
小震子放下细绳和木板,道:“管事大人,已测出星辰高度,高度七指,依照以往规律,此刻宝船应离锡兰山国不足五更(一更为六十里),请大人指示!”费信“嗯了一声,道:“把罗盘取来!本管事要查看方向。”
小震子应了一句,便跑到一旁去取罗盘。随即便取来一块盘状物体,外盘方形,有四小孔,内盘却是圆形,中心有磁针和十字鱼丝线。上面分列二十四个方向,各个方向以天干地支和五行八卦命名,壬子癸、丑艮寅、甲卯乙、辰巽巳、丙午丁、未坤申、庚酉辛、戌乾亥等尽在此中。
小震子站好方向,面向前方,左右双手把持着外盘,双腿略张开,将罗盘移至胸腹间,将十字鱼丝线固定好后,便用大拇指拨动内盘,内盘轻轻转动。
待磁针一停,费信走过来一看,心中已然有底,便叫小震子收好罗盘,又道:“所有舵手摇橹手听着!方向西南,角度上调,目标锡兰山国,匀速前行!”
众人齐应。适才小震子这一系列动作,直看得秦航眼花缭乱。原来在海上测方向,测位置竟有这么大学问!想到自己平日里跟随父亲出海打渔完全是凭着记忆力熟悉方向和路径才顺利出海返航的,以前的跟此刻的一比,秦航顿时觉得一个在天,一个在地,这才是真正的航海啊!自己井底之蛙,越想越是觉得不虚此行,当真有拨云见日之感!
费信看着他那惊喜不定的脸色,数落道:“你小子能不能有点出息?一点雕虫小技就乐成这样?本管事告诉你,以后这些技术活你都得学会,若是有一样出了差错,没能过关,你马上给我滚回去!”
秦航丝毫不为费信的数落而恼,道:“管事大人,您就是不说,我偷也要把这技术活给偷学好。技术才是硬道理此言当真不假!”
费信听惯了他耍嘴皮子,也不再说他,便上船头去了。费信一走,秦航快步走到小震子跟前,央求道:“震子哥,适才你那动作简直俊美的很!从容不迫,潇洒万分,小弟对你的景仰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犹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干脆把那套也教与我,以后这种事就不用你出马了全由小弟代劳!”言语间诚恳至极。
小震子听着秦航拍的马屁,心下大是自豪,得意万分,表面上却白了他一眼,道:“几句话就想学本事,哪有那么容易?我震子是那种无利起的早的人么?要学可以,但你那招‘回龙探爪’我可是心仪已久啊。你教我‘回龙探爪’,我教你过洋牵星和罗盘测位,这买卖公平的很!”
秦航一听,心里直骂,倒看不出这小震子却长着这么一副j商像!这‘回龙探爪’是无名老前辈亲授的,并且没有他的允许不得私自传给外人。这倒是头痛的紧!可是舍不得孩子,哪能套的着狼?
秦航面露难色,道:“震子哥,非小弟不肯相教,实是‘师’命难为,要不你要些别的”
小震子打断秦航话语,道:“你小子也就身上那两手功夫有点儿特色,其他的不值一提。既是为难,咱就此打住,你另请高明吧!”说罢便不再理会,欲往寝房走去。
秦航见他要走,心急如焚,忽地脑子一亮,拉住往回走的小震子,道:“震子哥,你若是不教也行,我回去跟惠儿谈谈,她昨日见你挂在舱外的衣物已破,还想补补来着,我这就去同她说震子哥豪迈潇洒,区区一件衣物,补不补无所谓的”
话未说完,小震子疾步回来捂住了秦航的嘴,看了看四周,急道:“惠儿姑娘她,她她真的说要帮我,我缝补衣物?”脸上神情心急不已,倒似想要秦航立即说出那答案。
原来小震子天不怕地不怕,唯独看到惠儿就脸红,平日里在她面前说话也结结巴巴。暗恋之心,早已路人皆知。偏偏这惠儿只与秦航和司马尚游交好,平日里也就他们二人能和她说上些话,直看得小震子羡慕嫉妒不已,也怪他脸皮薄,一直开不了口,也就只能这么单恋着。此间韵事,在底舱水手团中早已成为饭后闲谈之资。此刻小震子听得秦航说惠儿竟愿意主动帮自己缝补衣物,心下早就猴爪挠身一般。
秦航见他神色,忍住没有笑出声来。故意道:“她也就这么一说,唉,不过震子哥自身动手能力之强,在兄弟们当中那是出类拔萃啊,惠儿姑娘也是有所闻的,这等小事还是不麻烦她了。依我看,还是让她先帮我把那套衣物清洗干净才是紧要。”说罢便要离开。
小震子强拉住秦航衣袖,急道:“秦兄,莫急,莫急,谁说我动手能力强?惠儿姑娘若真有此意,还望兄弟在她面前拾掇拾掇,美言几句。一切好说,一切好说。”言语间急的脑门冒汗,就差没跪下了。
秦航道:“那过洋牵星和罗盘测位之术呢?”小震子正了正身子,凛然道:“教,教,无条件教啊。适才只是说句玩笑话,传道授业助人为乐乃做人之本!我小震子是那种藏着掖着的人么?”
秦航又道:“不学‘回龙探爪’了?”
小震子脸色一变,顿显怒气,道:“秦兄这是什么话!简直是对我莫大的侮辱!我震子是什么人?传两手技术活儿还要这要那的,我们华夏传统美德是讲与谁听的啊?别说了,我现在就给你讲讲这过洋牵星啊,这些个诀窍啊在于”
秦航嘴角露出一丝狡黠笑容,便即收下心来,凝神倾听。
郑和此刻卧在宝船寝房中。连日来的航行,这位年近不惑的航海勇士亦感疲劳,人身肉体终是抵不过那环境天气。此时,即便是在病中,他也手不离书。
他横躺在床,床前放着一本,手中却是捧着一本,他看得津津有味,当中有一段李士衡出使高丽的轶事。‘李士衡为馆职,使高丽,一武人为副。高丽礼币赠遗之物,士衡皆不关意,一切委于副使。时船底疏漏,副使者以士衡所得缣帛藉船底,然后实以己物,以避漏湿。至海中,遇大风,船欲倾覆。舟人大恐,请尽弃所载,不尔船重,必难免。副使仓惶,取船中之物投之海中,便不暇拣择。约投及半,风息船定。既而点检所投,皆副使之物,士衡所得在船底,一无所失。’看到此处,饶是他平日里严谨,此刻亦忍俊不禁。
一旁的王景弘倒有些惊讶,想是之前未有所见。他凑上前去,拉了拉柔被,将郑和的身子遮的更严实些。忍不住问道:“正使大人,您为何如此发笑?”
郑和笑道:“看到一篇寓言,是宋朝李士衡出使高丽的事。颇觉有些道理,你来看看,大意是如此。”说罢将书递与王景弘。
王景弘接过一看,片刻便已看完,将书还与郑和后,亦苦笑了一声,道:“这书中副使确实可笑。”
郑和道:“这便是有心插花花不开,无心栽柳柳成荫了,一生中老是掂量着算计他人,却不知反而害了自己,他这个副使,太不成话矣。若是有景弘你一半气度,谅不至于出此笑话!”
王景弘道:“正使大人抬举属下了。属下虽无盖世之才,却也不屑这背后之事!不求聪明透顶,但求无愧于心!”
郑和大赞道:“好一句不求聪明透顶,但求无愧于心!人,有时确是不能太过聪明,否则难免会有飞来横祸,这一点,你做得很好,本使于此节上却又不及你了。”言罢似有所指,微微抬首,沉思不已。
王景弘道:“大人过谦了,人在其位,当谋其政,不在其位,不问琐事。大人是难得糊涂啊!”
“呵呵呵呵,你倒会说话!”郑和笑道:“不管他了,且走一步看一步吧。眼下到了何处?”
王景弘道:“还有半日便能抵锡兰山国了。”
郑和听到锡兰山国时,点了点头,道:“又到锡兰山了,此次圣上交待过要在锡兰山寺诏敕布施,看来要待些日子了。你去准备一下相关事宜,待船停岸,再来叫我,我要再睡会儿。”
王景弘应了一句,便自离去。
金陵城,秦淮河畔。
那金陵城位于长江以南,号称六朝古都,乃是本朝太祖朱元璋起义之时根据之地,唤作应天府。太祖建国,以此为都,改为金陵。后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夺得皇位,迁都北平,留金陵以作陪都,又称南京。
金陵自古繁华,地处江南鱼米之乡,古往今来,多少帝王在此建业,又有多少文人马蚤客在此留名!当为江南第一大城!而金陵的秦淮河更是醉生梦死之地,名人雅士,达官贵人,才女书生无不聚有,车水马龙,往来频繁。有‘六朝烟月之区,金陵荟萃之所’之美誉。秦淮河上花舟满目,莺歌燕舞;河岸酒家林立,浓酒笙歌;乌衣巷,朱雀桥,夫子庙更是享誉天下。后人咏之‘烟笼寒水月笼纱,夜泊秦淮近酒家’‘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端的是绝唱天下。
这一日,秦淮河上灯火点耀,河中一花舟凌波曳游,舟内莺语**,笙歌不止。却见两个歌女轻抚琵琶,婀娜软坐,正轻浅吟唱。
“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歌声悠悠,凄凄戚戚。二人唱的是一首唐代大儒白居易的,千百年来,已成绝响,今朝再闻,余音绕梁。
舟中一道士打扮的中年汉子此时右手斟酒,左手怀中却搂着一歌女,正自小酌。举止间卿卿我我,放浪不已。
待听得琵琶女唱道:“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那道人大赞一声道:“好!好动人的小曲儿!道爷今晚尽兴,赏给你们!”说罢从怀中摸出两锭白银,分往二女怀中一投,白银顺势滑入怀中,二女尚未来得及反应,那道人又自喝了一杯。
二女盈盈拜谢,那道人调笑道:“哈哈哈哈,美人儿不必多礼,道爷可是俗家子弟,荤素通吃。哈哈哈哈!继续唱下去吧!”
二女回坐,又继续弹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从去岁辞帝京,谪居卧病浔阳城”
忽闻岸边传来一声冷笑:“呵呵呵,好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朋友左拥右抱,可逍遥得紧啊!”声音低沉,却是清清楚楚地传进舟中。
那道人闻言一惊,脸上却不露一丝声色,又自斟了一杯,递与怀中歌姬,随即一饮而尽,道:“既是朋友,何不入舟一叙?”声音似有似无缓缓飘向河岸。
“朋友既已相邀,岂有不来尽兴之理?”话声刚落,舟身轻颤了一下,便即恢复,却见舟头已立着一人。此人说话之前尚在对岸,却在只言片语间身落舟中,身手之快,已臻至一流高手行列。
那人缓缓走近舟中,环顾一下四周,确定三女一道后,便走上前道:“道长好大的雅兴,身处空门,还不忘快活!潇洒之极,潇洒之极啊。”言下二人似是早已相识。
那道人屏退怀中之人,琵琶女此时亦知趣地走近內舱,舟中只剩两人。却见那人中等个头,瞧他年纪也不过五十岁上下,然白眉细眼,嘴边却无髯须,两侧太阳岤高高突起,一看便是高手无疑。
那道人见是来者,便邀请入座。那白眉高手也不客气,当即就坐。那道人道:“来此秦淮河,若不潇洒,天理亦不相容。可惜公公却是享不了这份福了。”听他言语,那白眉高手竟是太监!难怪之前声音低沉尖细。
那白眉太监笑道:“道长见笑了!咱家虽无法亲近女色,然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相比之下,倒是道长快活多了!”
那道人又斟了一杯,递与过去,道:“值此良辰美景,公公可有兴趣同贫道对酌一杯?”
白眉太监接过酒杯,道:“不胜荣幸!”二人一饮而尽。
那道人道:“长话短说,不知公公此次相约,所为何事?”听他话语,倒是那白眉太监约他于此。
白眉太监笑道:“道长又何必心急?就不怕隔墙有耳么?”说罢又倒了一杯独自喝了。
那道人道:“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朗朗乾坤之下,贫道又有何惧?”言下倒是一副正义不可侵犯模样。
白眉太监对这话语似乎略有不屑,道:“道长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倒是咱家多此一举了。咱家也不绕弯子,听闻段江南最近要与洪治相会,可有此事?”
那道人闻言一惊,却也不以为然,淡淡道:“确有此事。洪老头前些日子发来请柬,请段当家的雁门山一会。这几日怕是已动身了。”
白眉太监冷哼一声,道:“想不到段江南于此时刻,倒还去同那邪教勾结,当真是不知好歹。”言罢手掌暗自运力,手中酒杯砰然而碎。这份内力,当真是非同小可!那道人似早知这白眉太监会有此动作,当下沉闷不语。
白眉太监又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些年邪教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