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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基(字伯温)。何以此等次品,让这位天子注目不已?

    成祖仍旧坐于椅中,望着这画端详不已,似乎想从这画中看出什么论道来。香炉里紫薰环绕,余烟袅袅,房中静的出奇。

    忽听房外内侍来报:“陛下,东厂曹公公到了。”

    成祖漫无其事,简单的回了句:“宣。”一个白眉太监打扮的人疾步而来,山呼万岁之后便跪在下首。

    成祖摆了摆手,示意他起来说话。“上回那个灰衣老者的行踪有没有打听到?”成祖拿起桌上的一杯热茶,不紧不慢的问道。

    “回陛下,奴才们无能,未能打探清楚。此人身法实在太快,一出宫门,几位大内侍卫都未能跟上。望陛下恕罪!”

    “罢了,哼!朕也没指望着你们能办成什么事!倒是你推托得挺快啊,把责任往大内侍卫上一推,你们东厂就全是能人吗?”成祖明显不悦道。

    原来这白眉太监曹淳乃是成祖心腹,执掌东厂。东厂是成祖一手创立的特务机构,专门监视朝中大臣或街上平民百姓之动静,作为皇帝的眼睛和打手,曹淳极获成祖信任,但私下里却和大内侍卫一派不和。大内侍卫多为锦衣卫选送,锦衣卫都统与东厂厂督尽皆忠于成祖,然平日里面和心不和乃是人所共知之事。

    “陛下,臣等无能,死罪,死罪。”说罢,白眉太监已惊出一身冷汗,慌忙又跪下连声请罪。

    成祖放下茶杯,缓缓站起了身,道:“你起来看一下这幅画,能瞧出什么门道。”

    曹淳惶惶恐恐地站起身来,看向桌面的那幅无字图画。曹淳虽一介武夫,然平日里穿梭于宫内,上等画也见得多了。但见此画画功一般,纸质却看得出极是柔软,应该是宫中御用宣纸。却不知皇上要自己赏画是何等用意。心里早已七上八下。然日久伴君,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使猜不出圣上全意,却亦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多半是此画干系重大,否则亦不会让自己这个外行来看。想来想去,心里已有说辞。“陛下,此画纸质柔腻,画功亦有一定火候,只是画中寓意,老奴眼拙,却看不大出来。”

    “哈哈哈,你还能看出这画中有寓意,不简单啊。”成祖冷笑道。

    “回陛下,老奴亦是胡乱猜的,算不得准,还望陛下赐教。”这一说等于是把问题又抛给了皇帝,想不到此人为人倒也圆滑。

    成祖望着曹淳,一字一句道:“朕要是知晓,就用不着你来看了。如果朕告诉你,此画中含有大量宝藏和兵器,曹淳,你怎么看?”

    曹淳听闻此言,心下一惊,愕然道:“回陛下,若是如此,则画中必有蹊跷。陛下说有,那自然是有的。”

    成祖慢慢走到桌旁,伸手摸着那无字图画,带着一丝失望又无奈的神情,自语道:“穷数年之功,都无法窥其究竟。难道天亦不助朕乎?”

    成祖回头看着曹淳,手中却慢慢卷起了画。脱口道:“自朕继位以来,迁都北平,亲征鞑靼,办东厂,立锦衣卫,又扩修长城,还派使者数次出使西洋,国库再充足,也受不了这么多折腾。若是能参悟这无字图画,发掘出这画中宝藏,则善莫大焉。否则又要增加赋税于民,如此太不合算了!再者现如今大江南北江湖纷争不断,国库若不殷实,朕实在头疼难寝。此番苦心,曹淳,你能明白吗?”

    曹淳听着成祖所言,每字字字珠玑,真可谓是道尽了大明朝现状。天下看似安居乐业,实是风云暗涌,稍不上心,便会动摇根基。想不到平日里威严赫赫的大明天子,也有无可奈何之时。

    曹淳深感为人臣责深任重,泣声道:“是臣等无能,未能分忧于陛下。臣就是想破脑筋,亦要发掘出此画中宝藏,为陛下尽力!”

    成祖走到曹淳身旁,轻轻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有这等忠心便好。此事毕竟不太光彩,故而朕没有在朝堂上向那些个大臣倒苦水,反而是说与你听。此中干系,曹卿家明白否?”

    曹淳受宠若惊道:“陛下放心,此事老奴心里定当铭记着,至于外人是决计不提一字的。”神情决绝无比,宛如立了军令状一般。

    成祖威严的神情终于缓了缓,微笑道:“朕有卿家这般知心之臣,何愁天下太平!你接下来所做之事,便是启动在宝船队中的人手,严密关注海上事态,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不可放过!若能提前找到这画中之宝,务必尽全力挖掘。朕已有密旨下给郑和,关键时刻会配合行动。”

    曹淳一字一字地记着,毕竟皇上能将此绝密之事交由自己处理而没有交给锦衣卫,足见圣恩。功高莫过于救主,于主子危难之际出力才算真功劳。

    曹淳正自暗暗欢喜,成祖顿了一顿,又道:“是了,还有那些个江湖草莽,最近闹得太厉害,尤其是北方法轮邪教和南方的长江九曲坞,总是与官府作对。你留点神,尽量制造他们各方的矛盾,让其自相残杀,你可以到后面收拾残局。对付这些个绿林草莽,不能手软,有机会就铲除几个,省得一天到晚让朕心烦。”言尽把画一收,向曹淳挥了挥手,便走入内房。

    曹淳又跪下谢恩领命,随即走出房去。

    沙镇,柳氏私塾馆。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山河表里潼关路。望西都,意踌躇。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学堂咿呀朗诵声不绝于耳,学堂中一老先生坐于中堂,手拿着一本黄皮书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

    当学子读到“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之时,老先生神情明显一怔,似是有所思。他放下手中书籍,手拿起桌边戒尺,在堂下转悠。

    堂下学子们依然摇头晃脑,在那里背诵着一遍又一遍的古诗经义。良久,老先生打断众人语,指着前排的一个少年问道:“诸葛翎,我且问你,对这诗中末尾一句有何看法?”本是热闹的学堂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望着前排的那个少年,期待他能答出一个满意结果。

    老先生也走到诸葛翎面前,等待着他的回答。

    那唤作诸葛翎的少年缓缓站起,慢慢答道:“此诗是元人张养浩于天历二年关中大旱途中所作。当是时,饥民相食,圣上特拜张公为陕西行台中丞。张公登车就道,遇饥者则赈之,死者则葬之。有感而发之际写下了这首山坡羊。末尾这句兴亡百姓苦则成为了天下绝唱。学生以为,张公关心人民疾苦,殚精竭虑为人民分忧解难,此精神值得赞颂。然一句兴亡百姓苦却更加道尽了自身之无奈,明知何人当政,人皆不可胜天。在此天灾面前,人民何其疾苦,百姓何其灾难!只能依靠自身绵力,救些许于危卵。张公其实亦自憎恨天道不公!学生浅见,及此而已,望先生指教。”

    老先生听完,点了点头,心有所悟,道:“好一句人不可胜天,好一句天道不公!你的看法很有道理,然则天道不公,苦的仅仅就是百姓么?张公站在百姓角度看问题,觉得兴亡苦的皆为百姓。可是有时候,国家兴亡,苦的也有帝王啊!”老先生讲到此处,似乎又有所思,长叹一口气后,示意诸葛翎坐下。

    诸葛翎摸了摸脑袋,虽不解先生话语,却还是慢慢坐下。自言自语道:“帝王?帝王,也会苦么?”

    老先生沉思片刻后,嘱咐道:“今日就到此吧,你们可以回去了,记着晚上的功课要及时做好,明日我要查阅。”说罢便给学子们布置了晚上的功课,忙完一通后,学生们陆续拿起书袋,各归各家。

    柳先生亦自收拾桌椅,整理书籍。忽起抬头,不知何时,门外却已站着一个翩翩少女,少女面庞秀丽,身材却是偏瘦。

    柳先生见是此女,当下一笑,道:“是若纯啊,怎么有空来私塾啊,快些进来吧。”原来那少女就是秦航的红颜发小白若纯。若纯莞尔一笑,快步走进学堂,帮忙着先生一起收拾。道:“前些日子在家帮着母亲赶做些过冬的衣裳,因此没来学堂听先生说教,真是万分抱歉。”

    柳先生哈哈笑道:“你能来听,我便很是高兴。瞧瞧这偌大一个沙镇,却找不出几家女子敢到学堂来听课,你啊,这点倒是胆大包天啊。”

    若纯笑道:“先生可不要瞧不起女子,若纯虽是一介女流,却也知学习之必要。其实传道授业解惑,又何须分男女呢?”

    柳先生答道:“数千年来,寻常人家女子都没有上私塾之先例,你也是偶尔来我这旁听,却有如此思想,不可谓不前卫,不可谓不大胆啊!呵呵!”

    若纯整好最后一张桌上的书籍,微笑道:“先生如此夸奖,倒让若纯惭愧了。”

    柳先生亦自一笑,在他心中,若纯不止是善良好学的邻家姑娘,更重要的却还是他那得意学生秦航的相好。是以有时候他们俩谈起话来是格外亲切,远不像平常与秦航他们是严师高徒关系来得那么严谨。俩人收拾好学堂物事,锁好院门,便和若纯一同走了出来。

    柳先生道:“秦航走了有些日子了,倒是苦了你,受这相思之害。”

    若纯摇了摇头,道:“我不苦,家中我还有母亲,还有他父亲,还有先生你,这么多人照应着,再苦也不苦。倒是他,头一次出远门,身旁没有亲人,每日只能在遥远的地方苦苦思念,身体上还要受那风雨之苦,那才是真苦!每每想到此处,便觉莫名心痛。”说罢,眼眶已经泛红,泪水却已在当中打转。

    柳先生安慰道:“路是他选的,总归要走完。五尺男儿躯,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我倒是很佩服他当初弃学从海之胆气。你看这大街上人来人往,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活,每日总是在这集市上匆匆而来,碌碌而去。相比之下,秦航比他们活得要精彩多了。如果秦航就在这沙镇碌碌一生,我想你心中也瞧他不上。我心中也瞧他不上。”

    若纯取出布绢,擦了擦双眼,一对明眸却是更加凄楚动人,让人顿生呵护之心。她轻轻道:“有时候我也想过,若他就呆在沙镇,他能干什么?他能好好干什么?想来思去,也只有去外边受受风雨,才能让他成长,只是这离别之苦,却是最难消瘦之苦!我现今也只能在心中祷告着,祈祷着他能平安归来,其他,真的可以,都不在乎。”

    柳先生望着这个为情痴苦的女子,此刻在他眼中,她,只是一个孤零零的女子!只是一个在孤零零的等待情郎归来的女子!只是一个在孤零零的等待情郎归来甘愿吃尽一切苦头的女子!偏生这僻壤小镇竟有如此奇女子!真的是天道不公么?真的是兴亡皆苦么?柳先生想到此处,心下对这个女子留下的只有敬服。

    他长舒了一口气,道:“若纯啊,风雨中,这点苦,又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只要你心中有梦,他,会回来的!”

    若纯也望着这个教了秦航十年的老先生,突然,她笑了。她的笑容,是那么的绚烂!如同风雨中盛开的那朵百合花!那是风雨中唯一的一抹色彩啊!即便受点小苦又怎样?即便天道不公又怎样?我们,不是还有梦么?

    是啊,有梦!突然间,她发现,身旁的柳先生不知何时,脸上也挂上了笑容。而那两个笑容,两个美丽的笑容,就这么,荡漾在天地之中!

    章节目录 第七章 风雨中 怎容初生牛犊

    船队,帅船。

    大明永乐七年,也就是公元一四零九年秋,正使太监郑和率领二万七千余人,共计四十八艘海舶三赴西洋。船队一路开波辟浪,浩浩荡荡。而船队队形更是浩大,变换莫测。远远望去,如“贵”字一般。

    史有记载:每日行船,以四帅字号船为中军帐;以宝船三十二只为中军营,环绕帐外;以坐船三百号,分前后左右四营环绕中军营外。以战船四十五号为前哨,出前营之前,以马船一百号实其后,以战船四十五号为左哨,列于左,人字一撇撇开去,如鸟舒左翼;以粮船六十号,从前哨尾起,斜曳开列到左哨头止;又以马船一百号副于中;以战船四十五号为右哨,列于右,人字一捺捺开去,如鸟舒右翼。以粮船六十号从前哨尾起,斜曳开到右哨头止;又以马船一百二十号实于中;以战船四十五号为后哨,留后分二队,如燕尾形;马船一百号当其当;以粮船六十号从左哨头起,斜曳收到后哨头止,如人有左肋;又以马船一百二十号实于中,以粮船六十号从右哨头起,斜曳收到后哨头止,如人有右肋;又以马船一百而是号实于中。

    如此队形,无论是从调度上,还是迎敌上,都能迅速展开,端的是灵活无比。

    秦航此刻分配在帅船的底舱,船底为多层板,底龙骨更是纵向通体,各方人员齐聚。舵工,班碇手,水手,明梢,阴阳官,铁锚手,搭材手,木匠等各司其职,忙着个不亦乐乎。

    秦航职司水手,除了本职之内的升降风帆,摇橹划桨和日常清洁保养工作外,水手在关键时刻还得下海救人,排除险情以及应付一系列的突发情况。总算是前次在帅船上露了一手,故而费管事没让秦航去干那些清洁保养工作,否则每日重复着用粗布擦拭那些个笨重的铁锚,来回一遍遍地还不把人憋死?

    秦航此刻在熟悉了摇橹划桨,转舵操舟一系列基础工作后,常与底舱中的老水手们交流心得,分享经验。如此日复一日下来,倒也积累了不少。

    一日,秦航正在底舱摇橹,忽听得大家齐声问好,转头一看,是火工(相当于现在的船长)费信管事下得舱来,忙问候一句:“费管事好。”

    费信点了点头,道:“别看我,专心做事。”秦航应了一声,便继续摇橹。

    费管事目光直盯着秦航的手上动作,见他有条不紊,举手投足间专业十足,嘴上露出了笑容,便开口道:“小震子,你替他摇会儿,秦航你跟我来。”

    旁边一个蓝衣少年接过秦航手中的船橹,秦航走了过去。

    费信问道:“这几日船舱生活,可过得惯?”

    秦航点头,道:“嗯,刚下来时觉得处处新鲜,现今已习惯得大差不差了。”

    费信满意地点了点头,又道:“习惯就好,水手的系列分工有问题么?这些活儿,做得怎样?”

    秦航抬了抬头,神情中露出满满自信,朗声道:“早就熟透了,来来去去就这么些活,太枯燥了些。费管事,能安排些有挑战性的活么?”

    费信一听,登时拉下脸来,怒道:“你小子真是大言不惭!莫要以为有些身手就目中无活!就你现在这点道行,拉不出打不响,何谈挑战?”

    秦航见费管事脸色突变,倒是始料未及,忙道:“并非小子大言不惭,只是每日间重复同样些活,即便傻子亦能游刃有余,管事言道小子拉不出打不响,也太瞧不起人了!”言下倒有些忿忿不平。

    费信怒容未减,喝道:“你倒还有些不服气了?我且问你,就如你适才摇的这橹,若是断了,该当如何?”

    秦航倒没料到费管事会有此问,却还是撇了撇嘴,答道:“船橹是搭材手精心所造,每日保养又不间断,怎能了断?”

    费信又道:“搭材手所造之橹就断不得了?大海上瞬息突变,舱中随机发生急变非不可能,你真当大海航行如同集市买菜般买完就走如此简单么?若是指望着工匠所造之物坚不可摧,你死都不知道如何死的!你看好了!”

    说罢,脚步一动,就在这快如闪电间费信已身至那被唤作小震子的蓝衣少年前,一把夺过船橹,右手用劲一切,刹那间手起橹断!秦航惊呆了!以至于呆到脚步不曾移动分毫,愣愣地站在原地!他怔怔地看着费信,嘴巴大张,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旁边一个老水手迅速过来,抽出了那根被切断的船橹,随即又迅速从旁边木箱处抽出一根新橹,以肉眼难见之速插入原先的断橹之位!

    小震子接过新橹,又继续地摇着就在前天,秦航还老是纳闷为何旁边的木箱放置了那么多船橹,现今他明白了,原来竟是这个用途!诧异?惊呆?羞愧?敬服?还是不屑?恐怕任何字眼都不足以形容秦航此时的神情!他缓缓地地下了头,恨不得舱底能伸出一条缝让自己钻进去。

    费信拍了拍手,看着秦航的神情一变再变,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此刻知道船橹会断吧。莫要以为你在舱底呆了几天,就可以看不起天下事。你是我带下来的,以后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了,你头脑此刻不是很清醒,我给你时间好好反省。”说罢看也不看秦航那涨的通红的脸,踏步走出船舱。

    舱中的同行们好似浑没将适才那一幕看在眼里,该摇橹的摇橹,该掌舵的依然聚精会神地掌着舵可能这种状况,他们不知见过多少了吧。

    秦航,慢慢地走了过去,每一步都是那么的沉重,他伸出双手,重新捡起那断了的橹,看着那断为两截的橹,良久,说不出一句话,只依稀记得那句“以后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那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如同刀割一般,割在自己的身上,割在自己的心里

    船队,粮船六十号。

    粮船,顾名思义,是船队的给养中心。这艘编号为六十号的粮船,是给养船里最大的一艘了,长约八十尺,宽三十四尺。船上各类主食都有,大米,面粉,小米等尽堆于船舱,包括淡水。

    自从分配上船以来,郭承昂意见一直就很大,铁友秦航分在帅船,邓孝明分在了坐船,上官琦和赵盛郅他们分在了战船。秦航自不用说,如今是块香饽饽,邓孝明在坐船上听说也轻松混的风生水起,战船就更甭提,那好歹也是作战单位,唯独自己被分在了粮船上。虽说粮船是船队根本所在,是最需要保护的地方。因为没有粮食,船队就意味着要挨饿,故而在粮船上的人都说自己是处于船队的心脏位置。

    正所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但那也只是说说而已,船上人少粮多,连交流的人都没几个,更别说遇上上司了。哪个上司有空没空往粮船上跑?

    好在郭承昂在私塾里混过几年,认识几个字,没被分在底舱做水手之类的活,反而被管事每天派去记账,查数。每日里便是统计今日消耗多少多少粮食,多少多少水,明日里哪艘船又超支了等等之类。自己以前在私塾的时候记账都没这么用功过,如今算盘倒是打得蹭蹭响,恐怕家中那位做小本生意的老父亲都赶不上自己了吧!

    嘿嘿!郭承昂心里正恨一阵美一阵的,一个熟悉的声音又传过来了。“承昂,晚上干完活别急着回去,等下有事。”

    郭承昂撇嘴道:“彪子哥,就你能折腾,晚上还能有什么事,别耽误我睡觉!”

    那叫彪子的汉子道:“叫你别回去就别回去,肯定是有好事了,你先忙完,等下我来找你。”说完关上房门便不知跑哪去了。

    郭承昂坐在椅上,又随手在那簿子上记了一笔,边记便自语道:“三百号坐船最近怎么老是超标?真是一船饭桶,净知道吃,唉”

    傍晚时分。

    郭承昂放下手中的毛笔,收拾好账簿,正要回寝房,忽然想到日间彪子有约,便没急着走,走到舱门外等候。

    “这个死小子,神神秘秘的不知道要干嘛,晚上还能有屁事。”郭承昂嘴里嘀嘀咕咕个不停,却没有打算要回去的意思。

    这个彪子在第二次航海的时候便在船队中了,职司是库存看守。按常理讲是老兵,平日里爱开玩笑,贪玩贪吃,是郭承昂在这粮船上掰开五指头都能数得清的为数不多的‘损友’之一,郭尊称其为‘彪子哥’。

    约莫盏茶功夫过后,彪子出现在舱外,他四处张望着,生怕被人发现般,见到郭承昂后,直接拉着他就走。

    “哎,彪子哥,你拉我去哪啊?”郭承昂边走边急问道。

    彪子道:“当然是去库存房了。”

    郭承昂道:“去那干嘛?”

    彪子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嘴前,嘘道:“你小声点,被人听到了就麻烦了。”说罢又特意望了望四周,在确定没被人看到的情况下快速的往库存房走去,一路上蹑手蹑脚,倒有点像夜行者一般。

    郭承昂不解道:“去干嘛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搞的跟去逛窑子一样。”

    彪子道:“你想的倒美,我还想去逛呢,可船上有这配套设施么?咱们是去拿点东西。”

    郭承昂奇道:“拿东西?拿什么东西,那里面还有什么宝贝东西?”

    彪子压低声音道:“我白日听管事说帅船那边今日钦点了一盘扬州杏仁酥点心,明日要送过去,咱们今晚先尝尝鲜,白日里我已踩过点,库房的钥匙我已带好,也就是你小子运气,跟着我今晚有口福了,这事我还没找第二个人,如何?彪子哥够义气吧。”

    郭承昂惊得张大了嘴巴,急道:“什么拿东西?你这叫偷,被管事知晓,不死亦得褪层皮,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呢,原来是鸡鸣狗盗之事,我断然不去!”说罢已停下了脚步,脸上怒容难耐。

    彪子道:“你小点声行不行,什么叫偷?咱好歹也上过私塾,读书人的事,能叫偷么?再说帅船那边只要一盘,库存里多呢,咱们尝一点又不打紧,你听说过扬州杏仁酥么?那滋味,那酥爽,真的是让人欲罢不已。这简直就是白给我们吃的。我今日若是不能一尝芳香,天理都不容!算哥哥求你了,下次来山珍海味咱也不过问了,行么?”

    郭承昂道:“你就知道吃!你可知道私吞公物是要打军棍的,万一被发现,咱们就完了!”

    彪子道:“哥哥又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何时出过差错?你放心,跟着哥哥,保你没事。再说来都来了,空手回去亦说不过去。咱们哥俩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只要你不说,咱就没事。走走走,再晚待巡逻卫士换完岗就来不及了。”说罢,硬拉着郭承昂往库存房门跑去。

    郭承昂此时已经不由自主地跟着过去,也罢,大不了打一顿板子,也就那么回事。看来自己上了这贼船,怕是下不来了。

    彪子小心翼翼地从腰带里摸出了钥匙,轻轻插入锁中,钥匙已用布包好,防止相互碰撞时发出声响,只见他轻轻一拧,推开房门,拉着郭承昂便走了进去,然后又轻轻把门带上,甚至连锁头都弄成和刚进来时一样。看着彪子那轻车熟路的套式,郭承昂心想他还真不是第一次干这事。

    彪子迅速走上前去,在一个朱色檀木盒子前面脚步便再也不动分毫,这檀木盒子做工如此精巧,此刻虽是夜晚,但仍是油亮!可想而知里面装的亦绝非凡品!他打开木盒,望着盒中各式点心,脸上露出了难以掩盖的兴奋表情,一把抓过一些,直接塞入嘴中,“香,真香!承昂,快来尝尝,简直是人间美味啊。”

    郭承昂看着他那欲仙欲死的表情,已忍不住走上前去,右手抓了两个酥饼,便大吃了起来。他们此刻真的是浑身忘了天下事。也许谁也不会想到,在这么一个夜晚,在别人尽皆入睡之际,会有这么两个胆大包天的小子在粮船的库存房中,偷吃着‘贡品’。

    郭承昂始初还不肯来,此刻在这顿‘饕餮’大餐面前,之前的豪情壮言都不知道抛到哪座岛屿去了。

    彪子边吃边兴奋道:“味道如何?是否感觉不虚此行?就算此刻挨棍子,我也是心甘情愿了。”

    郭承昂亦附和道:“嗯,好吃,美极了!没白来,就算打板子我也认了。想不到扬州杏仁酥如此美味,回去我一定要多去尝尝。”边吃边抹了抹嘴巴。

    正当郭承昂要把这盒中之物全部填入腹中之时,彪子拦住了他,道:“你还真想死啊,你全吃光了不是明摆着告诉别人这东西被偷吃过了么?只要顺势一查就能查到是接触过钥匙的人捣的鬼。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道理你懂不懂?赶紧把这动乱了的点心摆放整齐,不要让人看出有被移动过的迹象,明白么?”

    郭承昂点头称是,道:“哦,对,还是你想的周到,我就纳闷了,你怎么能想的那么周全呢?你上辈子是时迁投胎过来的吧?”

    彪子道:“那自然要想周全些,若不细心,早失手了。实不相瞒兄弟,哥哥以前在应天府干得就是这营生。只是后来随船队出海,没时间。今晚也算是重操了一回旧业吧。嘿嘿,吃饱喝足了咱就撤。快点儿。”

    郭承昂把余下的收拾整齐后,又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那檀木盒子,喉咙管子里恨不得再伸出一双手把它‘消灭’。

    彪子却在一旁催道:“别不舍得了,赶紧走吧。”

    郭承昂对着檀木盒子挥了挥手,小声念道:“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我挥了挥手,没带走一块酥饼。”说罢与彪子轻声拉开了房门,锁好门锁。片刻功夫,两人已消失在夜色中。

    翌日。

    费信拿着一张告示,贴在了底舱的木墙上。并召集了舱中各人员,指着那告示对大家伙道:“诸位兄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船亦有船规。如木墙张贴所示,这就是你们在船上今后的规矩,谁要是犯了规矩,本管事丑话说在前头,一律严惩!举报有功,包庇必罚!都过来好好看看,时刻要将这其中干系牢记心头,大伙儿可清楚?”

    “清楚!”众人齐声道。

    费管事说完左右看了看,问道:“秦航为何不在?”

    司马尚游出来答道:“依照排期,秦航今日要等到戌时替换,眼下这个时辰,应该在寝房。”

    费信道:“既是如此,替换时你与他说一声,真要坏了规矩,莫怪本管事没提及。”也不看众人反应,径自走了出去。

    司马尚游同一些新手便凑上前去,盯着木墙上的那张贴纸,人群中有几个边看边念道:“凡我船队随行人员须当谨记如下规矩:叛国通敌者,斩首;不听号令者,一百棍;畏缩不前者,一百棍;私自逃生者,一百棍;顶撞犯上者,一百棍;离间关系者,一百棍此上规矩诸君务必遵守,胆敢犯者,决不轻饶”而后贴纸上还注有几个因犯了规矩而上榜的人员,粮船上的郭承昂和彪子昨夜因偷吃贡品光荣的上了榜,各自罚了一百棍。

    人群中咿咿呀呀早已议论纷纷,“倒同军规似的,如此严格,今后要小心些”“那是,无规矩不成方圆,然则也太严了些”“你小子懂个屁啊,棒打出孝子,使君这番是良苦用心”“莫吵莫吵,总之今后在这船上夹着尾巴做事就行”。

    一旁的老手们见这些个新来的家伙们如此不安分,顿时看不下去了,纷纷出言道:“看完该干活干活,哪来那么多废话!”

    在老手面前,新手们亦不敢太造次,嘟囔两句一下子就散开了。司马尚游看完后一言不发,向工头招呼了一句便往寝房走去。

    秦航此时在在木床上打坐练功,忽听得门外脚步声渐近,忙调好内息,问道:“何人?”

    司马尚游道:“打扰秦兄了,小弟司马尚游。”秦航一听声音,立舒了一口气,平日里自己都是独自练功,从未让外人瞧见过,即便是每日呆在一艘船的弟兄亦未曾知晓。倒不是自己不够光明正大,只是昔日那位授艺前辈交代过,不得在外人面前练功习艺,是以秦航一听司马尚游声音便即收心。

    他跳下木床,打开房门,将司马尚游迎进了房内。秦航虽与司马尚游每日呆在一起,但寝房却不在同一间,不过二人平日里走的很近,来回穿梭于各自寝房倒犹如家常便饭一般。“司马兄,你今日不是负责掌舵么?此刻怎么有时间来寝房?”

    司马尚游拍了拍身上灰尘,往木床一坐,道:“今日费管事贴出了我们船舱的规矩条了。”说罢给秦航讲了一遍告示中的所有内容,像司马尚游这种聪明才智之士,自然能将这十几条繁文儒规瞬间倒背如流。

    秦航一字一字地听着,表情倒没有多大变化,听完只是淡淡的表达了一句“知道了,多谢你传话。”

    司马尚游见秦航无精打采般,倒也略感惊讶,在他的印象中秦航可不是个颓废之人。但他何其聪明!转眼间已知其理。司马尚游道:“从昨日以来,你一直闷闷不乐,秦兄能否告知小弟是何事如此让秦兄在怀?”

    秦航无力地摇了摇头,道:“没什么事,有劳司马兄挂念了。”说罢浅尔一笑,但神情中的丝丝无奈却是如何也遮掩不了。如此神情,岂是无事?

    司马尚游正视着秦航,目光却是那么的柔和,他慢慢道“可是昨日费管事说了你两句,你心中积有怨言?”

    秦航叹了一口气,道:“我哪敢有什么怨言,费管事所言,句句在理,是我自身问题。”言下脸色僵硬,宛如死灰般。

    司马尚游又道:“你既然都说费管事言之有理,可我看的出你心里并没有释怀。一世人,两兄弟。你心中有何想法,不妨畅所一谈,我司马尚游愿以心倾听。”神色间却是诚恳无比。

    秦航看着这个同龄少年,心下一暖,在这艘帅船上,平日里确实是司马尚游与自己最谈的来。但他心里此刻亦是柔肠难转,不知该如何开口。只是一味的苦笑道:“呵呵,我不怪费管事。我只怨自己,平日里把什么都看得很简单,以为这世上之事,稍加用脑,便能揣测,稍加动手,便能化解。可真正到了关键时刻,却总是一无用处。我也不知晓为何有这毛病,司马兄,你能理解么?”

    司马尚游听着秦航的肺腑之言,脸上却没有一丝嘲讽,相反他认为眼前这个少年敢于说出自身烦恼,清醒认识到自身问题,比之大多数人要强的多了。

    他安慰道:“每个人都有缺陷,我也有。时至今日我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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