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缠好纱布,那先生喜道:“再调养两日,尽可复原。小兄弟福泽深厚,来日当有好福气。”
秦航谦道:“先生叫我秦航便是,左一句小兄弟右一句小兄弟的倒让在下无地自容。”那先生笑道:“秦英雄亦不必过谦,昨日你大展神威击毙巨蟒,威震三军,听说连使君都对你赞赏不已,小小年纪如此了得,英雄二字实乃当之无愧!”
秦航生平哪听到过如此吹捧?不过年少轻狂,喜悦之情,倒也见于颜色。他正欲再自谦,忽见一人踏步而来,走向身旁。那医者见了来人,说了句“告退”便自出舱。
秦航见了来人,知道他是前日训话的管事,叫费信,主要负责船上内务。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欲施礼道:“费管事亲临鄙下,秦航”
未及他说完,费信便托住秦航身子,扶着他躺下。他看了看秦航,一片赞叹神色,欣喜道:“你叫秦航是吧?伤无碍否?哈哈,身手不赖,是棵苗子!”
秦航在这位管事面前可不敢造次,忙起身道:“杀鸡之力,不敢居功。劳管事费神,小子伤已无碍。”
费信笑道:“居功不傲,难得,难得,哈哈哈哈哈,等你伤好后,你到前舱报告,以后就待在本使身边。”
秦航听懂意思,知费管事看重自己,要留他在身旁。秦航感激之情,已是无法言语,道:“蒙管事大人厚恩,秦航微末之躯能以效劳,愿为前卒,不辱厚望!”
费信哈哈大笑道:“好,在本管事身旁就等于在使君身旁,今后你身上的担子要加重咯。”秦航蓦地心惊,知道管事平常不离三保公公左右,今日要自己效力身前,实是与效力使君无异。之前从未想过能与三保公公并肩,更别说效力,然此时,机会却明摆在眼前,如何能放?平生最大愿望就是随三保公公呼啸汪洋,此后即将实现,心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同时也深知自己身上的担子如管事所言,今后会越来越重。责任重于泰山,古人之言听得,当真至理。
秦航脸上露出坚毅表情,拱手道:“使君管事提携之情,没齿难忘,今后无用之躯,甘受驱使。”却是说的一往无前,再不能动摇分毫。费信听得秦航此言,亦是豪气大发,道:“好,今后大家伙同船共渡,共完圣上大业!哈哈哈哈!”说罢大笑出舱。秦航听此豪言,心下亦自翻涌不已,久久望着舱外。
秦航出舱的时候,已是第三日的晌午。他此时伤已痊愈,缓缓走到船头。兄弟们正在撒网捕鱼,忙个不亦乐乎,亦有的在小舟上训练操舟之技,那正是自己之前在沙镇的拿手好戏。秦航看着他们,嘴角上露出自然的微笑。忽然肩头一抖,转身一看,却是被人拍了一下。
秦航亦自心惊,以此时功力,竟然有人欺近都不曾发觉,此人好快的手法!他一看,是司马尚游。心下顿时一松,道:“司马兄好手段!身法之快,在下自叹不如。”
司马尚游笑道:“在下手段怎及秦兄之万一?秦兄前些日子小试牛刀,却让大家伙大开眼界,这才是手段啊!哈哈,看秦兄如下生龙活虎,伤肯定是好了。唉。你受伤的时候,不知道兄弟有多担心呢。”
秦航感受到司马尚游此时的关心出自肺腑,却也不似作伪,回道:“小弟蚊蝇之伤,倒让司马兄挂念了,怎生过意的去?”
司马尚游摆了摆手,道:“秦兄再这么说便是见外了,你我兄弟一场,客气话就不必过多了吧。呵呵!”
秦航笑了笑,心想再这么下去确实见外了。他指了指海中训练的水手们,道:“你看这些吴中健儿们,个个英姿飒爽,矫健非凡,勤练本领,当真没有辱没水手之名!”言罢涌出一股豪气。
司马尚游点了点头,道:“确实非凡。若是我们每天都能这么在一起训练,共勉,吃苦,开心,该有多好!然而秦兄却飞上枝头,以后和兄弟们在一起的日子怕是不多了。”
秦航知道他是指自己调从费信之事。心下也自不舍,道:“不管在哪,大家都同处一艘帅船,今后抬头不见低头也会见。都是为国尽力,何须分彼此呢?”其时训练临近结束,身旁不知不觉已围了十来个人,个个七嘴八舌,有的道:“秦航发达了别忘了兄弟伙”“在上面看到三保公公替沙镇子弟问好”还有的连“在上面稳住了要拉兄弟一把”如此言语,都有人说出了口。
秦航定了定神大声道:“只要大家伙一起努力,在哪都是水手。不死,终会出头!在下只是打个先锋,兄弟们要想跟上,就得下苦功,好好表现,别丢水手的脸!我们是一起的,生死要在一起,大伙集结起来力量大,力量大就可一起闯天下!”
众水手听得此言,都是豪气大发,大声道:“闯天下!闯天下!”郑和此时正在帅台上,望着前方,思索着什么。忽听得船下豪言惊天,忙放眼望去,见是一伙水手在船头士气正旺,他笑了笑,赞道:“好气势!费信带的人还是有一套的。要是水军有这气势我大明何愁海疆不平?”
身旁的一员将领受不得激,霍地站出,大声道:“使君大人,我三军要是齐呼,波涛之声亦可盖过。”说罢似有不服的望着另一旁的费信。
郑和笑了笑:“呵呵,候将军还是老样子,急不得么?都是大明的子弟兵,还用争这长短么?我大明三军不用呼喊,光凭气势便能威慑群夷,这点本使比你还要清楚。”
那将领就是之前分配水手的候显将军。原来整个船队以郑和为主使,但郑和是文官,没有带过兵,因此成祖安排候显还有另一战船上的马欢共同辅助郑和,以解决下西洋途中的军事问题。候显此人曾在靖难之役中立过大功,带兵颇有心得,但为人最是争强好胜,郑和早已知之,因此激将目的既已达到,亦没多言其他。只对费信道:“那个叫秦航的小伙子以后好生栽培吧。去安排一下,呵呵,人才,要懂得发掘啊。”
费信笑道:“使君放心,下官久闻使君爱才,因此早有安排。”郑和亦自笑道:“哈哈,你办事果真精明,哈哈哈。”当下又谈了些海上各路风险问题,才走下帅台。
邓孝明这些日子在燕伯身边可谓是学技猛进。燕伯有着多年的出海经验,又是船上的老手,这爷俩一个愿教一个愿学,进境倒也神速。
邓孝明感激之余一直要拜师,但燕伯总是不许。几番客气之下,也就没再多提。其实这艘坐船是帅船右翼,平日里训练较之帅船尤多。如若碰上紧急情况总是周边之船先于应付,万一边翼之船出事,则帅船危矣。因此任务责任亦是巨大,平日训练尤显勤练。
孝明这些日子在操舟,潜水,捕鱼,旗语,救生各方面勤学苦练,进步尤为明显。昔日的沙镇鲁莽子弟,已成长为一名健壮的水上勇士。如果父亲能看到自己此时变化,不知他会生怎样表情?孝明默默地想着,想起了小时候在沙镇陪同父亲出海打渔的情景,那时候船没这么大,人没有这么多,出海也没这么远,但那时候却是非常快乐。每天清晨出海,傍晚而归,有时候晚上也会偶尔出去,陪着父亲将一镂镂网到的鱼晒干,再拿去镇上变卖这一幕幕就仿佛是在昨日,挥之不去,记之深矣。
而此刻,自己依然快活,虽然父亲没有陪伴在旁,但是这里还有燕伯,还有秦航,还有这么多兄弟,他们同样也是自己的亲人,以前出海只是为了自己,为了自己家,而如今出海是为了一个大家,是为国,想到这里,蓦地一阵豪气涌上心头,自己能参与到这千年不遇之壮举,此生还有何求?父亲责怪自己贪玩,只是一时,他日必当会以子为荣。想到以后,他嘴角露出了一丝自信微笑。
“又在瞎想什么?”一声轻问,拉回了遥想中的孝明。他听这声音,已知是谁。
“燕伯,没什么,只是想到了家而已。”来人正是燕伯,他刚从底舱中替换接岗。来到船头,见孝明呆呆出神,便出声询问。
“年纪轻轻就跑出远门,说不想家倒没人信。”
孝明低下了头,脸上闪过一丝不好意思的神情,道:“小子无用,让燕伯笑话了。”
燕伯一顿,微笑道:“出门在外,想家又不丢人,有什么笑话不笑话的。”
孝明挠了挠后脑勺,嬉笑道:“嘻嘻,就是。那燕伯您老人家想不想家?您也很挂念他们吧?”燕伯神情一萎,似是想到了极伤心的往事,他转过头望着前方的大海,许久没有说话。海风丝丝,浪涛翻涌,海风吹着燕伯的衣袍飘飘起舞,海浪亦时不时地拍打在船头,煞是好看。燕伯就这么立在船头,深深地望着前方。孝明惊觉自己可能说错话,便转了话锋,道:“今天天气不错,没有台风,没有巨浪,要是海上时时是这个气候,那倒挺不错的。”
“我没有家人了,也没有家了。”燕伯轻声细语道。孝明闻言一惊,难怪燕伯从来不说自己家事,原来家门似有不幸。
这些日子以来,他早已把这位沙镇老乡当成了亲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是自己老乡,而是燕伯自他上船一来,便一直慈爱相对。有道是出门靠朋友,燕伯不仅是他的良友,更是严师,乃胜慈父。此刻闻得他家中有变,他心中已是后悔不已,暗呼自己不该提及此事,让燕伯勾起回忆。
他走上前去,扶着燕伯,道:“以后孝明就是您的家人,孝明以后的家就是您自己的家。”言语中流露出了一片至诚。燕伯闻言亦感欣慰,思忖道此子性子直接,孝心倒是极重,不枉自己一番教诲。言语中已由悲转喜,道:“你以后的家?呵呵,那你打算何时成家?”
孝明一听,倒是给自己将了一军,自己尚未婚配,如何成家?以后嘛,也不知能否找到媳妇,现下言家,恐为时尚早。他笑了笑,道:“嘻嘻,成家是早晚之事,燕伯放心便是。您老后半之身,交由小子便是。咱们先下去吧,船头风大了。”燕伯依言,一老一少缓缓走下底舱。风,确实大了
在海风渐大的另一船尾,一个少年男子却负手而立,浑没将这越来越大的海风放在眼里。他身材清秀,犹如一位书生俊才。一身灰布衣衫,在海风中吹得呼呼作响,说不尽的潇洒。
他此时站立在船尾,望着身前越来越远的航行轨迹,不发一言,却似是在等待着什么。
良久,一声低鸣,一个鸟状物体从高空坠下,笔直落向那少年男子处,那男子似乎早有准备,伸出右手,让那鸟停留在手。细细一看,却是一只小型海鸥。海上水鸟,以海鸥最为常见。这种鸟可捕鱼,亦可食之,最主要的它还能记得各船的位置,此点和陆地上的信鸽倒挺相似。那海鸥轻灵体小,尖嘴白羽,倒挺可爱。
那男子却看也不看,直接伸出左手,一把抓住海鸥,右手取了海鸥脚上的一团物事,便即放飞。海鸥却也懂事,信一送到,便振翅高飞。竟是训练有素!那男子打开了手上那团信纸,匆匆一瞥,脸上却没露一丝神情,也不知他是喜是怒。待看完,右手一握,一松,一团纸屑纷飞而下。原来这一握一松的片刻时间,他竟已把手中信纸化为灰飞,这份化纸为屑内力,委实非同小可!想不到他一少年,竟有如此之功!
那少年见那纸屑已全散入大海,脸上一松,又恢复到之前负手而立,仍然望着大海,嘴里却喃喃道:“师父他老人家到底要干嘛?要干嘛”
章节目录 第六章 刀剑江湖 不知帝王苦
苏州府,太湖,鼋头渚。
江南多雨。
即便是深秋时节,连霏数日亦时常有之。天空中烟雨蒙蒙,夹杂着一丝丝湿润,弥漫在太湖,与海边的暖热倒成鲜明对比,或凄婉,或柔人心肠,诉说着鱼米之乡那无限风光。此处正是太湖之畔,湖边群山连绵,泛舟点点。舟中吴女婀娜,细言软语,阵阵嬉笑,不绝于耳。而湖对面之群山,唤作马山,接壤苏州,无锡二城。那马山秀丽异常,丛林盛茂,远眺真有蓬莱仙宗之势。在如此细雨滋润之下,更添缥缈。
湖畔处却见一个中年汉子搭乘一叶扁舟,向那马山翩翩疾驶而去,看那姿势,出尘化外,一往无前,有如当年玄奘东渡之魄。
马山上鼋头渚旁,却密密集集的站着一大堆人,三教九流,僧衣道袍晃动,似是江湖人士。人群中两个身影,两把长剑,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
一个米黄身影的汉子使着一把四尺长的铁剑,顷刻间已换变了数种剑招,招招刺向另一个黑色身影,剑势沉重,手段却灵活,腾挪闪躲之间剑尖仍是片刻不离黑衣男子身外。
那黑衣男子也使着一把剑,剑招偏轻,身手更是逍遥轻灵,左扑右进,剑舞翩翩,看来轻功造诣着实不浅。
两人已斗有个把时辰,此刻却仍没有分出胜负。忽地黑衣汉子剑招一变,身子一冲而起,当真有直上九霄之势,快速进攻,招招抢进,不留余手。
那黄衣汉子显然没料想到对手会有这般打法,一时间左右支捂,顿显狼狈。黑衣汉子剑势不弱,继续抢攻,顿时间漫天花雨般全是剑招,只看得旁观者目接不暇,连声赞叹。
只听得“扑哧”一声,一段米黄铯的布袖飘扬而下,那黑衣汉子收剑直立,拱手道:“欧阳兄,承让了。”
那黄衣汉子铁青着脸,似有不甘,正欲再行讨教时,旁边一个灰衣老者对他摆了摆手,正色道:“欧阳先生,胜负已分,点到为止吧。”
那叫欧阳的黄衣汉子看着地上的那截断袖,“哼”的一声,愤愤道:“今日我欧阳三郎技不如人,在鼋头渚丢人了。绵里剑郝忍郝寨主剑法高超,三郎佩服,改日定当另择时机,上郝家寨再行切磋!”
那叫郝忍的黑衣汉子冷笑两声:“哈哈,不敢不敢,欧阳先生剑法精奇,郝某全力施为,才占得半点上风,不打不相识,日后在下于郝家寨随时恭候先生大驾。”
欧阳三郎脸色一黑,本来那张黝黑的脸此刻恐怕比郝忍身上的黑衣还黑,这郝忍的讽刺真像是钢针一样插入心头,不愧是绵里带剑。
他“嘿嘿”两声干笑,道:“郝寨主今日断袖之举,三郎定当刻骨。”说罢一甩袖,忽见地上断袖,脸登时又黑一次,顾不得捡拾,恨恨退回人群。
那灰衣老者见状,瞪了欧阳三郎一眼,脸上不屑之情尽显,道:“败在绵里剑下,也弗甚丢人之事,郝寨主剑法通神,已连胜七场,按照规定,下阵再无人上,今年这总盟主之位该是非郝寨主莫属了。”
郝忍闻言,顿时谦恭道:“五爷过奖了,在下微末本领,通神二字实不敢当。想我江南藏龙卧虎之地,英雄豪杰济济,今年这总盟主乃有德者居之。五爷在江南武林德高望重,计多智甚,依在下看,这总盟主之位舍您老其谁?”
那叫五爷的老者听罢,心下亦是欣然,道:“郝寨主严重了,老朽年纪一大把了,这总盟主之位断不能当。今日江南群豪在此,为的是要推出一位智勇双全的英雄好汉,带领大家伙抵抗那日益强大的北方邪教,非武功高强者不可居之。老朽虚活了几十年,虽有些许人望,然寨主近年来威名赫赫,一把绵剑闯出了偌大名头,这总盟主之位,除寨主之外,怕是无人能担当啊。大伙儿说对不对?”
人群中顿时大呼“对,五爷说的对啊”“郝寨主剑术如神,这总盟主之位就不用再推让了,再让就是看不起大家伙了”“奉郝寨主为总盟主,谁有不服的先来我快刀麻子下走三招”
人群涌动,看来五爷的话在群豪心中分量极重,这口中的“些许人望”果然非同凡响。
当中的郝忍此刻见群雄激动,心下亦是窃喜,看来眼下自己不答应这总盟主之位怕要引起公愤了,于是上前一步,谦逊道:“在下何德何能,蒙大伙儿如此厚爱?既是大家伙的事,那在下就”
忽听得右首丛林处一声哈哈大笑传来,道:“哈哈哈哈,你果然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无德无能,既然你自承无法接受大家伙厚爱,这位置干脆让与本座吧!”一个深灰色衣着的中年汉子从丛林中呼啸而出,适才听他言语,尚在丛林密处,话声甫毕,却如大鸟般俯冲过来,片刻之间便已站立在郝忍对面,负手而立。
“请问你哪位啊?”“谁啊吃了豹子胆敢到江南群豪面前来捣乱?”“我说今天裤带怎么松了,原来冒出了这么个屁来”群豪破口大骂者有之,嬉笑讽刺者亦有之。若不是此人来时从丛林处露了这么一手轻功怕早就有人动手了。
郝忍脸色一变,此人刚刚这手轻功着实不坏,听口音,嘴里却无善意,十有八九是来砸场子的。他不禁仔细打量起来者,见他也就四十左右年纪,脸上神情却是如此傲慢,不由得心中有气。
那五爷一见此人飞驰而来,脸色立即沉了下去。上前拱手道:“原来是九曲坞的段大当家驾到,大当家的没在江河湖海中开航运货,不知今日来此,有何贵干?”此言一出,登时群雄耸动。长江九曲坞近年来好大的名头,大当家段江南更是号称打遍江南无敌手,今日想不到却会在此出现。刚刚讽刺谩骂过的“江南群豪”们不由得面面相觑,登时往人群深处缓缓移动,恨不得钻了进去。
来者正是段江南。段江南呵呵笑了两声,道:“五爷没听清楚么?刚刚这小子自称无德无能,怕负了大伙儿厚爱,不敢居位。既是如此,本座毛遂自荐,这总盟主之位就勉为其难了吧。”
郝忍顿时大怒,道:“谁都知晓我那是谦逊之词,大当家的休要刻意混淆。”
段江南又笑道:“哈哈。好!难得你这么谦逊,那本座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郝忍大怒道:“你!”
五爷见状,摆了摆手,示意郝忍不要再说。继续道“原来大当家的对这总盟主之位也感兴趣。只是大当家的虽也是江南武林人士,却听闻长江九曲坞只做江河湖海的买卖,陆地上即使丢了金山银山也不会过问。可有此事?”
段江南道:“以往却是如此,然今日这总舵主一位本座却想过问过问。”这时任谁也听得出今日这段江南就是来砸场子的了。
五爷脸色一沉,道:“看来大当家的今日定是要破坏规矩了?”
段江南道:“适才本座不是听某人说这位置定要智勇双全之人物,且非武功高强者不可居之么?怎么,现在想赖账?如果郝小子在本座面前磕头认输了事,且承认自己武功低微,这位置本座不做也罢。”
郝忍听完脸都绿了,饶是他名字中带有一忍字,此刻也已忍无可忍。他“铿”得亮出长剑,指着段江南道:“段当家的今日咄咄相逼,在下这就讨教,看看大当家的手上功夫强还是嘴上功夫强!”
近年来他也听过段江南的名头,只是郝家寨一直干的是陆地上的买卖,而九曲坞却是做的水上买卖,两家从未打过交道,这次较量也是江南陆地强者与水上强者的一番较量。郝忍久闻段江南凭借长竹短桨会过大江两岸无数豪杰,今日却是在陆地上见真章,他对自己的剑法颇为自信,是以也不曾惧怕。
段江南见郝忍一副跃跃欲上的神情,冷笑几声,道:“好,本座倒要看看绵里剑是否如传说中的绵里藏剑!进招吧!”
西洋船队,四十五号船尾。
这艘编号为四十五的战船正在海中航行,海风瑟瑟,白浪起伏,航速缓慢而健稳。
船尾一少年依桅而望,目光所及正是船队中央帅船处。少年面如冠玉,气宇轩昂。他的眼神,流露出丝丝向往,却分明带有一丝无奈。不,应该是不甘。他,这个少年,为什么而无奈?又为什么而不甘?是寂寞么?海风依旧瑟瑟,白浪依旧起伏。
这个少年却一动不动倚靠在桅杆旁,仍不住地出神。也许这个时代,是少年寂寞的时代吧。
正当他独自凝神眺望远方帅船之时,一个汉子从船舱中走上前来。那汉子生得倒挺壮实,一脸彪悍之气。对着那少年道:“小兄弟,又发神呢。”
少年回了回头,见到来者,没有丝毫表情,道:“上官大哥有何见教?”那汉子叫上官琦,也是沙镇人氏。上回在与薛坤的比试中虽遗憾落败,却仍然凭借资格被船队录用。
上官琦笑道:“哈哈,今次是赵兄弟第八次站在这船尾处了,不知赵兄弟每日凝望帅船是否有所思呢?”
那少年神情一冷,道:“我赵盛郅看船看海,乃是个人喜好,上官兄管得未免也太宽了吧。”原来这美少年是赵盛郅,于水手擂赛和秦航有过一战的同乡。却没想到他和上官琦分到了一条船上。
上官琦摇了摇头,道:“在下倒没想过要干涉赵兄弟的喜好,只是大家伙如今身处战船上,是同一条船上的弟兄,以后当多多相互关照啊。赵兄弟虽年纪轻轻,但于水手擂台上之雄风劲采,在下耳闻目睹,确实是钦佩不已。若不嫌弃,鄙人愿与赵兄弟这样的人杰结为莫逆,赵兄弟以为如何?”
赵盛郅听到“水手擂台”四字时,神情一暗,脸色一横,道:“上官兄是故意相讽?水手擂台,前事已矣又何必再提?”
上官琦听得赵盛郅言下怒气已生,却也没有止言之意。上前一步,继续道:“赵兄弟莫要误会,水手擂台,赵兄弟虽然败北,然身手之佳,胆识之气,早已成为沙镇美谈。一时胜败,兄弟千万莫要时时放在心上,在下亦曾败于薛坤,然如今不也一样追随国姓爷之前后,赴汤蹈火么?愚兄是真心被赵兄弟胆略所折服,故而欲与结拜。耿耿之心,天地可鉴。”
赵盛郅重新打量着上官琦,见其神色巍然,昂首阔气,似不像作伪之言。脸色缓缓松弛,叹了口气,道:“上官兄言重了。你我同为他人之手下败将,却共沦天涯船,冥冥中,似有安排。再说上官兄年长于我却仍不耻下拜,这份胸襟,小弟也佩服得紧。若是扭扭捏捏,倒是在下做作了。上官大哥,以后小弟就称呼你为大哥了。”说罢撩起长衫,就要下跪。
上官琦抢先一步伸手,扶住赵盛郅道:“兄弟赏脸便已。何必如此礼节?咱们江湖汉子不来这套,以后愚兄就以弟兄相称了。兄弟!”
赵盛郅亦感觉到了上官琦的真诚,点了点头。道:“上官大哥!”上官琦应了一声,道“这几日愚兄见你多次在这船尾望着那帅船发呆,是否有心事?可与大哥说说?”
赵盛郅从上官琦手中立起,正了正身,又看了一眼帅船,道:“实不相瞒,上官大哥,小弟实在不甘心,为何我那从小玩到大的弟兄秦航,他就可以在帅船暂露头角,受尽他人热捧,而我却在这偏船上降帆引橹?就因为他击败过我么?”
上官琦听着赵盛郅所言,他仿佛看到了这个少年满心的不忿,看到了这个少年那颗不甘平凡的心!其实自己内心深处又何尝不是作如此之想呢?
他拍了拍赵盛郅,道:“兄弟所言,大哥感同身受。凭什么一起从沙镇出来的,他们能分在帅船,而我们只能在这四十五号战船上?我多希望上次那条巨蟒出现在我们船边,这样暂露头角的或许就是我们,站在帅船的也会是我们。可是,有时候现实如此,亦无办法。我们只能期望在今后航海途中,能立得更多功劳,能出得更多贡献,如此,方能让大伙侧目。现如今临渊羡鱼,又有何用呢?”
赵盛郅拳头一紧,,缓缓而攥,肃然道:“大哥说的在理。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今后谁屠龙,谁杀虫,还不见得呢。咱们这就去训练。”说罢,二人会心一笑,携手而去,尽在不言中。
太湖,鼋头渚。
太湖边上的一个树林子当中,一个黑衣汉子正和一个中年虬髯汉子斗得正酣。那黑衣汉子手持一把长剑,剑身偏软,然剑招却是轻灵诡异,剑走影随,忽忽间已经变换了十几种招式,看得边上众人眼花缭乱。
与他对手的那个虬髯汉子却是空着双手,以一双肉掌在长剑中游离。看这阵势,却是潇洒有余。
那黑衣汉子攻得愈发急了,心下甚为恼怒,自己有长剑在手斗到现在仍无法胜下对手那一双肉掌,如此下去,颜面何存?陡然间剑招一变,那剑影疾闪,剑锋呼啸,呈螺旋状一般攻向那中年汉子。期间一剑快似一剑,黑衣汉子之身影亦被剑影包裹住,早已分不清剑快影快。然剑影所及之处,皆是人体要害,若有一个闪躲不及,怕是要血溅当场。
旁边众人看着晕头转向,只有几个老辈人物勉强在场下注目,交头接耳道:“郝寨主这快活十三剑一剑快一剑,姿势却还是这么飘灵。‘绵里剑’当真是名不虚传,乃真剑人耳。”然说着说着便眉头紧锁,在如此快剑之下,那中年汉子非不露一丝败相,一对肉掌使得反而愈发呼呼作响。
忽然那黑衣汉子双腿急奔,软剑迎面刺来,那中年汉子头一偏,双掌却不停乎,直夹剑尖。不料那剑身在黑衣人手下真是软到了极致,没有刺到中年汉子面庞,却‘铮’得一弹,直向那汉子耳朵削去。
场下众人看得神乎奇矣,尤其是当中一个黄衣汉子,更是唉声叹气不已,自忖道“原来适才相斗郝寨主都没使出真功夫,若一上场就使这快招,我能支撑多久?”想想后背已冷汗淋漓。
却见那软剑就要削掉那虬髯汉子耳朵,说时迟那时快!那虬髯汉子全身向后一躺,整个人身却已倒在地上,在这间接之隙,又迅速从那黑衣汉子胯下疾驰而过,双掌反拍向那黑衣汉子后背,那黑衣汉子顿乎不妙,不过却已然迟了,他‘砰’得一声已经趴在了地上,众人分明瞧得那后背上已深深地印上了两个黑色的印子!触目心惊!
那虬髯汉子负手而立,朗朗道:“‘绵里剑’还是有两下子啊,能在本座双掌之下把剑招使成这样,也算得上半个人物。”
郝忍趴在地上,神情痛苦不已,却仍强自支撑立起,狂吐了两口鲜血,恨恨道:“段当家的算你狠,今日这梁子郝某记下了,来日技艺有成终要再行讨教。”话未完,又吐了一口血。场下两个弟子早已上来搀扶,慢慢而去。
段江南环顾众人,道:“还有哪位英雄不服,尽管上来。”人群中登时寂然。
那段江南凭一双肉掌就打得郝寨主吐血不止,余下之人再笨,也不会蠢到这时上场。不过眼看到手的盟主之位却被做水上买卖的段江南夺去,这些个陆上群雄心下都愤怒不已,只是此时,除了敢怒,谁还敢言呢?大家伙杀人放火,抢劫**之事虽敢做敢为,然江湖中规矩却还是要讲。若无人打败段江南,这江南的武林盟主之位只能让与他了。
那被称作五爷的灰衣老者此时从人群中缓缓走出,沉声道:“段当家的今日出尽风头,我们这些个陆上的草莽自愧不如。大家伙这就散了吧,从此咱们江南陆地上的兄弟碰上水上的兄弟,避开点路走就是了。”说罢无奈至极。群雄亦是羞愧不已,今日五爷这番话,可以说是让陆上的弟兄以后都没脸出来行走了,这等于是奇耻大辱。五爷颤巍巍地转过了身,就要离开。
段江南大喝一声,道:“且慢!”五爷回过身来,道:“然则段当家的还有何见教?”
段江南道:“五爷适才言重了,段某今日并不是要来此示威,今后江南陆地上的兄弟碰上水上的兄弟也无须避开,都是江南武林一脉,属同道中人,相煎何急?只是若这武林盟主之位落入类似郝忍之流,实在难堪大用。段某这才斗胆出面夺魁,望各位同道谅解。如今北方邪教日益强大,若我们南方没有一个扛鼎人物为首,早晚会让邪教个个击破。故而段某今日在此献丑,望各位江南武林同道团结一致,共抗邪教,以保我江南繁荣!”
段江南这番话下来,大气凛然,场下倒是人群激动,更有多人相附。
“段当家说的对,团结一致,共抗邪教!”“有盟主总比没有强,若盟主率领我们共抗邪教,我‘张三刀’愿做先锋!”“对,都是江南一脉,水上的陆上的都一样,段当家的武艺高强,盟主之位当仁不让!”
五爷看这场下局面,明白今日若不拥段江南为盟主,怕是说不过去了。况且这两年长江九曲坞威名之盛,播于大江南北。北方邪教近年来亦日益强大,日渐相逼。有这么一个靠山领头,于江南武林也无甚害处。当下微微拱手,道:“段当家的既有此心,又有此能,我江南各路好汉当奉号令,从此供盟主驱使!”
场下众人听得五爷都如此态度,有些本有意见的亦自不言,呼喊着“愿奉盟主号令!”声音之大,响彻太湖!
段江南望着这些个江南豪杰,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微笑,只是这微笑,已淹没在众人的歌颂声中。
北平,大明宫,上书房。
房中宽敞,书帛林立。朝北之处置一书桌,朱檀木椅,椅上端坐一人,正是大明皇帝成祖朱棣。
成祖面庞依旧锐气,却目不斜视,目光正是书桌之上。书桌之上文房四宝齐在,然成祖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桌上的一幅山水画。但看画轴细致圆滑,乌黑油亮。而画中所画,是大海中的一个孤岛,孤岛之侧,数屿环饶。海中一船,处于行驶状态。而海上一轮红日却照耀在船尾,船上聊聊数人而已。奇怪的是,画上没有一个文字。单论画功,此画属于三流,与苏黄相差甚远,尚不及本朝开国丞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