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眼下,她不能再追问下去。
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开了四天。出席作证的其他证人中有两个医生——他们是神经病理学家,检查过受蒙泰尼损害的婴儿。其中一位曾去欧洲对病例作过调查,现在他把那些婴儿的幻灯片放给大家看。
光看外表,画面上的这些孩子个个都和正常的孩子毫无差别。不过他们大都是躺着的。据这专家说,“除了最简易的动作外,其他任何动作他们都得靠人帮忙才能完成。而且,在胎儿时期,这些孩子的脑子就受到了严重损害。”
有几个小孩的脸蛋很可爱。有一个——比其他小孩大——是两岁的男孩,身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支撑着他,一对好像懂事的眼睛正对着镜头,脸上却毫无表情。
“这小孩,”神经病理学家对室内沉默的观众讲解,“永远不会像你我一样地思考,而且,对他身边发生的一切,几乎肯定不会有任何感觉。”
这孩子的稚嫩小脸使西莉亚鲜明地记起布鲁斯两岁时的样子,那已过去十六年了。就在几天前,正在威廉斯学院上学的布鲁斯还来过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
学院好极了!我爱这里。我最最喜欢的是,他们叫你思考,思考,思考……
西莉亚曾庆幸:放幻灯片时把室内的灯光调暗了;后来才发现用手绢擦眼泪的人不光是她一个。
医生讲完后,多纳休参议员似乎说话都有点困难了。西莉亚想,是啊,尽管他哗众取宠、玩政治手腕,到底也还是有感情的。
听证会进行到第四天那最后一个下午,西莉亚再次出席作证时,多纳休一度有过的软心肠已无影无踪了。甚至在和手下人员交谈时,他似乎也很不耐心,烦躁易怒。西莉亚被叫起来之前,昆廷轻声对她说,“当心,听这大人物的口气,好像他午餐吃的东西很不对劲似的。”
小组委员会律师乌尔巴赫向她提问了,问的是早先其他证词中与她有关的事。
文森特·洛德曾作证说,他如负有责任定会推迟蒙泰尼的销售。律师问起此事时,她回答,“我们事后交换过意见。我所记得的情况与洛德博士的有出入。不过,我看为他说的话争论没有意义,就那样吧。”
关于她走访“公民争取安全药物协会”总部一事,西莉亚回答说,“对事情的解释各有不同。我拜访斯特夫利博士是一时心血来潮,是抱着友好的意图去的。我以为我们可能互相学到一点什么,结果未能如愿。”
乌尔巴赫问,“你去的目的是不是要谈蒙泰尼的事?”
“并不很明确。”
“可是你们确实是谈了蒙泰尼吧?”
“是的。”
“你当时是否希望说服斯特夫利博士和她那协会,使之停止或暂缓要求食品药物局对蒙泰尼撤回批准的运动?”
“我没这样希望。根本没有这样想过。”
“你的访问是否是正式的,代表你们公司的?”
“不是。实际上,费尔丁·罗思里根本没有别人知道我想去访问斯特夫利博士。”
坐在乌尔巴赫旁边的多纳休似乎很不高兴。他问道,“你的回答全是真话吗,乔丹太太?”
“我的回答统统是真话,”她这时怒不可遏,又补了一句:“你要不要给我用测谎器呢?”
多纳休脸色一沉。“你不是在这里受审。”
“对不起,参议员,我没有注意到!”
多纳休怒目圆睁地示意乌尔巴赫继续往下问。
问题转到费尔丁·罗思信条上。
“你已听到斯特夫利博士的证词,她把这文件说成是‘毫无廉耻的促进推销的宣传品’,”乌尔巴赫说。“你同意这评价吗?”
“当然不同意。这信条只有一个直截了当提明了的目的——规定我们公司今后的方针。”
“啊,原来如此。那么你是否认定:它根本不会有促进推销的宣传价值?”
西莉亚觉察到圈套正在拉开。她一定要高度警惕。
“我没那么说。但如果——既然这是一份真心实意的宣言——它最终出现了那样的价值,也不是我们的本意。”
多纳休烦躁起来。乌尔巴赫转过身去探询地招呼道,“参议员?”
这主席似乎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插进来。随即绷着脸说,“这都要看怎么解释了,对吗?我们究竟该相信斯特夫利博士那样有献身精神、毫无私心的人,还是该相信一家企业的女发言人呢?这家企业财迷心窍,以至于事先明知有的药物不安全,还经常用它们使人丢掉性命或变成残废。”
听众席上发出阵阵惊叹声。连多纳休的手下人员也显得不安,觉得他太过分了。
西莉亚不顾一切地尖刻问道,“这问题是冲着我来的吗,参议员?要不然,看来它是不是这么回事:它是极有偏见、未经证实的言论,暴露出这听证会不过是拙劣地装装样子,而结论早在我们到来之前就作好了,对吗?”
像早先对麦司那样,多纳休指着西莉亚说,“我要警告证人,这儿有一种罪名,叫作藐视国会罪!”
她什么也不顾了,立即顶回去。“你别惹急了我!”
参议员吼道,“我命令你把这话讲清楚!”
西莉亚已经气得不想克制自己了。她几乎没听见昆廷的低声恳求,甩开他的手,刷地站了起来。
“我讲。我要指出,你今天在这儿审判蒙泰尼,审判费尔丁·罗思和食品药物局。可两年前同样是你,曾经抱怨过迟迟不批准蒙泰尼的事,并说那是荒谬可笑的。”
“撒谎!现在你犯了藐视国会罪,太太,我从来也没说过这种话。”
西莉亚感到格外地高兴和满足。多纳休忘记了。这没什么奇怪的——他在那么多事情上发表过那么多的言论,哪能全记住!如果他手下的人知道他说过这样的话,反正也没有提醒过他。在这两点上,昆廷都估计错了。
西莉亚带来个为防万一的文件夹,一直放在身前,到这时她才把它打开。
她从中取出一叠订在一起的剪报,选了最上面的一张。
“这是从一九七六年九月十七日《华盛顿邮报》上剪下来的。”她在念的时候仍然站着。
“蒙泰尼是为孕妇准备的药,目前正在食品药物局审查中。今天在问起这事时,丹尼斯·多纳休参议员把食品药物局的迟迟不批准说成是‘在这种情况下显然荒谬可笑’。”
她还说,“在其他报纸上也有同样的报道。”
西莉亚停一下。“参议员,还有别的东西。”她从文件夹里又选出一张剪报。
多纳休的脸色已红得像块深红色砖头,他伸手去拿小木槌,可少数党的贾菲参议员喊道,“别,别!让这女士把话讲完。我要听。”
“你指责我们这行业害死了人,”西莉亚对多纳休说,“可从你十八年前进入国会开始,对于烟草补贴一事,你每年都投赞成票。我这里有你的投票记录。参议员,这些年在你赞成票的帮助下,害死了多少得肺癌的人——比制药业多少年以来害死的人要多得多。”
最后几个字被淹没在一片混乱的喊叫之中,这也包括多纳休敲下小木槌时的嚷叫声。他宣布,“本次听证会现在闭会。”
十四
对西莉亚说来,这次听证会以倒霉的经历开始,却以个人的胜利结束,或者说似乎是结束了。
就在她和多纳休参议员爆发冲突的当晚,在美国广播公司、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和全国广播公司电视网的晚间新闻中,几乎都播放了戏剧性场面的全过程。一位评论员后来写道:“戏剧效果奇妙,实况录像极佳。”
第二天,各报也同样突出地刊载了这则新闻。《纽约时报》的标题是:
勇敢的女士击败参议员
《芝加哥论坛报》的标题是:
多纳休参议员刁难乔丹
但在事后此公追悔莫及
报纸还强调了另外一点。
原来在这件事上,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们都曾作过准备,找过材料。正如一位记者对朱利安·哈蒙德说的(哈蒙德又把这话转告了西莉亚),“我们大多数记者都了解到:乔丹太太曾为蒙泰尼一事辞职,在重返公司前曾坚持不等食品药物局作决定便立即撤回该药。但对于如何利用这点背景材料上,看来谁也没有把握,因此我们没把这发表出去。事情的结果证明,暂不发表的效果更大。”
于是,在亮出底牌后,多数报道使西莉亚在两个方面形象高大。首先,她一出一进费尔丁·罗思这一现已公开的事实,揭示了她是一个具有高尚道德准则的人。其次,在参院听证会上,她不愿为了自己面子好看而牺牲雇主,这行为表现出可贵的忠诚。
《华尔街日报》在一篇社论的开头处写道:
在通常情况下,商界里所具有的荣誉感多于其受到的赞誉。因此,能使某种荣誉不仅清楚地表现出来,而且还被大家公认,这是多么可喜的事啊!
西莉亚从华盛顿回来的几天后,朱利安·哈蒙德来到她办公室。这负责公众事务的副总经理高兴地拿来新收到的一批剪报,摊在西莉亚的办公桌上。过了不多一会儿,秘书通报昆廷已到。
自从国会山最后那一天以后,西莉亚还没有见过华盛顿的这位律师。他此刻前来是要同她一起,对后来提出的某些解决蒙泰尼诉讼的办法进行审查。
西莉亚叫秘书请他进来。
寒暄时,她觉得他面有倦容,情绪不高。她请他坐下。
哈蒙德说,“我正要走,昆廷先生。”他指着那些剪报说,“我们刚才在品尝胜利的果实。”
昆廷显得无动于衷。“你就这样称呼它们?”
“当然啦!”副总经理似乎很惊奇。“你不吗?”
回答颇有脾气。“如果你们认为那样,那么你们两人都眼光短浅。”
一阵沉默后,西莉亚说,“好吧,律师。你有看法,请告诉我们。”
“所有这些东西,”昆廷指了指剪报,“还有你们看到的电视报道,都是令人飘飘然的玩意儿,可是过不了几个星期,大部分就会被人遗忘。这些宣扬也就一点不重要了。”
是哈蒙德发问了:“那什么才重要呢?”
“重要的是你们公司——还有你西莉亚本人——招来了一个可怕的敌人。我了解多纳休。你使他出了丑。更糟糕的是,你是在参议院,在他这地盘上干的,而且后来还让千百万人看见了这场面。他对此决不会善罢甘休!
决不会的!只要今后他有机会整治费尔丁·罗思,或整治你西莉亚,他就会高高兴兴地下手干。他甚至可能想方设法地干,而美国的参议员——像我有一次告诉你的——有的是动用权力的办法。”
西莉亚心想,这一席话犹如突然让她冰水浇头。她明白:昆延是对的。
她问道,“那么你认为我们该怎样呢?”
这律师耸耸肩。“暂时倒没什么。将来嘛,尽量提防着点。你自己——或者费尔丁·罗思——千万不要有什么把柄让多纳休参议员抓住。”
十五
“乔丹太太是怎样一个人?”伊冯问马丁。
他想了想才回答说,“漂亮,坚强,聪明,特别精通自己的业务;她坦率、正直,所以,你要是和她打交道,总清楚她对你的看法。”
“我们就要见面,我已感到紧张了。”
他笑道,“没有必要,我料定你们会彼此喜欢的。”
这是七月里一个星期五的傍晚,两人都在哈洛的马丁住宅里,伊冯完全搬过来住已快一年。她原来住的那套小公寓房间已退掉,因为那似乎是一项不必要的开支。
此刻起居室里,到处都摊放着书籍和纸张,显得杂乱无章。这是因为伊冯正在学习,以便参加a级考试,而现在离考期只有六个月了。这情形已持续了一年半。当初在马丁的鼓动下,她挑起了边工作边学习的重担。他们指望这样最终会使她考上兽医学院。
学习进展顺利。伊冯喜欢这样的生活,感到未曾有过的幸福。她的欢乐情绪使整个屋子里喜气洋洋,这连马丁也感染上了。她白天照常在研究所上班,有些晚上和周末还要到外边去接受教师的指导。马丁也像他保证过的那样帮助伊冯,用他的实际经验辅导她学习。
他们快乐的另一原因是研究所的工作取得进展。从受到“争取动物权利者”搞的那场灾难性袭击后,重新收集资料的工作比估计的要快许多。现在,不仅全部损失的资料已完全补齐,而且在七号缩氨酸的研制上,已进行到可供管理部门作产品审查的阶段。
因此,西莉亚将于下星期三带人从新泽西州来哈洛。
然而,此刻想到西莉亚就分了心。马丁几分钟来一直皱着眉头,继续看一本教科书——默里的《有机化学原理》。
“自从我学这本书准备学位考试以来,他们已把它改写过了,一些新东西虽没有实用价值,你也要记住它,考完就不用管它了。”
伊冯问,“你是讲那些化学分类名称吗?”
“当然啦。”
日内瓦制的化学制品名称是由国际理论和应用化学联合会制定的。该会缩写为iupac,读作“尤帕克”。其基本目的是,任何化合物的名称应同时表明该化合物的结构。因此异辛烷就成为2,2,4-三甲基戊烷,醋酸(即普通的醋)又叫乙酸,普通的甘油又叫丙烷1,2,3-丙三醇。倒霉的是,那些本该使用iupac名称的化学家却很少用它,但是主考人还要求用。这样,伊冯就得为应付考试记住新名;为今后实验室工作记住旧名。
她问,“你在实验室用iupac的名称吗?”
“不常用。我们大多数都记不住它们,而且也不实用。不管怎样,两种名称我都要考考你。”
“考吧。”
马丁一连说出了二十种化学制品,时而用旧名,时而用较新的代号。伊冯每次都能毫不迟疑地一口气背出它对应的新名或旧名来。
马丁把书一合,摇摇头。“你的记忆力仍使我惊服。但愿我有这样的记忆力。”
“是因为我的记忆力,你才不让我试用七号缩氨酸?”
“那只是部分原因,主要是我不愿你冒风险。”
一个月前,马丁曾在所里贴出通知,标题是:征求志愿者。
通知说明,要在健康人的身上做首次系列试验。所里的工作人员,凡是愿意注射七号缩氨酸的,可在通知的下方签名。试验目的与可能冒的风险均一一详细列出。通知贴出前,马丁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劳·萨斯特里立即跟着签了名。几天后,签名的又加上了十四人,包括伊冯在内。
马丁从总的签名人中挑了十名志愿人员,伊冯不在其内。她问起原因时,马丁敷衍她说,“以后再说吧,这次算了。”
人体试验的初期目的,不是研究七号缩氨酸的积极效果,而是想发现有什么不良副作用。马丁当时给西莉亚打电话是这样说的:“在英国,允许我们自愿做这种试验,但在美国,你们就需要等食品药物局的批准了。”
志愿试药者每天接受一定剂量的七号缩氨酸。经过连续二十天的观察,没有发现任何副作用。马丁很高兴,但他也知道还需要做大量的人体试验。
伊冯叹息说,“我真愿马上用些七号缩氨酸,说不定这是我减肥的唯一办法。顺便告诉你,我买了些熏鲑鱼明天吃。”
马丁笑开了,对她说,“你真是个天使。”熏鲑鱼是马丁在周末最喜欢用的早餐,因为这时他能慢慢享用。
他的话严肃了一些。“明天我要去看我母亲。今天和父亲谈过,他告诉我,医生讲她没多久了。”
马丁母亲的健康状况恶化得虽然缓慢,但阿尔茨海默氏症却无情地在发展。几个月前马丁已把她送进剑桥的一家疗养所,现在她已生命垂危,奄奄一息了。马丁的父亲仍住在那幢舒适的小平房里,那还是马丁进费尔丁·罗思不久就为他父母租下的。
“我很难过。”伊冯伸过手去,同情地抚摸他的手。“对,我陪你去,只是请你别介意我在车里看书。”
他们商定明天吃过早饭就走。马丁想顺路在他办公室稍事停留。
次日上午在研究所里,马丁浏览着邮件和头天计算机算出来的结果,伊冯却信步走进了动物室。稍后马丁在动物室里找到了她。
她站在一个装有几只老鼠的笼子前面,马丁听见她在喊叫,“你这老色鬼!”
他觉得有趣,问道,“说谁呀?”
伊冯转过身,随即指着笼子说,“这是些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最好色的小动物。只是最近它们好像彼此没个够,宁肯不吃也要交配。”
马丁一看,伊冯刚骂过的那只老鼠仍在同一只顺从的雌鼠交配,同时旁边笼子里也有一对老鼠在兴冲冲地交媾。
他看了看挂在两个笼子上的说明卡片,注意到所有这些老鼠都注射过最近提纯的一批七号缩氨酸。
“你说它们‘只是最近’才好色起来,你指的什么?”
伊冯犹豫一下,然后正脸盯住他。“我想……自从它们接受注射以来。”
“它们都不是小老鼠吧?”
“它们要是人的话,都该领养老金了。”
他笑了,说,“没准儿是巧合吧。”然后心里却嘀咕起来:是巧合吗?
伊冯似乎看到他心里去了,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星期一,我请你检查一下注射过七号缩氨酸的老鼠的繁殖率情况,告诉我是正常还是高了。”
“不需要等到星期一,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大大高过正常情况。可是此刻以前我一直没联想到……”
马丁严厉地说,“别瞎联想!东假定西假定可以把人引入歧途。只要把你得出的数字告诉我就行。”
她顺从地说,“好的。”
“然后,你另选一些雌雄搭配的高龄鼠,编成分开的两个新组,但要雌雄一笼。一组注射七号缩氨酸,另一组不注射。我要用计算机来算出这两组老鼠的交配特性。”
伊冯咯咯笑道,“计算机是算不出多少次的……”
“我想也算不出,不过可以记下产了多少窝鼠崽子,这就行了。”
她点点头。这时马丁感到她在想别的事情,就问,“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昨天买熏鲑鱼时发生的一件有趣的事。米基·耶茨是你那些志愿试药者之一,对吗?”
“对。”耶茨是实验室的技术员,是志愿接受七号缩氨酸试验者中年龄最大的。几年前,在西莉亚跟前对老鼠作断头操作一事后,他曲意讨好马丁。
志愿接受七号缩氨酸的试验是其最近的一次贡献。
“噢,我在市场上见到了他的太太,她说,米基的工作使他觉得他自己返老还童,这有多好呀!”
“这指的什么?”
“我问了她。她脸红了,说最近米基觉得非常‘精神,有劲’——这两个词是她的原话——他在床上不让她闲着。”
“她是指最近?”
“我敢肯定是这样。”
“他以前没有这样过?”
“据她讲,几乎没有过。”
“我真吃惊,她会提起这种事情。”
伊冯笑道,“你不怎么了解女人。”
马丁若有所思,接着说,“咱们上车吧,在去剑桥的路上咱们再谈。”
开始,他们一边开车,一边听新闻广播,这大半是政治方面的消息。在英国,这是满怀希望、激动人心的一段时期。两个月前大选,选出了英国历史上第一位女首相来掌权。现在玛格丽特·撒切尔和她的政府正在给英国注入一种新的进取精神,而自从第二次世界大战以来,英国就一直苦于缺乏这种精神。
新闻播完后,马丁关上收音机,又继续思考起那更切近的问题来。
他说,“我很担心。我们今天上午谈到的问题,我希望不要成为大家的话题。你给我讲的那些老鼠繁殖的事,你自己知道就算了。另外,不要对人讲起新研究的问题,那问题我们必须弄清楚,尽管我不喜欢那设想。不过,那检查结果在交给我之前,一定要锁好,也别再讲米基和他老婆的事了。”
“我全照办。”伊冯说,“但我不明白你担心什么?”
“那么我告诉你吧。因为我们已研制出一种药,我希望它具有重要意义,能得到人们的严肃对待,能与疾病作斗争。但是,如果消息传出去,说它有某种春丨药的作用——还有减肥效果一事,这究竟是否是好事可没把握——那将最糟糕不过了。那就会使我们的一切努力落个不好的名声,会使我们显得又在搞蛇油似的。”
“我想我明白了。”伊冯说,“既然你已把道理讲清楚了,我决不会去说的,不过别人的嘴很难堵得住。”
马丁神色严峻地说,“我怕的就是这点。”
他们抵达剑桥时已是上午十点左右。马丁把车直接开到护理他母亲的疗养所。她躺在床上。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必要时才把她抬出去一下。她记忆力已完全丧失,连最简单的事也记不住,而且跟多年来的情况一样,当马丁走到她身边时,她一点也没有认出儿子的迹象。
马丁和伊冯并排站在床前。他在想,他母亲似乎眼见得一天天衰弱下去。
她已骨瘦如柴,双颊深陷,头发越来越稀少。早几年她刚垮下来时——大致在西莉亚去他们在凯特的旧居的时候——还可依稀看出她年轻时的美貌。但如今连这点也已不复存在了。
看来,阿尔茨海默氏症不仅已侵蚀他母亲的脑子,也在吞噬着她的身体。
马丁轻声对伊冯说,“为找出一种多少可以防治这病的药尽点力,这一直是我的梦想。当然,要过若干年我们才能了解这梦想是否已实现了。然而我们对人脑老化的研究十分重要,所以我不愿意任何东西使我们已经取得的成就变得庸俗。”
伊冯说,“我确实明白了,特别是现在。”
以前马丁也带伊冯来看他母亲,每次伊冯都要握住老太太的手默默地坐在那里。虽然谁也弄不清,可马丁总觉得她那样做给他母亲以安慰。今天,伊冯也握住她的手,但是,连心灵上这么点微弱的交流也察觉不出了。
从疗养所出来,他们驱车去看马丁的父亲。马丁给他父母租的那套房间在城西北,离格顿学院不远。他们在房后一小块可以干粗活的地方找到了老皮特·史密斯。到处摊着他那老行当的工具。他正用木槌敲打凿子,试着在凿一小块大理石。马丁对伊冯说,“我想你是知道的,我父亲过去是石匠。”
“知道。不过我不知道您现在还能干这种活,皮特·史密斯先生。”
这老人说,“不行啦,手指头都僵了。但是孩子,可我想给你妈的坟头做块墓碑,这是唯一还能替她干的事。”他询问地望着马丁。“这样可以吗,眼看她还活着时就做?”马丁搂住了父亲的双肩。“可以的,爸爸。你需要什么东西吗?”
“我需要一大块大理石。可很费钱呢。”
“你不用担心费钱,你需要多大的就订购多大的,让他们把帐单送给我。”
马丁朝伊冯一看,见她正在哭泣。
十六
“我完全同意你关于性刺激作用的看法。”西莉亚对马丁说,“如果七号缩氨酸被人看成某种春丨药,作为有重大意义的药就会声名扫地了。”
“我想不让外界知道这事,这有可能办到。”马丁说。
“我没这么大把握,”西莉亚承认,“但我希望你对。”
这是西莉亚来到研究所的第二天,正在马丁的办公室和他个别谈话。早些时候马丁正式告诉她,“我可以向你报告,我们试制出一种看来能延缓智力老化、促进思维敏捷的补药,这两种功效同时存在。一切迹象表明情况良好。”
西莉亚想,当年她根据萨姆的指示曾来哈洛,考虑关闭这研究所,到现在已过去了很长时间。而且,如果从萨姆、她本人和马丁在剑桥那初次令人难忘的会见算起,时间就更长了——已有七年之久。
她说,“看来没什么疑问,你取得了巨大的成果。”
他们相处时彼此都觉得轻松愉快,如果有一方不时回忆起他们那一夜风流的韵事,反正也决不提它。显然那只是一时冲动,是一支插曲,已完全过去了。
西莉亚与马丁商谈的同时,从费尔丁·罗思总公司陪同她来的六名行政人员也在分别按专业讨论七号缩氨酸的前景。这涉及的项目有制造、质量控制、材料来源、成本核算、包装、产品经营。这些将构成总计划的各个方面,以确定该药将如何推出并进入世界市场。劳·萨斯特里、奈杰尔·本特利以及哈洛的其他人员都到场,回答了美国来的小组提出的有关问题。
尽管七号缩氨酸还需经过一年以上的临床试验,之后还需获得政府的批准,但是许多将来的问题现在就必须作出决定。最主要的是确定费尔丁·罗思新建一个制药厂的投资金额,这既可能是一场白耗了大本钱的赌博,也可能是信心十足的精明成功之举。
该药将以何种方式让人使用,这问题也很重要。
马丁对西莉亚说,“我们研究这问题时可谓绞尽脑汁,现在建议把药喷入鼻腔。这是即将流行的现代用药方式,今后用药将越来越多地采用这种方式。”
“我知道。人们正在议论胰岛素也准备这样喷入。不管怎么说,我得谢谢你们没有把它制成注射剂。”
他们俩都知道,同那些病人可在家里取来就用的药相比,任何注射药的销量都要差得多。这是制药业的基本常识。
“如果从鼻腔喷入的话,”马丁解释说,“七号缩氨酸须溶解于掺有净化剂的中性盐水里。净化剂可保证最佳吸收率。”
据他透露,已经试了好几种净化剂,找到了一种最佳的,它既无毒,对鼻孔粘膜也不产生刺激,而且是最近在美国上市的费尔丁·罗思新产品。
西莉亚很高兴。“你的意思是我们可以全靠本公司来制成这药?”
“正是,”马丁微笑道,“我知道你会满意的。”
他继续解释道,这药的常规剂量是一天两次。它在英国的临床试验即将开始,并由最近进研究所的两名医药博士协同负责。“我们的试验将集中在四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的人,不过在特殊情况下,上下限都可有所变化。我们还要让阿尔茨海默氏症的早期患者试用该药。它不会根治这病——那是毫无指望的——却可能抑制其发展。”
接着,轮到西莉亚报告在北美进行试验的计划。“我们想尽可能早些开始,但因为有一些准备工作还需经食品药物局批准,我们会比你们稍晚一些,但不会晚太多。”
他们继续讨论那充满希望而又激动人心的计划。
哈洛会谈得出了这样的结论:七号缩氨酸的理想容器是一种顶部带喷压装置的小塑料瓶,用手指一按就可压出合适的剂量。
这种容器装置为生产精美诱人的包装开辟了途径。
费尔丁·罗思看来多半不生产这种容器,不过可外包给专业厂。当然,这还得由新泽西作决定。
西莉亚在哈洛期间,马丁请她吃饭,由伊冯作陪。西莉亚认为马丁显得很敏感,所以没请她去丘奇盖特饭店,而去了新开的萨克逊饭店的餐厅。
开始,两个女人好奇地打量对方,但没过多久,而且尽管年龄差距大——西莉亚已四十八岁,伊冯才二十七——她们两人似乎自然而然地相处得十分友好了。这也许是他们两人都与马丁极亲密的缘故。
西莉亚对伊冯决定申请进兽医学院表示赞赏。伊冯说自己如果被录取了,她的年龄比大多数同学都要大些。西莉亚鼓励她说,“正因为这样,你会学习得更好。”然后她告诉马丁,“我们公司设有一笔基金,是用来资助职工进修的。我想我们可以把规定适当变通一下,给伊冯提供一点经济上的支持。”
马丁扬起眉毛,“伊冯,这样你的生活费有了着落。”
伊冯表示了谢意。西莉亚摆摆手笑道,“据我所知,七号缩氨酸能有今天这样子,你是作出了很大贡献的。”
稍后,伊冯离开了餐桌一会儿。这时西莉亚对马丁说,“她可亲又可爱。有件事本同我无关,马丁——你要是愿意,你也可以这样说——不过我还是想问一句:你打不打算跟她结婚呢?”
这问题使他大吃一惊。“很不可能。事实上,我敢肯定,我们两人都没有想过这问题。”
“伊冯可想过了。”
他不同意。“她怎么会?她前面有锦绣前程。那将把她带进完全不同的天地,她会遇到年龄和她相近的别的男人。可我比她大十二岁。”
“大十二岁不算回事。”
马丁固执地说,“如今可算回事,正好差一代。此外,伊冯需要自由,我也一样。目前我们有一个对彼此都合适的安排。不过这也会变的。”
“男人哪!”西莉亚说,“有些男人确实善于利用这种‘安排’,但你们男人也可能是睁眼瞎。”
伊冯回到餐桌,这场讨论也就中断了。在西莉亚和她的小组几天后返回新泽西州之前,他们再也没提起这问题。
西莉亚离开英国那天,马丁的母亲去世了。她平静地撒手而去,没有任何征兆或惊慌。后来疗养所大夫对马丁说,“她如同一叶小舟随波漂去,漂进夜晚宁静的大海。”
马丁既悲戚又宽慰地想,这种宁静出现在他母亲身上未免太久太久了。
因为正是大脑的剧烈活动而不是宁静的大海,才赋予生活以激丨情。夺走了他母亲生活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