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安德鲁在她身旁动了一下,递过一条叠好的手绢。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已泪流满面。
也是应死者家属的要求,只由莉莲和朱丽叶两人送萨姆的灵柩到墓地。
西莉亚离去前和她俩讲了几句。莉莲脸色苍白,似乎已气息奄奄;朱丽叶的面容和眼神显得很硬气,看来在整个仪式中没有哭过;惹人注意的是德怀特没有出席。
随后几天,西莉亚力争把萨姆的死因正式宣布为事故。她成功了,据她向安德鲁讲,原因主要是“似乎谁也不忍心为此争辩。再说,萨姆没办人寿保险,不牵涉经济赔偿问题”。
合情合理地过了两个星期,公司董事会遴选新的总经理。人们认为这只是走走形式,西莉亚一定会当选。
董事会结束才几分钟,塞思·费恩哥尔德就来到西莉亚的办公室,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我受命通知你,”他说,“其实我真不愿意来,但是还得说,总经理一职不准备给你。”
西莉亚没反应,他接着说,“你可能不相信,这确实不公平。可董事会里仍有几个人就是不喜欢让妇女当家。”
“这我相信,”西莉亚说。“有些妇女干了一辈子才发现这一点。”
“会上争论了好久,有时争得不可开交,”塞思说。“董事会分成两派,有几个人大声疾呼,坚决要选你。但反对者毫不退让。后来只好折衷。”
据塞思透露,已任命了临时总经理。他叫普雷斯顿·奥哈洛伦,是个退休的银行总经理、费尔丁·罗思多年的董事。他已七十八岁,走路要靠手杖。
他虽是受尊敬的理财专家,可对医药一行所知甚少,主要只限于在董事会上了解到的一点点。
西莉亚见过奥哈洛伦几次,但了解不多她问道,“这‘临时’二字什么意思?”
“奥哈洛伦答应至多干半年。在这段时间里,董事会要正式任命一位总经理。”塞思苦着脸说,“我还是告诉你吧,有人提议到公司外去物色人。”
“明白了。”
“我想我本不该说。不过老实讲,西莉亚,要是我处在你的地位,我一定说,‘让他们统统见鬼去吧!’然后拂袖而去———分钟也不耽搁。”
她摇摇头表示不同意。“我要是那样做,别人会说,‘多像是女人所为!’而且我答应回来做善后工作,我要做下去。等做完了,反正……嗯,咱到那时再说吧。”
这次谈话使她记起多年前萨姆和她的一次谈话。当时让西莉亚当推销业务训练部的副主任而不是正职。据萨姆说,原因是“公司里有的人接受不了,现在还接受不了”。
她想起一句法语:事物千变万化,万变不离其宗。
“你觉得太伤感情了吗?”安德鲁在晚餐桌上问。
西莉亚略一思索后回答,“我想是这样,老觉着太不公正。不过,奇怪的是,我又觉得不像前几年那样难受了。”
“我也是这样看的。要不要我告诉你什么缘故?”
她笑了。“请讲吧,大夫。”
“因为你已是实现了自己抱负的女人,亲爱的。你在哪个方面都这样。
你是男人可能有的最贤惠的妻子,是最慈爱的母亲;你机灵、负责、干练,超过大多数男人。你已千百次证明了自己出众,所以不再需要什么头衔,因为了解你的人都了解你的价值——包括费尔丁·罗思董事会里那些大男子主义的蠢货在内,他们中谁也顶不上你的一个小指头。今天的事不应引起你丝毫不快的原因就在这里。因为作出这决定的人大为失算,迟早他们会发现这点的。”
安德鲁停下了。“对不起,我并不想大发议论,只不过想摆一摆事实,或许会使你高兴起来。”
西莉亚站起身,伸出两臂搂住他,在亲吻他时说道,“如你所说,你真的已经使我高兴起来了。”
第二天,温妮生了个壮小子。这喜事不仅使温妮和汉克高兴,乔丹一家也人人高兴。莉萨从加利福尼亚州,布鲁斯从宾夕法尼亚州都打来电话,向温妮热烈祝贺。
温妮和往常一样,大大咧咧、从容不迫。“就像我中了头彩似的。”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心满意足地说,“或许汉克跟我下次该生个双胞胎。”
九
文森特·洛德变了一个人。他精力充沛,喜气洋洋。
他致力于科学上一种想法,追求一个除他以外很少人相信的梦想——发明能消灭游离基的药——近二十年后,这梦想终于成了现实。长期的专心致志就要获得报偿。
目前只需按法律要求完成动物和人体试验,就可制成一种药,从而使至今仍有风险的药变成安全的良药。
己菌素w——洛德对其发明的临时用名沿用了下来——在制药界内热烈地议论着,虽然它的详细情况仍是费尔丁·罗思的秘密。经常打听专利项目情况的其他医药公司了解这药的特殊意义,已表示对该药很感兴趣。
有家公司是主要的竞争对手,其负责人给西莉亚打电话说,“洛德博士看来已经办到的事,我们自然希望我们的研究人员也能办到。不过,他们既然没有办到,我们就希望你们准备谈生意的时候,把我们公司排在第一个。”
这新药可有两种用法,这也同样使人感兴趣。在配制别的药物时,它既可作为有效成分加进去——也就是制成复方药;又可单独制成药片,与其他药物同服。
因此己菌素w将是一种“全面的”药,换句话说,它是一种药物学家的药,供研制其他药物的专家使用,且由许多公司经销而不是由一家公司经销。
其他公司要获准后才能经营,但可能要付给费尔丁·罗思巨额费用。
己菌素w的主要受益者将是关节炎和癌症患者。治疗这些病已有了很多强效的药,但因为有危险的副作用,处方上用得很少甚至干脆不用。有了己菌素w,那些副作用和危险性就可完全消除,或者显著减少。
在一次销售计划会议上,文森特·洛德向西莉亚等人解释了这种药对关节炎的作用。他用的不是专业语言。
“病人的关节发炎之后,就不能活动,引起疼痛。这是因为得这病时会产生游离基,游离基又会吸引白血球。白血球一增多,就会引起炎症并使之恶化。”
洛德继续说,“但是,己菌素w可以阻止游离基的产生,因而白血球就不致被吸引过去。结果,炎症就不复存在,疼痛也随之消失。”
洛德的解释引来几位听众的掌声。他乐得满脸绯红。
他还补充说,由于有了己菌素w,其他轻一些的病痛也可以采用新的疗法。
文森特·洛德研究上的大突破是在三个月前实现的。它标志着经过多少艰辛而令人厌烦的试验和失败,才取得这令人满意的光辉成就——在这历经反复失败的过程里,伤心泄气是屡见不鲜的。
这过程本身也是衡量洛德成就的另一标志,因为目前有些人认为他的这种研究方法已过时了。
简单说来,这是利用有机化学的原理,由旧药制成新药的方法:以一种现有的活性化合物开始,改变其化学成分,然后再改变……再改,再改,再改,必要时就一直改下去。这样做为的是凭旧药找出一种没有毒性或毒性很低的有效新药。洛德回顾往事,记起两年前已试过近千种不同的化合物而一无所获,但他发誓决不放弃试验。
另一种方法比较新,史密斯克兰公司的杰出研究员詹姆斯·布莱克爵士以此研制出甲晴咪胺。那是先确定什么样的生物机能失常可用药物治疗,再研制一种全新的药物。而马丁·皮特·史密斯在哈洛采用的遗传学方法就更新一些。但即使用这两种新方法试验多年,还是可能以失败告终,当然一旦成功,必然研制出崭新的良药。
但洛德早认定那较老的方法更适合他的目的和脾性。他欣慰地提醒自己,瞧!事实证明他完全对了。
使洛德更高兴的是,有一支专家队伍在费尔丁·罗思和他一起攻关,发挥了各自的才智,把己菌素w搞到完善的地步。他们里面有化学家,生物学家,内科医生,临床药理学家,生理学家,毒理学家,兽医,病理学家以及统计学家。
即使如此,由于动物及人体试验的计划比较繁复,还需两年时间才能向食品药物局申请推出己菌素w。
听说皮特·史密斯的七号缩氨酸计划遭到挫折,洛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暗暗高兴。因为哈洛那里耽误两年,就意味着己菌素w可能首先上市。
洛德心情一好,决定主动与西莉亚言归于好;在她重返公司后不久就到她办公室,祝贺她出任新职,并说,“见到你回来我很高兴。”
“倒是该我向你祝贺,”西莉亚说,“我刚刚看过关于己菌素w的报告。”
“我估计这会被看成是本世纪的重大发现之一,”洛德郑重其事地说。
尽管年龄的增长使其老成一些,但他那自视甚高的傲气并未稍减。
交谈中,洛德在蒙泰尼问题上不愿承认西莉亚对而他错了。他的理由是:
西莉亚只不过毫无科学根据地侥幸猜对了,因此,她跟手里拿到一张中奖彩票的人一样,在学识上并不值得信赖。
尽管他试图与西莉亚改善关系,但萨姆死后并未让其当上总经理,他就放了心。他想,这次董事会总算还明智,否则他可受不了。
世界进入新的一年。在这一九七八年里,己菌素w仍是费尔丁·罗思寄予最大希望的所在。
临时任命普雷斯顿·奥哈洛伦为费尔丁·罗思的总经理,对西莉亚担负的责任和日常工作可说没什么变化。在董事会特别会议开过后的第二天,奥哈洛伦就坦诚地向她亮明了。
他们的会见——只有他们俩——是在总经理的办公室里。见到新换了主人,想到不久前这还是萨姆用的,西莉亚不禁为其去世而悲痛,对他已死的现实仍难以适应。
老奥哈洛伦说话有教养,带新英格兰口音。他审慎地说,“乔丹太太,我愿意你了解,我并不坚决反对你当总经理;我同样坦白地承认,我没支持你当选。但要是多数人投票赞成你,我会随大流。这一点,我甚至告诉了别的董事。”
“听你把这说成‘甚至’,真有意思。”西莉亚的语气禁不住略带酸涩。
“顶得好!”老头笑了。她想,这人起码还有幽默感。
“好吧,奥哈洛伦先生,”西莉亚继续很快地说,“这样咱们都了解彼此的立场了。对此我很满意。此外我需要听取你的指示:你要我怎样干?咱们如何分工?”
“熟人都叫我斯诺(斯诺是“雪”的音译,英美有人以此为姓名。译者注)。”又是个苦笑。“得这诨名是因为我年轻时贪玩,老是滑雪。我倒愿意你就这样叫我,或许我也可以叫你西莉亚。”
“好!叫你斯诺,叫我西莉亚。”西莉亚答道。“现在来研究如何分工吧。”她知道她话里有怨气,但她也不在乎。
“那好办。希望你照旧,我知道你能力强,办法多。”
“那你呢,斯诺?算我有能力有办法,你干什么呢?”
他和颜悦色地责备她说,“总经理不必向常务副总经理汇报工作,西莉亚,应该倒过来。这样咱们之间先把话说明白。我承认在医药业务方面的知识决比不上你,实际上差得远。我懂得比较多的——几乎肯定比你懂得多——是公司财务方面的事。目前这方面的问题需予特别关注。因此,在我坐这把交椅的半年或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我要用大部分时间来考虑公司的银钱问题。”
西莉亚心想人家对她彬彬有礼、颇有耐心,也就比早先高兴了一些。“谢谢你,斯诺,我一定根据安排,尽力干好我份内的工作。”
“我相信你会的。”
新总经理并不每天来上班。他来了就编制费尔丁·罗思今后五年的全盘财政规划。塞思·费恩哥尔德向西莉亚描绘这规划,说它是个“宝贝,真正有所贡献”。
这审计人又说,“怪老头子走路倒要根手杖,可他的脑子不需要外力帮忙,还锐利得像把剃刀。”
在这一段时间里,西莉亚本人也逐渐对他产生了感激之情——他支持她所做的一切,始终对她很有礼貌。她记起一句过时了的话来形容他,他真像“一个老派绅士”。
因此,在一九七八年一月的最末一个星期,她得悉他患流感后卧床不起,感到十分惋惜;一星期后,斯诺·奥哈洛伦死于冠状动脉大面积梗塞。她真心感到悲伤。
这次任命接替人的问题没有拖上两个星期,在奥哈洛伦葬礼后的第二天就解决了。
临时总经理原来同意的任期是半年,虽然干了已四个多月,但公司外并无合适人选出现。
可供选择的人只有一个,董事会选了她,在一刻钟内作出了本该去年九月就作出的决定:西莉亚·乔丹将成为费尔丁·罗思的总经理兼总裁。
十
头年八月从夏威夷回来的客机上,西莉亚脑子里曾产生一个不成熟的想法,那是由安德鲁的一句话引起的。
他当时对西莉亚、莉萨和布鲁斯说,“我认为不该为一点不舒服,或一点自身局限性的症状就用药。”话题是关于怀孕的事,是蒙泰尼这场灾难引起的议论,那时他们大家都刚听说那灾难。
安德鲁曾告诫女儿,“轮到你时,……如果你想要个结实健康的宝宝,什么药也别吃——不能喝酒,也不能抽烟。”
根据那些话,现在西莉亚准备给公司提出一条不变的方针。她给拟定的东西取了个名字:费尔丁·罗思信条。
在她担任常务副总经理期间,就考虑过尽早提出这主张,因怕遭到否决就搁下了。
甚至被任命为总经理之后她也不急,而在等待时机,因为她知道她打算干的事需经董事会批准。
现在是九月,七个月已过去,她准备提出这建议了。
比尔·英格拉姆最近已提升为分管销售和经营的副总经理,他协助起草费尔丁·罗思信条,其中草拟的前言如下:
费尔丁·罗思医药公司庄严保证
第一条凡供妇女妊娠期间使用、旨在治疗正常妊娠中出现呕吐、恶心等自然的或自身局限性症状之任何药品,本公司概不直接或间接地研究、生产、散发或经销。
第二条费尔丁·罗思将通过一切渠道,积极倡议:对正常妊娠期中的孕妇,不以处方便其获得并直接使用第一条所述的药品或其他来源的这类药品。
第三条费尔丁·罗思建议:在整个妊娠期,孕妇不要服用本公司与其他医药公司的处方药或非处方药。因医疗上特殊需要由内科医生处方所用之药除外。
第四条费尔丁·罗思将进一步积极倡议:孕妇在整个妊娠期戒酒戒烟,避免吸入别人喷出的烟雾……
还不止这几条。另有涉及内科医生的条款——大致是支持医生、病人之间建立咨询与信赖的关系。这是怕得罪有处方权的医生们——费尔丁·罗思的大主顾。还有涉及特殊情况的,例如医疗上出现紧急情况时,用药就可能成为压倒一切的必需。
正如比尔·英格拉姆说的,“西莉亚,信条全文比我长期来所看到的此类文件有意义得多。咱们医药界多年前就该有人做这件事了。”
在西莉亚辞职前那次关键性会议上,英格拉姆和她的意见相反,赞同如期推出蒙泰尼。因而在西莉亚重返费尔丁·罗思时他很后悔,又忐忑不安。几个星期后他吐露说,“出了这些事后,我真不知道你是否还要我在这里工作。”
“答案是要,”西莉亚告诉他。“我了解你工作努力,也清楚我可以信任、依靠你。至于过去的事,你判断失误。这种事有时咱们都会犯的。倒霉的是,这失误终于造成极严重的后果。不过这不是你一人的错,我想你已从中吸取教训了。”
“哎呀,我那个教训!我那个痛苦!真恨不得我有那份聪明和胆量,当时能跟着你。”
“不一定要跟着我,”她劝他。“即使现在也无此必要。我也会有办错事的时候,假如你认为我错了,我希望你告诉我。”
西莉亚升任总经理后,对人事作了些调整,有几人调升了职务。这些人里面就有比尔·英格拉姆。他在晋升后的新岗位上干得非常出色。
西莉亚现在已是董事会的正式成员。董事会将开会讨论她提出的费尔丁·罗思信条,为此她认真作了准备。
她没有忘记萨姆曾给她谈起他在董事会上的难处,也记得多年前萨姆要在英国筹建研究所时,对那计划曾有争议,在董事会里还遇到阻力。因此西莉亚估计会有反对意见。
使她惊奇的是,竟没什么反对意见,几乎没人反对。
董事艾德里安·卡斯顿是金融托拉斯集团的主席。这位思想缜密的人提了个问题:“把我们自己和医药的一个方面永远断开,这样做是否明智和必要?有朝一日在那方面研制出了大为有利可图的更安全的新药又怎么办?”
他们的会议在总公司的董事会会议室举行。西莉亚朝胡桃木的长会议桌那头看去,回答说,“卡斯顿先生,我认为这正是我们必须办到的。这样办也是为了使我们自己以及将来接替我们的人将不受诱惑,不至于去碰运气或冒风险,以免把本公司卷进另一场蒙泰尼事件中去。”
她往下讲时,大家聚精会神地静静在听。“记忆淡忘得很快。现在许多年届育龄的妇女已不记得酞胺哌啶酮了,甚至连听也没听说过。过不了多少年,对蒙泰尼也会产生同样情况。那时医生开什么药,孕妇就用什么药。但如果发生那样的事,咱们可和它不沾边。要记住,因用药而影响了正常妊娠的整个历史是充满灾难的。
“时间和经验都已证明:妊娠期是种独特的健康状态,最好顺其自然。
我们费尔丁·罗思的人经历着一场妊娠期药物的灾难,正为之付出重大代价。
今后,我们要在道德与经济方面努力干得好些,从别的方面去开发财源,而且敦促其他公司也这样去办。”
西莉亚原来估计老资格的董事和律师克林顿·埃瑟里奇会跟她唱反调,可他这时却发言支持她。
“谈到财源,我赞成乔丹太太的主张,把蒙泰尼的灾难变成商业上有利的好事。恐怕你们有的人还没注意到,这份所谓的信条——这董事把它举起来——是非常聪明的主意,它是我们推销其他药物的一篇呱呱叫的宣传品,会有很高的美元价值。我想,这一点到时候我们会发现的。”
西莉亚心里一怔,接着提醒自己不妨接受这支持,即使他支持的理由不妥。同时她纳闷:埃瑟里奇明明是文森特·洛德的朋友和后盾;很久以前萨姆就发现,这人有时把研究部主任的观点带到董事会会议上来。洛德是知道费尔丁·罗思信条一事的,也知道今天要在董事会上讨论,他和埃瑟里奇几乎可以肯定商量过这件事。因此……她眼下接受的这一支持,是否间接表明洛德向西莉亚承认他在蒙泰尼问题上的歉意呢?她认为这点她永远不得而知。
董事们主要就如何实施这信条提出问题来讨论。但最后作结论性发言的是电视广播网的巨头欧文·诺顿。
诺顿在几天前刚庆祝过他自己的八十二大寿,这时在长会议桌的另一头望着西莉亚,干巴巴地说,“乔丹太太,你也许注意到了,我们终于尊重你的女性判断力了。我和跟我一样的其他人只能抱歉地说,我们拖得太久了。”
西莉亚诚挚地说,“先生,你的话使我非常愉快。”
接下来是投票表决。大家一致同意把这信条定为公司的正式方针。
费尔丁·罗思的信条影响巨大,但对一般公众而言,其影响并不如西莉亚所希望的那样大。
大夫们除少数例外,大都喜欢它。一名妇产科医生的来信说:
请费心再寄我几份,我将给一份配上镜框,挂在我诊室的墙上。我认为孕妇不宜用某些姑息剂,所以,如她们因我不开姑息剂处方而说我服务不周时,我当以此信条示之。
我们不相信对每种症状都有药可用。你们站在高度职业道德的立场,增强了我们的信心。祝愿贵公司日益兴隆!
给这大夫和许多来信索取的大夫再寄去了若干份。
持异议的大夫其反对的理由是,应由他们向病人建议什么时候该用或不该用什么药,而不应由制药公司来说三道四。不过从来信的数量看,这样的医生占极小比例。
费尔丁·罗思信条由公司用广告形式大量登出,但只登在医药及科技杂志上。最初西莉亚主张在报纸上和一般刊物上登,但被人劝阻了,说是会引起医药同业公会的对立情绪,他们与食品药物局一样,对于在处方药问题上直接与消费者打交道不满。
或许就因为没这样做,报纸对费尔丁·罗思信条不很重视。《纽约时报》在金融消息版刊登了短短两段文字的报道。《华盛顿邮报》则在后面不显眼的栏目里登了同样的报道。在其他报纸上只用作补白。电视方面,尽管公司的公众关系部门设法请电视制片人加以宣传,他们却不予理会。
比尔·英格拉姆向西莉亚发牢骚说,“如果我们上市的药,出现了事前未料到的有害副作用,那些电视新闻的典范人物就要扒我们的皮。可我们干这类有积极意义的事情时,得到的却只是几声哈欠。”
她回答说,“那是因为电视新闻本身过于简单化。电视从业人员受的训练是寻找震动大、效果快的消息,所以避免需要动脑思索的新闻,因为那要占用太多的播映时间。不过别着急,那方针有时对我们有用处。”
英格拉姆有些怀疑,说道,“届时务必告诉我一声。”
其他医药公司对费尔丁·罗思信条的反应各各不同。
经营孕妇用药品的公司持公开敌视态度。一家这种公司的发言人就公开说,那信条“只是花一点点小钱买名声的拙劣宣传”。
其他一些公司的看法是,费尔丁·罗思一心想“比尔等圣洁”,说不定已损害了制药业,但并未说明在哪方面造成了损害。然而也有一两家竞争对手公开表示赞赏。一位制药业中颇受尊敬的领导人对西莉亚说,“老实讲,我真希望是我们公司先想到这一点。”
“这些反映不说明任何问题,”西莉亚私下向安德鲁吐露,“只证明一条:你不可能使人人都满意。”
他鼓励说,“耐心些,你干了件好事,激起的涟漪,正在扩散。总有一天你会为这涟漪扩散之远而惊奇。”
另外的阵阵涟漪是由蒙泰尼激起来的。其中的一阵涟漪发源于华盛顿的国会上。
老资格的国会人士——丹尼斯·多纳休参议员——的助手们断断续续花了一年时间注意蒙泰尼的问题,如今断言这是个理想的题目,可供他们头儿在参议院调查听证会上瞄准。“理想的”在这里是指公众会感兴趣,情况已大量披露,而且几乎肯定会作电视报道。正如这参议员总爱提醒那些政治上亲他的人,“咱们千万别忘记,电视就是群众和选票的所在。”
于是,以多纳体为主席的参院商业道德小组委员会宣布,将于十二月初开始在华盛顿特区举行听证会。该参议员在十月的一次记者招待会上说,已传证人届时出席。直接了解情况的其他人也应邀与小组委员会的成员联系。
西莉亚一听到这报道就打电话给华盛顿的昆廷律师。
“这真是坏消息,”他断言。“恐怕你们公司,很可能还有你这位公司的主要发言人乔丹太太,要有一段不好过的日子。如果你愿意听听意见,我劝你现在就为这次听证会准备起来,找辩护律师协助。我知道那些听证会是怎么一回事。我向你保证,那参议员的班子,会把他们能搜集到的一切最难听的传闻和事实都发掘出来公诸于众。”
十一
“蛊惑民心的政客”一词即使未在古希腊的克里昂时期(克里昂〔?-公元前422〕。原雅典制革工人的儿子,能言善辩,以攻击古雅典民主政治家伯里克利起家,登上政治舞台。他的政敌修昔底德、阿里斯多芬称他为“盅惑民心的政客”。译者注)造出来,也会因勾勒美国参议员丹尼斯·多纳休之需而产生;他就是此类人物最突出的代表。
他出身于有钱有势的人家,却装成而且经常自称是“普通人家的儿子,是‘土生土长’的平民百姓”。没有比这种说法更不准确的了。但谎言重复得多了,许多人就会接受下来,信以为真。
这参议员还喜欢被标榜为“穷苦百姓的发言人,替穷苦人向压迫者斗争的人”。究竟多纳休的灵魂深处是否真心关怀穷苦人,只有他自己清楚。反正,这类雅号他可充分利用。
如果国内哪个地方发生了大卫对歌利亚的斗争(大卫是《圣经》中人物,年轻时曾打死非利士的巨人歌利亚后成为以色列国王。译者注),只要有新闻价值,多纳休一定会火速赶往现场,嚷嚷着支持大卫们,哪怕有时在明眼人看来,显然是歌利亚有理。他的助手有一次不小心说漏了嘴,“大卫总是多数,到选举时,他们就可以派用场了。”
也许出于同样理由,多纳休在劳资纠纷中总支持有组织的劳工,即使劳工的要求过分,他也决不为资方说话。
他早就发现,对雄心勃勃的政治家来说,有失业者和工人的场合是肥沃的土壤。因此,在失业率较高的时期,这参议员不时和找职业的人一起出现在职业介绍所门外和失业者攀谈。他诡称这是“亲自去看看,了解一下失业者的想法”——这高尚的目的,凡是通情达理的人都不能反对。然而有趣的是,新闻界总了解这参议员的意向,电视台人员和新闻摄影记者早已候在那里了。于是,他那为人熟悉的面孔带着和失业者交谈时关注备至的神情,就会在当晚的电视新闻中和次日的报纸上出现。
至于其他“平民百姓”的问题,这参议员本反对商人乘飞机头等舱享受税率打折扣的优待,他最近发现这已收到效果。他争论说,如果人们要享受头等舱的特权,就应自己掏腰包,不能让别的纳税人来贴补他们。于是他在参院提出议案:为增加税收,对头等舱机票不得打折扣。但他完全清楚,这提案肯定会在立法过程中夭折。
在此期间,对此事的报道很多。为使这一蛊惑惹人注意,他自己乘机时总坐经济舱,而每次出发前都向新闻界打招呼。然而在机上后部的经济舱,他比头等舱的乘客领受的照顾还要周到。有一件事他从不公开提起:他大都乘舒适的私人飞机作空中旅行——不是用家族信托基金包的飞机,就是由朋友提供的。
从外表看,多纳休矮而壮,胖乎乎的脸使他显得年轻,不像已四十九岁;他体重虽超过标准但不显得肥胖,自称“填得厚实倒也舒服”。绝大部分时候,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中,他显得亲切友好,满脸含笑。他的衣着、发式故意不甚整洁,以符合“平民百姓”的形象。
虽然客观的人看来,多纳休是个投机家。但许多人确实喜欢他,喜欢他的不光他那一伙人,还有他的政敌。原因之一是他颇有幽默感,经得起别人开他的玩笑。其次,他是个好伙伴,和他在一起总是很有趣。
这后一特点使一些女人觉得他很有吸引力。多纳休以善于利用这特点著称,尽管他婚姻关系稳定,也常在妻子和十来岁的儿女们陪伴下出现。
十二月第一个星期二的上午十点刚过,在参院的商业道德小组委员会的听证会上,多纳休参议员敲响小木槌要大家安静,宣布议程将在他简短致辞后开始。
这次会选了个显赫的地点,在原参院办公大楼的sr253室举行。主席和其他参议员坐在高高的u字型台子后,面对证人和听众。从三扇大窗可俯瞰参院的花园和喷泉。室内有个大理石壁炉,哔叽窗帘上面印有美国的国徽。
多纳休照着准备好的稿子开始念了。“在座的各位都知道发生了一件世界范围的可怕悲剧。据说悲剧所涉及的孩子们智力和其他正常功能受到某药的破坏。在我国,那药前不久还有人开方和出售,药名蒙泰尼。”
这参议员说话有力,气派十足。室内百来个人都静悄悄地在听;各电视摄像机的镜头都对准着他。除多纳休外,在座的还有八名参议员,其中五名属多纳休的多数党,三名属少数党。主席的左侧是小组委员会的首席律师、原波士顿的地方检察官斯坦利·乌尔巴赫。参议员座席后面是小组委员会的十五名工作人员,有的站着,有的坐着。
多纳休继续说,“此次听证会是要调查这一系列事件的责任,看是否……”
西莉亚被排定为第一个发言的证人,她听着主席以估计得到的言辞在继续其开场白。她坐在一张铺有绿呢台布的桌子前,旁边是她的律师恰尔德斯·昆廷。可敬的昆廷总算被她请来,接受了这额外的任务。她是这样求他的,“对蒙泰尼的情况,眼下没有别人比你更了解,而且我信得过你的意见。”
昆廷关于今天会议的意见明确而直截了当。他坚持要西莉亚做到,“尽可能把全部情况老实、清楚、简要地讲出来。别想耍小聪明,也别想驳倒丹尼斯·多纳休。”
昆廷之所以提出这后一点,是因为西莉亚打算摆出一件明显的事实:两年多以前,有人认为食品药物局拖延批准美国引进蒙泰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