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这次周险又要喊“不要”,谁知他掀了掀眼皮,抽出一张牌,“8。”
“9。”
“10。”
许棠手里没有“11”,只好摸牌。
周险挑眉一笑,从一手牌的最左侧抽了一张出来,“大王。”许棠自然没有更大的牌。
两人各摸一张,周险又抽出最左侧的牌,“小王。”
接下来周险一转颓势,压得许棠毫无还手之力。
“2。”
“不要。”
“a。”
“不要。”
“q。”
“……不要。”
“10。”
许棠立即抽了张“j”,周险一笑,紧接着出了张“q”。如此,周险用间隔出牌的方法,完全主导了形势,到最后许棠手里也积累了一把牌,正要反击之时,所有的牌已经摸完了。
一胜一负,终局至关重要。许棠边洗牌边琢磨方才这局,她洗完牌伸到周险面前,周险刚伸出手准备切牌,她又忽然抽回手。
周险手悬在半空,笑看她:“怎么了?”
“下局你不许攒牌。”
周险挑眉,“开始之前你可没说一定要出牌。”
“从这局开始,管得起就必须出牌。”
周险笑,“行。”
两人各摸五张,这次周险牌小,他手指停在最右侧的牌上,抬眼看了看许棠紧张的表情,低声一笑,手指缓缓移到最左,抽出五张里面最大的牌,“10。”
许棠的“5”蓄势待发,就等着周险出“4”,谁知他完全不按常理,“你怎么这样……”
周险表情无辜,“开局之前,你可没说每次只能出最小的牌。”
许棠咬牙摸牌,目光紧盯着他手指,这回周险却从牌幅中间抽了一张出来,“8。”
许棠看了一眼自己手里,无奈接着摸牌。
接下来周险时而出最小,时而出最大,时而全无规则,大部分时间许棠都有牌可出,但总管不起第二轮。是以她手里的牌总比周险多几张,却又不至于多得凑齐大多数牌面,能够复制上一回周险的打法。一局下来,完全应了这游戏的名字:“干瞪眼”。
一副牌终于摸完,许棠扬手扔了手里的牌,“你是不是出千了?”
周险笑,“这么简单的玩法,有必要出千?”
许棠将信将疑,但确实全程没有抓住周险的任何把柄,虽是不服,到底仍是认输:“你想让我做什么?”
周险笑了笑,正要说话,一旁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接了个电话,简单应了几声,又播出一个电话。不过片刻之前接许棠来鹿山县的那人走了进来,周险吩咐:“小伍,帮忙在四楼收拾一间房。”
小伍笑应:“好嘞!”
周险转头看着许棠,“我有点事,楼上有电脑,你先上去玩一会儿。”
许棠见他神情严肃,甚有几分沉重,不由点了点头,起身跟着小伍走出房间。
四楼房间似是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屋里一股潮湿的霉味。小伍飞快帮忙打开窗户通风换气,笑说:“这房间以前方子住过,他嫌采光不好,搬到楼上去了。”
许棠看了小伍一眼,“是不是有什么人要来?”
“骁哥过来了。”
许棠沉思片刻,“他要跟周险谈昨晚的事?”
小伍笑了笑,“嫂子,这事儿我们不能随便乱说,你要是想知道,直接去问险哥吧。”
许棠便也不为难他,看了看亮起来的电脑屏幕,捡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你和方举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方子二十一。”
“听说周险跟了骁哥七年了?”
“是的,”小伍等着屋内的潮气散了些,将窗户关上,打开空调,“险哥十五岁就跟着骁哥了。”
“方举呢?”
“方子是鹿山县人,三年前跟险哥认识的。方子很会打架,他力量和经验虽然不及险哥,但是很有技巧,据说以前学过几年格斗。”
许棠默默记下小伍说的话,又问:“骁哥多大年纪了?”
小伍又将电脑打开,“骁哥快四十了,有个女儿,在县里读初中。”
小伍又将房间稍稍打扫了一下,放了扫帚,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看着许棠:“嫂子,我就住在楼上,右边房间,你要是有事直接过去敲门就行。”
许棠道了声谢,看着小伍出去了,立即将门反锁上,打开房间窗户。这房间窗户朝向看不见楼下大门,许棠关了窗户,思索片刻,走进洗手间。洗手间窗户很小,开得又高,许棠搭了个凳子,仍是够不着,只好作罢。
她回到床边,垂头思索片刻,忽又站起身,轻手轻脚将房门打开。
不一会儿楼梯间响起一阵脚步声,许棠身体一绷,顺着栏杆往下看。有两个人从一楼缓缓往上走,从四楼看去仅能看见半个身子,其中一人看着似是方举,另一人大约便是骁哥了。
两人很快上了二楼,许棠屏住呼吸,在两人拐过拐角的瞬间,飞速扫了一眼,迅速退后闪回房里。
她定了定呼吸,回想刚才看到的那一眼,那人身材比她想象中要瘦,身形并不魁梧,倒是紧紧绷着的脸不怒自威,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
——
方举将门打开,跟骁哥一道进去。
骁哥紧绷的脸在看见周险那瞬总算松弛了些,他抬手朝着周险打石膏的腿轻轻拍了拍,“怎么样?没瘸吧?”他声音不大,但吐词干脆利落,声调控制得极好。
方举骂了一句,“老郑的人忒不上道,绑一个无辜的小姑娘过来挑衅。上回也是,十几个人追险哥一个人,真他妈不要脸。”
骁哥在椅子上坐下,盯着周险看了半晌,似是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方才开口,“周险,你太鲁莽了。”
周险“嗯”了一声,并不辩解。
“不过能想到借她洗脱嫌疑,也算你聪明。”骁哥话中有激赏之意,“老郑的人肯定信了你是为了一个女人,虽然传出去名声难听,但总比打草惊蛇好。”
周险没说话。
骁哥伸手拍了拍他肩膀,“既然接过来了,就让她多住几天吧,住得越久对你越有利。”
周险眸光微微一沉,却是不动声色,绕过这话题,平静开口:“伐木场派人盯着了?”
“天罗地网,除非东西不在那儿,否则……”骁哥嘴角一勾。
方举一直默默,听到这句飞快抬眼看了看骁哥。
动作虽然细微,却没逃脱骁哥的眼睛,他目光瞥过来,“方举,你有什么看法?”
“骁哥,截了东西之后,你是打算跟郑叔一样,还是……”
骁哥笑了笑,“当然留着,捏着老郑的七寸,让他寝食难安。”他语调极为平淡,字句之间却透出股森然的寒意。
方举看了周险一眼,后者面无表情,两人俱是默然无语。
骁哥又坐了一会儿,叮嘱了几句,让他们安心养伤,便起身打算离开。方举要送,他摆手拒绝,“你跟着周险好好学,办事稳妥点。”
方举说了声“是。”
骁哥出门之后,一直面沉如水的周险抬手将烟盒拿过来,抽出最后一只,叼在嘴里,将烟盒捏扁往地上一掷,低声骂了一句。
方举看他一眼,“许棠算是完全牵扯进来了。”
周险沉默,半晌淡淡开口,“牵扯进来了才安全。”
章节目录 第15章 渡河(15)
许棠不敢贸然下去偷听周险与骁哥的谈话,在房间里枯坐了一会儿,忽然注意到已经打开的电脑。
她点开非系统盘看了看,里面除了装的软件,没有任何多余的文件夹,显然方举人为清理过。
许棠不甘心,将回收站点开,自然也是干干净净。
她想了一会儿,打开浏览器,搜索文件恢复的方法。渡河中学开了微机课,教一些电脑的基本操作。许棠平时几乎不去网吧,对电脑的唯一接触,仅限于微机课上,是以她打字很慢,看着键盘敲了半天,才在输入框里输完搜索词条。
许棠找了一个详细的教程,按照里面的步骤下载软件、安装、启动,选择需要恢复的位置,然后丢了鼠标,看着软件的恢复进度。
大约过了十分钟,进度条停了下来,结果非常不容乐观,许棠将成功恢复的条目都勾选了,放到了系统盘的一个文件夹里。 她一一点开查看,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文档,有日常消费的账目,已经失去时效的供销合同……许棠看了半天,都没找到她想要的结果。
她心灰意懒地打开了下一个文件夹,顿时眼前一亮。
这文件夹里装的都是照片,约有三十来张。许棠点开,看了几张,结果大失所望。照片都是从网上下载的,穿着暴露的美女壁纸。她按着方向键往后翻,照片幻灯片似的一闪而过。忽然之间,眼前闪过去一张尺寸明显不同的图片。许棠一愣,按下左方向键,一张一张往回翻。
翻了三四张,最终出现了方才那张图片。
那是张拿手机拍摄的照片,背景是一所高中,方举和另一个青年站在校门口,冲着镜头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
那个青年高了方举半个头,一手揽着方举的肩膀,穿一身藏青色的制服。
许棠紧紧盯着那身制服看了半晌,忽觉自己心脏正扑通扑通跳得分外剧烈。她不敢继续往下看,掏出自己手机将这张照片翻拍了一下,将所有恢复的文件夹再次删除,又清空了回收站。
她站了一会儿,将电脑关机,然后将小伍走之前帮她烧的那壶开水缓缓倒入主机机箱。她试着再次开机,电脑没有反应。
许棠松了口气,然而方才窥知的秘密又立即如大石一般将她心脏紧紧压住。
——
第二天一大早,许棠跟周险一起去门诊输液。
周险拄着拐杖缓缓下楼,方举在一楼促狭喊话:“险哥!轮椅已经备好了!”
许棠忍俊不禁,瞥见周险的神色,又立即憋住笑意。
周险低哼了一声,缓缓扫她一眼,“许海棠,要不要我废了方举的腿,你帮他推轮椅?”
许棠立即敛了神色。
仍是小伍开车,方举坐副驾驶,许棠和周险坐后面。小伍开始非常平稳,刹车或者加速都丝毫感觉不到颠簸,车子沿着江堤,一路开去鹿山人民医院。
许棠曾经来过鹿山人民医院给奶奶买药,当时父亲刚刚去世,家中一片愁云惨淡。许棠跟奶奶睡一个屋,每回夜里都能听见奶奶的叹息声,不知疾病之痛与丧子之痛,哪样更甚。
而许棠妈妈,经过了最初几日的哀恸之后,反而摇身变得干练泼辣。仿佛滩涂上的芦苇,疾风怒号之时,弯而不折的苇竿愈见其坚韧秉性。
方举跟在小伍身后,跑前跑后帮忙张罗,许棠陪在周险身旁,方举过来一次,她便忍不住打量一次,心里反复想着昨日看见的那张照片。
护士过来给周险输液,方举总算消停下来,他出了一脑门子的汗,抬手擦了一把,“险哥,吃不吃东西?”
周险摇头,待护士端着盘子走了,忽抬头对方举说:“帮忙去六楼看一下。”
方举愣了一下,“哦”了一声。
许棠心里闪过无数疑问,目光一直追随方举,直到他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周险不咸不淡的声音忽然响起:“你这么愿意看他,怎么不跟着过去?”
许棠顿时回过神来,看周险神色淡漠,张了张口,却是没能找到解释的话,最终只能低头沉默。
周险掏了支烟出来,伸手去摸打火机,许棠连忙制止:“这里不能抽烟。”
周险看她一眼,停了动作。过了一会儿,掏出一张纸币递给许棠,“许海棠,去帮我买两斤荔枝。”
外面日光灼烈,幸而水果摊出门就有。许棠问了几个摊子,价格相差无几。她随意挑了两斤,拎着塑料袋往回走。
走到大厅时,右手边电梯门打开,从里面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那人没看见许棠,径直拐弯往门口走去,许棠一愣,立即出声:“陈一鸣老师!”
那人停了下来,转身看见许棠,一时惊讶,随即笑道:“许棠?你怎么在这里?”
许棠飞快走到他身前,笑说:“有个朋友在医院输液,陈老师您呢,现在在县里教书吗?”
陈一鸣笑着摇头,“回来探亲。”
许棠读高一的时候,陈一鸣刚刚大学毕业,到渡河中学实习任教,教许棠和另一个班英语。他是枝川大学英语系的,发音标准口语流畅,在渡河中学这样一个师资力量薄弱的学校,简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资源。许棠跟他学了半年,英语成绩突飞猛进。
陈一鸣除了英语教得好,长得也好,眉目清俊,笑容温和,在闭塞的渡河镇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人有他这般的气质。
暌违两年,许棠乍见陈一鸣,高兴得无法从千言万语中理出头绪,陈一鸣主动问她:“高考考得怎么样?”
许棠仰头,眉眼间全是掩饰不住的骄傲,“枝川大学。”
陈一鸣微讶,“成我学妹了,”又说,““有手机吗?”
许棠立即从包里掏出手机递给陈一鸣,陈一鸣输入一串数字存好,递还给她:“我在市里工作,要是需要我帮忙,随时联系,我今天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许棠忙不迭点头,目送陈一鸣出了医院,方才提着荔枝,转身回去找周险。
——
方举翘着二郎腿坐在床边给周险汇报情况,“刚才在六楼厕所里碰见一个人,长得跟你忒像,吓了我一跳。不过那人面皮比你白,斯斯文文的。”
周险没在意,“我妈怎么样?”
方举敛了神色,“阿姨气色比上回见到好多了,医生也说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一周,兴许就能出院。”
周险“嗯”了一声,将目光投向窗外。
“险哥,”方举犹豫开口,“你应该自己上去看看她。”
周险目光一顿,“看什么,她好不容易好些了。”
方举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晌,抬头见周险目光正直直盯着大厅的一处,立即顺着看过去。
周险输液这房间在走廊最当头,从门口就能看见外面大。只是这角度视野有限,只能看见许棠和她对面那人的半个身子,方举好奇,屁股往外挪了挪,探头去看,仍是没能看见许棠对面那人的模样。他按捺不住,正要起身,那人已经往外走了,方举看着那人背影,不由小声嘀咕了一句,“有点眼熟。”
周险听见这句话,不由沉了目光。
很快许棠便提着荔枝过来了,她脸上犹自带着笑容,在进门一瞬间敛了表情。周险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看向方举:“你先去忙。”
方举立即从椅子上坐起来,看向许棠:“嫂子,险哥就麻烦你照顾了,水吊完了给我打电话,我跟小伍过来接你们。”
方举出去以后,许棠在椅子上坐下,打开袋子拿出几个荔枝,剥了壳递给周险。
周险没接,只拿沉沉的目光看着许棠。这目光许棠已许久未见,不由觉得脊背发凉,呼吸不自觉放得缓了。
过了许久,周险终于收回目光,说:“手没空。”
许棠暗暗松了一口气,立即将荔枝喂到周险嘴边,周险咬住荔枝,舌尖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指尖,许棠触电似的一缩。再看周险,他已恢复了平日里那幅玩世不恭的模样,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许海棠,你胆子不小。”
章节目录 第16章 渡河(16)
许棠不由心惊,立即撤了手低眉顺目跟周险道歉:“我是不小心打翻热水壶的……”
周险微讶,没想吓唬之下,许棠竟然还交代了别的事情,他挑了挑眉,“然后呢?”
“修电脑的钱我照给。”
周险静了数秒,“那要是修不好……”
“我赔。”许棠抬了抬眼。
“你知道一台电脑多少钱,就赔?”
“多少钱我都赔。”
周险一笑,忽伸手捏了捏许棠脸颊,“许海棠,你真有意思。”
许棠没说话。
“真蠢。”
许棠依然没说话,头垂得更低,心道谁蠢还不一定。
输完液之后小伍过来接周险,到了之后,许棠率先下车绕到另一侧去扶周险,周险却一摆手,“许海棠,你先上去把空调打开。”
许棠进门之后,小伍立即凑过来将周险搀住,他压低了声音说:“险哥,嫂子住的房间电脑主机进水了。”
周险笑,“她不小心打翻了热水壶。”
小伍惊讶,“那嫂子没烫伤?”
周险朝四楼望了望,“这回没有,下回不一定了。”
上去之后,室内已经凉快下来了,倒是许棠,脸上还浮着一层汗,垂眸敛目站在床边,脸被汗水浸得红扑扑的。周险越看她越觉得有趣,半大的小丫头,看着挺乖顺,实际一肚子主意。
小伍很快就出去了,周险躺回床上,许棠拿眼瞧着他的神情:“看不看电视?”
“不看,”周险看她一眼,“帮我去一楼拿瓶可乐上来,冰的。”
周险待看不见许棠背影了,施施然伸手将她搁在椅子上的小包勾过来,掏出她的手机,翻出通讯录。
之前只有他和方举两个名字,如今多了两个,一个是“禾花舅舅”,还有一个,是“陈一鸣”。
周险盯着那名字看了半晌,又将手机放进去,包放回原处。
很快许棠拿着一瓶可乐上来了,她脚步轻快,进屋转身关门时马尾在空气中划了一道透明的弧线。周险打开瓶盖喝了一口,望见许棠汗津津的小脸,将可乐瓶子推过去,“喝一口。”
许棠摇头。
周险笑了一声,“嫌我脏。”
许棠摇头,“不是……我不喜……”话没说完,被周险突然凑近的唇堵在了嘴里。许棠伸手去推,却又不敢推得太狠,怕碰到周险的伤口,是以动作便多了些欲拒还迎的意味。
周险放了可乐瓶,趁机将她齿关撬开。
他刚喝了冰可乐,舌尖有些凉,与许棠的纠缠追逐,渐渐两人呼吸都乱了方寸,周险先一步退开,在许棠薄红的脸上啄了一口,“腿好了再办你。”
许棠立即退后几步,回到安全距离。
周险笑了一声,也不勉强,又喝了口可乐,将瓶子盖住了放到一边,转头看她:“许海棠,你要去哪里读大学?”
“市里。”
“枝川大学?”
许棠“嗯”了一声。
周险不说话了,目光忽带了几分刺探意味,静静看着她。许棠被他看得不自在,开口说:“离家近,家里出了什么事,方便照应。”
周险笑了一声,沉默了很久,方低声说了一句:“挺好,离我也近。”
许棠不由抬眼去看他,他神情仍是淡漠,眉眼间却似乎更多了一层深意。
——
许杨在鹿山水库催了数次,许棠也怕家里发现,在周险的挽留之下又住了一天,终于还是要回去了。
仍是小伍开车,日头越升越高,晒得许棠脑门发疼。她打起精神跟小伍说话:“你知道方举家里有几个人吗?”
小伍笑答:“方子我不知道,估计就他一个吧,这几年也没见他往家里打过电话。”
“方举跟周险是怎么认识的?”
“方子说是打架认识的,之前方子在鹿山县混,”小伍笑了笑,“混得不怎么样。”
许棠静静想了一会儿,又小心翼翼开口:“周险家里的事,是大家传的那样吗?”
小伍难得沉默下来,就在许棠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突然开口,“其实我不太清楚,我跟着方子见过周婶一回,她就在险哥打针那医院里头住院。周婶看着不像……”他顿了一下,“不像是大家传的那种人。她一个人拉扯险哥也不容易,险哥每回来县里,都让方子去看她。”
许棠微讶,“周险自己不去?”
小伍笑了笑,“险哥说,自己去了也是给她添堵。方子嘴甜会说话,不会惹周婶生气。”
许棠忽觉心脏微微有些堵,不由轻轻攥住了手指,“那……周婶得的是什么病?”
“心肺不太好,具体我不太清楚。她在医院住了大半年了——其实这么多年在鹿山县住着,也一直不利索,时不时要住一回院。我听方子说,周婶刚生下险哥没几天就下地做事,腿脚沾了凉水,现在关节炎一犯就疼得下不了床。”
正说着话,车子忽路过一所学校,校门口黑漆的铁门一闪而过,许棠心脏猛地一跳,眼前浮现方举的那张照片,她立即扭头往回看,“刚才那是什么学校?”
“鹿山五中。”
“这学校怎么样?”
“在鹿山县排得上前三,有一年出过一个北大的学生,后来县里当官的做生意的都把自己孩子往里送。”
许棠敛目,“所以能进这学校的都不是一般人?”
小伍笑了笑,“他们也收成绩特别好,不过要不是成绩拔尖,一般人确实很难进去。据说进去就得交个什么建校费,小十万呢,普通人谁花得起这个钱。”
许棠不再说话了,小伍也不主动问话。车子在日头底下沿着蜿蜒山路一路朝鹿山水库驶去,许棠垂头梳理着这几天来获取的线索,渐渐愈发肯定了最初的判断——万事具备,只差一个契机来验证自己的猜想。
许棠在鹿山水库歇了一夜,第二天和许杨回了渡河镇。
没有了周险和方举时不时的马蚤扰,她的摆摊生活过得异常平淡。渡河镇一如往日一般平静,许棠却瞧出了这底下的暗流涌动,仿佛休眠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她做不了任何事情,只能等。
半个月后,许棠被书店的赵老板委托给他马上读高一的侄女补习英语,许棠自然义不容辞,挂了电话就开始翻自己高一的英语课本。
正从阳台上一堆资料旧书里翻出来,突然窗户玻璃似是被什么砸了一下。许棠眼皮一跳,将书搁在书桌上,飞快跑过去打开窗户。
方举吹了声口哨:“嫂子!好久不见!”
周险拄着拐杖站在他旁边,嘴里叼了支烟,静静看着她。
许母上班晚上才回来,许杨去了同学家里也要明天才回,许棠看外面日光毒辣,踌躇片刻,开了门让两人进来。
方举进屋打量一圈,嘿嘿一笑,“真是沾了险哥的光。”
许棠将许杨卧室里的大电风扇拿出来,给两人各倒了杯凉茶,想了想,又说:“我去买两瓶冰水。”
“嫂子你别忙,我们就过来跟你打声招呼,马上就走。”
许棠却已飞快到了门口。
周险缓缓走进许棠卧室,将抽完的烟从大敞的窗户扔了出去。方举跟过去,却不进去,站在门口环视一周,赞叹道:“收拾得真干净。”
周险关了窗户拄着拐杖慢慢走过来,看见书桌上的英语书了,拿起来随手翻了一下,一张纸片样的东西从书里飞了出去,周险一愣,正要弯腰去捡,方举飞快上来帮忙捡起来,“嘿,是张照片。”
方举往照片上瞟了一眼,顿时愣住,不由朝周险脸上看去。
周险沉了脸色,将照片拿过来。
那是张合影,许棠穿着宽大的校服,对着镜头比了个傻乎乎的“v”字,一个高瘦清俊的青年挨着她站着,笑意温和。
方举脑子转得飞快,想到上回在医院洗手间碰见的那男人,以及和许棠说话的那人的背影,前后一联系,当即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陈守河的儿子?”
周险没说话,方举神情讪讪,有些不是滋味,“没想到嫂子早认识这人。”
周险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眉头紧拧,一股沉郁之色。
过了片刻,听见外面有动静,周险立即将照片夹回书里,将书往书桌上一掷,拄着拐杖又回到了客厅。
许棠将两瓶冰水递给周险和方举,周险却并不接,径直朝着门口走去。
许棠一愣,茫然无助地看向方举。方举也不说话,避开了许棠的目光,低头跟着周险出去了。
瓶上的冰凉沿着指尖一路往上,让许棠心脏也没来由地一阵发凉。
章节目录 第17章 渡河(17)
许棠呆立了片刻,觉得索然无味,转头回卧室接着找书,却一眼看见了放在书桌上的英语课本。
书显然是被人动过,因为从软塌塌的书页间露出了纸片样的一角,许棠一愣,抽出来一看,当即追出去大喊:“周险!”
周险行动不便,还没走远。树枝从两侧的围墙中露出来,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树影。许棠想到小伍告诉给她的那些关于周险母亲的话,心脏仿佛被人一把攥住。
周险听到她的声音,脚步停了下来。
“我要是做了什么事,你可以直说……”
周险转过身来看着许棠。她手扶着门框,汗津津的脸上让日光照出一片晃眼的白,唇紧抿成一线,头微微扬起,一股子毫不服输的倔强固执。
“方举,你先过去等我。”
方举应了一声,扭身朝巷子口走去。周险拄着拐杖上前一步,居高临下看着眼前娇小的身影,他微微勾了勾唇,伸手将许棠往自己怀里一揽。两人身上都带着阵蓬勃的热气,贴近之后仿佛火炉炙烤,周险呼吸一阵阵喷在许棠颈后,“许海棠,你接近我到底为了什么?”
许棠梗着脖子不说话。
“为了打听郑叔的消息给你爸报仇,为了当我的女人?”周险顿了顿,忽挨近了许棠的耳朵,一字一句问她,“许海棠,你喜欢我?”
许棠依然没吭声,静了数秒,周险冷冷淡淡的声音接着响起,“我以为你接近我无非就是这三个原因,不过我小瞧你了,许海棠,”怀里的人身体微微一动,似乎想要挣扎出来,周险将她颈子紧紧按住,压低的声音三分凛冽三分怒气,“许海棠,你喜欢我,还是……”他刻意放慢了语调,让剩下的几个字仿佛利刃刺入许棠耳中,“喜欢别的什么人?”
周险感觉怀中之人身体微微一颤,他桎梏了她片刻,见她再没有动静,便渐渐松了手,冷笑一声,退后一步掏了支烟点燃。
许棠始终低垂着头,听见打火机响起的声音时,方抬了抬眼,静静看着周险。她鼻尖通红,眼角带着湿润的水汽。周险看了一眼,手指不由轻轻一抖,再开口声音已不似方才冷硬,“许海棠,你哭什么?我冤枉你了?”
许棠紧咬着唇,静静看着他也不吭声,她眼睛湿漉漉的,仿佛圆滚滚的黑色石子浸在清澈的水里。
“有话好好说,不准哭。”
话音落下,许棠眼睛却湿得更厉害,她伸出手背将眼角狠狠一抹,抽了抽鼻子,仍是用红通通的眼睛静静看着他。
周险低声骂了一句,丢了烟,伸手将她手臂攫住,用力往自己怀里一带,低头含住她的唇。许棠使劲挣扎,一边挣扎眼泪一边往下落,脸上被汗水和泪水浸成湿哒哒的一片。周险实在亲不下去了,脸退了寸许,手臂仍是箍着她的腰,“许海棠,再哭小心我办了你。”
许棠抽了一下,倔强盯着他。
周险又气又笑,忍不住又骂了一句,“许海棠,你老实回答,你是喜欢我,还是把我当成了别的什么人?”
许棠巴掌大的小脸早被汗水和眼泪渍成薄红的一片,碎发黏在了湿润的颊上,固执之外平生一股让人心软的脆弱委屈,“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周险低笑一声,将她箍得更紧。
方举在巷子里远远吹了声口哨,周险依依不舍放开了,伸出大掌将她脸颊擦了擦,“我跟方子还有事,忙完了再来找你。”
“你别来找我。”
周险在她脸上啄了一口,“听话。”
周险慢慢朝巷子口走去,许棠望着他的背影,仍是抽着鼻子,却又不由笑了一声。笑过之后,眉头却渐渐蹙拢起来,最后千言万语仅仅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惆怅叹息。
——
许棠下午给书店赵老板的侄女补习英语,晚上摆摊,日子一天天往后去,她却始终没有等到周险来找她。枝川大学开学注册的日子定在九月十一日,眼看着假期只剩下一周不到,许棠越发焦急。
进入九月以后,酷热的渡河镇骤然降温,狂风叫号了一夜,第二天早起便看见渡河涨了水,水流湍急,撞击河中巨石。
许棠裹紧了雨衣去市场买菜,刚到菜场便听见有人议论,昨晚有辆从鹿山伐木场运木材的大卡车在往鹿山县去的路上翻了车,人车一起翻下悬崖坠毁了。
许棠一愣,心脏不由高高悬起,拉着买菜的这人打听细节。买菜的也不过是听说,哪里知道什么细节。许棠也顾不得买菜了,踏着泥水飞快跑回家打开电视。
许杨刚刚起床,见她穿着胶鞋大喘着气站在电视机前,不由好奇:“姐,你怎么了?”
许棠没理他,盯着鹿山电视台的早间新闻,丝毫不敢移开目光。过了片刻,镜头一闪,黑暗悬崖底下,一辆大卡车正在熊熊燃烧,现场记者的声音被狂风盖了过去,许棠盯着底下字幕,出现的信息依然语焉不详。
新闻很短,很快便播完了。许棠又飞快回到自己房里,拿出手机给周险打电话。打了四五遍,都没有人接听。
许棠心脏跳得飞快,仿佛赌上全部家当的赌徒在等待结果揭晓。
在网吧窗外听见的周险没说完的那句话,周险被人追砍,鹿山伐木场起火,方举和穿着警服的人在鹿山五中门前的合影,生病的周险的妈妈……
这所有一切串起了一个合理的猜想,而现在,坠毁的大卡车,就是将这一切串联起来的绳子。
如果这是一场赌局,那么她一定赢了。
许棠深深呼吸,又拨了一遍周险的号码,仍然没有人接听。她正要放弃,手机却欢快跳动起来。许棠身体一震,连忙按了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