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行人左看右看,最终停在许棠的摊子前面。许棠深深呼吸,面上神情仍是镇定,“看一看有没有喜欢的。”
话音刚落,那几个年轻姑娘便都在架子上翻找起来,各自挑了一套比划了一下,彼此之间问了问意见,便付钱走了。
许棠松了口气,旁边一个摊主笑说:“许妹儿,看来你这摊子出名了呀!”
许棠笑了笑,没搭腔。
谁知刚刚消停下来,过了半个小时,又来了一拨人,也都跟刚刚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年轻姑娘挑了衣服付钱就走。
短短两小时来了四拨,将许棠架子上挂着的衣服一扫而空。到最后旁边摆摊的人也都不怕了,看见人过来便互相交头接耳。许棠听见一些议论,渐渐沉了脸色。
她飞快收摊,骑着三轮过桥往巷子里去,眼看远近无人,许棠小心翼翼从小包里掏出手机,调出周险的号码拨过去。
响了好几声才接通,那边吵吵嚷嚷,许棠强忍怒气,深吸一口气,“周险,你什么意思?”
周险莫名其妙,“什么什么意思?”
“你要收保护费直说就行,一拨拨派人过来捣乱,是不是成心不让我做生意?”
那边静了一会儿,周险说,“你等等。”
接着,许棠便听见周险扯高了嗓子喊:“方举!”
过了一会儿,电话移交到方举手里,方举连声道歉:“嫂子对不起,险哥让我照顾一下你的摊子,我想弟媳们反正是要买衣服,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许棠又好气又好笑,“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让他们今后别过来了,要过来让你的‘弟媳们’单独来就行。”
方举忙不迭称“是”,又问:“嫂子收摊了吗?”
“收了。”
“要不过来陪险哥吃小龙虾?”
“不……”
“就来喝杯啤酒,这里好几个兄弟都没见过嫂子……”
方举话没说完,周险将电话收回去,低声问:“在哪儿,我过来接你。”
许棠咬了咬唇,“我不来了,明天要去鹿山水库,得提前收东西。”
周险静了一下,“去干什么?”
“捉鱼。”
周险“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挂了电话。许棠听着骤然响起的忙音,怔了一下。她收起电话,放进包里,慢慢踩着车往家里去。
——
鹿山水库在渡河镇往鹿山县方向二十四公里处,蒋禾花舅舅在水库附近开了家农家餐馆,每年暑假来鹿山水库避暑的游客不少,餐馆忙不过来,便让禾花过去帮忙。
头顶太阳灼烈,许棠从一辆江淮的小皮卡上跳下来,没走出多远便热出一身汗。许杨背着两人的行李,擦了擦脑门上的大汗,“要是有辆摩托车就好了。”
蒋禾花笑嘻嘻说:“小痞子才骑摩托车,许杨哥你今后买个大奔。”
许棠忍俊不禁,“禾花,你知道什么是大奔吗?”
蒋禾花头高高扬起,“知道!奔腾嘛!”
走了约二十分钟,终于到了蒋禾花舅舅家的农家乐。临近饭点,忙得不可开交。许棠三人也不废话,放了行李就开始帮忙。一直忙到下午两点,三人吃了顿便饭,这才消停下来。
蒋舅舅肚子滚圆,笑容一团和气,拿把蒲扇一边扇风一边擦汗,“下午让禾花带你们去捉鱼,水库那边凉快。”
下午三人到了水库,高高的堤坝下河流清澈,越往下游树越多,到最后两岸绿树如荫,遮出一片透骨清凉。许杨按捺不住,立即脱了鞋下水,沿着流水走了一段路,沿路掰开岩石搜索,过了一会儿忽转过身来,举起右手,扬眉一笑:“晚上吃螃蟹!”
蒋禾花立即提着水桶去接螃蟹,“许杨哥你真厉害!”
许棠看许杨首战告捷,也来了兴致,跟着下了水。水流清澈,水底游鱼清晰可见,许棠试了几次,渐渐摸到捉鱼诀窍,动作越来越娴熟。
三人捉一会儿歇一会,一下午捉了大半桶鱼。眼看太阳快要落山,估摸着餐馆又要忙起来了,连忙收拾东西准备回去。
蒋禾花正在穿鞋,抬头忽看见前方树林顶端飘起一阵浓烟,她惊叫出声:“那是什么?!”
许棠许杨立即顺着她所指方向看去,那里依稀是鹿山伐木场所在之处。许棠心惊,立即穿好鞋往回跑,“快去报警,失火了!”
章节目录 第11章 渡河(11)
许棠和禾花跑在前面,许杨拎着桶紧随其后,十分钟后三人跑到路边,伸手拦车。此处附近没有小卖部,离蒋舅舅的餐馆也有些距离。
经过一下午的暴晒,水泥路面热浪滚滚,仿佛刚刚烧开的锅底,三人拦了好几次都无人停车,眼看西边方向伐木场浓烟越来越大,仿佛一根巨柱直冲云天,许棠顾及不了许多,擦了一把汗,拔腿就往前跑。
许杨嘱咐蒋禾花:“你看着桶!”说完也朝着伐木场方向跑去。
跑出去不过三四百米,身后忽传来一阵“突突突”的轰鸣,许棠立即停步回头,望见周险和方举正骑着摩托飞驰而来。她往路中间靠了靠,伸手急招,两辆摩托停了下来,方举惊讶看着许棠,“嫂子,你怎么在这里?”
许棠顾不得解释许多,“伐木场失火了,载我过去看看!”
周险看她一眼,“上车。”
方举载着许杨走在后面,扯高嗓子安慰许棠:“真失火了他们伐木场自己会报警的,嫂子你别着急!”
摩托开过去不过十分钟,伐木场已经围了一圈人,四人挤进去,已有七八人拎着水桶救火,一根碗口粗的塑料软管接上水龙头,正对准着火点猛冲。
眼看火势已得到控制,许棠不由松了口气。
又过了约莫十分钟,火终于完全熄灭。着火的是个很小的棚子,堆的是刚砍下来的湿柏,是以浓烟虽然吓人,火情却并不严重。
围观的人渐渐散了,许棠打算跟周险道歉,扭头一看,却发现本站在自己右后方的人此刻已经不见了,立时愣了一下。
方举笑说:“险哥上厕所去了,让我们先去停车的地方等他。”
三人站在树荫底下一边乘凉一边等着周险,许棠问:“你们今天去县里了?”
方举点头:“帮骁哥办点事。”
自见到周险和方举起,许杨就满腹狐疑,此刻见许棠与方举言谈熟络,更是好奇。许棠早注意到了许杨探询的目光,只能始终硬着头皮假装不知。
过了片刻,周险回来了,他嘴里含着一支没有点燃的烟,看了许棠一眼说:“先送你回去。”
摩托车拐了几个弯,很快到了方才许棠和许杨上车的地方,许棠视线往前一扫,登时一惊:路边只有一只翻倒的塑料红桶,鱼滚了一地。
两人下车直奔路边,十多只鱼张大了嘴,挤在浅浅的一摊水里疯狂摆尾,远近哪里还有蒋禾花的身影。
周险蹙眉看了一眼,飞快跨上摩托,低喝:“上车!”
摩托一阵疾驰,往前开了五分钟,拐入树林中的一条小路。两侧树枝飞速擦过小腿肚,许棠不知道被什么植物划破了皮,伤口一阵发痒,然而她顾不得许多,伸手使劲挠了一把,又立即集中注意力凝视前方。
很快眼前出现三四栋平房,周险和方举停了车,翻身下去。
“嫂子,你跟许小弟就在这等着,我和险哥进去找人。”
许棠声音颤抖,“我跟你们去……”
“许海棠,别添乱,”周险伸手按住她后脑勺,让她目光与自己对视,“这是郑叔的地盘。”
“可是你们……”
许棠额发被汗水浸湿,粘在白皙的额头上,被高热熏得通红的脸上现出前所未有的慌乱,周险拿指腹拨了拨她的头发,手指紧贴着她的额头,低声说:“没事,在这等着。”
他声音沉稳目光坚定,许棠不由自主点了点头。
周险和方举大步朝里走去,许棠蹲在树丛中,借着草木掩映,伸长了脖子密切注视前方动静。周险和方举进了卷闸门旁边的一道侧门,很快门合了起来,平房前空地上再没半个人影。
许杨同样着急,不由攥住许棠的手,“姐,险哥他们会不会有事?”
许棠内心焦灼,听到许杨问题便又多了一层恐慌,然而她还是强撑着说:“不会有事的。”倒不知是在安慰许杨还是在安慰自己。
太阳西斜,天色渐渐暗沉,越来越盛的慌乱烧得许棠再也按捺不住,正打算卯足勇气冲出去时,侧门忽然打开了。许棠忙从地上跳起,睁大眼睛看着周险和方举走了出来,方举背上还背着一个人,依稀便是蒋禾花。
许棠不由屏住呼吸,攥紧拳头等着三人走到跟前。
蒋禾花一看见许棠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从方举背上滑下来一把抱住了许棠,放声大哭。
由不得她们继续逗留,方举催促几人赶快上车。
摩托踏着愈发昏沉的天色,一路疾驰,餐馆的灯火远远的出现在视野之中。
蒋舅舅早已坐立难安,拿了手电准备出去找人,此刻见将许棠三人终于出现,长舒一口气,随即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许棠稍微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蒋舅舅气过之后便也罢了,虽看不惯方举和周险一身痞气,但两人说到底还是救了禾花,便炒了几个菜,留两人吃饭。
桌子支在院子里,从水库那方吹来的风渐渐驱散了暑热。许棠惊魂甫定,此刻才觉饿得发慌,也不顾及形象,一阵狼吞虎咽。再看其他几人,除了周险,俱是如此。
蒋舅舅体贴地开了两瓶冰镇啤酒,散席时,方举的已经喝完了,周险的不过才下去一半。
许棠帮忙收了桌子,出来时望见周险正坐在水池子旁的一块大石头上抽烟。许棠走过去喊了一声,周险回头看她一眼,又转过头去。
许棠在他旁边坐下,转头看他,“怎么了?”
周险摇头,吸了口烟,目光往她身上扫了一眼,忽定在她腿上:“怎么回事?”
许棠顺着他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小腿上有一条蜿蜒干涸的血迹,一直延伸到脚踝。
“哦,没事。”
周险忽地掐了烟站起身,将水龙头扭开,而后蹲下|身,轻轻将她小腿握住。
许棠怔住,看着他接了捧水,缓缓擦洗自己腿上的血迹。他掌心粗粝带着薄茧,动作却无比轻缓,仿佛握在手里的是件易碎的艺术品。
片刻后,周险站起身,说:“手。”
许棠神色怔愣,半晌没回应,周险伸手在她额上轻轻拍了一掌,“发什么呆,”说着径直将她手拉了过来,就着水龙头清凉的水轻轻冲洗着指甲缝。
许棠这才发现自己指甲缝里还残留着干涸的血,她微微抬眼,望见夜色中周险深邃俊朗的眉眼,心里忽涨潮似的起起落落。
半山上灯火稀疏,抬眼便能望见漫天星斗,许棠挨着周险复又在大石上坐下来,“今天谢谢你。”
周险“嗯”了一声。
许棠又问:“你是怎么把禾花救出来的?”
周险沉默了一瞬,“几个人打算绑了蒋禾花讹钱,自作主张而已,不是郑叔的意思。”
许棠松了口气,“那就好。”
正说着话,那边忽响起禾花声音:“谁稀罕你救了?!”
许棠抬眼望去,见方举正笑嘻嘻坐在台阶上,蒋禾花叉腰与他对峙,活像只炸毛的猫。方举觉察到许棠的注视了,立即转过头朝着许棠摇了摇手,“嫂子!”
蒋禾花又炸了起来:“你不要脸!许棠姐才不是你嫂子!”
方举存心逗她:“是不是又不是你说了算,你的许棠姐喜欢险哥,险哥也喜欢你的许棠姐,他们互相乐意,你管得着吗?”
“呸!许棠姐可是名牌大学生,怎么可能喜欢你们这种小痞子!”
“你的命还是小痞子救的呢。”
“你……”
“我什么我,不信你自己问你许棠姐,喜不喜欢我们险哥?”
蒋禾花闻言飞快转过头来问她:“许棠姐,你不喜欢对吧?”
话音落下,周险的目光顿了顿,随即定在脸上。
许棠心里一慌,“我……”
周险目光刺探意味渐深,带着阵让她只想遁地而逃的压迫;而蒋禾花微扬着下巴,眼神明亮,仿佛对她的答案充满了信心。
时间一分一秒悄然流逝,许棠攥紧了手,嗓子口仿佛塞着一团棉花,让她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正僵持着,门内忽传来许杨的声音:“姐,我洗完了!”
许棠若释重负,逃也似的从大石上站起来,朝着许杨飞奔而去。
章节目录 第12章 渡河(12)
许杨伸手将她拉进门里,厕所门前亮了盏昏黄小灯,照得他脸上表情一片昏惑。许棠刚刚落定的心便又高悬起来,支吾说道:“许杨……”
许杨拧眉看她:“姐,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喜欢周险。”
他这回没喊“险哥”,仍带着稚嫩的脸上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严肃,许棠抬头看他,第一次发现这个小了自己四岁的弟弟竟如此之高,让她不由感觉到些许压迫。
“周险人不坏……”许棠最终开口,辩驳却殊为苍白。
“这一点我知道,可他不适合当你男朋友。”
许棠低头,脚尖轻轻踢着面前的水泥地,“我也没想当他女朋友。”
“那你离他远点。”
“……他救了禾花。”
“总有别的办法感谢他,你离他远点。”
许棠不说话了。
昏黄灯光下她低垂着头,耷拉着肩膀,一直斗志昂扬的身影显出几分让人不忍的脆弱。
许杨不由伸出手去,想要按上她的肩膀。许棠却微微往旁一侧,避开了。她抬头看着许杨,清亮的眸子里一股一往无前的倔强,“许杨,有时候你明知道火很危险,但因为它明亮温暖,你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她咬了咬唇,“在烧到手指之前,我……我还想再试一试。”
“你会把自己搭进去。”
“那你帮我揍他行不行?”许棠笑了笑。
许杨紧抿着唇不说话。
“又或者,其实过不了多久我就对他没兴趣了,等我去了市里……”
许杨沉默良久,“你自己注意分寸。”
许棠正要再说话,忽听见外面一阵引擎的轰鸣,震得房子都仿佛抖了一抖,她立即将门打开——场地前面路上停了一圈的摩托车,刺目的头灯乱闪,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蒋禾花吓得已不自觉靠到了方举身侧,周险从大石上站了起来,站直了身体与车队对峙。
许棠顾不得许多,飞快跑向周险,刚跑出去几步,周险扭头喝道:“滚回去!”
许棠不由顿下脚步,看着周险朝方举一招手,两人飞快奔向停靠的摩托车,翻身上车,两脚支地,一拧油门,车子一个摆尾,朝着包围圈的侧翼飞速驶去。
其他摩托车立时朝着两人围过去,许棠心惊肉跳,只看着周险和方举在不断围拢的摩托车里穿梭,轮胎在地上擦出一阵阵刺耳的声响,夜空里灯光乱闪,仿佛一柄柄利剑刺破天幕。
眼看着所有摩托车都渐渐离开视野范围,朝着鹿山县方向去了,耳畔犹自留有震天的轰鸣。吓得腿软的蒋禾花回过神来,立即朝门里冲。许棠一把将她拉住,“不能打电话!”
蒋禾花瞪大了眼睛看着许棠,“许棠姐,你是不是想包庇周险?你是不是真的像红毛说的喜欢他?”
“这跟喜不喜欢没关系!”
蒋禾花扭着身体挣扎,意图摆脱许棠的桎梏,许棠加了几分力道,将她抓得更紧。蒋禾花一时脸涨得通红,眼看挣脱不过,忽迅速退后一口咬上许棠的手臂。
许棠呼痛,疼得眼前一黑,却仍是死抓着未曾放开。
蒋禾花惊讶,渐渐松了口,抬头望着许棠。
许棠疼得额上冒冷汗,望着手臂上一圈血糊糊的牙印,咬牙说道:“禾花,算我求你,别打这个电话。”
“你打算怎么办?”许杨忽然插话。
许棠不由松开蒋禾花,张了张口,“我……”
“你能不能找到什么人帮忙?”
经许杨一提醒,许棠立时想起一个人来,“回渡河镇!”
许棠千请万求,总算让蒋舅舅同意借出电动车的钥匙。
蜿蜒山路在夜色中漫无尽头,渡河镇灯火可望而不可即。许棠紧握双手暗暗祈祷,心脏仿佛被置于滚烫的油锅之上,焦灼煎熬。
渡河桥总算出现在视野之中,许棠指挥着许杨拐了几个弯,到了上回与方举接头的药房。
掌柜的仍是上回那人,看见许棠吃了一惊。许棠也不废话,简明扼要说完情况,请求药房老板立即想办法。
药房老板不敢怠慢,嘱咐许棠帮忙关店打烊,自己则拐入里间开始打电话。
很快老板从里间出来,“方子已经给骁哥打电话了,人已经派过去了,你们别担心。”
许棠长舒一口气,悬在嗓子口的心脏总算落了一半。心道自己一急起来就失了分寸,方举和周险都有手机,如果情势不对,必会主动求援,哪里还轮得到她来通风报信。老板给两人各倒了杯凉茶,许棠也不客气,咕噜咕噜一口气喝干,这才发觉自己双手正抖得厉害。
老板赞许望着许棠,“许小姐,你很仗义。”
许棠耳边犹自回响着蒋禾花的指责,是以只低头沉默并不接腔。两人歇了一会儿,便复又骑上电动车,朝着水库方向驶去。
回到餐馆,蒋禾花正坐在门墩前等着,看着两人出现了,也不说话,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一扭身走进屋里。
姐弟两人又各自冲了一回澡,回屋睡觉。
许棠和蒋禾花睡一个房间,她轻手轻脚打开门,却发现蒋禾花正捏着遥控器坐在床上看电视,并没有睡着。
许棠找出手机给周险发了条短信,等了片刻,没有回应,便坐到床边,将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蒋禾花一直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她的动作,看她放好手机,立即目不转睛盯着电视。
许棠在铺着凉席的床上躺下,累意霎时重重袭来,身体仿佛已散了架,各处骨骼都往外渗着难受。
蒋禾花关了灯和电视,也在床上躺下。
许棠被一阵困意攫住,将睡未睡之际,忽听见蒋禾花稚嫩倔强的声音:“许棠姐……”
许棠立时清醒过来,“禾花,对不起。”
黑暗中蒋禾花的声音带着一股委屈:“他抢过我的钱……”
“他也从那么多人手里把你背出来了。”
许棠黑暗里摩挲片刻,攥住了蒋禾花的手,长长叹了口气,“我也难受……”
这一晚许棠睡得极不安稳,夜里屡次惊醒,伸手去摸枕头下的手机,仍是没有任何信息。
早上的餐馆也是一通忙碌,许棠一边帮蒋舅舅招呼客人,一边担忧周险的情况。忙到九点半,渐渐闲下来。许棠洗了个手到水池边的大石头上坐着,日头越升越高,气温节节上窜,她就这么坐在阳光底下,望着昨晚周险和方举杀出去的方向。
忽然,放在裤子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许棠身体也跟着一震。她飞快将手机掏出来按了接听,颤悠悠地说了一句:“喂……”
“许小姐吗?”是药房老板。
不是周险的声音让许棠稍稍有些失望,但此刻任何消息都是弥足珍贵,她将手机贴得更紧,低声问:“周险怎么样了?”
“没事了,稍微受了点伤,现在在县里休息。”
许棠一颗心总算落地,向药房老板连声道谢。
“该谢你才是。周险跟了骁哥七年,方子也跟了三年,都是左膀右臂……”
许棠默然。
挂了电话之后,许棠跟许杨稍稍说了一下情况。许杨担忧远大于放心,紧拧着眉语气沉重,“姐,这回帮他们是因为他们救了禾花。你别再牵涉进去了,这里面水很深……”
“我知道。”
许杨打量着她的神情,“我们下午就回渡河镇吧。”
许棠怔了怔,最终轻轻点了点头。
中午帮蒋舅舅招待完客人,姐弟两人吃过饭之后,收拾东西准备回渡河镇。
许棠意兴阑珊地坐在凉棚底下,耷拉着肩膀,望着被日光炙烤的白花花的马路,脑中也一片白雾茫茫。
许杨拿了瓶冰水过来,贴上她的脸颊。许棠往旁边躲了一下,伸手接过,低声说了句“谢谢”,拧开来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等了半个多小时,蒋舅舅帮忙联系的车来了,许杨连忙将两人东西提起来,“走吧。”
许棠捏着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起身跟过去,走到半路,忽感觉兜里的手机欢快地震动起来。
她愣了一下,伸手掏出来,看见屏幕上跳闪的名字,心脏又一时高高悬起。
许棠缓缓按下接听,周险低沉的声音流水似地趟过来,“许海棠,过来陪我。”
“我要回渡河镇了。”
“我腿都断了,你不来看看我?”周险声音带着些许笑意。
“姐!上车了!”许杨钻进车里,回过身来喊她。
周险懒洋洋的声音继续在耳边响起,“我派人过来接你,二十分钟就到。”
“我不……”
“我等你。”
“姐!”许杨催促。
许棠咬了咬唇,抬头看着许杨,“我不回去了。”
章节目录 第13章 渡河(13)
鹿山县背山靠水,辖十一镇十四乡,山路蜿蜒,地势复杂。县城中心倚山而建,面朝江水,由来是游江旅客落脚之处。
小皮卡七拐八拐,拐得许棠不辨方向,最终停在一个隐蔽的校门前,开车的人也和周险一般年纪,穿着件灰色的短袖,理一个很短的寸头,笑起来三分憨厚,和方举周险全然不似一路人:“嫂子,险哥在三楼。”
许棠背好自己的小包下车,刚抬手准备敲门,门忽然打开了。方举站在门口,一开门望见许棠了也是一怔,旋即笑道:“嫂子,你终于来了,医生让险哥卧床休息,他闲得淡出个鸟来,正到处冲人发脾气呢。”
许棠见方举鼻青脸肿,手臂吊在脖子上,让纱布裹得严严实实,心即刻一紧,“你伤得严不严重?周险怎么样?”
方举头一扬,不无得意,“我还能下地走路,”他指了指自己的腿,“险哥这里,折了。”
许棠踩着狭窄的楼梯飞快上楼,到了三楼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敲个蛋,赶紧进来!”
许棠一愣,伸手推开房门。房内周险正躺在床上抽烟,看见许棠出现在门口,也是一愣,随即勾唇一笑,“原来是你。”
许棠走进去,“还能是谁?”
周险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床沿,“过来坐。”
许棠依言走过去坐下,仔细打量着周险。他裸着上身,腹部缠了一圈绷带,左腿打着石膏,手臂和脸上均有擦伤,眉骨处更是有一道暗红的血痕。许棠不忍再看,别过目光,“多久才能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着什么急,”周险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侧头笑看她,“许海棠,你是不是心疼了。”
许棠提心吊胆了一宿一天,见了面周险仍是吊儿郎当,心里没来由一阵冒火,“心疼个屁,你被人打死了才好。”
周险第一次听许棠说粗话,又觉新奇又觉好笑,再看她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不由更想逗她,“我死了你岂不是要守寡。”
许棠瞪他一眼。
周险见她头发垂下一绺,忍不住想替她别到耳后,正要伸出手去,又响起敲门声。
门外是个陌生面孔,手里拎着只塑料袋,望见许棠了,立即知情识趣将袋子放到电视柜旁边,“嫂子,这是替险哥买的午饭。”说完嘿嘿笑了一声,关门出去了。
许棠把床摇起来伺候周险吃饭。周险左手稍有点受伤,但丝毫不影响进食。可他偏仗着这一点让许棠喂她,喂了两口,又嫌她喂得不好,许棠极想把这一盒子饭倒扣到他脑袋上,深吸了几口气,还是忍下了。
好不容易吃完饭了,周险又说要吃水果。许棠洗了个苹果过来,周险先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大口,方才接过去自己吃,边吃边逗她:“尝一口?”
许棠终于忍不住了:“周险,你正经点,我问你几个问题。”
“问。”
“郑叔的人为什么要绑了禾花?”
“讹钱。”
“我不信。”
周险动作一停,看她一眼,“随你。”
“上回砍伤你的是不是也是郑叔的人?你是不是得罪他们了?”
周险扬手将吃了一半的苹果往前一扔,苹果稳稳落入垃圾桶里,他敛了笑意,一边扯了段卫生纸擦手,一边淡淡说:“你别多管闲事。”
许棠咬紧下唇,半晌从胸腔里推出一声长长的呼吸,“高兴的时候吊儿郎当逗猫逗狗一样逗两下,不高兴了就说‘你最好别知道’‘你别多管闲事’……周险,我真的非常讨厌你这一点。”
周险挑眉,“讨厌倒是讨厌得很坦诚。”
许棠耳根一热。
周险见她巴掌大的脸上被微薄的汗水渍出一抹浅红,心里不由一动,忽伸手将她垂下的头发捋到耳后,手掌顺势按住她的后脑勺,紧紧盯住她的眼睛,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脸上,“许海棠,只有我的女人才能过问我的事。”
许棠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说话,周险已低下头去,含着她微微张开的嘴唇。
房间里空调呼哧呼哧吹着冷气,周险却觉更加燥热,仿佛攫住她不断躲闪的舌尖仍然不够,按在她脑后的手掌不自觉下滑,到了腰间,手指停了片刻,忽将衣服下摆掀开,手掌猛得覆上去,使劲一揉。怀里许棠开始挣扎,他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箍得更紧,手掌包裹住微微起伏的线条用力揉搓。
心里仿佛有上百只猫爪在挠,挠得那股冲动愈烧愈盛,然而他最终还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抱着许棠的手臂也卸了几分力道。他低头去看许棠,她眼角湿润,双颊因羞愤烧得通红,恶狠狠瞪着他:“周险,你不要脸。”
周险不由又低头在她嘴上啄了一口,“不要脸的还在后面。”
许棠眼睛瞪得更圆。
周险大笑,帮她把掀上去的衣服扯下来,又往她胸前看了一眼,“还真有点小。”
许棠终于恼羞成怒,一巴掌拍在周险腹上。周险闷哼一声,吃痛松手,许棠立即趁机跳下床,退后几步,警惕盯着周险,“你再动手动脚,我马上回去。”
周险伸手捂着腹部,抬眼笑看她:“行。”
“你保证。”
“我保证。”
许棠将饭盒扔进垃圾桶,把床稍微往下摇了摇,又瞟周险几眼,搬了张椅子在床边坐下。
周险看许棠坐得远远的,觉得好笑,“你怕什么?”
许棠倔强望着他,“你如果想……可以找张雪李雪随便什么雪,我不是这种人。”
周险低笑一声,“你觉得我就是这种人了?”
“你自己说的,你跟女人玩牌都不赌钱……”
周险哈哈大笑,“许海棠,你真蠢。”
许棠不服气,却也不想再与他争辩,“你这里还有没别的房间,我想睡一会儿。”
周险拍了拍自己旁边。
“我不跟你睡。”
周险耸了耸肩,“那就没别的了。”
许棠挺直了背,“那我不睡了。”
周险笑了一声,“过来睡,我保证不碰你。”
许棠摇头,“我不相信你。”
“要是我动手,朝这儿踢。”周险指了指自己骨折的腿。
许棠仔细看着他的神情,最终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到周险身旁躺下。最初她还高度戒备,生怕周险又像方才那样。但周险倒是说话算话,再没动她半根手指。她紧绷的神经渐渐松懈,自昨晚起累积的疲累重重袭来,不消片刻便沉入梦乡。
转醒时窗外红霞满天,她被周险捏住了鼻子,呼吸不得,扭头去躲,却未躲开,周险低沉的声音贴着耳廓:“许海棠,起床。”
许棠不耐烦地皱了皱眉,眼皮缓缓抬了抬,又阖上了。
周险呼吸凑得更近,“再不起来我就……”
没等他说完,许棠立即一骨碌爬了起来。
吃过晚饭之后,已经卧床整整一天的周险开始寻思找点事情打发时间,他看着坐在床尾看电视的许棠,“许海棠,陪我打牌。”
许棠飞快摇头,“不。”
“赌注随你定。”
许棠想了想,“真的?”
周险点头。
许棠又想了想,“那不玩梭哈,玩我熟悉的。”
周险毫不犹豫,“行。”
许棠便去楼下买了副牌上来,她将崭新的牌拆开,边洗牌边解释规则,“我们玩‘干瞪眼’。规则很简单,一人拿五张牌,谁牌小谁先出。要是我出一张3,你就只能出4,没有就摸牌,我接着出。最后牌摸完,谁手里牌多谁输。”
周险笑了一声,“你打算赌什么?”
许棠洗牌动作一顿,咬了咬唇,抬头看着周险,“三局两胜,赌一句真心话。”
周险摇头,“赌注太小。谁输了谁做一件事。”
“不……”
“三局两胜,纯靠运气,你不敢?”周险扬起嘴角。
许棠盯着他,静了几秒,“谁说我不敢。”
章节目录 第14章 渡河(14)
洗牌切牌,第一局很快开始。许棠摸了张“4”,比周险牌小,开了个好头,运气一直持续至此局终了。
许棠旗开得胜,一鼓作气开始第二局。第二局仍是她牌小,出了张“5”,周险没有“6”,笑了笑跟着摸牌。
“7。”
“不要。”
“4。”
“不要。”
……
接连出了十几张,周险都没出牌,他已经摸了一手的牌,而许棠手里仍只有五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