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痕山离王都并不远,他们骑着马,日暮时分便到了山脚下,然后渐渐放缓了速度。
“天痕山,黄泉林,东篱居。”锦衣突然念道。
潋绡听了只是轻笑了声,道:“你都知道?”
锦衣点了点头,说:“姐姐的事,锦儿自然是知道的了。更何况,姐姐也没刻意隐瞒。”随后轻轻地念了句,“东篱医仙在江湖上的名声可不低啊。”
“平日里,多有闲暇,便出来走走,我也没想到居然会得了个东篱医仙的名号。”潋绡只是无所谓地回道。
锦衣却是有些恨恨地说:“趁着我忙翻天的时候,居然丢下我溜出来玩!”
潋绡禁不住抿唇一笑,随即问道:“你是不是来闯过这黄泉林啊?”
“姐姐在江湖上放出话,黄泉林,生人莫入!我就是要看看小小一座林子,怎么挡我的去路!”
“可你还是没能进去。”潋绡漫不经心地接了句。
这让锦衣立刻沉下了脸,重重地哼了声,道:“我又不算是生人!”
潋绡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一颗药,丢给他,说:“吃了它。”
“哦。”锦衣应了声,抬手看了看,便丢进了嘴里,随即脸色一变,惨叫道:“好苦啊!”
潋绡看也没看他,继续说道:“那林中,不仅隐含奇门遁甲之术,还种着一种毒草,会让人产生幻觉。”
“没有人找出那些毒草的解药吗?”
“当然有,江湖能人无数,那毒草也不是什么稀世罕见之物,不然,我哪有那么多去种满整个林子。有人配出解药来,并不奇怪。”
锦衣只是一挑眉。
潋绡接着说道:“要真那么容易闯过去,这黄泉林之名,可就白叫了。那林中藏着的,可是上古残局,我费了多少工夫修复的!我不信这世上真能有人破了去!”
锦衣禁不住调侃道:“要真有人破了呢?”
潋绡只是横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在江湖的传言里,天痕山黄泉林是个凶险异常的地方。
不过,锦衣随着潋绡踏入林中,一切却都是寻常景致。当然,他自然是清楚,只需一步踏错,眼前的风景便会转瞬变幻。所以,他途中虽然也动过念头,想再尝试下闯闯这上古残局,却是被潋绡一瞪眼给止住了。
“你少给我找麻烦!这阵势每半个时辰变化一次,连我都已经记不清楚生门死门到底在哪了,每次进来都仔细观察后重新破阵。”
锦衣撇了撇嘴角,有些不以为然地回道:“可还不是一样轻易地就破了啊。再说了,虽然名为黄泉林,可从来没要了谁的命吧。”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麻烦啊?你要是闯了进去,触动阵势,它又会产生变化的,到时候我还得重新破阵。别给我乱来,不然我不带你进去了。”
闻言,锦衣却是笑得十分灿烂,道:“这威胁没用!姐姐不带我进去,难不成还能把我丢在林子里了?”
潋绡懒得再跟他争论,只是恨声道了句:“跟着!”
锦衣笑着走到潋绡身边,挽着她的手臂,故作正经地应道:“好!”
出了林,便见到一泊碧蓝清泉。泉水从山峰云间沿着石壁缓缓流下来,而那泉边是几间竹屋,周围用篱笆围起了院子,院门上题着“东篱居”三字。
“真是个好地方!”锦衣禁不住赞了句,随后又自言自语道,“前面是黄泉林,后面是山崖,难怪没人闯得进这地方了。”
潋绡浅浅一笑,说道:“你自己随便走走看看,我去梳洗下。”
此时的潋绡与锦衣早已经换下那一身华服,虽然依旧是一青一白,却是简单了许多。潋绡的长发也只是轻轻一挽,插了根木簪子而已。浅茶色的木簪,刻着一枝清莲。
锦衣突然伸手摘了她的簪子,潋绡的长发一下倾泄下来,只是随意地散着。
“闹什么啊!”潋绡禁不住轻斥了句。
“我帮姐姐梳头吧。”锦衣轻笑着开口。
潋绡却是一愣,随后只是伸出手,道:“簪子还我!”
“不还!这本来就是我的嘛!”锦衣却是理直气壮地回道。
这让潋绡一下想起这簪子的来龙去脉来,禁不住笑了。
“那还你好了。”嘴角含笑,潋绡转身便进了屋。
“啊!姐姐!”锦衣一阵恼,赶紧跟了进去
穿过厅堂,便是一个小院子,再往前走就是潋绡的卧室。
院子的另两个方向也有两间屋子,锦衣推门进去看了看,一间是书房,一间是药房。
这里地方就那么点大,没走几步都已经看遍了。
之后,锦衣走进潋绡的卧室,问道:“姐姐,我住哪啊?”
潋绡正坐在镜前,梳理着长发,她头也没回地说道:“书房或药房,自己挑吧。”
“啊?不要!我住姐姐这里好了。”锦衣走到潋绡身后,手臂往她肩膀上一枕,凑过去,笑得近乎谄媚。
潋绡只是从镜中淡淡望了他一眼,回道:“那到外面去睡好了,风景不错。”
“哇,姐姐好狠心啊。现在虽是夏天,但这是山里,夜里还是有些凉的。”锦衣撇了撇嘴角,抱怨道。
潋绡没再理会他。
这时,锦衣突然伸手将潋绡的梳子夺了过去:“我来帮姐姐梳头!”
潋绡依旧只是不动声色。
“哦,对了,还有簪子,还给姐姐。”
她也只是轻轻抿了抿唇。
锦衣拿着梳子,倒是十分小心翼翼。只可惜,从来没替人梳发过,一时没控制好力道。
潋绡“啊”地惊呼了声时,他赶紧放开了梳子,跳了开去。
她转过去头瞪了锦衣一眼时,他只是讪讪地一笑,做了个鬼脸便逃了出去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时,锦衣却还是没有回来。
潋绡已经觉得倦了,想要休息了。
刚想出去找找,他便推门进来了。
“姐姐,你看,这个花很好看啊,喜欢吗?”锦衣扬了扬手里的那朵花,形似莲花,掌心大小,纯粹的蓝色,蓝得有些诡异。
潋绡却是脸色一变,一阵恼怒,只能恨恨地瞪着他。
“呃?怎么了?”锦衣也发现不对劲了。
见潋绡没说话,锦衣吞吞吐吐地接着说道:“这花长在山崖上,好难摘哦,费了我不少工夫呢!”
这话似乎让潋绡一下火了,喝声斥道:“我真是吃错药了!居然带你来这里!这花……这花我费了多少心思才养活的啊!”
锦衣这才明白过来,但也只是笑着吐了吐舌,回道:“反正摘都摘了,姐姐找个花瓶来插上啊。”
潋绡禁不住叹道:“你怎么就这么爱摘那么些花啊!”
锦衣却是回得理直气壮:“谁叫姐姐喜欢啊!”
这让潋绡一下哑口无言
“好累哦,想睡了。”锦衣忽然说道。
潋绡自然是懒得理他了。
可是,她一个没留神,却突然被锦衣一拽,两人便躺在了床上。
“我要睡姐姐这里!”语气倒有几分蛮横的味道。
潋绡禁不住轻斥了句:“放开我!”
“不放。”锦衣反而是一翻身,手臂箍着她的腰,眼一闭就打算睡了。
“起来!”潋绡略有些恼怒地喝了声。
他们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睡在一起了,潋绡禁不住有些不自在。
锦衣却是闷声笑了两下,道:“我睡着了。”
这让潋绡禁不住眼角一跳。
可是,一瞬间,她忽然地沉静下来,想到昨夜还在宫里,依旧清晰记得锦衣的睡容。今夜,竟已经出了那个地方,惟有身边的那个人仍是锦衣。
于是,心忽然地软下来,没再挣扎。
而锦衣或许是真的累了,没一会,呼吸渐渐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潋绡禁不住转头看了看他,轻轻一笑。
随后,她也渐渐意识模糊下去,很快便陷入了沉睡。
可是,突然之间,本该睡着的锦衣却是睁开了眼,目光清亮,不见半分睡意。
他只是看着潋绡的脸,轻轻柔柔地笑着,眉眼之间,目光深处,染尽了笑意。
他忽然轻轻地在她唇上一吻。
锦衣是怕惊醒她,所以真的很轻很轻,几乎是有些战战兢兢的动作,也许根本算不得一个吻。
可是,他却是笑得那样欢喜。
就那样笑着,入了梦乡
无端夏梦,一晌贪欢。
谁又忍惊醒那梦里欢颜人?
第二十二章 一晌贪欢
潋绡醒来的时候,锦衣已经不见了。按照他向来的习惯,估计又是出去练剑了。
等到潋绡出了屋子时,锦衣正好进来,手里提着剑,额角已渗出薄汗。
看到他手里的剑时,潋绡还没问什么,锦衣已经抢先一步开口了。
“姐姐,这剑借我用哦!”
潋绡只是看着他,沉默了会,才轻抿着唇,说道:“你还真有本事,藏那么好都被你翻了出来。”
“哈!姐姐藏得再好,锦儿也能轻易找到!”说话间,眉眼轻扬,神情带着分明的自信。
潋绡瞪着他,沉声问道:“老实交代,拿剑的时候,有没有顺手牵羊?”
“什么也没拿啊!”锦衣回得十分认真。
“真的?”潋绡却是不信。
“反正我已经知道怎么进那密室了,想要什么,随时可以去拿啊。”这话,锦衣倒是说得脸也不红一下。
“那些都是我的东西。”潋绡几乎是一字字地念出来。
“知道啊,那些都是姐姐的,也就是说,都是我的啊!”
潋绡忽然觉得,跟他争论这些的自己,真的很傻。
于是,潋绡选择无视眼前这个人,越过他,便往林中走去。
“啊!姐姐去哪啊?”锦衣自然是立刻跟了上去了。
“你不饿吗?”潋绡只是随意问了句。
“是哦,早上我翻了半天也没找出可以吃的,药倒是有一大堆,不过我不敢吃。”锦衣抱怨着。
“我又不常住这里,自然不会备下食物了。”
“所以啊,我就摘了些果子来。”说着,锦衣便不知道从哪掏过一个小布袋来,随手从里面掏出一枚青色的小果子,递给潋绡,道,“姐姐先吃几个果子吧。我已经尝过了,很甜的。”那神情,倒有几分炫耀的意思。
潋绡禁不住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哪摘来的?”
“嘿嘿,秘密!”
“秘密啊……”潋绡只是眯起眼,诡异地一笑,问道,“我教你怎么进出这黄泉林吧,就明天好了。”
“好啊。”锦衣有些兴奋地应道,“不然还真是不方便呢!”
潋绡依旧只是笑了笑,说:“恩,明天教你。”话微顿,却是突然又加了句,“不过啊,明日复明日。”
锦衣似乎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是疑惑地投去一眼。但下一瞬间立刻理会了她的意思,禁不住眉眼一横,有些恼怒地重重地哼了声,一副不想再理她的神情。
潋绡却是乐得清静,也懒得开口了。
可最后还是锦衣熬不住,凑过去,软着声唤道:“姐姐,现在就教我吧。大不了,这些果子都给姐姐就是了!”
那后半句话,可真是让潋绡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横了他一眼。
那边,锦衣却是笑得没边没迹。
“姐姐,我们这是去哪啊?”
潋绡不理他,锦衣便又问一遍,她还是不回答,他便继续问,一遍一遍,他是当玩儿了,潋绡听着就跟念经一般,耳朵渐渐听烦了。
这才无奈地回答道:“出了林子,往后山走,山脚下有个镇子,我一般都是去那买东西的。”
“哦~~~,知道了!”锦衣一副十分夸张的神色。
“啊!”可突然他又是一声惊呼。
那是潋绡突然抬手朝他头上敲了一记。
“姐姐干嘛突然打我啊!”
潋绡却是灿烂一笑,回道:“没什么,手痒,再加看你不顺眼。”
锦衣立刻嘴角一撇,闷着声,状似委屈地说道:“仗着自己是姐姐就欺负我!”
潋绡却是恍若未闻,只是自言自语道:“没事长那么高干嘛,害得我手要抬那么高。”此时的锦衣,早已经比潋绡高出大半个头了。
“真不讲道理!”锦衣突然一吼。
潋绡却只是漫不经心地回了句:“那也是跟你学的。”
“哼!”锦衣别过头去,不愿再说话了。
不过,片刻之后,却是突然诡异一笑,退了一步,刚想往旁边跨过去,立刻被潋绡一把拽住。
“玩够了没啊?还没出黄泉林,别乱走!”
“知道了。”这回,锦衣倒是一副十分乖巧的模样。
“锦儿一定听姐姐的话,所以啊,姐姐也要赶紧把这黄泉林的破阵之法教给我啊。”
“好,我知道了。”潋绡倒是应得干脆,如果没有后面这两个字的话,“明天!”
这时,他们正好出了林子,潋绡的话,让锦衣一阵恼,独自就往前走了。
等他渐渐走远了,潋绡才遥遥地喊了句:“走错方向了。”
“姐姐!”白影如烟,缥缈似风,转瞬之间已回到了潋绡面前。
这回,锦衣倒没再辩什么,只是双手绑着潋绡的手臂,瞥了她一眼,一哼声,又别过头去。
潋绡无可奈何地笑了笑,没再和他闹了
他们来时骑的马,早已经放走了。
所以,此时也只能步行。
不过,有锦衣摘来的果子垫垫饥,倒也不觉得饿了,所以就一路慢慢地朝那个小镇走去。
可是,走着走着,锦衣却是渐渐缓下了速度。
潋绡知道他顾虑什么,于是说道:“没关系的,这镇上,不会有人去探究你的来历的。”
锦衣禁不住轻咦了声。
潋绡解释道:“住在这里的,很多都是退隐江湖之人。他们不希望别人认出他们的身份,自然也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了。”
“难道那里就是碧落城?”锦衣忽然有些惊讶地问道。
“你知道啊。”潋绡却是回得有些轻描淡写。
“九天碧落,幽冥黄泉。碧落城与黄泉林,是江湖中最诡异的两处地方。前者是谁也找不到它的所在,后者是明知在眼前却无路可走。”锦衣随即叹了句,“却没想到,原来这碧落城也与姐姐有关联啊,难怪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了。一定又是姐姐摆下了什么古怪阵势。”
潋绡只是轻笑了声。
“那你对这碧落城知道多少?”她稍稍起了兴致。
“那里住着的到底是哪些人,我了解了大半吧。不过,仍是不知道它到底在哪。”
“不错嘛,还挺厉害的!”能掌握住这镇上有些什么人,可不是随便谁就能做到的。这话,潋绡倒确实是有心赞他。
锦衣自然也是听明白的,禁不住一笑。
之后,两人再往前走时,却突然间听到隐约的刀剑之声传来。
潋绡禁不住皱了下眉头。锦衣朝她看了看,握紧了手里的剑
沿着山路继续前行,等到可以见到远处的人影时,潋绡与锦衣便隐进了林中。
这时,潋绡突然取出一颗药来,说道:“这可以暂时改变你眼睛的颜色。为防万一,你还是吃了吧。”这双蓝眸太惹人注意了。
“这种药也有!”锦衣禁不住惊讶地一叹,而后干脆地吃了下去。片刻之间,眸色竟渐渐暗下来,一双蓝眸,变成了沉沉墨色。
潋绡轻轻一笑。那药,可是她花了很多时间才配出来的。当时只是觉得,也许会有用得着的时候。
然后,两人收了气息,渐渐靠近那些人,才发现是一群灰衣人正围攻四个蓝衫青年,但那四人之中有一人已经受伤,没了再战之力,只能由旁人护着。
而那些灰衣人明显训练有素,配合默契,且招招狠毒,分明是要赶尽杀绝。
这情势,一眼便看出高下来。但那三个蓝衫青年各执长剑,攻守兼备,手下功夫也不俗,而且看那三人进退之间的招式,似乎是一种剑阵。若非如此,那些灰衣人怕是早已得手了。
“看他们的武功和打扮……”微一沉吟,锦衣便轻声一语,“是流火阁与碧落城。”
潋绡闻言禁不住弯了弯嘴角,道:“锦儿对这江湖事,了解得可真多。”
“朝廷虽不插手江湖纠葛,但不可能放任不管的。了解清楚江湖上所有势力的深浅,是必须的。”
潋绡只是无声地笑了笑。
锦衣又接着说道:“那些灰衣人,隶属流火阁的战楼,顾名思义,很简单,就是负责打架的。至于那四个蓝衫人,该是碧落城里阆风巅的人。”锦衣露出一抹微笑,“阆风巅的主人,便是碧落城城主。虽然名为城主,但并不会干涉碧落城所有人的生活。城主唯一的责任便是保护碧落城不被外界发现,所以,一旦出现叛徒,泄露碧落城的信息,阆风巅的人便会出现。”
此时,潋绡却似乎是轻叹着说道:“原来,你连阆风巅都知道啊。他们从来不会向外人表示身份的,你居然能查到这份上。”
“姐姐是不是开始佩服锦儿了?”忽然地璀璨一笑,锦衣那语气,倒是带着几分炫耀的味道。
如此有些孩子气的神态,让潋绡禁不住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出了宫,脱了束缚,他是越发没个正经了。
“是啊!好佩服啊——”潋绡横了他一眼,随即却是推了他一把,“不过啊,总是见你独自练剑,这会也让我真正见识下吧。”
锦衣顺势现了身形,同时说道:“他们啊,连让我练练手都不够格呢!”神色张扬。
随即突然一句:“但是,我帮哪边啊?”说话间,身影已经朝那边飘过去。
“随便。”潋绡只是无所谓地一句
锦衣的出现,立刻引起了那边两群人的注意,都是在怀疑他是哪一方的援力。
而答案瞬间揭晓。
长剑出鞘,银光漫天,那样森冷的凛冽杀气,透着迫人的寒意。
剑光过处,血如雾,素衫缥缈,形如鬼魅。
这一瞬间的锦衣,不是那个在潋绡身边,巧言撒娇的孩子。
目光冰冷而锋利,沉墨色的双眸幽暗无情,那是冥界魑魅。他的剑,收割的是人命,毫不迟疑。
素白的长衫上,没有沾染半分血迹,他停下动作时,已经没有一个灰衣人是站着的了。
然后,剑轻轻一震,血珠滑落,这才收回了鞘中。
可是,那些蓝衫人却并未因此露出感激之色,仍是神情戒备。
而潋绡这里,在她推了锦衣出去后,依旧隐在林中。
树影零落,森森暗沉。
“薄姑娘。”这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潋绡身后。
只是,她并没有回头,神色也未见变化,似乎对这声音的出现并不意外。
然后,潋绡轻轻地问了句:“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好代替的人了,暂时没有人发现他的失踪。至于姑娘您,那边已经发现您不在宫里了。不过,容则在那之前就收到了姑娘的信,他按照姑娘所说,告诉皇帝,您去了玄天寺,而且留下话说,这七天的面壁,是该罚的,不过您想在寺里陪着。”
“所以,这七天,我是可以光明正大从宫里消失的。”潋绡如此低声轻语了一句,但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他若是去了玄天寺……”
“姑娘放心,安排下的人,易容之术天衣无缝,不可能那么容易被发现的。事实上,皇帝暂时怕是没时间去了。”
“怎么了?”潋绡禁不住疑惑地问了句。
“昨天晚上,吏部尚书秦天顾发现自己新娶的小妾,居然与户部尚书刘葛暗中来往行止暧昧,于是起了争执。混乱之中,刘葛被秦天顾的人失手所伤。这事已经闹到皇帝那了,两边的人都各执一词,不肯相让。”
潋绡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道:“秦天顾是洛侯门生,刘葛与原相过从甚密,这两个人本就属于不同的朝廷势力,会起争执不奇怪。但居然会闹那么大,而且,时间居然这么巧……”她只是喃喃自语着,到最后渐渐恍然,也沉默了下来。
潋绡的身后,并没有见到任何人。声音似乎是从树间的暗影之中传来的。只是,此时也是一片静默。过了会,才听到那人说道:“恐怕,中间有人推波助澜。甚至,这件事,有可能完全是有心人刻意制造的。而那个人,姑娘应该猜到了。”
“是锦衣?”潋绡虽是有些惊讶,却并不觉得意外。
“我是这么猜想的,不过没有证据。”
“即便没有证据,以你的才智,既然承认了这样的猜想,那也已经是肯定的答案了吧。”
“是。”
“我都知道了,你回吧。”潋绡的声音平静得近乎漠然。
而身后的林中,没有人再应声,无声无息之间,恢复了沉静。就好象刚才的那一场对话,根本不存在一般。
此时潋绡长声一叹,眉宇间透着一些无奈,轻喃着说道:“原来,我们谁都不是这梦里人,都太过清醒了。七日,只有七日啊……”
“姐姐,你出来!”那边,锦衣突然喊道。
潋绡低了低头,然后是浅浅地一抹笑,便从林间走了出去。
原本那四个蓝衫人见到潋绡时,微微一怔后,恭敬地一弯身。
“他们果然认识姐姐啊,这就简单了。”锦衣往潋绡身边一站,似乎没打算再管接下来的事了。
“薄姑娘是城主的朋友,城主交代过,对薄姑娘一定要以礼相待。这次,也谢谢两位的相助。”一个蓝衫人站出来说道。
“是城主太客气了。”潋绡只是淡淡地一句。
她没问这场争斗的因由。事实上,她始终是碧落城的一个“外人”,不适合太过深入。
那四个蓝衫人更加不可能主动解释了。
“那我们先告辞了。”
潋绡点了点头
他们走了之后,潋绡与锦衣也离开了,至于善后的事,就不需要他们俩来担心了。
这时,锦衣才忽然问道:“我一直忘了问姐姐,为什么‘东篱医仙’姓薄啊?”
“难不成让我告诉别人我姓慕?”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我是问,为什么是薄,不是别的?”
“也没什么啊,那时候就是突然想到了这个姓而已。”其实,薄,是潋绡前世的姓。
“这样啊,那名字呢?”锦衣有些好奇地接着问道。
“‘东篱医仙’姓薄,不过没人知道名字。”
“哦~~,明白了,姐姐懒得想名字而已吧。”
潋绡禁不住一笑,嗔了他一眼。
“那我呢?姐姐我姓什么好呢?”
“一样啊,姓薄好了。”
“不要!”锦衣一抿唇,干脆地说道。
潋绡瞥了他一眼,想了会,才道:“那……就叫苏无衣吧。我喜欢这个名字。”
“姐姐喜欢?那好啊,以后我就叫苏无衣好了。”
潋绡轻轻一笑,目光深处,却是晦涩黯淡。
“那姐姐叫什么好呢?薄……”锦衣倒是十分认真地想了起来。
“薄晚栀。”晚色下的淡青栀子花。那就是她前世的名字。
“薄晚栀,苏无衣,感觉……好象一切都是新的一样。”锦衣轻喃着说道。
潋绡却没有说什么。
即便名字换了,他们的归路仍留在那个地方。
无端夏梦,一晌贪欢。这只能是一场虚无的幻梦而已。那个地方,有他们躲不掉的宿命。
第二十三章 晚色青栀
随着潋绡渐渐走近那座镇子的时候,锦衣禁不住有些怔愣。
“这里就是碧落城?”他惊讶地一问。
真的一点也不像啊!这就像所有普通的小镇一般,不过就是偏远了些而已,但并不会显得奇怪。恐怕,即便有什么江湖人不小心闯入这里,也不可能察觉到,这里就是传说中的碧落城吧。
“咦,外面没围了什么奇门古阵吗?”锦衣略有些疑惑地一句低语。
潋绡禁不住横了他一眼道:“你当我真的闲着没事啊,到处摆阵,那样一个黄泉林,不知道耗费了我多少心思呢!”
锦衣也没辩什么,自言自语道:“这碧落城虽然也是这几年才为世人所知的,不过,怕已是存在许久了。那时候姐姐不知道在哪呢!”
“知道还说!”
“最妙隐藏之法,便是那沧海一粟。”他忽然地感慨了句,随后问道,“那姐姐又是怎么和碧落城城主认识的啊?”
“毕竟是邻居,多来往几次,便看出一些古怪来了。知道瞒不过我,他们倒也坦然,干脆拉我下水了。有黄泉林在,怕是很难会有人想到,这碧落城居然近在咫尺吧。”
“姐姐,我们也干脆在这里隐居算了!”锦衣突然地这么一句。
潋绡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真心还是无意,但仍是回道:“那些江湖人,躲的不过是些恩怨情仇。我们要躲的,却是这个国家最大的势力。到时候,也许反而会连累到碧落城。所以,城主不可能留下我们的。”
“唔……”锦衣倒也似乎并没有在意,又问道,“这个碧落城城主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啊?”
“好奇?”潋绡轻轻一笑,道,“看刚才的情形,怕是出了点事。你要想见的话,过几天我带你去见见吧。”
“好啊。”锦衣应得漫不经心,似乎也没在放在心上。
快到进镇的时候,潋绡却是取出纱巾,将脸遮了起来。
锦衣侧身瞥了眼,忽然一笑,说道:“姐姐啊,你这一挡,倾城不掩,徒惹注目而已。也难怪了,东黎医仙这‘仙’字,姐姐确实当得!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一窥真颜呢!”
潋绡只是嗔怪着瞪了他一眼。
“对了,刚才在那些阆风巅的人面前,姐姐怎么没戴起面纱啊?他们都见过?”
“要不怎么可能一眼就认出我来啊!”
“哦~看来姐姐跟这阆风巅还真交情不浅了。”
“琢磨啥呢,走了走了,买了东西就回去了!”
“可是,姐姐,我不用挡一挡吗?”
“我是女子,遮了容颜还说得过去,要是你戴顶纱帽什么的,那才真的惹人注目呢!”
锦衣也没说什么,只是随意地笑了笑。
进了镇,也发现了这里真的就像是一个非常普通的山里小镇而已。
嘈杂而热闹的集市,来来往往的似乎都是熟人,总见人互相打着招呼。
而他们对潋绡似乎也是熟悉的,都会笑脸迎人。
“姐姐,你说这里到底谁是曾经的江湖人哦?”锦衣禁不住有些好奇地说道。
“别找了,要真那么容易找出来,这碧落城之名就真的是叫假的了。”
锦衣有些不服气地撇了撇嘴,不过,倒也没再去注意那些人了。如今的他们,还是少惹些麻烦比较好。
至于对这样的集市,时常出宫来玩的锦衣早已经不觉得新鲜了。
陪着潋绡东逛西逛地,买完了东西,两人便打算往回走。
却在经过一处茶摊时,目光禁不住被吸引了过去。
茶摊就坐着一个客人,是个女子,一张面具挡去了脸。
一身墨蓝色,分明是极暗的颜色,穿在这个人身上,却是别有一翻清朗风采。
在这样一个小镇上,这样一个人,真的太醒目了。
潋绡看到她时,却是浅浅地一笑,走上前走,在她对面一站,微一颔首:“城主,好久不见了。”
“薄姑娘啊,请坐!”听声音,她的年纪怕也不小了。
听到潋绡的称呼时,锦衣禁不住瞥了这女子一眼,但随即只是在潋绡身边坦然而坐,倒也没将这人放在眼里。
“城主找我,是有事?”
“也没什么,听属下说,今日在镇外,多亏你们出手相助,所以才道声谢而已。”说话间,略略打量了下锦衣。
潋绡弯了弯嘴角道:“这倒不是我的功劳。”
“他……蓝眸……”这城主似乎只是一句轻语,却令锦衣禁不住皱起了眉。
潋绡倒并没有在意。
随即便听到那城主说了句:“你们自己小心点。”
潋绡只是轻轻一应声,随后问道:“碧落城是出了什么事了吗?”她想到流火阁的那些人。
虽然面对那些蓝衫人时,她不好问什么,但面对眼前这个人,倒没了什么顾忌。
“也没什么,一个叛徒而已,想卖消息给流火阁。不过幸好拦得及时,他们什么也没得到。如今已经没事了。”
“恩。”潋绡笑了笑,便起身了,说道,“我也该回了。”
“好,有机会再见吧。”她倒也没留。
潋绡与锦衣渐渐走远了,锦衣才禁不住问了句:“那样招眼的人物,她就这样明目张胆地出现?不怕惹人怀疑?”
“这城主也是一身傲骨,从没打算刻意隐藏自己。需要隐藏的,不过是碧落城而已。”
“唔……”锦衣若有所思地轻吟了声。
“好了,别想这些事了,轮不到我们来操心!”
“恩!”笑着应了声,便放开了心思。
两人渐渐出了镇子,又往黄泉林方向走回去。
走着走着,锦衣却是忽然轻语道:“晚栀,晚栀……,以后,就叫晚栀了吧。”
“什么?”潋绡一时间没明白过来。
“我是说,以后不叫姐姐,叫‘晚栀’,好不好?”这一刻,他的目光是那样的清亮,让潋绡完全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无意识间,已经应下了声。
“好。”
“晚栀,晚栀,晚栀……”倒不是刻意唤着她,锦衣只是这样轻轻念着,带着深深浅浅的悦色。
“好了好了,跟念经似的。”潋绡禁不住轻斥了句。
锦衣禁不住一笑,到也没反驳什么话。
随即又问道:“‘苏无衣’这名字,有什么来历吗?”
“来历?能有什么来历,不过是喜欢而已。”潋绡确实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名字而已,感觉很有古风武侠的韵味。想到这一切也许只是短暂的一场梦,便忍不住留下这些可以记住的痕迹。
“这样啊,那……”
锦衣话还没出口,已经被潋绡打断了:“我还是喜欢叫你‘锦儿’。”
锦衣稍稍愣了下,随即只是欢颜一笑,道:“喜欢就好了。”随即却是轻轻地一声,“晚栀。”
这令潋绡没来由地一怔
这一声‘晚栀’,似乎要把人拉入幻梦里沉沉睡去一般。
潋绡朝锦衣看了看。他既然离开的时候,会安排那样的事端拖住皇帝,让他没有时间去玄天寺,那么,该也已经知道了,她在寺里安排的替身了。
即使都知道了,锦衣却依旧是如此,似乎真的可以抛开一切一般。
何苦自欺欺人呢……
潋绡低了低头,轻声一语:“锦儿,你还是唤我‘姐姐’吧。”她终究不愿被那虚无的幻梦扰了心神。
她知道,这声‘姐姐’,就好象提醒着彼此那必须选择的归途。
“恩,好!”锦衣倒是应得十分干脆。
这让潋绡下意识地看向他。神色如常,似乎并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可是,没来由的,潋绡却是觉得心渐渐紧缩,似乎硬生生地刺进利刃一般地痛起来。
但即便如此,她知道,即使有可以重新选择的机会,她仍会是同样的答案。
有的时候,潋绡会觉得自己冷静理智得近乎残酷了。
心在疼,神色却是温和而清雅,浅浅地笑了笑,柔声道:“走吧。”
她以为,这样便好了,对谁都好。
不要被这场梦所诱惑,让各自的心都清醒着,这样,才有勇气回到那个地方。
可是,之后的几天里,锦衣却再也没唤过她‘姐姐’,自然,也没有唤过‘晚栀’了。
他总是不着痕迹地避开称呼,令人几乎无法察觉出异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