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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静,透着丝缕的暖意。

    这让潋绡原本积压的怒意一下便消散了,可是,她仍是说道:“姐姐当然喜欢,正因为如此,怎容得旁人如此诋毁。”怒气消了,但此时却是满目的冷然。

    然后,她便拉着锦衣又往前走去

    潋绡与锦衣走进月凰宫的时候,皇后镜蓝鸢正闲坐在廊下。庭院里是满枝绯红的朱砂梅,此时正是开得最盛的时候。

    见到他们进来时,皇后只是浅淡地一笑,而后示意他们在身边坐下。然后朝潋绡轻瞥了眼,嘴角依旧带着笑意,调侃道:“又陪着锦衣干坏事去了?”

    潋绡只是低头笑了笑,没有应声。其实,蓝鸢大概是唯一清楚她并没有外表看起来那样乖巧的人。私底下陪着锦衣瞎闹腾的事,没一件能逃得了她的眼。

    抬起头时,潋绡忽然问道:“母后,锦衣将来会是太子吗?”

    在这个母后面前,潋绡从来不会刻意装成稚嫩孩童。而蓝鸢也从未疑心过什么,也许该说,她不是没有疑心过,而是选择了信任。能遇到这样一个母亲,潋绡真的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虽然,她刚出生时,镜蓝鸢也才二十岁,在心理上,潋绡很难真的把她当成母亲来看,但这么些年过来,她真的渐渐融入了那份感情。

    潋绡的问题让镜蓝鸢一下愣住了,沉默了会,才反问了句:“问这个做什么?”

    “刚才不是陪着锦衣去干坏事嘛,结果不小心偷听到父皇与那些大臣在商议立太子一事。”潋绡似乎只是漫不经心地说道。

    蓝鸢的神色稍稍有了些变化。而一直没有说话的锦衣也禁不住朝潋绡看了眼。

    “然后呢?”蓝鸢接着问道。

    “郑大人提到了锦衣的眼睛,说了四个让人很不高兴的字。”轻轻地朝蓝鸢瞥了眼,潋绡才接着说道,“非我族类。”

    轻轻地蹙起了眉头,镜蓝鸢没再说话。过了会,却是站了起来,缓缓朝外走去。

    第七章 非我族类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是几乎所有的王朝统治者无法释怀的心结。即使统一了天下,却未必能统一人心,在那样的世事背景下,民族之间的隔阂,岂是那样简单便能消融的。更何况,能有几个统治者,可以真正做到包容天下万民,一视同仁。

    那位郑大人的话,事实上是将皇帝推到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里。

    潋绡不知道锦衣这双蓝眸的血脉之缘到底在何方,但是,这么些年下来,有一点,她是看得十分清楚的。慕睿是真的为着锦衣拥有这双蓝眸而高兴的,甚至几乎要令潋绡以为,他坚持让锦衣继承皇位,仅仅只是为了这双蓝眸。

    其实,潋绡会将郑大人的话转述给镜蓝鸢听,也只是投石问路而已。她曾经探问过这双蓝眸的来历,但不论是慕睿还是镜蓝鸢都是三缄其口。

    而如今,有这么好一个机会,可以打开过去的缺口,她怎么可能会放过。

    虽然锦衣似乎不太情愿,但仍是被潋绡拉着,跟随皇后又回到了皇极殿。

    随着长长的“吱——”一声,门被镜蓝鸢轻轻推开。

    殿内的人似乎没料到会有人突然闯入,齐刷刷地转过头去,更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竟然是皇后,俱是一愣。

    回过神来时,立刻恭敬问礼。

    慕睿倒是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长袖轻轻一挥,示意他们起身,而后蓝鸢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离殿内众人还有些距离,但足够他们听清楚她的声音。

    “可以请郑大人,把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吗?关于锦衣的……瞳色!”略微抬了抬下巴,镜蓝鸢微笑着将目光投向那位郑大人,傲然站立的身影,竟透出凛冽之色。

    对皇后的话,殿内众人有惊有疑,但蓝鸢似乎并没有解释的打算。而潋绡与锦衣跟到门口时便停了脚步,站在门侧,没有进来。殿内的人,自然也看不到他们俩了。

    那郑大人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了,看了看原丞相,眼角余光又瞥了眼龙座上的皇帝,慕睿只是微笑着,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

    不过,没等这位郑大人想好该怎么说话,镜蓝鸢便已经接着说道:“蓝眸,非我族类?”一声冷哼,“我慕氏王朝一统天下,四海归心,还何来非我族类之说!郑大人是想否定当年太祖皇帝辛苦打下的这江山吗?!”渐渐提高的声线,令蓝鸢的语气清晰地透出厉色来,而她这说出口的罪名,绝不是可以忽悠过去的小事一桩。

    “臣知罪,臣罪该万死。”苍白了脸色,那郑大人一下跪倒在地上。

    此时,镜蓝鸢才稍稍缓和了神色。

    但殿外的潋绡却并不满意。她想要知道的是为什么慕睿会对锦衣的蓝眸如此重视,还有蓝鸢此时的态度也是。镜蓝鸢对于立锦衣为太子一事,从来都不太热衷。那么此时的态度又所为何来,恐怕,答案又绕回到这蓝眸上了。

    低垂着目光,思量片刻,潋绡突然拉着锦衣,缓缓踏入殿内。锦衣虽然有些疑惑,但并未出声。

    他们的出现,让殿内的气氛稍稍一僵。慕睿也是禁不住皱了下眉头。

    “锦衣姓慕!”清脆的声音,透着浓重的怒意,潋绡狠狠地朝底下跪着的人瞪了眼,“蓝眸又如何!我不管这蓝眸继承自何人,就算锦儿身上有着你们所说的异族人的血又如何,那我是不是也一样呢?有什么要针对锦儿的,冲着我来好了。”说着说着,声音渐渐转为哽咽,满腹委屈。

    “阿绡,别胡闹。”慕睿轻斥了声。

    霍然转头,看着皇帝,潋绡回道:“我就是胡闹怎么样了!锦儿有什么错嘛!凭什么怪到他头上啊。”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这便是孩子的好处,很多时候,可以任性地放肆说话。

    慕睿轻叹了口气,镜蓝鸢走到潋绡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唯有锦衣,自始至终没有出过声。

    镜蓝鸢朝慕睿瞥了眼,稍稍沉默了下,才开口道:“锦衣的蓝眸继承自何人,郑大人或许不算太清楚,但丞相大人应该是记得的吧?”蓝鸢又将目光投向那位资格最老的洛侯爷,“洛老侯爷更应该是心如明镜的吧?您也容得旁人用非我族类这样的话污蔑那个人吗?”此时的蓝鸢竟有几分咄咄逼人的气势,不见了平时的安静温和。

    此时,一直沉默着的洛老侯爷才抬起头,目光扫过锦衣,又朝潋绡看了眼,最后看着皇后镜蓝鸢,才回道:“老臣当然记得。战凤公主的英姿,任何人都不会忘记。当年,她与镜元帅一起,跟随太祖皇帝纵横沙场,无往不利。太祖皇帝,战凤公主,镜元帅,当年,在我们那些人眼里,他们就是神,无所不能!”说到这,向来冷静的洛侯爷,竟是隐隐有些激动,但片刻之后又平静下来,轻轻地一笑,“不过,战凤公主心胸宽广,岂会在乎那些小人之言。公主在天有灵,也只会将这些话当作耳边轻风罢了。”

    对洛老侯爷的话,镜蓝鸢并没有回应什么,只是又将目光转向原丞相。

    原鸿楼的目光微微有些冷,但仍是回道:“臣当然也记得,皇后的祖母,便是当年的战凤公主。虽然,战凤公主拥有一双蓝眸,但公主之名,是当年太祖皇帝亲封的,自然不可能有所谓的异族之说了。”

    “够了。此事无需再议。潋绡说得对,锦衣姓慕,是朕与皇后的长子,关于这蓝眸一事,休得再提。”慕睿似乎并不愿意众人提及战凤公主的事,脸色并不太好看。

    但潋绡仍是有疑惑,为什么这么多年来,她从未听说过战凤公主的任何消息。就好象,关于这个人的一切,被刻意埋藏了起来。

    当然,面对此刻情形,潋绡还不至于糊涂到将此疑问提出来,去触及慕睿的暗火。

    反正,到此地步,潋绡基本算是满意的了。剩下的疑问,她会自己想办法去寻找答案的

    立太子的一事,最后慕睿倒也没坚持,所以暂时搁置了下来。不过,今天闹了这一出,恐怕任谁都已经明白,皇帝在立锦衣为太子一事上的态度是如何坚定的了。也或许,他的目的本就只是在于此而已。

    最先离开皇极殿的是皇后镜蓝鸢,临出门的时候,她朝慕睿轻瞥了眼,意味难明。

    潋绡与锦衣也随后离开了。

    然后,众大臣也缓缓退了出去,独独留下丞相原鸿楼一人。

    “怎么,丞相还有何话要说?”清清泠泠的语气,慕睿问得漫不经心。

    “臣也是反对立大皇子为太子的。”原鸿楼回答得倒是干脆。

    “丞相也有那种狭隘之见吗?也信那种无稽之谈?所谓的异族之说。”慕睿的话里透着淡淡的讽意。

    “臣为何反对,皇上心里应该清楚的。当年,皇上也已经十岁了,也已经懂得记事了。那一年镜元帅兵败漠北,全军覆没,无人生还。有传言说战凤公主是徇夫而死的,但那其实只是一小部分的原因。事实的真相,臣自然是清楚,而皇上也应该是知道的。皇上自幼聪颖过人,当年,不可能猜不到真相的吧?”原鸿楼的语气十分平淡,可慕睿的手却是无意识地握紧了龙椅的扶手。

    “朕不明白丞相这些话是何意?”但他依旧问得不动声色。

    “皇上是由镜夫人抚养长大的,恩重如山,所以,当年的事,皇上对镜夫人存着一份愧疚之心,臣可以理解。可是,这份愧疚是无法与帝王江山相提并论的。立大皇子为太子,以这样的方式来报答恩情,臣绝不认同。大皇子确实是很好的太子人选,可是,背后的镜家,始终是个隐患。皇上真的能确定,镜家当年的那些知情人都能忘记那桩事吗?包括,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可不是一般的女子,皇上当年能看清楚真相,皇后难道就看不懂吗?”原鸿楼的话几乎是寸步不让,慕睿的脸色也彻底地转为阴沉,但他始终压抑着,只是沉默不语。

    而原鸿楼提到的镜夫人便是皇后镜蓝鸢的母亲。当年,皇帝慕睿还在襁褓之中时,先皇后便病逝了。镜夫人那时候住在宫里,而且与皇后感情亲如姐妹,所以,当时慕睿便教由她养育了。一直到他十岁那年,镜元帅兵败漠北,独子承皇命接下父亲的元帅之位,然后,镜夫人便携一双女儿随夫赶赴边关。而那时候还是太子的慕睿请求同行,声称自愿随军历练,当时原鸿楼也以太傅的身份跟随而去。

    “臣言尽于此。”他退了两步,又说道,“皇上是臣教出来的,臣的这些话,皇上心里该也是十分清楚的。”

    “丞相是不是话太多了点!”慕睿突然的一声厉喝。

    “臣知罪,臣逾矩了。”最后看了眼皇帝,原鸿楼从殿内退了出去。

    “哐啷”一声,是慕睿掷了茶盏,应声而碎。他似乎隐忍着什么,却又怒气滔天,目光狠厉而漠然。轻轻合上眼,深深地出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已经是静如平湖。

    只是,谁也不知道,一墙之隔,两个小小的人儿早已经呆在了那儿。

    他们是去而复返的潋绡与锦衣

    潋绡与锦衣只是互相看了眼,谁也没有说话,也不敢动。

    以慕睿的心智,不难猜到,皇后会知道他们的谈话内容,八成是他们偷听的缘故。不过,他大概不会想到,他们居然会去而复返吧。

    看到那个狂怒的慕睿时,潋绡唯一感到庆幸的是,他的武功没有如容则那般已臻化境,不会察觉到他们的气息。记忆中的慕睿,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何曾见过这般阴狠冷厉的神情。无法想象,若是他发现他们一直在偷看,会有何反应。

    那一瞬间,潋绡忽然地明白,一直以来,他们太过依赖这个父皇的宠爱了。也许,是时候开始积蓄起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一直到慕睿离开了皇极殿,潋绡与锦衣才走出了侧殿。

    一路上,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各自思绪万千。

    “姐姐。”锦衣突然出声,“姐姐想要锦儿做这个太子吗?”锦衣的目光很平静,神色也十分淡然,感觉像是在问一个完全与己无关的问题。

    潋绡并没有立刻回答。

    看了今天这一出,她明白,慕睿是打定了主意要锦衣继承皇位的。

    不管原因是不是真的如丞相原鸿楼所说,只是因为对镜夫人的愧疚。有一点,潋绡几乎是已经笃定了的。一旦立了锦衣为太子,那么,慕睿大概就开始准备对镜家下手了。他不会允许将来有可能凌驾于皇权之上的势力存在的。外戚专权大概是每个王朝最难根除的隐患了。

    但是,既然她能够猜到,那么,聪慧如蓝鸢,更加不可能想不到了。也许,她只是一直在赌,赌皇帝对自己对镜家的情分,是否足够深厚到令他放过镜家。

    其实,潋绡不是没想过退出这些纷争,让锦衣放弃那太子之位,但是,恐怕这比接下太子之位更加麻烦。若是立了其他皇子为太子,那方势力,怎么可能放任锦衣这样太具威胁性的存在。即使是锦衣主动退让,恐怕也没人能放心的吧。宁可信其有,估计,不除了他,那些人是夜夜不得安睡了。

    所以,这条路上,他们只能往前走,后退一步,也许就是万丈深渊。

    “怎么问这么傻的问题?”潋绡只是轻笑着回了句。

    “锦儿只是不想让姐姐太累而已。”锦衣看着潋绡的眼睛,忽然地一句,“眼睛还红着呢。”

    说完,他突然拉起潋绡的袖子,似乎想要找什么。她低了低头,抿唇一笑。然后伸起袖子便朝他脸上轻轻一拂。

    “啊!”锦衣惊叫了声,一下子咳了起来,眼泪都流下来了。

    “天哪,姐姐,虽然知道有玩花样,可这个也太厉害了吧,亏得刚才能那样不动声色。”话微顿,声线忽然地一沉,“可是,即便明知道是假的,锦儿仍是不喜欢看姐姐哭。”

    潋绡稍稍僵了下。

    然后,她缓缓伸起袖子,靠近锦衣的脸时,他一下跳了开去,神色古怪得很。

    潋绡禁不住笑了。

    “这个袖子上没擦的。”话里带着隐约的笑意。

    锦衣这才站定了。

    潋绡伸起袖子,她只是想将锦衣脸上的泪水擦擦掉而已。

    正如锦衣所说的,即使明知道是假的,仍是不喜欢。

    “回去了,赶紧把衣服换了吧。”锦衣似乎忘记了刚才的问题一般,神色轻松地拉着潋绡又往自己的宫苑走去。

    走出没几步,又突然对潋绡说道:“以后不许偷我的东西!”希奇古怪的玩意,锦衣可是收藏了不少。

    潋绡只是一挑眉,不置可否。

    “姐姐你老实交代,那些药粉,到底什么时候拿的?拿了多少?为什么我都没有发觉?”锦衣忽然地一脸戒备。

    潋绡依旧只是笑笑,不作回应,嘴角的弧线却渐渐深了。

    青石道上,欢颜悦色的两人,没有发现,他们身后,花繁叶荫,隐约的人影,与花影交错一起投落在地上。

    一直到他们渐渐远去。花枝浮动,一袭素雅蓝衫的男子,才渐渐露出身形。只是,那姿容出尘的脸依旧落在暗影里,看不清面上神色

    快到紫净苑的时候,锦衣便被洛茗给逮了回去。逃了一天的课,估计又得挨罚了。

    锦衣苦着脸向潋绡求救,可她压根没理会他,径自回了自己的苏芳苑。

    挥退一进园子便跟着的侍女,独自穿过庭院,沿着回廊慢慢朝寝宫走回去,但在弯过转角时禁不住愣了下。

    容则立在廊下,似乎等候已久。

    潋绡朝周围看了看,他这位置选得可真好,那些侍女不远不近得都能看到他们,但又不可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臣容则参见公主。”

    潋绡轻轻地瞥向容则,微微一笑。

    抬起头时,容则便问道:“白日里,在红尘楼,不知公主到底是何用意。”

    潋绡却是答非所问:“那个青紫说,没想到你也入了这名利场。其实,你确实不适合这种地方。”

    “臣只是为了还一个人情而已。”他倒也没刻意隐瞒,不过,这样的答案,对潋绡没有什么用处,这本就是她早已经猜到的。

    “你跟那个青紫,话里提到的‘她’,是镜青鸾吗?”潋绡突然问道。

    容则微微怔了下,而后点了点头,说道:“将来公主若是遇见了,可以唤她一声‘青姨’,她定会喜欢的。”

    “我和她长得很像吗?”潋绡又问道。

    这次,容则却是有些讶异地摇了摇头,回道:“不,你们不像。”

    这回,反倒是潋绡有些意外了。

    “不像?”

    “是的,不论外貌或是性情,你们都不像。”容则答得十分肯定。

    不像吗?

    潋绡突然地话锋一转,浅笑着说道:“那茶楼里的事,容统领不必在意,故人相逢,聊几句也是应当的。谁也不会放在心上的,多半转眼便忘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容则只是若有所思的看着那幼小的身影渐渐远去。

    第八章 笑靥隐忧

    年关将近,宫里也忙碌起来了。

    今年冬天的雪,似乎来得比往年要迟得多,到了如今还未见丝毫影子。不过,天气依旧阴冷而干燥,很难得遇到阳光很好的时候。

    苏芳苑的书房内,潋绡坐在暖榻上,手里捧着本有些古旧的书籍,一旁的矮几放着碟青梅糕,还有两只茶盏,一杯茶和一杯清水。潋绡其实对茶的兴趣并不大,但非常喜欢茶的香味,所以常常这样,在身边泡上一杯茶,喝的却是清水。这一点,一直被锦衣认为是十分奇怪的习惯。虽然,锦衣自己也并不喜欢,他说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喜欢这又苦又涩的东西。

    有一次,潋绡开玩笑说,喜欢喝茶了,就说明他已经长大了。结果锦衣却是回一句,那以后让宫里的人别吃饭好了,喝茶喝到饱去吧。当时潋绡愣了下后,才说他这回答完全文不对题,她说的根本就不是那意思。但锦衣却十分理直气壮地回答说,那肯定是她说错了。惹得潋绡实在懒得理会他。

    现在,锦衣也在这书房里,不过,他正端坐案前,临摹着字帖,神情十分专注。

    今天的锦衣,一身京紫色斜襟长衫,衣领袖沿绣着金色的蜿蜒纹饰,同样的金色镶着襟边,墨色腰带,浅紫海棠花纹。早上刚见到他时,锦绣少年,赏心悦目,让潋绡禁不住弯起了嘴角。这一身衣服,让他完全脱去了少年的清涩,若不是在看见潋绡时立刻绽开笑颜,神色柔和了下来,倒是十分的皇子威仪。

    不笑时,锦衣会有一种特别清澈的气息,像是冬日初降的素雪。

    潋绡偶尔会从书里抬起头看看他。她喜欢这样静静地看着他,细细地回想印在记忆里的无数影象。一直以来,两人几乎是形影不离,她看着他从懵懂稚嫩的幼童渐渐长成这个心思玲珑剔透的少年。这一切,几乎填满了她的生活。

    低下头,将目光转回到书上。

    但却突然听到锦衣带着窃笑的声音:“姐姐你偷看我!”

    禁不住眼角一跳,抬起头,投去嗔怒的一眼。

    那边锦衣却突然一手捧起砚台,一手取过纸,跑到潋绡这边,把纸往矮几上一铺,看着潋绡,笑得一脸诡异,说道:“我到这里来写,让姐姐看个够!”

    潋绡也笑了,微微眯起双眼,唇轻轻抿着,扬起浅浅的弧度。

    盘腿坐上暖榻,锦衣倒是真的又开始临起帖来。

    潋绡只是不动声色地端起茶杯,书往旁边轻轻放下,静静地看着锦衣。

    然后,没一会会,大概也就写了那么一两个字的功夫吧,锦衣突然笔一丢,仰天往后一躺,叫道:“啊——,姐姐看着我,害得我根本没办法临帖。”

    “恩,然后呢?”潋绡淡淡地接下话道。

    “所以,作为补偿,姐姐帮我写。”突地坐起身来,锦衣笑得一脸谄媚。

    潋绡面带微笑,轻轻放下茶杯,而后看向锦衣,笑得十分温和,柔声言道:“没得商量!”声音一沉,所有的笑意从脸上消失,“我数到三,马上乖乖回去临帖,不然,今天的任务翻倍。”

    不用潋绡数到三,话音刚落下时,锦衣已经立刻跳了起来,飞窜着逃了回去。

    在书桌前坐下,重新拿起笔时,嘴里轻声嘟囔了句:“见死不救的坏姐姐!”

    哪知潋绡突然朝他看过来,脸上是轻柔温雅的笑容,问道:“你有说什么吗?我没听清楚。”

    回以灿烂一笑,锦衣说道:“我说今天天气真好。”

    “是吗?”淡然地收回目光,潋绡又拿起了书,不过,嘴角轻轻滑过一丝古怪的微笑。

    今天,依旧是十分阴沉的天气,已经好几天没见着太阳了

    锦衣会在潋绡的苏芳苑,是因为安师傅回家过年去了。临走留下了任务,交给潋绡把关。而这每天临帖百张,是锦衣最讨厌的了。

    不过,有潋绡一旁监督着,他是想逃也逃不掉。

    然后,没安分一会会,锦衣就在那边轻声低语喃喃地念着什么。一开始潋绡没在意,反正,只要他手下别停,乖乖临帖就好。

    但渐渐地,他的声音高了起来:“好无聊啊……”说完还看看潋绡,紧接着又是恨恨地一句,“好无聊啊!”

    见潋绡完全不理会自己,他一下提高了声音:“好无聊啊!!”笔下却是没敢停。

    而潋绡也终于抬起头来看了看他,略有些不耐烦的神色,干脆地说道:“继续叫吧,每叫一句,加十张帖子。”

    这让锦衣赶紧收了声音,耷拉下脑袋,有一笔没一笔写着。

    仔细看了会,潋绡渐渐觉得不太对劲了,禁不住出声问道:“你在写什么?”

    闻言,锦衣喜滋滋地抬起头来,双手拿起一张纸,刷得竖起来,自豪地说道:“狂草,慕氏狂草!”

    狂草?!根本就是鬼画符嘛!

    “写得真是不错啊。”潋绡阴着脸说道。

    锦衣却是依旧笑得一脸灿烂,回道:“谢姐姐夸奖!”

    表情微微一顿,潋绡手臂用力一掷,手中刚拿起的青梅糕,便迎面朝锦衣飞去。

    那边,锦衣两只手拿着纸,见天外飞来异物,手臂稍稍一沉,脸一侧,一下叼住糕点,嘴里口齿不清地回道:“谢姐姐赏!”

    哪知话音刚落,又见一只杯盖已经到了眼前。

    “哇”的一声,锦衣赶紧站起来,顺便一脚踢开椅子,一晃身,后退了两步,而那杯盖已经越过桌子往地上落去。但见锦衣抬脚轻轻一碰,那杯盖被踢了起来,恰好落在桌面上,力道刚好,只是很轻的一下碰撞声。而这杯盖,内壁朝上,里面盛着的正是因为他刚才“哇”一声从口中掉落的青梅糕。

    似乎十分满意自己的表现,锦衣抬起头,朝潋绡灿烂地一笑。

    可是,下一瞬,“哐”一声,让他的笑完全僵在了脸上。

    杯盖内壁朝上摆在桌上本就不稳,刚才只是那么轻轻一转动,就很不巧地从桌上掉了下来。

    锦衣苦着脸,长叹了一口气。

    这时,潋绡走了过来,取过他手里所谓的狂草。

    似乎十分认真地看着,然后问道:“狂草?”

    锦衣非常肯定地点着头。

    “根本看不出写的是什么。”潋绡随意地说了一句。

    锦衣立刻信誓旦旦回答道:“姐姐,狂草的精髓就是让人一个字也认不出来。”一脸的正经神色。

    轻轻一挑眉,潋绡淡然地回问了句:“是吗?”

    然后,也没等锦衣回答什么,拿过桌上其他几张“慕氏狂草”,又把之前锦衣算是认真临的那些也一起取了过来,一转身,走到碳炉边,随手便往里头一丢。

    锦衣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潋绡,没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潋绡也没说什么,看着那些纸都烧尽了,才回到桌边,而后突然地眉头一蹙,一脸惊讶地说道:“锦儿,怎么你一张都还没写好吗?今天都在干什么啊。不过幸好时辰还早,赶紧写吧,不然赶不急用膳了。”神色那个语重心长啊……

    但锦衣是真的完全傻眼了,愣了好一会,才惨叫一声,说道:“姐姐,锦儿知道错了!”

    潋绡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说道:“说什么呢,我的锦儿天资聪颖、心思玲珑,怎么可能犯错呢。好了,别玩了,赶紧临帖吧。”温言轻语,脸上是柔雅的微笑。不过,在锦衣眼里看来,恐怕绝对是恶魔的微笑了。

    “姐姐……”锦衣软着声唤了句,一副十分可怜的样子。

    而潋绡依旧是那温柔浅笑的表情,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稍稍沉默了下,锦衣才十分痛苦又非常干脆地回答道:“没有,一点问题也没有。”

    淡淡地笑了下,潋绡又回到暖榻上看起书来。只是,她的注意力根本没在书上,低垂着头,紧抿着唇,弯起深深的弧度,脸上是几乎隐忍不住的笑意。

    那边,锦衣皱着眉头,几乎是写一个字叹一口气

    杯盖摔破的时候,已经有侍女候在门外,轻声朝里面问了句:“殿下,公主?”

    潋绡一向不喜欢身前身后都有一大堆人跟着,所以很多时候都让他们退下去的。而现在,门关着,她们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潋绡应了声,唤侍女进来,将摔破的杯盖打扫掉,又换上新的茶杯。

    之后的一段时间,锦衣倒是安分了下来。其实他也清楚,在他的课业方面,潋绡向来严格,根本是偷不得懒的。所以,玩闹了阵后,便乖乖临起帖来。

    冬天入夜早,似乎才过了没多久,天便渐渐暗下来。

    潋绡起身走到书架边,将手上的书放了回去,又随意地看了看,看着看着,便慢慢走到里面去了。书架挡住了视线,看不到锦衣那边。

    然后,她伸手抽出一本书时,透过缝隙,随意地瞥了眼,却见锦衣已经不在书桌旁了。微微一愣,目光一转,发现他坐在暖榻上,在吃那青梅糕。

    略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弯起嘴角。她是有青梅糕垫垫饥,所以也没觉得饿,但锦衣这时候怕是真的已经饿了。

    抿唇一笑,转过书架,走出来时,锦衣已经回到了桌前,他的轻功早已经学得如火纯清,若不是她刚才透过书架看到了,还真的不会发觉呢。

    不过,印象中,似乎除了轻功外,平时也没见他露过其他的武功。但转念一想,平时也没啥机会让他表现表现的。就是稍稍有些疑惑,以锦衣的性子,多半是总爱跟她念叨学过什么的,难得的如此缄默。

    这样想时,潋绡便决定找个时间问问容则看。

    走到书桌前,轻言问道:“还有多少?”

    锦衣转过脸来,眉头紧皱,神色凄苦,惹得潋绡禁不住笑了下。

    见潋绡一笑,锦衣立刻便放下了笔,绽开了笑容,神情雀跃。他倒是闻弦歌知雅意啊,一见她笑了,便领会了意思。

    潋绡略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微叹了口气,说道:“先放着吧,饿了吧?”

    锦衣赶紧点了点头。

    潋绡正打算唤侍女进来,却听见了敲门声,然后是一句低语:“殿下,公主,是浮香。”

    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潋绡应声道:“进来吧。”

    推门而入的是皇后身边得宠的侍女浮香,平时神情端庄,寡言少语,很容易被忽视。只有在没有外人,只面对皇后还有潋绡与锦衣时,才会褪去那些神色,其实也是满活泼的性子。

    当初镜蓝鸢入宫的时候,从镜家带了两个人来,一个便是浮香,据说跟在镜蓝鸢也已经十多年了。另一个是如今跟在锦衣身边的茹嬷嬷,她以前是蓝鸢的|乳|娘。而这个茹嬷嬷,也是当初替换婴儿的两个嬷嬷之一,至于那时候的另一个嬷嬷,那天之后,潋绡再也没有见过。

    恭敬地行了礼,浮香说道:“皇后娘娘命奴婢过来传话,请两位殿下到月凰宫一起用膳。”

    月凰宫便是皇后镜蓝鸢的宫殿。

    潋绡点了点头,说:“知道了,你先回吧。”

    “是。”抬起头时,浮香朝潋绡与锦衣微微一笑。在这宫廷里,很难见到真实的笑容。但潋绡知道,因为他们是镜蓝鸢的儿女,所以,对蓝鸢向来忠心的浮香,是真的对他们笑着,眼里是真实的悦色。

    浮香出去之后,潋绡便转头朝锦衣看了看,他神色淡淡的,未见喜色,也没有其他的情绪,大概于他而言,这也就只是一顿饭而已。

    发觉潋绡看他时,锦衣转过目光,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她。

    潋绡只是微微一笑,也没说什么。

    其实,她倒是十分喜欢与镜蓝鸢一起的,她有一种令人舒心的气息,会令潋绡禁不住想起前世的母亲,会感觉有些怀念。而且,只有面对这个母后时,才不需要担心任何的算计与阴谋。镜蓝鸢是绝对不会伤害她的,这在潋绡心里是万分笃定的。

    至于对锦衣……,潋绡一直摸不清镜蓝鸢的想法

    潋绡唤侍女进来替两人换过衣服,便挥退了他们的跟随,与锦衣朝月凰宫走去。

    月凰宫离苏芳苑很近,不过,以他们的身量,走过去也要费些功夫。

    但是,与锦衣一起时,他总会带着她去走小路,从花丛间穿过,又钻过假山,从莲池上的廊桥直接越过整片池塘,转眼便能到月凰宫,而这,也是潋绡不让身边那些人跟随的原因。

    不过,今天,他们过了莲池后,正要转进那回廊,却突然听到了说话声,从回廊旁花丛的另一边隐约地传过来。

    “你说为什么不像呢?明明是双胞姐弟啊。”

    这话令潋绡与锦衣都禁不住停了脚步。

    锦衣是稍稍一怔,潋绡却是皱了下眉头。

    然后便听到另一个声音轻斥道:“胡说什么呢,口没遮拦的。皇家的事,是我们这些人可以议论的吗?小心掉脑袋。”

    原先那个声音嘟囔了句,回道:“这种地方,谁能听见啊。反正无聊,随便说说而已嘛”

    如果不是她们的话题令她不太愉快的话,潋绡是真的几乎想笑了。确实,这种地方,平时几乎没人路过的,不过,这个宫女也太没戒心了。所谓隔墙有耳,是绝对要牢记在心的。

    但是,真的笑不出来呢。

    双胞姐弟,皇家,单单这两个词,便已经十分明了,说的便是潋绡与锦衣了。

    潋绡转头看了看锦衣,刚巧背着光,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只能看到脸上平静的神色,只是,他似乎有些出神。

    潋绡拉了拉锦衣,他才忽然地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走吧。”

    然后,便听到花丛后面两声惊呼。

    就像完全没有听见一般,锦衣拉着潋绡便继续往前走了,过了好一会,潋绡才轻轻叹了口气道:“锦儿,那些胡话,不必在意的。”

    “姐姐在说什么?锦儿不明白。”他没有回头。

    潋绡停下脚步,连带的锦衣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怎么了?”回头朝潋绡看了看,锦衣又转过去,想要继续往前走,可潋绡完全不肯动。

    她不喜欢锦衣如此逃避的态度,往前走了两步,挡在锦衣面前,潋绡才正色言道:“锦儿,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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