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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朗毫不做作,比起那些他所接触的所谓有钱人家小姐,他宁愿选择一个自己和她在一起会觉得开心温暖的人。

    明天是她的生日,这件事还是他费尽小花招才从她嘴里套出来的。可能是家庭环境的关系,让她把自尊心看得很重。当然,像他们这个年纪的人,大多数都是自尊心大过一切的个性。

    他和她约好了傍晚的时候在河边见。

    此时他正站在客厅里,抬头看一眼挂钟,已经四点半了。

    于是回到卧室里,拿了已经包装好的生日礼物,换了衣服,把手机钥匙统统塞进口袋里,准备动身出门去。

    刚走回客厅的时候,就听到手机响了。摸出来看了一眼,是父亲打来的。

    他只当是又奉了母亲的什么命令,来给他下懿旨的,于是拉长了调子懒洋洋地接了起来,“爸,又什么事啊?”

    这一次电话那头却没有传来父亲温和的笑声,而是焦急的一声唤,带着哀恸的苍凉与悲伤:“阿放……”

    他在这边感觉到不对劲,立刻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沉声问道:“爸,出什么事了?”

    父亲在那头的声音忽然哽咽了,“你妈妈……”

    他听完父亲的话,提在手中的礼物“咣当”一声掉在了地板上。盒子散开来,是一套崭新的画具。

    可是现在早没有了心思顾及这些,他仓惶地迈出脚步,竟有几分踉跄。

    什么东西都没有收拾,他已经直接冲到门口去,一把拉开门,迅速坐进车里,手脚慌乱地打着方向盘,迅速地开出了花园,朝着回家的路上疾驰而去。

    车子卷起了灰尘扬起半天高,呛得人只咳嗽。

    别墅的门口,刚好有个女孩子经过,抬手挥走灰尘的同时,也踮起了脚朝着车子离去的方向看去。

    看着看着,嘴角掠过一抹嘲讽的笑容。

    她和韩嘉然家住得近,年纪相仿,所以从小到大都是被人放在一起比较。

    村里人都喜欢韩嘉然,也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好的。论长相,清秀而已。学习成绩是不错,但就算考上了好的大学又怎么样,以后有没有出息那还是没谱的事呢。

    尤其最近,还天天和沈家别墅里的那个小沈先生混在一起。

    不过在她看来,人家城里人多半是在乡下待着无聊才找她作陪打发时间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她韩嘉然只怕没那个命。

    看吧,人家小沈先生还不是想走就走,就说那个韩嘉然哪有留下人家的本事,到头来不过是换来了别人的闲言闲语和一个坏名声而已,活该。

    嘉然洗了澡,换上了最喜欢的碎花连衣裙。

    因为今天是她的生日,母亲特地很早就从葡萄园里回来了,现在正忙着在厨房里择菜,晚上打算做一顿丰盛的给她庆生。

    她洗完澡回到房间,在镜子前面磨蹭了很久,光绑辫子都绑了快半个钟头了。

    都说女为悦己者容。

    她脑海里蹦出这句话之后,脸忽然红了。

    对沈放,她应当是很有些好感的吧。书读到高三这一年,整个班上学生的恋爱都谈疯掉了,连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的各方面条件都不错,虽然家庭条件差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在同学甚至村子里的受欢迎程度。

    可是她长这么大却是头一次对异性产生了心动和牵念的情绪。

    之前是想争一口气好好念书,如今学业暂时放下了,脑子里那根绷紧的弦也立刻松了下来。

    尤其又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会对一个条件很好且与她离得很近的异性动心,实在是很天经地义的事情。

    她看着镜子里脸颊嫣红的样子,忽然又想到了之前的那个晚上。

    那天的月色很好,夏日的夜晚漫天繁星,他约了她一起去葡萄园里玩。

    走着走着,他忽然就拉起了她的手。

    她当时就呆了一下,下意识也停住了脚步。

    看到的是他沉静却璀璨如星光的眼睛,牢牢盯着她看。

    然后他说:“嘉然,你快点长大,然后我来娶你好不好?”

    嘉然愣了许久才红着脸回了一句:“你说什么呀……”

    想挣开他的手赶紧走开,手腕却被他牢牢地握住了,眼前忽然一暗,那个薄如春风拂面的吻就落在了唇上。

    第5章(2)

    母亲从客厅里走过,顺便朝房间里看来一眼,见她还站在镜子前面发呆,便笑着打趣道:“好啦,一个头发梳到现在,又不是要出门去相亲!”

    嘉然瞬间从冥想里回过神来,脸更烫了,语气模糊地“唔”了一声,转身走到书桌边去,伸手拉开了抽屉,从里面取出一张纸来。

    翻开来看一眼,还是沈放的一张素描,不过这张画上的人,却是一副温颜如玉的俊美样子。是她画了好长时间才画好的,中间作废了很多张,才勉强画出一张自己觉得满意的。

    希望沈放会喜欢,把之前那张丑的换掉,换成这张来保存。

    母亲取了东西往厨房走,又经过房门口,不忘催促一句:“你不是说要出去吗?再不走太阳都快下山了。”

    嘉然迅速收拾好东西,出门去。

    一直等了很久也没有等到人。

    夏天的天长,七点钟天色才会黑下来。而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往回走的路上,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很傻。开始一直等一直等,越等心里越烦躁,下意识里也是赌了一口气,就想着到底看他要迟到多久。

    没想到会是这么久。

    也许是有什么事?

    心里也有些后悔,没看到他来就应该早一点去别墅那边找他。

    想到这些,她立刻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着到了别墅的外面,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连花园的门也是锁上的,很显然没有人在。

    她透过镂花的门立刻去找花园里的那辆黑色轿车,居然也没有?!也就是说他走掉了,为什么?

    她仍是不死心,于是跑到旁边那家平时负责打扫的人家去问,对方说也不清楚,只知道小沈先生是开着车走掉了没错。

    就算有什么急事,连打声招呼的时间都没有吗?

    失魂落魄地往回家的路上走,快到家的时候,忽然被人给拦住了。

    她抬头一看,是李芳。因为李芳为人很刻薄,经常会说些难听的话来嘲笑嘉然,所以嘉然也从来没有给过她好脸色。

    视而未见,绕过去继续走。

    李芳冷嘲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还是让人家给跑了吧?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出身,人家会理你,完全是在乡下待着太无聊了,刚好就碰上你陪着他消遣,换了我是男人,我也不会拒绝啊。现在还不是说跑就跑了,看你这副垂头丧气的样子,肯定是连人家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吧?”

    嘉然听在耳朵里,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嘲讽的话还没说完:“要不怎么说,什么人什么命,人还是要本分一点比较好呢。就这样被人家一脚给蹬了,什么都没捞到,还落了个坏名声,真是一个笑话啊……”

    嘉然停下脚步,霍地转过身,冷冷瞪着她。

    李芳闭了嘴,但还是笑得很幸灾乐祸,拿手扇着风回家去了。

    嘉然转身往家里走,越走越快。

    母亲已经迎在了大门口,见到她回来,蹙着眉唠叨:“怎么到现在才回来?菜都凉掉了……”

    嘉然低着头进了家门,直接钻进房间里去了,随手锁上了门。

    母亲在外面不明所以地拍着门,“你锁门干什么,不出来吃饭啊?”

    嘉然一头扑在被子上,闷声喊了一句:“不吃了,别管我!”

    一个翻身起来,耳边萦绕的始终是李芳刚才的那句话。现在仔细想想,她的话虽然刻薄,却分明很有道理。

    像沈放那样的一个人,她连他的家庭背景、身边有什么人都一概不知,凭什么就喜欢人家呢?也许,在他自己的那份生活里,早就有了女朋友。

    包括之前的那一次示好,甚至包括那个吻,可能都只不过是他兴致来了的一个恣意妄为而已。

    想一想,自己真的是很可笑。

    看到被自己丢在桌子上的那张画,她心里的委屈和恼火顿时又涌了上来。伸手就抓起画撕了个粉碎,一把扔向了窗外。

    一阵风过,吹得纸屑四散飞远了去。

    一如她十八岁这一年青涩的、尚未成型就已经消亡的初恋情怀。

    沈放的生活,在大二下学期那年遭遇了一场天翻地覆的大变故。

    母亲突然病发离他而去,父亲的精神状况也在瞬间一落千丈,身体也跟着垮了。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可是他身为家里的独子,必须挑起这个对于他来说还有些沉重的担子。

    姑姑在国外做医生,拿主意将父亲接了过去,一边治病一边疗养。主要也是考虑沈放刚接手公司,公事都应接不暇,根本无法抽出时间照顾父亲。

    沈放只能答应了,然后埋头扑进工作里。

    刚进公司的时候,人事上一片动荡,许多人在等着看他一个毛头小子的笑话,他心里全都清楚不过。

    接手公司三年以来,他用自己的能力不仅守住了公司,也立下了自己的威信。

    同行都知道,沈氏集团的老总虽然年轻,经商处事的手段却远胜他的父亲。他够锐利手段也够狠,相对于沈老先生的儒雅处事态度,他冷漠利落的作风更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取得效率和利益上的成功。

    在沈放看来,人都是给逼出来的,如果他不够狠,父亲的事业很有可能就葬送在公司那一拨怀着二心的人手上。阻拦对方目的达成的唯一办法就是做得比对方更狠,寻找机会直接将那些人给肃清出去。

    公司经过这几年的波动之后,人员已经基本换血,换成了属于他自己的年轻团队。

    业绩上,也开始朝上升的趋势良性发展。

    他一直忙一直忙,生活里除了工作再装不进任何东西,也遗忘了曾经的许多东西。

    直到有一天,他偶然在书房的一本字典里,翻到了一张他的素描画。

    韩嘉然,他至今心里面好像也只停留过她一个异性的影子而已,也唯有在想起她的时候,心里会闪过一抹柔软的情愫。

    想到她,便想到了乡下的那片葡萄园。

    那个计划其实早就应该执行,他却下意识拖了几年时间。如今虽然公司的状况比刚接手的时候要好一些,但任何一个可以帮助到他稳固事业根基的计划,都不能放弃。

    葡萄园那块土地的案子已经上马,不过却遇到了当地村民的诸多阻拦。工程的进度只好暂时停了下来,协调了几天也未见成果。

    敲门声打断他的冥想,唐宇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把文件放到他面前签字,一边说道:“d县的那块土地,你是不是该下个决断了?协商了几天都没弄出个结果来,再拖下去损失只会越来越大。”

    沈放蹙了一下眉,签字的动作也停下了,怔了良久才低声道:“直接跟拆建工程队的负责人说,两天之内,再不能和平解决,就去找县政府的负责人出面,强行动工。”

    唐宇不知道他为什么独独在这个案子上显出了犹豫,不过看到他终于下了决心来解决这件事,总算松了口气。

    公司的状况刚刚才有所好转,现在并没有多余的精力和财力去浪费在任何一个案子上。

    “好,我马上就去打电话。”

    沈放签好所有的文件,朝窗外看了一眼。

    今年夏天,总是暴雨的天气多。看外面的雨势,已经将天空都蒙进了一层迷蒙的雨幕里。

    思绪里下意识又浮现了那年夏天,阳光满天,绿意成阴的景色。

    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

    其实葡萄园要被拆建的传闻一直都没有停过,村子里的人多半都是当一个无所谓的闲话来听,谁也没有放在心上。

    即使沈氏集团的工作人员早在三个月前就已经来下过通知,大家仍是没太当一回事,总觉得毕竟偌大的葡萄园也不是说拆就能拆掉的。怎知声势浩大的工程队果然准时开来了,村子里的人虽然暂时拦住了,显然也只能是一时的。

    嘉然毕业之后在市里找了份工作,接到邻居的电话匆匆赶回了家,才知道电话里说的母亲病倒,原来已经病得很重了,连床都不能下,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她只好打电话回公司请更长的假,公司没有批准,她只有辞了职,在家专心照顾母亲。

    有一天夜里,嘉然以为母亲已经睡熟了,正要翻身睡去,却听到母亲用苍凉的声音对她说:“嘉然,妈想求你件事……”

    嘉然慌忙回过身来,拉开床头的灯,才发现母亲流泪了,干瘦蜡黄的脸上再看不见半分的生气和神采。

    她心里陡然一惊,有些吓到了,没有见过母亲如此绝望的样子。

    “妈,你有事情就吩咐我去做,好端端的干吗说这种见外的话?”

    她握紧了母亲的手,即使在盛暑的夜里,母亲的手也是微微透着凉意。

    “妈是想,你不是跟沈家的小沈先生有点交情吗?能不能去求求他,不要拆掉葡萄园……”

    嘉然蓦地怔住了。

    眸光也瞬间黯淡了下来。

    沈放,在她的认知里,这个人早已经离了她千山万水那么遥远。

    “妈……”她有些为难地看着母亲。

    “妈知道太为难你了,可是你就当是让妈自私一回,帮我也想想办法好吗?”

    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眼角的泪水扑簌簌落了下来,眼中却闪着期冀的光,仅有的最后一丝期冀的光芒。

    嘉然心里酸楚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跟着母亲一起流眼泪。

    “妈从二十岁那年嫁到这里来,再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刚结婚跟着你爸爸守着葡萄园的那段日子,是妈一生当中最幸福的回忆,现在妈已经失去你爸了,不想连这最后一点的寄托都失去了……”

    原来,葡萄园之于母亲,远比在嘉然心目中的意义和分量还要重。

    嘉然只当它是记忆了自己童年时光的地方,母亲却将自己这一生仅有的那一份爱情寄托在了它的身上。

    她也是到今日才能完全懂得,母亲的心里其实活得有多苦。

    “妈,我去,天一亮我就去。”

    哪怕在他心目中,她根本什么分量都没有,哪怕她要面对未知的屈辱和难堪,为了母亲,她也会用尽一切办法去求他。

    “嘉然,妈让你为难了……”

    她将头轻轻靠在母亲的肩上,心中酸涩难挡,却仍是故作轻松地回道:“不为难,只不过老朋友见个面而已。”

    第6章(1)

    嘉然一大早就坐上车回了f市。

    沈氏集团的地址她其实早就已经知道,虽然在心里告诉自己不是故意要关注这些,但下意识还是会去关注。

    去到公司,却是意料中地被挡在门外。她费尽唇舌解释,保安仍是说什么都不让她上去,只是说今天沈总人不在公司。

    她只当那是托辞,于是就在公司门外守着,希望能等到沈放下了班出来。

    可是一直等到傍晚下班时间过去,她还是没有看到他,才意识到他今天是真的不在公司。

    带着沮丧的心情又坐上了回家的车,母亲还等着照顾,她可以明天再来。

    回到家和母亲解释了之后,她只是叹气。

    嘉然安慰她:“我明天还回去,见不到他人我就一直去。”

    因为晚上母亲的病情又加重了,又烧又吐酸水,折腾到后半夜才睡下。

    第二天早上,嘉然起晚了。眼见窗外天色大白,再一看旁边的床铺上已经空了。她吓得赶紧爬起床找,喊了几声却都没有人回应。

    于是立刻带上门去找。看到邻居家的老太太正坐在门口叹气,她赶忙询问道:“奶奶,您看到我妈没有?”

    老太太唉声叹气,指着葡萄园的方向说道:“让我家媳妇搀着一起去园子那边了。政府一大早就来了人,看来这葡萄园是留不住了……”

    嘉然脸色一惊,立刻转身朝着葡萄园的方向奔了去。

    还未跑到近前,远远就已经看到葡萄园里聚集了很多人,连旁边的小路上都站满了人。

    她加快脚步跑过去,挤在人群里开始寻找母亲的身影,一边喊着:“妈!妈!”

    村里人一见到她来,立刻道:“嘉然,你来了就好了,快去拉住你爸爸,他正要打你妈呢……”

    嘉然一时慌了神,怎么会突然又扯上了父亲?

    不过她还是迅速从人群里挤了出来,挤到了最前头,果然看到母亲眼泪婆娑地瘫倒在地上,父亲正揪着她要往葡萄园外拉。

    她又气又惊,一把扑过去推开了父亲,扑倒在母亲身边。

    韩岳峰见到她来,当下没好气地道:“你来了正好,赶紧把你妈拉回家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嘉然抬头狠狠瞪了他一眼,发现他身上穿着施工队的衣服,当下明白过来。

    她温声去劝母亲:“妈,你还病着,先回家去,这里的事我不是答应过会想办法解决吗?”

    母亲已经哭得哽咽了,摇头对她喃喃道:“你爸爸要亲手把这个地方给毁了,妈盼了一辈子的地方,到底还是要毁在他手里啊……”

    韩岳峰立刻驳斥道:“这块地是我的,我留给你种,可没说就把它给了你……”

    嘉然“噌”的一下站了起来,狠狠一个耳光打在了他脸上,“你还是不是人?年年跑来伸手要钱的时候,这话怎么没见你说?”

    韩岳峰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挨女儿的打,还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回过神来之后,当下怒目圆瞪,一个更重的耳光打了回去。

    嘉然被他打得一个踉跄,耳朵嗡嗡作响,嘴角迅速有血丝溢了出来。

    韩岳峰还要伸脚来踹,被旁边的村民慌忙拉住。几个妇女都过来扶住嘉然,嘴里斥责道:“作孽啊!”

    一阵混乱中,旁边传来吆喝声:“闹什么!闹什么!这都是按章办事,你们再闹也没用!”

    有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嘴里嚷着,从人群外挤了进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西装革履,衣着光鲜。

    来人的目光停在了人群中央的嘉然身上,见到她脸颊红肿嘴角溢血的样子,脸色微微一沉,下意识上前了一步。

    嘉然也看到了他,心里瞬间涌起一股怨恨之气,甚至还有一丝的酸楚。

    而那丝委屈酸楚的情绪让她更加生气起来,眼前的这个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今天所有的一切事情都不会发生。村民不会失去葡萄园,母亲也不会失去仰赖生存的一份希望,更不会失去对父亲那最后的一份感情的期冀。

    所以对他,除了怨恨,任何情绪都显得非常可笑,也完全不该存在。

    她蹲身下去,费力地搀起母亲,旁边的几个妇女都过来帮忙。

    母亲的神情已经陷入呆滞,任旁人将她扶着站了起来。

    嘉然替母亲拍掉身上的灰土,低声说道:“妈,我们回家。”

    只走出了几步,有人拦住了去路。

    嘉然只是平静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扶着母亲绕开路继续走。

    “我送你们回去。”他伸手要来搀扶母亲,被嘉然一把推开。

    “不用了,不敢劳烦沈先生。”

    在场的人都安静下来,却多半都是因为知道嘉然和这位沈先生之间的关系。

    “嘉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很自然地就叫出了她的名字。

    嘉然搀着母亲往回走,可是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她忽然又停了下来。

    既然他在这个时候出现了,是否她还能有最后一次求他的机会?转过身对他道:“沈放,我的确有些话想跟你说,你如果愿意,就到我家来坐坐吧。”

    沈放点点头,跟上前去。

    身后的政府工作人员有些为难地喊他:“沈先生,那这工程怎么办啊?”

    人已经走远了。

    回到家,安顿好母亲之后,她走回客厅里。

    沈放听到动静,转身看了过来。

    嘉然做了个深呼吸,好压下心里的那一股忽然又涌上来的哽涩情绪,然后直截了当开始说道:“其实之前我去了你公司一趟,想找你求个情,问你能不能放过这片葡萄园?”

    沈放其实知道她找他来为的肯定是这件事。

    沉默了良久,他才道:“不行。”

    嘉然嘲然一笑,也知道会是这样的答复,“都说在商言商,真是一点都不错。”

    “整个工程已经全部上马,现在更改计划是绝对不可能了。”

    “哪怕就留下我们家的那一小块地,也不行吗?”她家的地靠路边,所以她还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

    他眉心深蹙,沉默不语。

    她又黯然地问了一句:“是否那个地方的记忆对你来说,当真就是毫无任何意义可言?”

    沈放一怔,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

    他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多年前的那个夏夜,他曾在葡萄架下对她说过的那句话,其实在他心目中,仍然清晰如昨。

    不是毫无意义可言,他也并没有忘记。

    所以,当最后拍板计划上马的时候,他心里的犹豫不会比她少。

    嘉然以为他是动摇了,缓缓,几乎是有些决然地说道:“撇开我们之间的情分,就当是我请求你,随便你提什么要求,不管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能帮这个忙。”

    沉默了良久,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沉声说道:“失信于你,我很抱歉。可是……”

    他对她摇了摇头,看着她明显暗下来的脸色,还是有些艰难地说道:“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嘉然看着眼前的人,气质精练,嘴里说着干脆利落不容置疑的话,那么疏远,陌生的再不见丝毫记忆里的样子。

    她想着,怅然一笑。其实这样的结果完全在预料中,他和她之间的那点情分早就随着时间走远了,她又凭什么以为他会为了她而放弃这么大的一个利益。

    是她太高看了自己。

    也许他心里一定在想,她居然敢厚着脸皮跟他提要求,实在很可笑吧。

    连她自己也觉得难堪又可笑。

    于是打算冷言送客,却听到房门那边传来动静。回头一看,才发现母亲不知何时已经起来了,斜靠在门上,气虚地说着最后的一丝希求:“沈先生,就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

    嘉然赶忙跑过去搀住她,“妈,你怎么起来了,赶紧躺下……”

    母亲仍是目光凄然地看着客厅里的人。

    沈放知道,如果答应了就必须做到,他不能在箭在弦上的时刻还来骗她,闭了下眼睛,艰难说道:“对不起……”

    母亲点点头,目光转向嘉然,眼睛已经无光了,嘴角却缓缓溢出了一抹笑容,“也好,断了念想,也好……”

    她在嘉然怀里虚脱地倒了下来。

    嘉然搀扶不住,跟着委身倒地,仓惶地喊着:“妈!你怎么了……”

    沈放也是脸色一惊,大步奔跑了过来。

    母亲的坟安在了葡萄园旁边的那座山上。

    整个葡萄园已经完全被拆光了,一片的黄土再不复昔日的绿阴盎然景象。

    即使如此,嘉然觉得母亲一定还是希望能够长眠在此,永远注视这这片曾经留下她太多记忆的土地。

    安顿好后事,嘉然收拾了东西就要回父亲身边去了。

    如果这个世上还有她恨到入骨的人,那个人就是父亲。可是母亲临终前却一直只重复着一件事,就是“别恨你爸爸,回到他身边去”。

    她能理解母亲的心情,那个男人再冷漠无情,在她的心目中,他总还是女儿唯一的亲人。

    嘉然答应了母亲,心却已经凉透了。即使回去了又如何,她也绝对不会再认那个人当父亲。

    至于父亲会那么殷勤地接受她,是因为看到了沈放对她的那份关照吧。

    沈放,也许不至恨他恨到入骨,可是看着他对她目露关心之色的样子,就觉得实在虚伪得很可笑。

    事后的补救在她看来都是假的,葡萄园已经照着他的意图被毁掉了,母亲为此而离世,她失去了所有值得牵挂的人和物,而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

    记恨肯定是一辈子的,报复,现在她还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可是只要等到有机会,她绝对不会放弃这条信念。

    第6章(2)

    离家之前,她到母亲的坟前来告别。

    刚跪下,就听见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她回头望去,发现居然是沈放。

    母亲去世这段时间,他试图伸手帮忙,都被她厉色拒绝了。后来,连父亲也跑来劝她,在她看来,多半还是受了沈放的什么好处。

    她转过脸,对他视而不见。

    他也没有说话,就那样安静地站在她身后,一直站着。

    嘉然燃了香,烧了纸,默默在心里念叨了几句,起身要走。

    旁边的山路上一哄而过几个小孩子,见到她之后都拿手里的泥巴石头来丢她,嘴里嚷嚷着:“不要脸,害死你妈妈……”

    小孩子哪里知道什么是非黑白,必然是受了家里大人的影响才会这样。可见今时今日,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在背地里怎么鞭挞她的。

    一点也不奇怪,人家看着沈放对她的诸番照顾,便认定她和他其实是一伙的。

    沈放却是没料到那些小孩子会说出这种话来,他迅速上前挡在了嘉然身边,怒视着那群野孩子,孩子们丢完东西,一哄而散。

    他俯身蹲了下来,有些担心地看着嘉然,“你没事吧?”

    嘉然没有看他,忽然对着母亲的坟磕起头来,一连磕了十几个,头磕在地上“咚咚”作响。

    沈放赶忙伸手来拦她,她还是不停地磕着。

    他没有办法,只好一把抱住了她,看见她额头一片红印,已经有血丝渗了出来,忍不住怒声道:“你这是干什么?疯了吗?”

    她凄凄地冷笑了起来,“我是真希望自己疯掉,死掉更好!”

    他盯视她良久,才沉沉地说:“如果你母亲的死让你自责内疚,我情愿你把这些怨恨都加诸在我身上,也不想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

    嘉然回视了他一眼,嘴角的笑容越发冷淡,挣开他的怀抱,嗤声笑道:“你以为我会大度到忘记你所做过的这些事吗?”

    站了起来,头有些昏,她下意识踉跄了一下。

    沈放伸手要来扶她,被她一把挥开,听到她用冷漠的声音说着:“所以你但凡还有一点聪明理智,就不要给我靠近你的机会,因为到那时我不确定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她说完,转身要走,却又再次被他一把拉住。

    “嘉然,就当是我欠你的,你给我一个补偿的机会也好!”

    嘉然冷冷笑了起来,目光里几多嘲弄之色,“如果你真觉得欠了我的,那我宁愿让你这么一直怀着愧疚的心情欠下去。在我连原谅自己的借口都没有找到之前,你又凭什么自私地希望我来救赎你?”

    再一次挥开了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沈放看着她的背影直到离远,才转过身,对着墓碑屈膝跪了下来。

    车子开过市区,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兴奋地指着路,“沈总,拐进那个岔路就到了!”

    韩岳峰是做梦也没想到,好事会一桩接着一桩地来。

    先是工作转了正,公司里的同事听说了他和老总之间的关系之后,也开始对他另眼相看起来。

    今天更是荣幸之至,老总亲自提出要到他家里来做客,可见他家丫头的好事多半是近了。

    车子在路边停下,下了车之后,韩岳峰在前面殷勤地领着路。

    沈放随在他后面朝巷子里走,一边打量着四周的环境。这一片都是老旧的红砖平房,看样子多半都是出租屋。

    这几天在下雨,天气刚刚转了晴,巷子里的路上仍积着许多污水,路的两旁,不时有衣着邋遢的小孩子追着跑过。

    他去过工地,类似这种被列入拆迁房的地方也见识过,可是他有些无法想象,韩嘉然穿着素色的长裙,竟是从这样的地方走出来去上班的。

    他下意识又想起了之前在她母亲坟前的那番争执,再看着她现在所过的生活,才真正开始了解她心里所背负的那些委屈。不免在心里对她生起更多的动容和怜惜。

    韩岳峰见身后的人脚步踯躅,歉然地笑道:“这几天下雨,路不太好走,让沈总屈就了。”

    沈放只是回了他一个淡然的笑,没有说话。

    又拐过了另一个巷子,在一个锈迹斑驳的铁门前停了下来。

    韩岳峰伸手敲门,不一会门里就传来了脚步声,门锁打开,里面的人看到来客之后,神情蓦地怔了一下,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韩岳峰见她挡在门口发愣,只当她是因为太惊喜的缘故,于是笑着催促道:“还傻站着干吗,赶快请沈总进去啊!”

    嘉然站在那里没有动,冷淡问道:“爸,你带他来做什么?”

    韩岳峰一听,眉目一沉,因为忌讳与沈放在场所有才没发作,瞪了嘉然一眼道:“你这丫头也太不懂事了,沈总身为我的上司,过来玩玩难道还要请示你啊?”把她推到旁边,伸手招呼门外的人,“沈总,快里面请!”

    沈放神色从容地走过她身边。

    嘉然干脆把脸色一寒,也不理他,转身走回水池那边去了,继续洗自己的衣服。

    韩岳峰热情地招呼着客人:“沈总,快进来家里坐啊!”

    沈放的目光却停在了水池那边。他今天决定过来的目的,就是想找她好好谈谈的。

    “我想和韩嘉然谈谈。”他回了韩岳峰一句。

    韩岳峰愣了一下之后,笑着回道:“那行,你们谈,我进屋帮忙做饭去!”说完就钻进屋子里去了。

    沈放走到嘉然的身后,她也立刻转了身看向他。看了一眼之后,冷静道:“好,我们出去谈。”

    还是沿着那条泥泞的路一路朝外面走。

    路上不时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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