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
关灯
   存书签 书架管理 返回目录
牢记备用网站无广告
    诉她,他的恐惧到底是什麽。

    「告诉我,子川,我想知道你到底在怕什麽。」

    「妳真是多管閒事。」

    「我只是关心你。」她伸手覆住他的手臂,但他却在下一秒抽开。

    「我愈来愈喜欢耶稣说过的那句话:『不要碰我(nolimetangere)』,这位圣子是特别对女人说的(约翰福音廿章十七节,耶稣对抹大拉的马利亚说)。」

    「你讨厌女人?」

    「不是。」

    「还是说,你觉得自己需要男人?」

    「妳想太多了。」

    「你常常对我那麽做,所以我怀疑──」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种羞耻沾染欢乐的感觉,生殖器官侵犯了排泄器官,彷彿像是死亡污染了生命,让她感到非常不舒服,无论是身体上或心理上。

    「一个男人对女人肛茭,并不表示他就会鸡jian男人。」

    「我认为那种行为很变态。」

    「那只是一种无谓的羞耻心作祟,米尔顿在小说《失乐园》里面还描写过天使**呢,妳就像是我的小天使,米尔顿笔下的天使都是这麽彼此结合的。」

    「我可不是白衣天使,也不想按照你那无聊的想法来**。」

    「我并不觉得这种方式有什麽不好。」

    「那你究竟想要什麽?」

    林子川看著她,只是摇头。「我什麽也不想要。」

    「我晓得你有心事。」

    「妳没有必要知道太多。」

    「我──」

    林子川别过头,没再理她,只说:「很多事情,不知道会来得好。」

    说完之後,他就走了,留下杨幽幽一脸愕然地站在那儿。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一个有良心却被判罪的案例

    对於林子川的毒瘾,杨幽幽实在太过於震惊,以致於後来几天,她一直在思考他为什麽会这麽做。

    她不知道该去找谁倾吐心中的烦恼与无耐,就在这个时候,刘志恒约了她见面,就在那间她曾经无数次和林子川躺过的病房里。

    「同一家医院,同一张床上,却是不同的世界。」

    当刘志恒这麽说的当儿,她有些心惊胆跳的感觉;不过,刘主任脸上流露著惋惜的神情,却明显是说中她的心事。

    她不禁问道:「主任,医生也会因为病人产生无法排解的烦恼吗?」

    「那当然,医生碰到的问题很眩樱热缫桓鍪澜绯雒闹富蛹液鸵桓鲂『1凰徒皆海缴挥惺奔渚纫桓觯胛剩缴饶囊桓觯咳魏谓魇匾降碌囊缴蓟岣嫠吣悖翰荒苎≡瘢认鹊降哪且晃弧唬蛭缴奕ㄑ≡袢说纳嫒Γ砸缴此担嗣褪欠牵源恚鋈诵形俏薰氐模缴闹霸鹗蔷热耍皇巧笈校庖彩且降碌淖钅汛Α!?br />

    「为什麽不能两个都救?」

    刘志恒微笑道:「先来後到是医院救人的基本原则,我认为回归制度化是好的,只是问题在於可行性,但我认为可以一步一步来,慢慢地回归制度,妳觉得呢?」

    「若今天送进来的是杀死白晓燕的罪犯陈进兴和證严法师,你会怎麽办?」

    「谁比较严重就先救谁。」

    「更极端点,今天要救一个證严法师,或者是一万个罪犯陈进兴,只能选一边,另一边的人必定会死亡,你又该如何抉择?」

    「那麽我会救一万个罪犯陈进兴。」

    「我讨厌这个答案。」

    刘志恒道:「当一个人因为车祸送进来时,也有一台囚车同时发生车祸,所以上面押解的犯人们也被送进医院来治疗,那麽会先救那个人,还是会先救那群犯人,也就很容易瞭解了吧?一般在电视上看到发生重大车祸时,也是如此,急诊室一定优先救事件中较多人受伤的一方,而不会继续救原本在救的那个人。」

    杨幽幽皱著眉头问道:「那麽假如那个人是重伤,而大多数人只是擦破皮呢?或者,只有救一个人的条件,又该怎麽做?」

    「先回答第一个问题,我还是会选择救大多数人。」他老神在在地说:「至於第二个问题,一般医院应该不可能只能救一人,所以这问题不成立。」

    「我所讲的是假设情况嘛。」

    「医院有明文规定,破坏制度的人必须接受严厉处罚,就是为了避免利益衝突而破坏制度,让医病双方都得不偿失。如果是为了良心破坏制度,那也无愧於天地,求仁得仁﹔要遵守自己的良心去破坏一个制度,就得有觉悟,因为凭良心做事,本来就是不求回报的。」

    「难怪主任会选择当救世的医生。」

    「妳不也是选择当了伟大的南丁格尔?」

    「大概吧,但我觉得自己一点也不伟大。」

    杨幽幽扮了个鬼脸,因为她真的有点後悔成为一个护士。

    刘志恒又道:「医生的问题,医德的观念是站在人人平等,这个作法说穿了是为了维护自己的专业性,以此保护自己的饭碗。如果一个医生不遵守‘不能选择,救先到的那一位’这个规则的话,他很可能面临失业。因为他作为医生的信誉会破产。」

    「原来医生的出发点可能是无私,也可能是自私?」

    「是的。当下不作判断,真的是最好的吗?有些医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而一个不懂得判断的人,就不算是个人,只是机器罢了──因为不作选择是专业性,做出选择是人性──人若能坚持自己的选择,为之负责,那纔是真正作为人的大勇。有些人可以认为这是自大、认为这是狂妄、认为这是在扮演神的角色,但又如何?这还是人性。做出自己认为是最好的选择,需要的是超越公正的爱心,需要的也是真正的大仁、大义、大勇。」

    「能这麽想的人一定不多。」

    「不作选择,就是迴避避免犯错,就是迴避责任。因为不作选择,发生的好事和自己有关,自己遵守公正原则,发生坏事,又能以公正、没作选择来推卸职责;但是一旦作出选择,後果好坏都必须自己负责,就像人性中,有自动选择造成最少破坏的选择,也就是两害相衡取其轻的能力。妳觉得呢?」

    「我认为不作选择就是最好的选择,我不认为那只是逃避责任、逃避问题。选择『不作选择』,本身不也是一种选择吗?」

    「不作选择也是要负责的,『选择』并不表示『负责』,反过来说『不选择』也不代表『不负责』啊!医生拥有所谓医德的尊业性,假如涉及这个话题,便要排除这一种专业性;例如在医生的角度,医活證严法师与医活陈进兴,本质上是相等的,没有好与坏的分别。但站在一个普通人的立场,分别可就大了,答案很清楚,当然会选择證严法师;那麽一个證严法师与一百个陈进兴,医生该救哪一边?从好与坏的角度去考虑,我自己会选择救證严法师,但话又说回来,这要先搞清楚好与坏的定义。例如,一个对社会有贡献的天才,与一大班贫穷的人,与以上的例子是两码子的事,要定义也蛮因难的,因为我们知道谁是好人,谁又是杀人不眨眼的坏蛋,纔会那麽果断地认为应该先救好人。想想,如果早年的證严法师与早年的陈进兴一起推进急诊室,那会怎麽样呢?早年的證严法师只是一名小尼姑,而陈进兴却可能是一个年轻上进的好学生,所以变得救谁都一样了。」

    「听主任这麽说,医生的责任突然变得很大。」

    「问题就在这里,一个医生﹐如何能担保他的判断无误?又如何保障他不会滥用他的决定权?一个有良心的医生会选择證严法师,但一个客观的医生,说不定就会当场选陈进兴了,因此不如依制度运行,把决定权交与命运,至少不容易会出现腐化的现象。」

    「嗯,一个选择良心的医生,他承担的责任不仅仅是失业或受罚而已,还有操纵命运所可能出现的一切後果和良心责备,职业道德也是个问题,所以凭良心不凭制度,是需要勇气的。」

    「妳说的没错。凭良心不凭制度,等於要为操纵命运所可能出现的一切後果受到苛责,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因为是和未知作战。」

    「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的东西是绝对的。选择依制度,就是捨弃个人的价值观,把一切交给命运;如果救的是好人,他可以自认为是幸亏当时没有用自己的主观办事,如果救的是坏人,也可以说自己是完全依照制度程序办事。但凭良心自觉呢?救好人的话,纯粹是人之常情,不会有功。救了坏人,那就得背负起一切责任,罪孽深重,所以,选择需要最大的勇气,若出现坏的後果,得要自己背负。」

    「当个医护人员,责任真的好重啊!」

    「别忘了还有没良心的医生。有良心的人为了良心摆脱制度,没良心的人也可以有样学样,为了金钱或是其他龌齰目的而破坏制度;腐化就像癌细胞扩散,整个医疗系统就要因此衰败不堪了,所以这不但牵涉到资源的合理分配,也牵涉到程序公理和社会正义。」

    杨幽幽叹了口气,因为躺在病床上的感觉是这麽不踏实,她实在很难理解:当患者相信医生、把命交给医生的时候,怎麽会有人没有半点良心呢?

    於是她又道:「我不明白,救人就是救人,怎麽还会有医生丧失良心和初衷?」

    「这种情况也是有的,不过还有另一种有良心的医护人员,因为良心而被家属伤害。」

    「因为良心而被伤害?」

    刘志恒道:「我知道一个有良心却被判罪的案例。以前有个诊所传出医疗纠纷,一名助理研究员为患者进行急救,并将患者救活,但患者家属後来提出告诉,也把这名助理研究员告进去;检察官最後认其违反医师法,但缓起诉处分,罚金五万元。听说那个助理研究员当时听到院内急救广播『九九九』(急救讯号),知道呼吸照护病房的病患有发绀现象,但值班医师正在icu(加护病房)急救另一名休克病患,於是研究员主动前往协助,施行『高级心脏救命术』将人救活,虽然她没有医师执照,事发时相当紧急,而且她有『高级心脏救命术』的合格證书,用这种高超技术救人却反被告,妳说她冤不冤?」

    「都把人救活了还要告人家?这些家属还有没有良心啊?」

    「非医师在医院内救命,就是违反了『医师法』,不过『高级心脏救命术』不同於一般的心肺复甦术,證书的取得率也不高,还得具有医护背景的人纔能参加考核,连我都有可能无法取得这种高门槛的證书,在我看来,那个研究员当然有救人的能力和权利,不然推这些课程有什麽意义呢?」

    「对啊,那以後如果有人在医院里忽然倒地不起,谁还敢见义勇为?这种『医师法』怎麽反而害了好人?」

    「所以制度的改善也很重要,救人应该是要被鼓励的,遭到判罚,只能说司法还没有跟上人性的脚步。」

    「当个好人真难,做坏人却很容易,你不觉得吗?」

    刘志恒最後问她:「小昕,换作妳在这种处境下,会选择当个好人呢,还是根本不选择,让病人就这麽走掉?」

    杨幽幽愣了一下,只是摇了摇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永不放弃的呻吟

    一大早,十楼的单人隔离病房那儿,一名女性患者不停地哭闹著,惹得护士们都围拢了过去看,但每个人只敢待在隔离房外面,不敢进入里面;那是一名爱滋病患,由於得了肺炎这种麻烦的併发症,於是转进隔离病房,虽然护士们都不愿意接这个个案,但医院向来规定不准挑病人,所以接手的她们都处於极度的精神紧绷之下,深怕也受到感染。

    「我诅咒他!」女病患发狂似地喊叫:「我要他和那个狐狸精都不得好死!」

    一旁的护士还在婉言相劝:「别这样,对妳的身体不好的──」

    病人号哭著扯下手上的点滴,顺手把身边的热水瓶和杯子都扫到地上,然後开始拿起床边家人送来的《圣经》,奋力把它撕成碎片。

    「那些信基.督的人一定会说:得到爱滋病,是因为**的人必须受到神的惩罚。那我呢?只是因为我丈夫去跟外面的女人乱来,我就活该被他感染吗?」

    「朱小姐,请妳冷静点!」一人孤身在隔离病房的护士小苹,急得满身大汗,可是面对这种患者,她只能在一边劝解。

    这位女士还是处於盛怒和失去理智的情况下:「冷静?我得了绝症啊!妳要我怎麽冷静下来?」

    「医生马上就来了,妳──」

    此时,主治的侯医师带著几名护士进门,几个戴著手套的人一拥而上,一起压制住床上那气忿的病患,然後医师为患者注射镇定剂,等著护士们拿皮带绑住她。

    「妳先乖乖睡个觉,等一下就好了。」医师柔声说,然後将点滴的新针头插回她的手上。

    「不要把我绑在这里……」看来镇定剂似乎生效了,患者可怜兮兮地问:「为什麽要……要这麽对我?」

    侯医师没有回答,他注视著病人,满意地发现她进入沉眠的状态。

    「人醒了之後,千万别给她松绑,免得又弄出什麽乱子。」医师嘱咐道:「先联络她家里的人,到时再说。」

    「好。」

    等医生离开後,杨幽幽被派去支援隔离病房的工作,她们穿上隔离衣,很快地打扫完乱成一团的病房。

    「这个病人好可怜啊!」

    「怎麽说?」

    「听说她先生去外面**,结果害她被感染爱滋病。」

    「这也只能说她运气不好。」

    「我只是觉得很不公平,明明自己把太太害了,她先生还一直避不见面──」小苹忿忿地说:「妳不觉得很过份吗?」

    「这就像是吸二手菸,得到肺炎死掉的人,不一定是因为抽菸抽多了。我们不都看过很多这种案例?」

    「我无法接受这种结果。」

    杨幽幽看著好友,叹息著说:「不接受也不行,我们只能在职责範围内想办法帮助病人。不然还能怎样?」

    真正的呐喊声藏在嘴里,永远吐不出来,只有在病床上自渎之後,犹如被救赎过一样。那种驱使著人们的狂野的热情与执著,不就是对於生命的渴望吗?

    结束与小苹的谈话,她又回到护士站,途中经过重症患者的病房,其中多数都是得了绝症的病人,那悲伤寂寞的气息,彷彿对世界充满了眷恋,又似是满溢著憎恨。

    那跟恨意一样强烈的念头,就叫做「永不放弃」﹔从这些病床之中,似乎可以听见那些患者永不放弃的呻吟……

    下午交.班的时候,她到一oo四病房帮忙换点滴,罹患脑瘤的胡教授躺在床上,拿著本厚厚的书在阅读。

    「教授啊,你在看什麽?」她好奇地问。

    「《高塔》,这是一本很有趣的小说。」胡教授翻到最後一页,然後逐字唸著最後一行的几个字:「『……反正他的身体已经烂掉了,他的整个人都已经烂掉了』。」

    她皱著眉头问道:「这是恐怖小说吗?」

    「不是,这是讲一个美国留学生吃坏肚子,结果在口试失败之後的绝望感。」

    「只不过是口试失败,幹嘛这麽绝望?」

    「以前的留学生跟现在可不一样,压力大得要命,所以他们出点小状况,就会觉得人生到了谷底。」胡教授又扯远了话题,「在美国啊,随便生个小病都很麻烦,叫救护车都得自费呢。」

    杨幽幽看著这个头上还包著纱布的老人,再度怀疑他脑子出了问题,所以还是决定不要搭理他。

    换完点滴,她正打算离开,但是胡教授又把她叫住。

    「妳知道吗……在这所医院里面,一年究竟会死多少人?」

    她不耐烦地问:「胡爷爷,你想要说的重点是?」

    「这里平均一年的死亡人数都超过一千五百人。」

    「这……」

    「人类,真是脆弱的生物,一年只有叁百六十五天,却天天有人在死﹔活下去的人,没有人会去统计的。既然连死亡都不在乎了,谁还会去思考生存的重要性?」

    「我们这些护士就有,」她反驳,「医师们也会这麽想,所有的医护人员都在思考这个问题,因此我们都会尽全力来帮助各种病患。」

    「妳真的以为那些傢伙会在乎吗?」胡教授微笑道:「护士小姐就不如那些实习的有爱心,医生还更麻木呢,妳知道这里谁最没良心吗?就是那些死要钱的医生,还有蔑视患者的护士。妳不觉得身边都是这种人吗?」

    「不要以为我刚成年就吓唬我,像我这样的廿岁护士,对分辨人的本性可是很有自信的!」

    「怎麽说?」

    「我看过太多了,虽然每个人都拼命想要隐藏,只要稍微分析一下,人的本性就会表露无遗﹔扒开人皮,底下就是『恶意』的集合体:醜陋的**、妒忌、贪婪、想要凌驾於他人之上……人就是这麽可悲的动物,但是在医院里面,我们都不会有那种心态。」

    「『恶意』?妳在别人身上也看到了?」

    「在别的地方,或者是医院里别的单位,也许;但是从刘主任这种欧吉桑身上,就完全没有那种感觉。」

    「真的吗?医生们在手术台上料理无辜的人体,随他们高兴怎麽做,反正就是这样──」胡教授微笑道:「那些老油条啊,只会听命行事,对於患者的憎恶……露骨的杀意……漠视他人抱持负面的感情……妳说妳能够分辨人的恶意,这点我很欣赏,因为妳是误闯人间的堕落天使,无法分辨那些靠著吞食人类恶意而生存的恶魔……」

    她迷惑地听著,又问老人:「这是哪一本小说讲的?」

    「我说的,」胡教授显然很自得,但他接著道:「外科医师的世界是很冷酷无情的,只要手术失败一次,之前花了好几年努力的头衔就会在瞬间灰飞烟灭,除了可能引起的民事法律纠纷,还有院方对於家属的和解赔偿……医院可不是慈善机构,对於失败者,只会一脚踢开。」

    「那是外科常常发生的意外,我现在跟刘主任都在内科,所以完全不会有这种问题。」

    「无论内科或外科,基本上都会产生一些类似的情形。」

    「内科比较单纯,」她想起刘季庆和小苹,微笑著说:「而且,在我身边的朋友都是好人。」

    胡教授讚赏地说:「有些人对於别人的接受度很广,广得无法让人置信;所以,生命中邂逅的各种人物,她们都有能力去接受,这些人最适合当护士了──就像妳一样。」

    「我不是这种人,却还是当了护士。」

    「如果妳不是,还会待在这里跟我讲话吗?」

    「我只是不想让你感到无聊啊,」她怜悯地看著老人,「让病人觉得快乐,这也是我的职责。」

    「人啊,一生之中能够闪亮一次,也就算是运气很好了。只要记得生命最闪亮、最快乐的一刻,是不是就够了?」

    「我也觉得这种想法很好。」

    「那我就给妳一个忠告:我和刘季庆这小子认识了廿年,他什麽样的人,我最清楚了,所以我劝妳最好不要跟他走得太近。」

    杨幽幽听见他这麽说,忍不住道:「主任对任何人都很好,你爲什麽──」

    「那傢伙根本就是个伪君子。」胡教授冷哼了声。「死在他手上的病人,可比死在我手上的多呢。」

    「刘主任纔不是你说的那个样子。」

    「那就是妳对他的认识还不够深。」

    「至少我比你还瞭解主任。」

    「是吗?」

    她斩钉截铁地说:「我相信主任。」

    胡教授哈哈一笑,「反正我本来就只是想要找个人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而已,或许说出事实之後,我就可以上天堂吧。」

    她忿然道:「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胡爷爷,你肯定一定会下地狱的。」

    老人漫不在乎地朝她挥挥手:「下地狱就下地狱,反正这个世界跟地狱没两样,早就变得歪斜了。」

    杨幽幽收拾著东西,由於心中感到相当不悦,便很快地离开这间病房。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停屍间观察挣扎过後的景象

    病房里,没有都市惯有的喧嚣,有的是医院中独有的宁静与迟缓;因此,有的医师喜爱独自沈吟行走,或在患者聚集的病房探看生命消逝、或在停屍间观察挣扎过後的景象,如此死寂的地方,却有著或悲壮或可笑的故事,这里有著最纯樸天真的人们,却也有著最坎坷的生命之歌。

    对一个病危的老先生说这种恶毒的话,其实杨幽幽心中也觉得非常难受。就算她真的是个坏心眼的女人好了,又凭什麽可以去论断别人呢?

    第二天下午四点交接时,她原本想要去道歉,结果下午的时候胡教授去做超音波检查,没有在病房里面,所以撲了个空。

    她看了最新的病历表,现在一oo叁室罹患肺炎的老先生已经出院了,新进来的是一个骨折的老人,姓黄,来了叁天都没有任何亲友到医院探望他,几个实习的护士被护理长调去支援别的部门的工作,因此临时找了她的同事小苹代班;刚走到门口,就听见晚班的小苹在与人吵架,於是她急急跑了进去,看到老人无助地躺在床上,而首度来探视的家属则在一边发飙。

    「怎麽了?」

    「小幽……」小苹不知所措地说道:「黄爷爷偷偷把点滴拔掉,所以我把他绑在床上,可是家属不高兴,我……」

    「爲什麽妳们要把我爸绑起来?」黄老先生的儿子怒气冲冲地咆啸道:「这根本就是虐待老人!台x还是个有人.权的国家吗?」

    她无奈地解释:「没办法啊,先生,老人家不安分,一下子拔掉点滴爬起来走动,如果又骨折的话,我们会更麻烦的。」

    「所以妳们这种人就是为了自己工作上的方便,纔想要虐待我爸?」

    「不是的,我们会帮黄爷爷──」

    「我要去检举妳们!我要告妳们这家医院违反人.权!」

    「黄先生!」

    一阵风暴之後,那名男子气呼呼衝了出去,小苹跟她告个辞,追在後面解释去了。同样是一oo叁号房的病人凌爷爷,还有他的乾女儿两个人,则在一边瞠视著这种尴尬的情况。

    杨幽幽不好意思地对他们颔首示意,又转回头看著床上的黄老先生,无奈地拉上布簾,接替小苹的工作;这个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小腿骨折的恢复情况也似乎还不错,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常常会有尿失禁的问题,所以下半身叁天以来都包著块尿布。

    「黄爷爷,我来帮你焕衣服,翻身时小心一点。」黄老先生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熟练地撕开成丨人纸尿裤,迅速地帮老人擦了身体,然後为他换上了新的睡衣;老人家的身体通常看起来通常很瘦,却因为年龄的关係,全身摸起来都软趴趴的,肌肤也失去了弹性,那种触感有种怪异的噁心。人会老,而这种目睹人类年华老去、病痛满身的工作,实在是让人唏嘘啊!

    工作完成,她很快地把那又是屎又是尿的纸尿裤拿去扔掉,再回来时,又想看看一oo叁房凌爷爷的情况,因为他过两天就要动手术了,所以她想顺便关心一下老人的状况。

    「今天又是妳值夜班?」罗姐问她。

    杨幽幽微笑道:「人手不够,病人又多,我明天还要轮早班呢!」

    「护士的工作真是辛苦。」

    「内科和轮值还好,我以前在开刀房工作,外科平均一天要开四个刀,站在手术室大概都有十个小时,那纔更累呢!」

    罗姐说道:「要我看,黄先生的家人不应该对护士小姐发脾气,他要是为住院的家人著想,更应该待在这里帮忙。妳说是不是?」

    杨幽幽耸耸肩:「没办法,大家工作忙,现在生病都只能自求多福了,只听一面之词的人也很多;如果遇到坏心眼的护士,被那样痛骂一顿,很可能还会转嫁到病人的身上,我就看过这种例子。」

    凌爷爷也说:「护士不都像妳一样很有爱心的吗?」

    「这也要看人。」杨幽幽说。「我刚来医院的时候,就亲眼见过一个学姊,每天把所有的叁餐食物都混在院方供应的稀饭里面,汤汤水水的就算了,她竟然还把饭後吃的药也一起掺进去搅拌来餵病人,一顿好好的稀饭弄成饲料一样,简直就不把病人当人看。」

    凌爷爷作了个鬼脸:「那种餵猪的东西谁还吃得下去?」

    杨幽幽笑道:「当病人比当护士还辛苦,所以囉,爷爷你有家人陪在身边,真的非常幸运。」

    凌爷爷叹了口气:「要是他们每天都能来看我就好了。」

    「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凌爷爷,因为你总是那麽容易沮丧,害得大家都要为你担心呢。」

    「其实我很害怕。」

    「不要害怕开刀,听医生的指示,你以後就会更健康的。」

    听见「开刀」这个字眼,罗姐忧虑地问道:「帮我乾爹开刀的那位医生……请问他的评价怎麽样?」

    杨幽幽道:「林子川医师在这方面是专家,他的资历很好,要是妳有任何问题,等他过来的时候提问就好,他一定会详尽回答的。」

    凌爷爷突然道:「其实也不是开刀的问题啦。」

    杨幽幽迷惑地问:「怎麽了?不是有这麽多人关心你吗?」

    「我常常觉得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老人感伤地说:「即使自己消失,生活还是会继续转动,其他人也不会有任何感觉,所以我一直想要寻找自己的归属,可是我的儿子都不常常来看我,他们认为我老了、没用了。」

    「虽然那些人是你怨恨的人,他们也是你的小孩啊。」

    「我并不恨他们,护士小姐,相反的,我爱他们。」

    杨幽幽看著老人,这个人的寂寞与悲哀,她好想与他一同分担,好想帮他抹去那种痛苦,即使是一点点也好。

    罗姐安慰著她的乾爹,不知他是担心开刀多些,还是想念自己的亲生儿女更多些。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天堂和地狱

    九点的门诊之前,刘志恒就会提早来到办公室,而护士早班的时间是八点整,因此杨幽幽都会跟他约在门诊之前见面。

    他忙著在电脑前面翻译想要投稿到国外期刊的论文,那正好是最近几个大肠癌的案例报告。现在的医生很难为病人著想,问题其实出在「无情」二字上;一见有病人上门,得的还是不治之症,每个人脑子里现出来的都是「名」与「利」二字,只要能动一个困难的手术,这就是名利双收的事啊!这样,就少了一种衝动一种热情,一种一定要表现出来的**;因为医学讲究个「厚积薄发」,讲究研究的精神,纔能继续延续受到阻碍的生命。

    「主任,今天还在忙著打资料?」

    「没办法,大学研究室希望我写这系列的论文,不忙也不行。」

    「那也对,人事处理比起硬体事务的执行,在医院这种公式化的地方,本来就是比慢的,因为用心做事的人根本就不多嘛。」

    杨幽幽无聊地翻了翻他打好的中文稿,然後发现内容正巧与凌爷爷的病例相关。

    「这是……」

    「这是有关大肠癌的研究。」

    「关於凌爷爷那个案例,真的要施行外科手术吗?」

    「以腹腔镜切除手术治疗大肠癌有相当的困难,我判断他是第零期或第一期的患者,如果以(五循环)或是(二循环)的药效进行化疗,虽然可以拖个几年,还是不如动手术来得好。」

    「我总觉得他年纪那麽大了,不开刀比较妥当。」

    「我是医生,以我的经验来判断,绝对準确。」

    杨幽幽心想:纵然两腿的膝盖都是人工关节,凌爷爷的身体其实还算是健康的,看他每天在病房里走来走去、健步如飞,比一般七十几岁的老人的体能好太多了,然而病历表上的资料,却好像写得比较严重。

    但她还是决定撇开这个疑惑,随口问道:「主任,你有信仰吗?」

    刘志恒微笑道:「迈向哲学的第一步,就是不轻信。」

    「原来你是个哲学家啊?」

    「我?」他又笑了。「怀疑是迈向真理的第一步,所以我变成无神论者了。」

    「你总得有些信仰吧?」

    「帮助病人不算吗?」

    「那是每个医护人员的职责啊。」

    「在执业以前,我是一个基.督.徒,认为上帝是存在的,可是当了医生以後,我就失去信仰了。」

    「爲什麽?」

    「在基.督教信仰中,上帝是尽善尽美的代名词,信徒认为:如果上帝创造了世界,那麽这个世界上所有的被创造物,应该都是至善至美的。」

    「在医院里面,没有属於美善的事物,只有悲伤的人们。」

    刘志恒看著她,点了点头。「没错。如果这个世界并非每一种都能达到尽善尽美的地步,是不是上帝缺乏能力?还是祂对人类缺乏善意?」

    「原来上帝也不是一个完美的真神。」

    「祂并不完美,但我确定祂是真神。」

    杨幽幽疑惑地问道:「那──依主任来看,什麽信仰比较好呢?」

    「信仰医学吧,能救世人的医生、护理人员的关怀和药品的研发,纔是我们需要相信的。」

    「所以病人都是因为相信我们,所以纔到医院来看病的?」

    「那当然。」刘志恒感兴趣地问道:「怎麽今天会问我这麽个宗教性的话题?」

    杨幽幽不好意思地说道:「昨天下班的时候,我看到有基.督教的人在路上发传单,临时想起来,所以纔会问主任。」

    「妳有没有想过死亡?妳觉得有天堂吗?如果不相信有地狱,能相信有天堂吗?就如同没有恶的善,只不过是一种空泛的理想。」

    「所以善的存在,代表恶也存在?」

    刘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