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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上班,但不上班不是她们赚到了,而是扣上班时数,以後还得补回来──说是补班,其实是变相的压榨,护士们得到处支援其他单位,就是要补足医院所损失的人力成本,院方把小护士当成无所不能的工具,她们每到一个新单位,根本就没有先适应环境的机会,立即得成为正式加入的人力资源,连最基本的东西会放置於何处,都完全不清楚,就得顶著职责直接上班,更别说从没遇过的医疗处置──倘若这还无法补回来,就迳扣工资,因为医院把成本风险全都加到护理人员身上,只要能够赚钱,还管谁有什麽怨言。

    假期强迫缩减,使得护士们毫无生活品质,也因为护理人力的严重不足,使得护理人员虽然已经加入劳基法,却无法享受劳基法的福利﹔既然如此,坊间不时出现给药出错、打针失误、贴错标籤、病历遗失,并不能完全归罪於护理人员素质的降低。护理职务繁杂、轮班紊乱,不就是护理人员出错的主因吗?

    当那些大头坐在那边只会空口说白话,打著官腔要「改进」、「检讨」,谁会回去想想大半夜那些走来走去、忙得要死的小护士?

    杨幽幽知道,这种情况并不会在短期间改善。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濒临死亡的边缘

    五月了,接近学生毕业的季节,天气开始变得炎热炙闷起来,只隔著一道自动门,彷彿就与外界的温度和人车的嘈杂声,完全与世隔绝了起来。

    由於大部分的细菌不容易在低温的环境生存,医院里的冷气开得极强,使得这个十几层楼的小世界显得非常严酷。

    面对著旁观者,护专的女同学们戴上了抗拒病魔的面具,在急躁来求诊的病患群里,像是朵朵的纯白小花在寒风中摇曳著﹔女孩们年约廿岁上下,面对即将到来的考验,她们年轻的脸上浮现诡异的肃穆表情,所有的存在因而变得毫毛般微小,工作的疲惫将不值一文,却如同即将对抗死亡那般苛刻。

    刚到医院上白天班,杨幽幽进入护士站刷了卡,帮几个病人做例行的测量、打针、换药和检查的工作,还不到九点,建教合作的护专学校护理师,就带著一群年轻女孩来此报到﹔护理长和护理师打了招呼,然後开始对著集合的护士小姐们点名,并且交办实习教育的工作。

    「小幽,妳负责带一oo叁到一oo六房这几件个案,名单找护理师拿。」

    「是。」

    护理师熟练地将名单报给每一名护士,当然,杨幽幽也获得了五个手下,以及看护她们的沉重责任。

    「我把话先说在前面,」护理长寒著一张脸说,声音充满了警告:「这些实习生六月中旬就要毕业,而她们毕业後,少部分的人会出国唸书,还有些人会去唸二技,其中的百分之六十会来这里工作,妳们要好好带领她们。」

    言下之意,新进人员要千留万留,免得被吓走了,以後又要重新教育另一批毕业生。

    杨幽幽看著那些戴著口罩、始终吱吱喳喳、欢笑期待著护士生涯的女孩们,想著自己当初来实习的模样,顿时觉得往事不堪回首﹔当年,她嚮往并效法南丁格尔的精神,对护理工作有著幻想式的憧憬,进来医院一年多之後,纔发觉差了十万八千里,每天都在忍耐著繁重的工作,并且思考著要不要立刻离职。

    现在,她该骗这些无知的学妹吗?

    「小幽学姊?」

    等到其他人都被带开去,杨幽幽纔发觉女孩们用疑虑的眼神望著她。

    「那……我先带妳们去参观一下医院设施吧。」

    首先,她带著女孩们去逛骨科,一个躺在病床上的小男孩刚从手术的恢复室被推出来,骨科的陈医师拿著断层扫描的片子,对著小男孩的家属开始解说:「车祸使得令郎全身压伤,两脚骨折……因为左锁骨也骨折的关係,手腕神经受到伤害,双手暂时没有办法动,复健期大约就要叁个月。」

    女孩们同情地看著小男生一脸的压抑表情,她们脸上的笑容已经迅即消失了。

    在课堂上听到各种病名或伤害程度,远非当场见到来得震撼,她可以理解那种感受。

    接著,杨幽幽领著女孩们又逛了几个外科部门,并且仔细地一一解说。

    女孩们看见无法说话的青年男子,在一场工地意外之後,男人失去了说话能力﹔他只是受了一点轻伤,脑波并没有异常,却因为精神上的震惊,必须持续接受药物和电疗。

    她们看见肢体残缺的老弱妇孺,看见那些苍白、无助的脸,也看见了许多让人匪夷所思的病患,诧异得眼睛都快凸了出来:一个罹患鎌状细胞贫血症的上班族,在一次例行性的体检中,发现自己得了绝症,而且只剩下叁个月的生命,因此她每天都必须接受密集的精神治疗,自杀的次数更是数也数不清﹔一个待在个人病房的老教授,得了末期的淋巴癌,他总是不停地喃喃自语,还患了严重的精神病和大小便失禁的问题,必须被绑在床上,每两个小时让一位专责看护帮他更换成丨人纸尿裤﹔一个罹患丨乳丨癌的女子,不久之前开刀切除了一边的**,住院调养的时候,她的丈夫就没来看过她一次,现在做化疗,头髮几乎全都掉光了,听说离婚手续正在进行中,她的脸上总是有著绝望的神情﹔还有一个刚满十五岁的男学生,因为和同学一起去烤肉,其间不小心吞了一块半熟的肉片,结果得了严重的细菌感染,恐怖又无药可治的血液寄生菌,使得他差一点全身瘫痪,目前他的腿部细胞坏死,除了无法去参加大学统一入学测验,不久之後可能还得面临截肢的命运。

    医院里面,真的充斥著许多悲伤的故事,而且每个人都不吝於传播这些如同致命病菌般的故事。

    面对著时光一分一秒地消失,人们的生命轨迹,也要一点一滴地流逝﹔总之,时候一到,人们就得等著翘辫子。

    所以要掌握每一刻,享受人生,享受恋爱,享受生命……这种享乐主义不也很符合现状?

    最後,走向她所熟悉的病房,她开始对这些实习护士解说病房的分布:七楼到八楼是最便宜的四人房,互为陌生人的病患多半无法轻松入睡,且由於生活习惯的不同,以及每晚浴室还要排队使用的问题,平时都是给付不起高额医药费的穷人住,而院方也多半安排短期、只待个一晚的病人住进去﹔十楼的两人病房通常给中、长期的住院患者使用,价钱就像外面的宾馆一样平价,里面的陈设也差不多,不过设备算是有点简陋,除了共用的小冰箱和电视,只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和一张行军床,可以留给病患和家属使用﹔至於十一楼的个人病房,价钱高一点,能够保有较多的个人**,空间也大了一些﹔最好、最舒适的特别病房在十叁楼,内部如同饭店的总统套房,可以有专用的护士进行服务,让家属可以不必担心看护的问题,据说连护士都要指定,通常还要精挑细选过,个个都得长得像选美小姐,这属於有钱人的第一首选,而一晚住宿的费用,就高达一万五千元。

    住在那种贵得要命的病房,生命就会过得愉快些吗?

    杨幽幽带著女孩们,走过一间间的房门,最後她们搭电梯逛到了十叁楼,没有一个人说话,所有的疑惑和感知,都掩藏在绿色的口罩之下﹔越过那间她和林子川及刘志恒两位医师定期约会的特别病房,她站在外面的走廊,想像著之前的约会情况,想像著那张曾经剧烈翻滚起伏的病床,又想著这些实习护士,因为这个月她将无法空出多馀的时间给那两位好情人了。

    看完所有的病房,大约也到了中午休息时间,新人刚来见习,一定要让她们吃饭﹔就像以前在外科服务,儘管同事的病人状况不好,自己的病人状况更糟糕,还要硬著头皮扛著奇烂无比的责任下来,让同事去吃、去休息,免得大家都吵著想离职,那还更麻烦。

    於是她在看了錶之後,对女孩们郑重宣布:「我们一起去餐厅吃饭,休息时间到下午一点,然後妳们可以去护士站休息。」

    这五个实习护士都不作声。

    到了地下室的餐厅,她们挑了个角落坐下,其他穿著制服的女孩们、病患、家属、药剂师和各科的医师们穿梭在她们身边,麵摊、定食、每个摊位每个人似乎都饿得要命﹔怪的是,只有她们这一桌,没有人点餐,也没有人说话,杨雅昕看著她们,蓦地瞭解到:她这种直接的实习教学,可能太过於刺激,而且把每个人都吓坏了。看完一堆病奄奄的患者,有的濒临死亡边缘,有的插管、截肢、五官不全,虽说没有外科那种血淋淋的画面来得作呕,没有心理準备的人看到,恐怕也会失去胃口吧?

    忍人之所不能忍,成为一个小护士,就得学会忍耐:首先要忍耐目睹别人的痛苦,然後要面对自己无谓的同情心。

    沉默持续进行著,於是她如往常买了个便当给直肠科的刘主任,又替每个女孩点了杯现搾的新鲜果汁,就回到座位前面。

    她尴尬地看著女孩们,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这杯算我请客,一点整来护士站找我。」

    没等她们有任何回应,杨幽幽便拿著鱼排饭,搭著电梯回楼上去了。

    电梯里面正巧遇到泌尿科的黄主任,这名肥胖的医师总是习惯对著可爱的护士说说笑:「小幽,怎麽苦著张脸啊?」

    「我在带实习的学妹,」她习惯性地戴上口罩,又道:「这份工作可不轻松。」

    「我还以为妳是pms(经前症候群,每次月经来的前几天,女性会变得情绪不稳、焦虑紧张、胸部肿胀、头痛、睡不好,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呢。」

    「主任,你还在消遣我?」

    「船到桥头自然直嘛,吃点巧克力提高serotonin(脑内血清素)就好了嘛。」

    她望著这个成天宣导巧克力的泌尿科科主任,不觉叹息,更感到有些好笑。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发生性与爱的纠葛

    沮丧地回到直肠科,刘主任刚看完门诊,护士也早已经离开。

    看见她,他的脸也明亮起来。

    「妳怎麽有空过来?不用去带妳护专的学妹吗?」他微笑著问。

    「我?」她苦著脸说:「我今天让实习生实际体验了『人性的牺牲』,结果每个人都一脸苍白的样子,如果看了几个病人就这样,实际到外科手术房支援,说不定全都会昏倒在那边。如果她们被吓走了,上面会怪罪下来啊!」

    听完她的叙述,刘主任只是笑笑,然後问她:「妳还没吃午饭吧?」

    「你说我还能嚥得下一口饭吗?」

    「万事起头难,慢慢来嘛!再说,午餐不吃,对身体不好哦。」

    「我觉得你对保持健康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

    「因为我想要永保青春──健康是快乐的第一步,再来就是青春──别以为只有女人想要在外表上看起来年轻,男人也需要对於生命的新体验。」

    「真是走火入魔。」

    「一个半只脚已经踏进棺材的糟老头还能怎麽办?」

    「骗谁啊?你跟我上床时的体能状态,简直就像是个廿岁的小伙子。」

    「妳真会安慰人,」他哈哈一笑,开始把便当分成两半。「我还要减个五磅,不能摄取太多碳水化合物,所以我们一起吃吧。」

    杨幽幽看著这个可以当她父亲的男人,那块分成一半的鱼排,让她觉得肚子好像饿了起来﹔忽然之间,她觉得心情变好了。

    年过五十,刘志恒医师最注重的,就是身体健康。

    他不抽菸,因为他亲眼看过肺癌末期病人那糜烂的肺叶切片﹔他滴酒不沾,因为他见过肝癌患者做化疗的痛苦模样﹔他吃得不多也不少,由於现在心血管病患实在太多,他每天早晚还不忘服用综合维他命,为了保持健康和体能,也爲了保有适当的运动量,除了**、打壁球、骑脚踏车、钓鱼和登山活动,他更喜欢上健身房,就著各种不同的运动器材,燃烧多馀的脂肪﹔当然这个自然主义信徒也不会赌博──既然有人命可赌,何必花钱上赌场空耗美好的时光呢?

    他喝著杯咖啡,眼睛像是黑色的夜空,又似幽靈的輕吟,有著滄桑和哀愁。他温柔的声音,又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护士的压力很大,因为不只有医生在面对人生中的生老病死﹔护士必须直接面对病人,烦恼有时反而更多,她们心中的挣扎与痛苦,也因此会更深。」

    「你还真瞭解我们这种职业的困扰。」

    「我的前妻也是护士。」

    「原来如此。」

    「一个护专毕业的小护士,一般在医院待上十年也当不到小组长、护理长,这很正常﹔没有男朋友,也很正常﹔婚姻不幸福,还要负责整个家族成员健康,则更常见。」

    「我觉得不算是完全正确……男朋友,我不是有吗?」杨幽幽笑了:「那主任的建议呢?」

    「当然是继续升学。」刘医师看著她,柔声道:「护士的处境,要看护理长的脸色,只要巴著护理长,一切好办﹔要是惹到护理长,一切免谈。妳呢?妳能学习这里拍马逢迎的官场文化吗?」

    「所以在我们医院上演的,就是护士版的《白色巨塔》?」

    「无论是医界或护理界,情况都大同小异。」

    「我们已经讨论过很多次了,主任,我不是唸书的料。」杨幽幽一脸不耐烦地说道:「在护专的时候,就已经考取护理师的执照,我早具备了就业的实力及条件,回去念二技早就够我烦的了!」

    「那我建议妳出国唸书。」

    「我家没那个钱,我妈也不会赞成。」

    「我要妳考虑出国唸护理,讲难听点,是为了取得学位,以便将来得到更好的职位﹔就现今各大医院及医学中心,以後只会录取大学护理系毕业的人,这已经成了一股趋势。说实在话,即使妳混到护里系毕业,院方为了节省成本,只会缩减基层的部份工时人员及正式人员该有的福利﹔像护理学院一毕业,护士可以选择去美国或其他国家,而到美国当护士薪水很好,工作时间也会缩短一点,虽然忙得要死,但美国缺护士,有人去就会马上发绿卡,因为当地护士并不多。或者,妳更可以去那里拿个洋学位,一毕业就可以选择想去的国家玩几年,然後再回来台湾,洋墨水印出来的学历,可以让妳的薪水至少从五万五开始起跳。人生看得长远一点,又何乐而不为呢?」

    「现在的护士都很难做,还要在医院当台傭!薪水少,又没有假日可言!护士一定要学历很高纔好吗?学历高,也不一定有医院要,因为廉价的小护士太多了,能从护专请两个吃苦耐劳、叁万块就能打发的小女生,何必再找一个留洋却贵一倍的老太婆呢?」

    「想成为管理阶层,学历和證照是最起码的敲门砖。」

    「我对当主管没兴趣。」

    「如果不喜欢国内的护理环境,也可以选择去国外,或是当家庭护士,薪水照样好得不得了。」

    「我的英文很破。」

    「妳可以自修英文。」

    「自修?」她哈哈一笑:「到了放假,我只会累得赖在床上昏睡,根本就爬不起来。念书?还是省省吧!」

    刘志恒无奈地叹了口气,没再同她提留学的事情了。

    杨幽幽看著他,虽然能够瞭解老先生劝说的心意,但她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料,人又惰性十足,可能一辈子都得在埋怨和悔恨之中度过了﹔便当吃完之後,她拿出上次还没打完的报告,烦躁地研究该如何修改。

    「妳在读什麽?」他忍不住问道。

    她瞪著手上的文件,不悦地说:「我在看昨晚写的企划案草稿,护理长要我们设计护士节的表演节目。」

    刘医师看起来有些诧异。「妳还要兼职做企划?」

    「是啊,就因为护理长说,内科去年表演的节目很烂,所以要我先写份报告给她。」杨幽幽的脸都快垮下来了。

    「不能随便找几首歌唱唱吗?」他建议:「要不,就带些团康摺枷罚俊?br />

    「五月十二日既然是国际性的护士节,幹嘛不放个假慰劳我们一下?」她烦躁地撇了撇嘴:「护士节不列入补假就算了,还要我们排练怎麽上台耍宝,这就够我呕的了﹔去年的节目怎麽样我根本不晓得,那个时候我也还没毕业啊!糟糕的是,今年的表演如果没能逗得大家笑,我还得等著被骂。」

    「这麽惨啊?」

    「你纔知道?」

    刘志恒看著她一脸气嘟嘟的样子,便安抚道:「我帮妳跟护理长说看看,妳都这麽忙了,那些有的没的杂事,我会建议她尽量减少。」

    但她似乎还是无法纾解眉头的皱痕。「那就先谢谢主任啦。」

    刘志恒搂著她瘦削的肩膀,看著这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女孩,想著他那唸国立大学的儿子每天忙著联谊和约会,表情总是无比地快活﹔可是到了医院,不管是她,还是其他的小护士,她们年轻的脸上,却都佈满了忧愁与愤怒的阴暗神色。

    医院就是酝酿社会主义的温床,而从「社会主义视觉经验」,瞭解黑格尔的集体主义,与马克思的艺术工具论,其实是必要的。

    黑格尔反覆强调,个人自由是渺小和肤浅的,个人只有融入有机的社会中,才是有意义的,强调集体的力量与作用﹔马克思主义的哲学思想,基本来自於黑格尔哲学,而马克思主义对艺术的定义,就是社会批判,因为他认为艺术应当使人们更深刻地认识社会,认识人与社会的关係,从而推动人们去改造社会,因此把艺术看作是革命的工具。

    在全球化的後现代时代,集体的权力,正被全球化特徵的跨国经济势力所取代﹔而在医院,小护士的生存空间,也被医护病叁方所渐渐剥削──在所有人们的眼中,这些年轻的护士,必须完成许多不可能的任务──应该要服务他人,并且娱乐长官。

    他本来就晓得,这个小女孩接近他,只不过是为了工作上的便利与需求,但脆弱的人都想倚赖强壮的人,这也无可厚非,没有什麽需要责备之处﹔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发生性与爱的纠葛,本来就很正常,何况他喜欢她,也希望她在自己身边能常常露出笑容。

    连过个节都不得安宁,也不能休息,这还不值得同情与支持吗?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前妻光裸的双腿

    刘志恒喜欢逛书店,但是看书之外,他还有一些属於中、老年人的兴趣,如果週末不出门去四处走走,他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这可能是心理因素,或者他真的老了,需要足够的养生运动,亦或是不习惯离婚後的独居生活,更不喜欢几十个本地电视频道那些低俗的综艺节目,所以他需要到外头轻松一下,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小时候看过一些文学评论,专门探讨什麽是经典,好像説是在一定特定时期,具有指导性作用的作品,具体还有一些标準,一时想不起来,总而言之,经典不是随便当的﹔他喜欢去书店找一些经典小说来看。

    逛完书店,他最常造访的地方,就是超级量贩店。

    采买的内容和记帐,本来是妻子在离婚前的固定工作,谁说女人的数学和逻辑不好呢?她们总能因为买到最便宜的过季商品而快乐一整天,可以不断帮丈夫购买需要的日常用品,还不时会货比叁家,精打细算得要命。

    前妻热爱名牌,无论是在百货公司,或者是逛到精品店,她都能够很快速地发现名牌的踪影﹔名牌衬衫、名牌西装、名牌领带、名牌领带夹、名牌皮鞋、名牌皮带……他对名牌没有太多认知,但是前妻总是如数家珍,每天帮他里里外外打点得好好的,可他现在连开个会,都不晓得要打哪一条领带,直到上个星期,也纔发现有「烫衣浆」这种喷雾式的好东西,离婚的这一年以来,花在那些纯棉或纯丝衬衫那些眩蛹负瓮夹芜『凵系氖奔洌褂兴恍⌒谋混俣诽痰降拇问棵咳盟寤岬角捌薜挠诺恪?br />

    他不知道自己最喜欢的袜子是哪种牌子,反正随便都有一堆各色各样的特价品,而且他週末的早、午、晚叁餐,也都可以在此处购买﹔许多人湧入量贩店,有的人就著买到的东西,就在量贩店出入口的地方使用起来──吃的吃,喝的喝,用的用──或许,他也是别人眼中的某种片段,那种坐在样品沙发上胡混、看报或吃早餐的一个晨景,或者是午後的几幕连续剧,也因此他不禁猜测:自己可能已经选好养老的地方了。

    一个男人可能不会烦恼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是一个离婚的独居男人,却会烦恼许多生活中的琐事。

    就像一般的中年人,刘志恒喜欢喝点小酒,夏天喝啤酒,冬天喝红酒,总是要配些瓜子或花生﹔由於胃得不到休息,常吃宵夜会得胃癌,睡前叁小时如果吃东西,人也会发胖,下午五点後更不能大吃大喝累积脂肪,所以他硬著头皮把吃吃喝喝的坏习惯给戒了,还庆幸自己後来因此瘦了五公斤。

    健康守则第一条:早上醒来先喝一杯水,预防肾结石,也利尿。每天十杯水,就不会得到膀胱癌;白天多喝水,晚上少喝水,就是保健的不二法门。

    除了随时不忘喝水,他还喜欢吃中式的早餐,只要豆浆加上烧饼油条,好像就能补充一天的精力来源,因此他在晨跑之後,就去附近的传统菜市场买烧饼油条﹔不过,每个人一个星期只能吃四颗蛋,吃太多对身体不好,所以他喝豆浆时,绝对不会加鸡蛋,也不会加糖,超市或量贩店里面没有不加人工甘味的豆浆,要喝原味的豆浆,就只能找菜市场的小店买。

    他不吃醃製食品,也不吃烤肉或滷味,鸡屁股和醃製品都含有致癌物,所以他绝对不碰。饭後吃水果是错误的观念,应是饭前吃水果──只有番茄例外──空腹时不吃蕃茄,他总是选择在午饭之後吃些小蕃茄。

    医院里有几个留洋的医师,没排班时最喜欢聚在一起喝下午茶,但他从来不去凑热闹﹔交际可以,应酬也罢──他只参加健康的交际应酬──奶茶因为高热量、高油,没有营养价值可言,长期饮用易罹患高血压、糖尿病等疾病,多油脂的食物还得在肠胃中花上五到七个小时去消化,并使脑中血液集中到肠胃,容易在上班时昏昏欲睡,所以他绝对不碰。

    他也不喝咖啡,以前为了加班,一天总会喝两杯以上的咖啡提神,结果喝太多又会失眠、胃痛,所以他跟著戒了咖啡。

    为了保持健康,他早就遗忘了自己曾经拥有的饮食恶习,好像离婚之後没有别的要紧事,除了管好自己的身体,他已经没有别的人生目标可以追寻﹔戒了酒、咖啡、不抽菸,以及避免沾染上任何的不良习惯,使他好像每天都在寻求尼本提(i,古埃及解忧女神之名,亦为古埃及一种用石榴製成的药,服用後可以忘忧),藉此忘记工作或生活上的烦恼。看多了生老病死,或许他已经觉得麻木了﹔失去了生活的重心,变成只有一个人的家,纔是让他觉得如此烦躁不安的主因。

    前妻总是不忘叮咛他该做些什麽和不该做什麽,可能每个女人都是男人生活上的导师,以前认为妻子唠叨多事,现在纔逐渐发现她的智慧与种种好处:细心、体贴、包容、任劳任怨……这诸多优点,她对於生活琐事的智慧与能力是无限大的﹔一个生活贫乏的男人,或者可以说:一个离了婚的中年男人,除了学习自制,纔得以面对孤独。

    他想起第一次跟前妻接吻,她的嘴唇很烫,还有些衝动和犹豫,进行著不熟悉的情侣式拥抱,回忆中,只有她那暖暖的微笑,还有暧昧眼神中的情愫。

    他一面尽情舔著、舌头钻探著,那是一种非常se情的景象,觉得头昏眼花,又发现他的双手伸到前妻的裙子那儿,将蕾丝花边掀了起来,露出的白色底.裤,而他看著前妻光裸的双腿,看著他忘情地抚摸著,脸也一直往那儿凑过去。

    身体上的一阵战慄,让一股不熟悉的热流从那并不怎麽在乎的部位透了出来...

    习惯了孤独与自制,一个男人还需要什麽呢?青春的影子,不过就是记忆中的幻象。

    时光曾经如此丰富多彩,缤纷得连回忆也变得朦胧起来。

    《生与死交错的世界 》 洗澡是杀人的前奏

    最近为了带那些实习人员,所以一直上白天班,杨幽幽很高兴能让自己的身理时钟从朝八晚四中恢复正常﹔晚班是十二点下班,大夜班更惨,从十二点要一直熬到八点天亮,如果每个星期都照著叁班轮值,谁不会发疯呢?

    走到一oo六室,她开始带著学妹们,一起帮两个病人量脉搏、体温及血压,并且教导她们如何做纪录。

    忽然间,她发现其中一个患了胃癌的病人,竟然在偷吃家属帮他从楼下买来的早餐。

    於是她立即指正道:「林先生,你的身体情况还不够稳定,一定要吃这里爲病人特製的早餐──」

    「每天都是吃稀饭,谁受得了啊?」病人似乎一早就在胃痛,口气当然很差:「妳们这里的食物难吃得要命,份量又少,难道我连吃点东西的自由都没有吗?」

    「外面的食品可能会有加工製成品,对你的胃不好──」

    「我就讨厌稀饭拌鱼松!」

    杨幽幽在病人面前被斥责,心一横,她决定开始现场教学。

    「林先生,叁明治中若有培根、醃肉,不可和优酪丨乳丨一起吃,因为培根、香肠、火腿、腊肉等肉类加工食品,内含硝酸盐,这种东西是用来防止肉毒桿菌生长的,目的在於避免食物产生毒素﹔可是,如果你把培根叁明治和优酪丨乳丨这种丨乳丨酸饮料一起吃,硝酸盐会生成亚硝胺,这种成分会致癌喔!」

    「会致癌又怎样?」病人继续发飙:「反正我都得了癌症,要我每天吞那种没有半点味道的烫青菜,还不如早死早了!」

    「我跟你说不行就是不行,」她忍著火气说,「林先生,别因为你现在是癌症患者,就可以轻看生命。」

    「命是我的,干妳屁事!」

    「林先生,我认为你住进医院,并不是爲了要从癌症之中获得解脱﹔相反地,你因为得到癌症,所以想要住进医院得到解脱。」

    这番话似乎是说到了病人心坎里,在面对人生最後几年,总是充满了愤怒,像是一个美好世界中突然出现的末日景象──死亡逐步走近──任何人在经历并调适这种漫长的挣扎时,亲自涉入实际的恐慌,因此对於身边关心他的人,病患就如同见了血的锋刃,言谈之间就会开始变得激进锐利起来。

    「妳是否很想揍我又不用受罚?」他冷笑:「妳不敢,因为像妳这种烂护士,只会考虑到後果。」

    杨幽幽看著一边目瞪口呆的学妹们,心里想著:这还不算是最难缠的病人,要是真的遇上了,也许这些女生就会吓得马上跑光光吧。

    狂傲者同生命作对,狂暴者与死亡为邻。她可以无视於那些人的意愿,目睹他们一步步地自己走向停屍间吗?

    怀著疑虑,她们继续踱到隔壁的一oo四号的两人病房。

    这间房里住著两个老人,他们平时就爱鬥嘴,每次在进门之前,杨幽幽总能听见两个老先生的争执声音。

    一个是小学毕业的独居老人,姓萧,患有短暂局部缺血性麻痹,算是轻度中风的一种,除了脾气不好,血压状态也不甚稳定﹔另一个老人则曾经是医学院的脑神经外科权威教授,姓胡,每个人都叫他作「胡教授」,虽然长了脑瘤,却不愿马上开刀,还是待在普通病房调养。两个老人照理说没有任何共通之处,虽然彼此的学识和经历相差甚大,但是老人们却可以为了一些无聊的事情吵得非常起劲。

    「早安,我带新人来量血压了!」杨幽幽看著两个老人,微笑著问道:「胡教授和萧爷爷,你们觉得怎麽样?」

    「我就说嘛,昨天晚上的连续剧他不让我看,结果今天早上没有重播──」见每天早晨固定的听众来了,萧爷爷开始气嘟嘟地数落著,「我下午就要出院了呢!」

    胡教授继续说道:「连续剧的重播,目的就是倒退隐藏,这是洗脑的方法之一,方法是用倒的方式听音乐或声音等,用以暗示,使人在潜意识中,产生相反的意念。」

    「你在扯什麽鬼啊?」

    「反正我讲的你都听不懂。」

    「一天到晚只会说那些骗鬼的东西,省省吧你!」

    萧爷爷似乎还在爲连续剧的事情生闷气,对著帮他测血压的护士拉长了一张脸,然後继续看他的晨间乡土剧。

    胡教授看著杨幽幽教导女孩们帮他量脉搏,不禁问道:「妳们真的享受自己的工作吗?」

    小护士们在一边唧笑著,没有回答他的怪问题。

    「海明威曾经说过:『世界是个好地方,值得为它奋鬥下去。』」老教授嘿嘿一笑:「但是,医院通常把冷漠当成美德,总是把活人当死人医,再怎麽奋鬥也没用。这个鬼地方,妳们还待得下去啊?」

    杨幽幽沉默地看著老人,又望了望身边那些小学妹,心中有点同意他的说法。

    女孩们终於被老先生的说法引起了兴趣:「真的吗?」

    「又在胡说八道了。」萧爷爷从电视那边转过头来说。

    胡教授不睬他,又问:「妳们知道炸弹要怎麽做吗?」

    杨雅昕正在收拾血压计,轻叱老人:「在医院谈炸弹?别神经了。」

    「在寻求死亡的地方,爲什麽不该谈死亡的方法?」

    「你真的知道怎麽做?」

    「国中的理化课有教,只要把动物性油脂冷冻,除去表面的油,再加上硝酸,就变成硝化甘油﹔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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