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头协议是由纸上作业化为具体行动的步骤,首先是日 汪双方认可《日华协议纪录》;然后,汪精卫于12月5日前 后发表离开重庆,到达昆明,此时日本政府应该发表一个声 明,汪精卫紧接着通电响应,与国民政府断绝关系,并要求 国民支持他的”和平运动”。此外还带回去一个乐观的估计, 在中国的党政要人中,极可能还有几个人,追随汪精卫的行 动;包括云南省政府主席龙云在内。
这些文件与协议,经过军部及内阁五相会议研究以后,作 成一个《日支关系调整方针》的文件,提经11月30日所召 开的御前会议裁定,立即就进入行动阶段了。
在汪精卫这方面,12月2日由高宗武通知东京,汪精卫 已承认《上海协定》——《日华协议纪录》;预定12月10日 到达昆明,随即取道河内,转飞香港。过了四五天,又派周 隆庠到香港跟西义显接头,说汪精卫可能由昆明直飞香港;也 可能一到香港就会要求日本予以”政治庇护”。现任日本驻港 总领事中村丰一,不太熟识;希望能在12月10日以前,调 派熟悉中国情况,并为汪精卫所相熟的,外务省调查部长田 尻爱义,接替中村丰一。
当时继宇垣一成为外相的是,曾任驻华公使而升格为大 使的有田八郎。他对这个西义显转过来的要求,相当兴奋,亲 自安排将在休养中的田尻爱义自河原温泉召回东京,由陆军 派专机飞往广州;换乘炮舰于12月10日到达香港履新。但 是,汪精卫却还留在重庆。
原来汪精卫从重庆脱走,有个先决条件,就是必须在蒋 委员长不在重庆的时候;当时根据”南岳军事会议”的决定, 开始部署第二时期的抗日战争。蒋委员长认为日军利于速战 速决,现在经过中国18个月的坚忍不屈,敌人”驱兵深入”, 到了孙子所谓”钝兵挫锐,屈力殚货”的地步;上驷亦成下 驷。加以日军进入长江上游地区,进入孙子兵法中所说的 “挂形”与”险刑”之地,正是依照我们预定的战略,陷敌军 于困境而莫能自拔的地位。
今后一方面要诱敌深入,相机歼灭;一方面更要在敌后 展开大规模的游击活动。因此,他在南岳军事会议结束后,即 由衡阳转桂林,指挥设置行营。策划华南的抗日战争,预计 总要12月10日以后,才能回到重庆;哪知蒋委员长由于桂 林的工作顺利,12月7日飞回重庆。这一下,自然是将汪精 卫镇慑住了。
接到汪精卫延期脱出重庆的报告,近卫大感狼狈。因为 这件事已经上奏昭和;同时为了配合汪精卫的行动,而又要 掩饰预先勾结的痕迹,近卫预定发表的第三次声明,不经由 记者招待会,而用在”大阪公会堂”发表演说的方式去透露。 由于汪精卫的临事中变,对于昭和无法交代;”大阪公会堂” 的演说亦无法发表,岂不得已只好装病,取消大阪之行。同 时托宫内省大臣松平恒雄,向日皇作了解释。
这只是应付了眼前的窘境,对于汪精卫究竟能不能如双 方约定那样,顺利展开行动?近卫深恐受骗;有田的信心亦 大为动摇。这件事,在日本高层政治圈内,知道的人并不算 少;如果闹出一场笑话,不仅颜面有关,而且极可能爆发倒 阁的风潮;所以近卫在那几天,真有食不甘味之感。在重庆, 蒋委员长召集党政两方面重要人士,重申”我不言和则日本 决不能亡我”的看法,也昭示了”自力更生、独立奋斗”的 决心。在这次重要的会议中,汪精卫不敢公然谈和,不过他 的词令一向很巧妙,意在言外而见仁见智可作多样解释;他 说:”敌国的困难,在如何结束战争;我国的困难,在如何支 持战争。”意思是,如果我国肯结束战争,困难即可解除;同 时由于这也是解除日本的困难,因而可以争取到比较有利的 条件。但从另一方面看,亦可说只要我国能设法支持战争,则 日本的困难即无法解除,终必拖垮敌人而后已。由于这扑朔 迷离、莫衷一是的两句话,更使得日本外务省的”专家”,大 起警惕,认为汪精卫可能是跟蒋委员长在”唱双簧”,愚弄日 本,行一条缓兵之计。
到了12月14日,近卫接到通知,汪精卫决定在18日那 天,脱出重庆;据说,这一次一定不会变卦了。
决定12月18日这个日子,是不难理解的,第一、蒋委 员长定在这一天飞到西安去主持军事会议;第二、正好是星 期日,利用各机关休假,联系一定不够迅速周密的空隙,利 用脱逃。所以汪精卫不但通知了日本,而且特派一名副官到 成都,通知新任四川省党部主任委员陈公博,务必于18日赶 到昆明。 12月17日星期六,汪精卫亲自打电话给交通部次长彭 学沛,要他预留几个最近飞往昆明客机的座位,彭学沛的政 治背景,本就属于汪系,自然唯唯称是;立刻通知欧亚公司 照办,而且将机票送到了汪公馆。但第二天得到消息,西安 方面天岂不好,蒋委员长决定延期两天飞西安。
这个意外的变化,为汪精卫带来了极大的难题;他跟陈 璧君、曾仲鸣关起门来反复商量,终于决定冒险也得走!因 为事机非常紧迫了,如果他打电话给彭学沛预留机位一事;或 者陈公博如约径飞昆明;或者日本方面有何配合的行动,在 在可使密谋败露。再一次失信于东京,整个计划也就完蛋了。
于是,他以第二天成都中央军校总理纪念周要作演讲为 藉口,在班机起飞之前3分钟,到达机场,除了汪精卫,只 有陈璧君与曾仲鸣;行李亦很简单。汽车直接开到机舱门口, 昂然登机——当时为防敌机袭击,政府所预定的客位,是何 人使用,照例保密,连航空公司都不知道,派在机场的保密 人员,一看是汪精卫,自然也不敢阻止。就这样轻易地飞到 了昆明。
哪知到了昆明,一下飞机,便知不妙。原来当陈璧君决 定接受日本的意愿以后,便只身飞往昆明去活动;由于昆明 与法属安南接界,所以云南的法国留学生很多。而云南的主 政者,不论是谁,在国际关系上,几乎毫无例外地,倾向法 国。这样,龙云以次的云南有力分子,在政治路线上接近曾 久居法国的汪精卫,是毫不足奇的事。
活动的结果,十分顺利;汪精卫两次的行期,都曾预先 通知龙云。只要他一到昆明,龙云立即发表”反蒋拥汪”的 通电;而且估计第四战区司令长官张发奎,亦极可能响应。但 就在第一次没有走成,到第二次终于走成的10天之间,龙云 经过仔细算计,认为追随汪精卫行动,是件”前程有限,后 患无穷”的傻事。尤其是日本的”兴亚院”于12月16日正 式成立,充分显示了日本军阀以殖民地看待沦陷区;倘或日 本真的想求和,根本不必有此一举。
龙云的变卦,当然不必预先告知汪精卫;同时,汪精卫 的自重庆脱出的时机,以蒋委员长何时出巡而定,既然西安 之行,延期两天,在龙云看,汪精卫就绝不敢悄然潜行,所 以根本未到机场去迎接。
这一来使得陈璧君大为紧张!以汪精卫的地位以达昆明, 竟冷冷清清地没有地方要员去接机;再迟钝的人也会在心里 浮起一个问号,这是怎么回事?
幸而云南省政府经常派得有交际人员,在机场送往迎来; 一见这位不速之客,上前致礼,一面打电话报告龙云;一面 派一辆汽车将汪精卫一行3人,接到宾馆。刚刚坐定,龙云 派了代表来了。
代表是龙云同父异母的弟弟卢汉。首先为龙云致歉,说 是因为抱病,未能到机场迎接;然后代达了龙云的意思;汪 精卫最好赶紧回重庆!
汪精卫夫妇一愣;然后表示,希望跟龙云见一次面。卢 汉以医生叮嘱,必须绝对静养作为托词,婉言谢绝了汪精卫 的要求。同时暗示,对于汪精卫一行的安全,恐怕很难负责。
这一来,汪精卫陷入进退维谷的窘境;最使人担心的是, 陈公博竟然未到。不过,汪精卫夫妇深知龙云还不致于出卖 他们;只是昆明为当时唯一的”国门”,中央情报人员在昆明 的很多,时间稍久,纸包不住火,等军统或者中统的人一登 门拜访,事情就糟不可言了。
因此,汪精卫作了一个决定,尽快离开昆明;目的地当 然是河内。好在用曾仲鸣的名义,有6笔款子存在法国银行; 到得河内,即或一时跟日本方面接不上头,潜隐个一年半载, 生活亦不成问题。
于是12月19晚上,汪精卫夫妇及曾仲鸣,悄然踏上滇 越路的火车;当然,这是获得龙云暗中协助的。第二天,蒋 委员长专机飞西安;陈公博先因气候不好,未能成行,这天 也赶到了昆明,但已失去了最后挽留汪精卫的机会。
也就是这一天,重庆才渐渐传出消息,说汪精卫夫妇已 秘密离开重庆,行踪不明;汪系的政要,奔走相告,黯然失 色,但连最接近汪精卫的甘乃光都莫测高深,推测是为了共 产党问题,跟蒋委员长发生意见上的冲突。
交通部次长彭学沛,当然知道汪精卫是去了昆明,但目 的何在;今后动向如何,他亦莫名片妙。
再下一天,12月21日,美专校街17号汪公馆常客中,关 系尤其密切的少数人,终于获得了比较确实的消息;汪精卫 的侄子汪彦慈,分别用电话把他们约了去,说汪精卫是在昆 明;汪公馆的人都走了,他第二天将接踵而去。至于汪精卫 出走的原因,他的看法跟甘乃光一样。此外重庆行营秘书罗 君强,更特别强调这一点,他说:”蒋先生最近要写一起有关 国民党根本理论的文章,主张民生主义就是共产主义,请汪 先生执笔。汪先生不肯,这就是两人意见参商的一例。”事实 上这是罗君强造谣放烟幕;他当然知道汪精卫的出走,并非 由于反共。
平时第三次近卫声明,已配合汪精卫的行踪,在12月22 日发表,但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声明与汪精卫有什么关系。 到了12月24日,报纸终于发布了消息,说汪精卫旅行昆明, 旧疾复发,已赴河内就医,一时不能回渝。这一下,整个重 庆便都在谈论汪精卫了。
彼此传闻印证,有几件小事可以确定汪精卫的出走,是 早有预谋的,一件是12月初,汪公馆就将用了好多年,由南 京跟到汉口,再跟到重庆的女佣遣散了;一件是汪精卫的若 干政治路线不同,但常有来往的熟人,在这一个多月中,曾 经在个别不同的时机下,很自然地收到了汪精卫亲笔签名的 大照片;再有一件更耐人寻味:12月12,重庆行营举行纪念 周,由林主席亲自主持,才到重庆只有4天的蒋委员长发表 演讲,异常诚恳动人,以致当场有人痛哭失声。及至快散会 时,汪精卫亦赶来听讲,穿一套簇新的藏青哔叽中山装;汪 精卫只着西装或长袍,从未穿过中山装,所以他这天的一身 打扮,使人留下一个极深刻的印象;也许这就是他的目的。
当然,蒋委员长已知道汪精卫在干什么。他在12月21于 陕西武功旅次,接到龙云报告汪精卫行踪的密电,随即折返 重庆,决定给汪精卫一个悬崖勒马的机会,所以不说破真相; 不过在12月25西安事变脱险纪念日,蒋委员长设宴招待中 央委员,即席作了一篇极精彩的演说。
蒋委员长说:宋明亡国,亡的不过是朝代,并非民族。元 朝、清朝以非汉族人主中华,最后为汉族所同化。源远流长 的传统文化,是我们战胜敌人最有力的精神武器。
宋、明两朝的军事和经济力量,都足以抵抗外患而有余, 但到头来还是亡国了!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少数当国 人物的精神上,深受外寇的威胁,以致虽有兵而不能用,虽 有抵抗的潜力而不能发挥。这些历史上的教训,在此时此地, 尤当记取。
现在的抗战是全民族的抗战,并无朝代之可亡。我们的 精神如果能够不受敌人威胁,就一定可以发挥潜在而深厚的 人力物力,支持长期抗战,求得最后胜利。
显然的,这番话是针对汪精卫而发。在座的人,对”现 在的抗战是全民族的抗战,并无朝代之可亡”这句话,感受 特别深切;因为屈服于日本,并不是改朝换代,在历史上只 是一时的兴废。日本是真正的异族,而且在文化程度上,又 非”五胡”可比;亡于日本,不能希冀日本亦会汉化;那就 真到了万劫不复的地步了。
此外听到蒋委员长这番演讲的人,也都还有这样的一个 感觉,他只是指出汪精卫的思想错误,替他可惜而并无责备 之意;当然是希望他能迷途知返。但舆论却不似蒋委员长那 样宽宏,批评一天比一天严厉,《新华日报》尤其尖锐,共产 党的同路人也大为愤怒,有个共产党的外围组织”人民阵 线”开会声讨,有人报告,说汪精卫已到了上海,日本军队 以108响礼炮欢迎。这自是马路传闻,但离事情实质却是不 远。
除夕下午,路透社从香港来的消息,震动了重庆,那就 是汪精卫发表了所谓”艳电”!这一来,真面目尽露,原来第 三次近卫声明,是为汪精卫而发;事先早有勾结,铁案如山, 许多政要,内心虽早存疑,但总往宽处去想,汪精卫一生负 气,本心无他。那知道”佳人”居然”作贼”;汪系中人,无 不痛心疾首。了解汪精卫家庭情形,以及民国以来,汪精卫 何以不断反复的见人就说:”有了’东窗’定计的王氏,才会 有秦桧。”对汪精卫之落水,正不妨作如是观。
民国28年元旦,中央党部团拜以后,随即召开临时紧急 会议,讨论汪精卫和他的”艳电”。由林主席主持。
就在这”国人皆曰可杀”而且国民党中常会已正式决议: 汪精卫”危害党国,永远开除党籍,并撤除其一切职务”;以 及政府正考虑下令通缉时,有个人胆子很大,公然支持汪精 卫的主张。这个人就是罗君强。
他说:”照现在的情形,抗战下去,中国必然愈战愈弱, 共产党乘机得势,日渐强大;为了防止共产党为患,非早日 与日本讲和不可。”又说:”共产党现在借汪问题,拼命宣传 肃清动摇分子,和民国十五六年宣传肃清反革命分子,打倒 昏庸老朽一样,目的都在分化国民党、削弱国民党。这一点 大家应该注意到。”
他的话当然也有一部分人响应;共产党确是对此事件反 应激烈,首先是郭沫若发起讨汪肃奸会;继而有金满城大呼 肃清汪派”余孽”。不过,蒋委员长早就采取了防范的措施, 透过甘乃光向汪系人士表示,处分汪精卫实在出于不得已, “平时与汪精卫接近的朋友,尽管安心工作,不可灰心,更不 可猜疑。”因为如此,彭学沛两次请辞交通部次长——由于他 有帮助汪精卫脱出重庆的嫌疑——都被慰留了。
但汪系人士都觉何应该劝汪精卫勿为己甚,其中有一个 汪精卫的广东同乡,写了一封信,请在香港的林柏生,转交 汪精卫,提出7点疑问,其中至少有5点触及核心,可说是 汪系人士共有的困惑:
第一、”艳电主和乃响应近卫廿二日之演说,是近卫演说 之后,始有谈和的可能,而近卫演讲之前,先生已先行离渝; 离渝与主和,是否两事?
第二、”如确认和谈有益国家,以先生之地位与责任言, 应向中常会或国防最高会议正式提出,即使势有不许,亦可 于离开国境之后,用函电向中央建议,何以艳电径行在港发 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第三、”民十六,先生反对清党,清党与特别委员会,均 以维护党纪为理由,以后先生对党事主张,亦多如此,致有 ‘党纪先生’,之雅号,何以此次发表艳电,对于党纪竟毫未 顾及?先生何以自解?
第四、”广州、武汉方相继沦陷,此时突然发表艳电,影 响士气与民心甚大,结果,予敌以更大之征服机会,先生何 以竟未注意及此?
第五、战不能无备,和亦非空言可致;先生主和,有无 具体计划?”
这些疑问,事实上已含着深刻的分析;由”第一”点看, 汪精卫与近卫早已通了款曲,”第三次声明”与”艳电”,不 过是桴鼓相应的双簧;而”离渝”与”主和”,显然亦是”一 事”。
由”第五”点看,汪精卫不会徒托”空言”,而是有一套 计划的;而且,他不能在事先提出;一提出来,追根究底,未 经党国同意,擅自跟日本军部及内阁接触,岂能逃得了”私 通敌国”的罪名?
哪知就在党国元老吴稚晖亲自起草,开除汪精卫党籍的 决议文发表的第三天——民国28年1月4日,突然由东京发 出一个谁也料想不到的电讯,说近卫内阁垮台了。
近卫的垮台,是受陆军凌逼的结果。当”二二六事件”以 后,恢复”军相现役制度”,陆军的势力急剧膨胀,驻德陆军 武官大岛浩少将,与纳粹的外交主持人李宾特罗甫,起开两 国外交当局,私下谈判,达成了日德两国签订防共协定的结 论;由军部向广田内阁提出,在1936年12月25日正式签订, 这样重大的国际新闻,在中国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因为 那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报纸读者,正倾其绝大部分兴趣于蒋 委员长自西安脱险的新闻之故。
七七事变以后不久,日本派东乡茂德出使德国,外相广 田弘毅表示,中日停战问题,虽请德国驻日大使狄克逊及驻 华大使陶德曼调停之中,但成功的希望不大;因而交付他两 个任务:一是全力敦促德国撤回驻华军事顾问,并停止对华 军火供应,二是尽快承认”满洲国”。第二年2月,李宾特罗 甫接任德国外长;正当陶德曼的调停失败以后,由于东乡的 活动,德国正式承认”满洲国”,并撤回驻华军事顾问,对华 禁售军火。东乡茂德的任务,全部达成。
但日本军部并不认为这是东乡的成功,归功于大岛与李 宾特罗甫的秘密接触,而且决定继续直接干预对德外交。5月 间开始强化防共协定的谈判,所谓”强化”即进一步结成军 事同盟,并扩大缔约国的范围,邀请意大利参加。
民国27年7月12日,日本与苏俄在中国东北、朝鲜、苏 俄接壤交叉地点的张鼓峰,发生武装冲突;关东军出动一个 师团以上的兵力,但遭到俄军强有力的反击。受了这个”张 鼓峰事件”的刺激;近卫内阁的”五相会议”在7月15日决 定:日德两国可以缔结对苏军事同盟;与意大利另订以英国 为对象的密约。但德国希望日德意三国共同缔结盟约,在外 交及军事方面,攻守采取一致的态度。假想敌的范围,由苏 俄扩大到对英法及美国,为内阁及元老所坚决反对;因此,德 国仍旧透过大岛向日本陆海相秘密接触。结果是导致了东乡 与军部的公开冲突。
结果是军部斗垮了东乡,调任驻苏大使;东乡的遗缺,即 由大岛浩接替。日德意三国同盟的谈判,自是加紧进行;但 海军方面亦反对此同盟以英法美为对象,尤以海军省次官山 本五十六的态度最坚定。
哪知陆军方面坚持如故,使得近卫深感苦恼;他一直有 个想法,唯有恢复政党政治,才能抑制陆军干政。不过政党 都已名存实亡;所以近卫又产生了新的想法,以国民舆论为 后盾,对抗军部的势力。国民舆论的形成与表现,当然需要 有个国民组织;进而以此组织为政治背景,成立政府,抑制 军部势力,解决”中日事变”——这个想法,由于同时受到 两种刺激,突然变成强烈的冲动;促使他下了辞职的决心。
这两个刺激,一是陆军在日德意三国同盟的主张上,悍 然不顾一切的反对意见,骄横跋扈,几于不可理喻。
再一个刺激,就是与中国谋和的问题,板垣的处处掣肘, 已使他受够了气;但仍愿听任陆军的摆布是因为他自觉在 “第三次声明”中,提出”善邻友好”、”共同防共”、”经济提 携”三原则,与当年跟蒋作宾所谈成的结论没有什么两样。在 中国失去了那么一大片土地以后,仍旧按当年的结论来谈和, 是相当”宽大”的条件;预期着蒋委员长会接受。至少,除 了汪精卫之外,中国还有好些军政要人会起而响应。
哪知汪精卫的”艳电”发表以后,立即被开除了党籍;而 且已经谈妥会跟汪精卫一起行动的龙云,亦竟变了卦。近卫 的希望落空,亦是幻想的破灭,本已深感痛苦;加以元老、重 臣的诘责,更觉难堪。
为什么第三次声明发表以后,重庆的反应大出意料?当 他检讨这个问题时;有人告诉他:这完全是因为中国政府不 相信日本军部;认为”近卫声明”只是军部阴谋的一部分之 故。近卫再从头一项一项去研究,终于恍然大悟,中国的看 法没有错;他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受了陆军的愚弄,妄想利用 他的声明,作为瓦解中国民心士气的工具。”近卫声明”真的 变成军部阴谋的一部分了。
就在这双重刺激之下,近卫决心辞职,一方面是隐然表 示对陆军的抗议;一方面准备去研究如何造成”国民组织”, 作为他第二次组阁的基础。
10进退维谷
回顾之一,汪精卫河内脱险经过。
这时在河内寄居朱培德夫人家的汪精卫大感狼狈,”艳 电”刚刚发表,谈和的对手已”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就表 面看,很可能是日本军部根本不赞成近卫的”第三次声明”, 因而逼他下台。倘或事实果真如此,适足以证明重庆的一般 看法不错,日本军阀哪里有解决中日问题的诚意?近卫声明 不过是他们分化中国领导阶层的阴谋而已。
于是汪精卫急于想找由台湾转道至河内的影佐祯昭;但 影佐已经不在河内——因为国内发生政变,影佐赶回东京去 了。
这一来,汪精卫不能不重新考虑出处了。不久之前,陈 公博由昆明赶到河内,曾力劝汪精卫不要离开河内,不要跟 日本人接触;汪精卫预备承诺一半,暂住河内,现在看来,连 这一半的承诺,都已无法维持。他必须立即作一个退步,便 由曾仲鸣出面,分别向德、英、法三国提出入境签证的申请。
汪精卫如果愿到欧洲,正是政府所希望的,外交部早已 替他预备了护照;财政部亦替他预备了旅费,但以汪精卫被 通缉在案,决无主动向一名通缉犯致送护照、旅费的道理。至 少要汪精卫自己有些表示才能从国家最高利益上去考虑网开 一面。因此,当外交部自德驻日大使馆获得汪精卫想到欧洲 的情报以后,蒋委员长决定派中央执行委员谷正鼎带着护照 与旅费,到河内去看汪精卫,转达蒋委员长的意思:对汪不 忍弃之不顾,劝他到欧洲去逛一逛,仍旧回来为国家服务。
去了十几天,一无结果。汪精卫对中央开除他的党籍这 一点,怒不可遏,发了许多牢骚。他说:中央应该先讨论他 的和平主张。果真大家的意见,都认为应该抗战到底,他当 然也会尊重中央的决议。倘或仍旧独行其是,才谈得到违反 纪律。现在的情形,犹如未经审判,遽尔判决,无论如何是 不能令人心服的。
同时他对他那一系的”同志”,深表不满,说他们不了解 他的苦心和主张;不追随他一起奋斗,谷正鼎对这一点自然 有所辩解,他说汪精卫与日本谈和的具体内容,只有极少数 的人知;这极少数的人讳莫如深,大家又何从去了解他的苦 心与主张?至于”追随”也者,只有不答;因为即使是用 “人各有志,不能相强”这种最缓和的说法,只会伤感情,此 行的任务,根本就没有希望达成。谷正鼎唯有苦口气心,极 力用珍惜他个人在党国的历史与地位这些话去打动他,但汪 精卫已怀有极深的成见,对谷正鼎的话,根本就听不进去。
谈到游欧的话,汪精卫表示不容第三者干涉。既然中央 已经开除他的党籍,他便有充分的自由,爱到哪里就到哪里, 不劳他人关心。
当然,谷正鼎也跟曾仲鸣谈过好几次;曾仲鸣很坦率地 说:”士为知己者死”。对于汪精卫,他唯有无条件服从。不 过语其中隐约透露,这一次的与日本人合作,完全是陈璧君 的坚持。而汪精卫之唯其命是从,是大家早就知道的;谷正 鼎唯有叹口气,黯然而归。
平时政府已有情报,汪精卫尚未死心,要等到日本方面 澄清态度。但继近卫组阁的平沼骐一郎,是有名的国粹主义 者,一向倾向德国;他上台的主要工作,便是解决日德意军 事同盟的问题。对于”日华事变”以及”近卫声明”,并不太 热心;一切听任军部处理。
军部的阴谋,在汪精卫脱出重庆,发表艳电,便已初步 成功。一看汪精卫自陷绝地,上了圈套,正想冷他一冷,以 便易于控制;恰好有近卫内阁总辞这个政变,正好借以为藉 口,将汪精卫干搁起来。这一搁,搞得汪精卫上不巴天,下 不着地,进退失据,痛苦万分。除了紧催影佐祯昭,要求日 本政府采取明确积极的措施以外,别无他法。
影佐听命于军部,当然不可能有什么个人的主张;只劝 汪精卫稍安毋躁。这样度日如年地过了个把月,汪精卫决定 派高宗武到日本去作严重的交涉。
所谓”严重的交涉”,就是要从日本人那里得到一个确实 的答复,日、汪合作谋求和平,到底采取什么方式?
事实上,日本方面,亦有同样的疑问。因为汪精卫的话 很漂亮,他跟影佐祯昭说:他不离开重庆,无法发表公然主 张和平的”艳电”。至于”和平运动计划,是准备以国民党员 为中心,组织一个和平团体,用言论来指摘重庆抗日理论的 错误;宣扬和平是救中国、救东亚的唯一方法。逐步地扩大 和平阵营。企图使重庆转变方向。”他这些论调,是否是由衷 之言?不得而知。不过汪系的两大将,顾孟余与陈公博,都 在香港,陈公博以醇酒妇人寄托内心的苦闷;顾孟余自始不 闻不问,但据说暗中坚决反对汪精卫的言论,在香港、重庆 还有这样一个传闻:艳电是林柏生与梅思平擅自发表的。顾 孟余将林柏生找了去,严词诘质;说到激动之处,出手打了 他一个嘴巴。照此看来,汪精卫即会想有进一步的行动,亦 必然有所顾忌。
可是,陈璧君的行踪却很可疑,频频于河内香港之间,表 面上仿佛是为了来向陈公博劝驾;骨子里跟周佛海、梅思平 接触频繁,而林、梅二人都是热衷于实际行动的。
介乎行动与非行动之间的高宗武,态度亦很微妙;最初 他只是同意影佐祯昭的一个与板垣完全相反的看法,汪精卫 的”和平运动”应该避免演变为”反蒋行动”;到后来慢慢有 迹象发现,”高宗武路线”的中心不是汪精卫,想由汪过渡, 最后促成由蒋委员长出面来主持和平。
因为有如此纷起的意见在,日本军部越发觉得等待是比 较最聪明的办法;所以高宗武在日本、在香港、在上海,与 已正式组成”梅机关”,负责对华中特务活动的影佐祯昭,虽 一直在交涉,却始终并无确切的答复。
平时谷正鼎奉令第二次作河内之行,送去了汪精卫及随 行人员的护照;汪精卫表示决定赴欧洲。但陈璧君与周佛海、 梅思平所作的活动,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放烟 幕”,总之重庆方面所得的情报,日本内阁五相会议,已决定 支持汪精卫组织”新中央”,将由兴亚院自掠夺的”盐余”款 中,按月发出巨额费用,作为活动费用。
于是,汪精卫身蹈危机,只要走错一步,便有粉身碎骨 之厄——制裁汪精卫的专案小组人员,已经布署停当;如果 谷正鼎在3月20日离去以前,汪精卫有履行他的诺言的诚意 表现,自然无事。但汪精卫没有!于是3月21日深夜,河内 高郎街的血案发生了。事后传说:汪精卫的钱都以曾仲鸣的 名义,存入法国银行;被刺以后,他还签好了提款的支票,方 始送医,以致失血过多而死。当然此事的真相已无可究诘。
东京方面,在第二天就接到了河内总领事的详细报告,当 天就召开”五相会议”,决定派影佐祯昭将汪精卫转移至”安 全地点”。影佐又推荐了一个助手犬养健;他是犬养毅的儿子, 也是高宗武的同学。
于是影佐与犬养租了一艘5500吨的货船”北光丸”,带 了军医、宪兵军曹等等,都化装为盲人,上了”北光丸”直 驶海防。此外,日本外务省派了一名书记官矢野征记由香港 转河内,作为影佐与河内总领事的联络官。但就在”北光 丸”自日本出海时,重庆的《大公报》,登出一则消息,说日 本政府支持汪精卫的和平运动,已进入实际行动阶段。
这个消息是高宗武所泄露的;别人不知道,有个名叫一 田的日本人却知道。一田是一名中佐,由陆军省派至香港,化 装为卖蚊烟香的商人,专门负责与高宗武联络。关于影佐租 北光丸赴海防的情形,已由一田告诉了高宗武;其中有一个 很特殊的细节,只有他跟高宗武知道,由这一点,即可以证 明消息是由高宗武所泄露的。
高宗武虽不承认,日本方面已经开始怀疑;及至矢野将 赴河内,高宗武劝他不要去;此外,他又托人带了一封信给 犬养健,只有一句话:不必与汪精卫会谈。因此,从影佐到 达河内开始,日本便对高宗武器了戒心了。
在河内,影佐一行借住一名盲人家;前面就是日本领事 馆。平时外务省已通过同盟通信社的关系,指派他们的”越 南特派员”大屋久寿雄,与汪精卫取得联络;所以在影佐于 4月18日到达河内的第二天,就见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