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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事件”中, 荒木贞夫的态度颇为暧昧,可想而知的,纵非幕后主使人,亦 必定同情,对桥本、长勇应持保护的态度。长州阀的势力,其 时已渐式微;而南次郎与金谷范之出身大分阀,自知力薄,况 在各方备致责难声中,一定斗不过荒木贞夫,那就只有委屈 求全了。

    从”十月事件”以后,”皇道派”正式形成;半年之后, 乃有”五一五事件”,荒木入阁,大排异己,结束了长州阀主 宰陆军60年的局面。

    不久,为了对抗”皇道派”,出现了一个”无名会”的组 织,发仆人一共10个,都是大佐、中佐,为首的是永田铁山, 其次是东条英机;影佐祯昭亦在其内。   ”无名会”的本质与皇道派一样,都主张扩张军人势力, 改造国家;但手段上不相同,不赞成用流血造反的办法;主 张集结军人全体,加以有效的组织,”在一丝不乱的统制下进 行”,因而很快地为人称作”统制派”。   ”统制派”的发展很快,一方面固因在理论上较皇道派的 动辄主张不分青红皂白的暗杀,来得易于为人接受;一方面 再以因缘时会,在统制派出现不久,作为皇道派第一首领的 荒木贞夫,因病辞职,给了统制派一个绝好的发展机会。

    继荒木而任陆相的是”九一八”时任朝鲜总督的林铣十 郎;他是”国外先行论”的巨头,九一八事变发生时,曾擅 自越境出兵援关东军。可想而知的,他与皇道派处于对立的 地位,但以真崎的跋扈,对陆军人事,多所干预;因此,林 铣就任之初,仅能勉强将永田铁山一人调任为军务局长。

    到了这年——昭和9年——民国23年8月,陆军定期调 任,林铣在参谋总长闲院宫及军事参议官渡边锭太郎的支持 之下,开始发动”肃军”,首当其冲的是陆军次官柳川平助及 宪兵司令秦真次;下一年的定期调动,更进一步劝告真崎辞 去教育总监。于是,统制派与皇道派的冲突,趋于表面化,先 有真崎辞职不足1月时,”小樱会”分子相泽三郎中佐,闯入 永田铁山的办公室,以军刀斩之于座椅下;接着有昭和11年 ——1936年震惊日本全国的”二二六事件”。   2月26日夜间,大雪纷飞;第一师团的3名大尉,集结 下级军官21人,指挥士官近百,兵士千余,分数路袭击官署, 杀了内大臣斋藤宾、藏相高桥足清、教育总监渡边锭太郎;侍 从长铃木贯太郎,身负重伤。此外列入黑名单的总理大臣冈 田启介、及元老西园寺、牧野伸显等人,幸免于难。首相官 邸、警视厅皆被占据;皇宫及重要官署所在地的曲町区,断 绝交通,一时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连天皇的安危,都成了问 题。

    到了清晨5时,事态明朗化了,首谋之大尉香田清贞、村 中孝次、矶部浅一与川岛陆相会面,在朗诵《蹶起意趣书》后, 提出要求,主要内容为3项:一是即刻逮捕南次郎、宇垣一 成、小矶国昭、建川美治等将领,并免除根本博、武藤章等 人的官职;二是任命荒木为关东军司令官;三是”陆相即以 本事件导致’昭和维新’的实现”——暗示将拥护真崎组织 军政府。后来又追加要求3项,希望由真崎大将、山下奉文 少将出面”洽商收拾之策”。皇道派的真面目,至此暴露无遗。

    真相一露,这些盲目冲动的下级军官的命运也就决定了。 情势是非常明白的,千把军人要想造反,无异以卵击石;除 非他们有昭和天皇为人质,还可以谈一谈条件,否则,任何 荒谬的要求,都等于梦呓。

    官方逐渐加强的压力,可从报上对他们的称呼的变化看 得出来,”蹶起部队”,一变为”占据部队”;再变为”骚扰部 队”;最后称之为”叛乱部队”。平时为2月28日,陆军用 “天皇命令”著官兵归队;”叛乱部队”并无反应,到了第二 天清晨,东京警备司令番椎中将广播,将采取镇压,但愿意 给他们一个最后机会,同时用飞机散传单及无线电喊话的方 式,一遍一遍催促。僵持到下午2时,叛军终于放下武器,负 责领导的军官,至陆相官邸,自首就缚。

    4天之后,奉敕为特别组织的军事法庭,判处村中,矶部 等15人死刑,一审终结,旋即执行。真崎甚三郎虽未牵涉在 内,但皇道派是整个完蛋了。

    为皇道派”殉葬”的是冈田启介内阁。皇道派反对政党 内阁,所以此派一垮,虽未完全恢复政党政治,但文人已可 组阁;先属意于近卫,以健康不胜,恳辞不就;因而”大 命”降于冈田内阁的外相广田弘毅。

    出人意料的是,皇道派虽垮,而统制派之干预内阁,较 之皇道派变本而加厉。寺内寿一大将为军部推荐为陆相后,立 即偕统制派主干,军务局军事课长武藤章到组阁本部,宣读 一项文件,表达军部的希望是:”肃军自属急务,惟望政治家 亦应自肃自戒以协力。”接着,由寺内提示条件,在广田预定 的阁僚中,有5个人遭到反对,包括牧野伸显的女婿吉田茂; 以及有日本”飞机大王”之称的中岛知久平等。

    因为平时统制派已决定与纳粹德国相勾结,隐隐就已走 上反英美的路线,而吉田茂是有名的英美派;中岛则与美国 工业家有密切关系之故。

    广田屈服在军部的压力之下,两大政党”政友会”、”民 政党”,各限二人入阁,而且不占大藏、外务、内务等重要职 位。

    此外,又修订了内阁官制,陆相、海相仍限于在现役将 官中任命;也就是推翻了大正二年山本内阁的一次大改革。自 此以后,内阁的命脉便掌握在军部手中;倘或不同意首相的 人选,可用拒绝推荐海陆相的手段作为抵制,组阁者即无法 就预备役中去物色人选;同样地,如果要倒阁,授意海相或 陆相辞职,然后拒绝推荐继任人选,亦可逼垮内阁。

    对于皇道派来说,除非放弃本身的主张投向统制派,就 永远不能再期望担任陆相及其他重要军职。因为陆相既非现 役将官莫属,即非内阁中”现役之长官”推荐不可,这样统 制派就一直可以把持陆相的位置,永不许皇道派染指。

    为统制派的理论逐渐形成;日本陆军倾向与纳粹合作的 迹象,日渐明显之际,东京有好些比较具有民主思想的政坛 巨头,惄然心忧,其中之一就是近卫文麿。

    身材颀长,风度翩翩,可与英国外相艾登媲美的近卫,是 日本除了皇室以外,第一号的贵族。”五一五事件”以后,他 一直在镰仓新建的别墅中养病,平时中国驻日大使蒋作宾亦 因高血压,在附近的长谷修养;蒋作宾的秘书丁绍仞,跟近 卫是东京第一高等学校的同学,以此渊源,常相过从,每个 月至少有一次,留宿于镰仓山中近卫的别墅,促膝长谈,对 于统制派的渐渐得势,同感忧虑。

    因为皇道派为荒木大将,小畑中将都在帝俄时代当过驻 俄武官,目击苏联革命的经过,对于共产主义的活动,格外 关心,视积极警戒日本赤化为最大的任务,所以对内标榜 “防止赤化、维护国体”以振兴日本主义及武士道精神为思想 中心,对外则全力防苏,凡进兵中国,以及海军的南进政策 等等,都表示反对。而统制派则恰好相反,一意主张对外扩 张,有所谓”中国派”以侵华为目标;有”南方派”提倡向 东南亚发展。对于苏联希望彼此妥协;所持的是消极的态度。

    于是,有一天蒋作宾正式提议,日本应与蒋委员长携手, 彻底解决中日问题。他说:

    “日本军阀一向利用中国军阀,相互牵制;自以为’以华 制华’,阻挠中国统一是最聪明的办法;其实大错特错。

    “事实证明,中国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已经走上统一之 途了。因此,日本对中国问题,应以国民党为中心来考虑;向 来日本专门打击国民党的政策,是根本错误。倘或继续不变, 中国的容忍有其限度;超过此一限度的后果,严重异常。”

    严重到什么程度呢?严重到中日两国同归于尽;其实是 日本自取灭亡——但说得太率直,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于事 无补,所以用”同归于尽”的说法。

    蒋作宾的分析是:一到中国无法容忍时,将不惜一切,起 而抗战。日本军阀打算以武力征服中国,是对中国毫无认识 的梦想。中国的战略思想家看得很清楚,日军不来则已;一 来先拖住了再说。因为日本劳师远征,利于速决,如果以 “空间换取时间”,旷日持久,一方面日本吃不消,另一方面 英美一定会帮助中国,因此扩大而为世界大战,中日两国 “同归于尽”,亚洲将为英美所支配。

    蒋作宾的这番分析与建议,自然是事先获得政府许可的, 由于理论的本身说服力很强,近卫表示衷心赞同。蒋作宾又 跟一向支持中国革命的头山满、秋山定辅谈过,大致亦表示 赞成。因此,一项《中日和平草案》,渐次成形;蒋作宾在民 国二十四年即1935年夏天,专程回国,在重庆谒见正在指挥 西南”剿匪”军事的蒋委员长;所谓为了整个亚洲和平着想, 与日本的政治家合作,阻遏军阀的横行,中国政府决作一次 最大的让步;对于东北问题,暂置不问。

    于是丁绍仞携着包括4点在平等互惠的基础上,谋求中 日长期合作的方案,遄返日本,一到东京却驱车访晤正在轻 井避暑的近卫。南定的步骤是,由中国大使馆将此案提出于 日本政府;近卫从旁协助,克底于成。

    当时的外相是广田弘毅,他跟他的外务省同僚,亦都赞 成这个方案;但几天以后近卫去催问结果时,广田告诉他,军 部反对此案;要求中国政府承认”满洲国”伪组织。这是怎 么样也办不到的事。近卫大为失望,丁绍仞亦复如此;不过 他并未死心,向近卫辞行时,作了约定,如果日本方面愿意 根据此一方案重开谈判时,可派联络人员到中国。同时也提 出了两个已经征得同意的联络人,一老一少,年长的是秋山 定辅;年轻的是中山先生老友,”三十三年落花梦”作者”白 浪滔天”家的第二代吕崎龙介。

    及至1937年近卫组阁,不及一月,”芦沟桥事变”爆发, 事先不但作为内阁总理大臣的近卫一无所闻,就是陆军省对 整个情况亦不甚了解。派遣在中国的陆军将领,不但早已视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必然之理;甚至以为军部的命令 亦可不理。

    8祸溯从头

    日本军部亟谋拔出泥淖的回顾。

    近卫当然不主张”事变”扩大;记起丁绍仞辞行时所作 的约定,认为除却他跟蒋主席促膝深谈以外,别无防止扩大 之法。于是先向宫崎及秋山联络;再征得陆相杉山元大将的 同意,决定派宫崎到南京联络。哪知在神户上船之前,宫崎 为宪兵所扣押。同时秋山亦在东京被捕,罪名是有间谍嫌疑。 几经交涉,军部同意释放,但并未履行同意;事隔一周,”事 变”已扩大至不可收拾的地步——军部欺骗了他们的首相,有 意扼杀近卫谋与蒋委员长直接深谈的可能性。

    到得中国在蒋委员长领导之下,奋起抗战,明白昭示,牺 牲已到最后关头,唯有与敌人周旋到底时,近卫内阁却还拿 不出确定的方针,因为内阁受军部的影响;而军部在担当中 国战场主要责任的陆军方面,却有扩大派与不扩大派的尖锐 对立。是故近卫虽在阁议中声明了不扩大的方针,而事实上 “芦沟桥事变”已无法作为”地方事件”就地解决。即使陆军 一致不同意扩大,要收束局势亦起棘手;更何况意见纷起,无 法下达明确的指令,唯有任令在中国的陆军将领,任意胡为, 以致濒于无法收拾的恶劣态势。

    陆军的扩大派,大致在陆军省;由杉山陆相及梅津次官 主持,此外朝鲜总督南次郎及朝鲜军司令官小矶国昭,亦为 扩大派的巨头。

    至于不扩大派,则为参谋本部掌实权的人物,以多田参 谋次长为首。最不可思议的是,发动”九一八事变”的侵华 急先锋,属于统制派石原莞尔及板垣征四郎,竟为不扩大派 的健将。石原平时担任参谋本部作战部部长,协助次长多田 骏与陆相杉山元展开激烈的争论;到得”事变”第二年的6月, 杉山元垮台,由板垣征四郎接任陆相,即为多田与石原的策 划。

    何以石原与板垣不主张扩大?那是因为他们对中国的情 况,比在东京的陆军将领,了解得多,深知蒋委员长的地位 及威望,与”九一八”时代已大不相同;号召力在整个中国 大陆,无远弗届,无微不达。

    同时,他们在关东军服务多年,深知日本真正的心腹大 敌是俄国。中日两败俱伤,得利的渔翁在莫斯科,所以极力 主张不扩大,保存国力,对付苏俄。但多田、石原、板垣虽 居陆军的要津,却非统制派的领袖;论资望足以与杉山、梅 津、小矶以及松井石根之流相片的荒木贞夫、宇垣一成,因 为不是现役,无法担任陆相或参谋总长;尽管近卫邀宇垣担 任外相,荒木担任文相,但以无法约束现役的陆军将校之故, 所以不扩大派的主张,到头来终于牺牲在以统制派为主的扩 大野心之中。

    更糟糕的是,不扩大派的板垣,从入阁以后,暗中受了 统制派的游说,言行一变,破坏了石原构想为主的”宇垣工 作”——一条双管齐下的结束中日战争的路线。

    在”芦沟桥事变”发生半年以后,日本不但未能如杉山 向昭和保证的,可以3个月以内结束战争;而且投入中国战 场的总兵力,已超过预定限度的三分之二。日本军部所拟定 的战略指导原则是,全部陆军50个师团,以15个动用于中 国战场;其余35个师团,用来防俄;而至1938年初,日军 在南京方面有14个师团,华北10个师团,山西一个师团,恰 为总兵力的一半;而且情势显示,尚须增兵。石原与板垣在 中国的阴谋活动,一向捡便宜惯了的,认为这样打仗法,即 令战胜,亦将大丧元气;所以必须改弦易辙;由力战改为智 取。板垣之入阁,象征着谋略战的开始。

    影佐祯昭之脱颖而出,即在此时;他担任陆军参谋本部 第八课课长,主管的就是谋略工作。

    在石原莞尔的指导之下,开始挽救由第一次近卫声明: “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及德国驻华大使陶德曼调停中日停 战失败所造成的僵局。

    第一个行动是利用”满铁”驻南京事务所主任西义显与 外交部亚洲司日本科科长董道宁的同学关系,试探和平。当 时军事委员会对敌情报工作的原则是,不放弃任何可以探索 敌人真相的机会,所以董道宁被允许可以秘密赴日。   1938年2月,董道宁到了南京,与影佐见面,影佐表示, 当近卫发表”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时,他曾强烈反 对,且一度想恳求参谋长多田,直接向日皇陈述,中止发布 此一声明,这话不知真伪,但董道宁在日本逗留两周回国时, 影佐托他带了两封亲笔信给行政院副院长张群,军政部长何 应钦,这却是一个足以为他自己带来杀身之祸的不平凡的举 动。

    于是4月初,高宗武与西义显在香港会谈,提出了中国 方面的和平条件。当然,这是以谋略对谋略,虚与委蛇,藉 此一则多了解敌人的意向;二则为缓兵之计,但日本方面却 很认真;石原打算由这条路线,逐步进行,修正近卫自己所 承信的,平生所犯的最大的错误,发布了那个国际惯例所仅 见的声明。

    那知,4月6日台儿庄大捷,日本第十、第五两个师团被 击溃,伤亡三万人之多。东京军部大受刺激,封闭了西义显 的这条路线。

    于是接下来便有”宇垣工作”;而以近卫内阁逐渐改组, 杉山”退阵”、板垣登场,及宇垣任外相、荒木任文相为”宇 垣工作”的开始。

    当时日军已打到徐州,下一个目标是开封与郑州,夺得 平汉,陇海两路交叉点的中原要冲,循平汉线长驱南下,直 达武汉三镇,打一个大胜仗以后,谈和更为有利。那知国军 已准备了一个根据中国最古老的战略而设计的陷阱,等在那 里了。   6月上旬,日军攻陷开封;它的机械化部队正计划一鼓作 气,直下武汉时,开封、郑州间的花园口决堤,黄河横决,滚 滚南下,淹没了河南省东南的大平原,以及淮河以北的地区, 浸水地区约一公尺,农民还可以步行往来;中国政府当然也 有必要的赈济行动。而日军的灾情惨重,百倍于当地的中国 百姓;他们的车辆、大炮、坦克,皆尽陷于泥沼,动弹不得, 不但阻遏了日军对武汉的攻势,而且逼迫日军修改作战计划, 并改组华中的战斗序列。

    这对刚刚开始的”宇垣工作”,虽说是兜头一盆冷水:但 也有好处,那就是正好配合宇垣的”低姿势”,在6月17日, 他就任外相后所举行的第一次外国记者招待会中,公开修正 了第一次近卫声明,说”大局根本变动时,可以重新考虑日 本的态度。”在此以前,中国政府已获得情报,宇垣就任外相 有4个条件:加强内阁统一;对华外交一元化;迅速决定和 平方针;不拘泥于”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近卫完 全接受。因此,本乎谋略战的原则,中国国防会议秘书长张 群,以私人身分向宇垣发了一个贺电,宇垣复电道谢,并建 议可否请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到日本商谈谋和的可能性?及至 6月17日的公开声明,无异进一步表明求和的诚意;于是,10 天以后,孔祥熙的代表乔辅之首先在香港与日本总领事中村 丰一会谈,为孔祥熙赴日的行程作安排。

    当然乔辅之首先要探明的是,日本方面的条件;乔辅之 问:”日本是不是会要求蒋委员长下野?”

    中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急电外务省请示。宇垣亲自拟 了复电,明确指示:”以蒋介石下野为条件。”外务省东亚局 长石射立即提出警告:倘或如此,和谈一开始就不必希望有 结果。

    宇垣的答复是:”最后并不以蒋介石下野为条件;但目前 日本朝野反蒋的空气很浓厚,所以不能不在一开始作一个姿 态。”

    事实上是很清楚的,蒋委员长已成为中国唯一的领袖,不 论和战,都非他主持不可。但石原莞尔所策划的谋略战以暂 时”倒蒋”为整个谋略的核心;其中包含着亦和亦战,对内 对外的重重阴谋:

    第一、如果蒋委员长”下野”,中国再无第二个人能领导 抗战;那时中国战场将形成一片混乱,日军在华中、华北、华 南、河东——山西各个战场,发动全面攻势;或许杉山元所 作”3个月内结束战争”的狂妄大言竟得实现。这也就是统制 派甘于退让,容一个长于设计,一个重在实行的石原与板垣 这一对搭档,来试一试的主要原因。

    第二、即或不能达成使中国订立”城下之盟”式的”和 约”;但打一个大胜仗,不会成问题,”和片”亦一定可以实 现。

    第三、军部虽知数十万陆军陷入中国战场这个大泥淖的 危险;但下级军官至士兵,以及民间为数众多的狂热右派分 子,对战略上的严重危机,不会了解,只看到”皇军”节节 进展,会反对谈和。鉴于日俄战后,订立《朴资茅斯条约》引 平民间大暴动的往事,就必须在”反蒋的感情”上,使大家 有所发泄,才能接受与中国谈和这一决定。

    因此,以宇垣出任外相,决非偶然,而是出于精心的设 计;因为宇垣以”倒蒋”出名,但其他中国政府的要人,则 颇多为宇垣的旧识。是故,打出宇垣这张牌,在一般的感觉 上,便有”日支终必和平;但蒋介石不会再成为中国领袖”的 印象。

    石原的谋略最深刻之处,便在不独要造成日本人有此印 象;同时要使中国的政府,亦能产生这样的误解——汪精卫、 周佛海便是有此误解,怦怦心动,钻入石原的圈套,旋即省 悟,而悔之已晚的人。

    至于石原谋略的具体手段,是建立一个”内阁中的内 阁”,由首相及陆、海、外务、大藏四大臣,组织”五相会 议”,作为”最高国策研讨机关”,6月10日成立,在一个半 月中开了4次会议,制订了”今后支那事件指导方针”;”因 应时间的对支谋略”;”支那政权内面指导大纲”3个文件。

    “指导方针”是”集中国力于1938年内达成战争目的”。 如何”达成”,就要看”对支谋略”了。

    “谋略”的核心,即是使中国”中央政府崩坏,蒋介石下 台”。主要的手段一共6项;尤其重要的3项是:起用”支那 一流人物”,酿成”新中央政权”的机运;利用并操纵”反蒋 实力派”,在敌中树立”反蒋、反共、反战政府”;促使中国 法币制度崩溃,取得中国在外财产,从财政上去彻底击败中 国。

    至于第三个文件,所谓”支那政权”是指日本炮制的 “新中央政权”而言;既有”内面指导”,则此”新中央政 权”必成傀儡,自不待言。

    不过宇垣虽建议请孔祥熙赴日本会谈,但以孔祥熙对国 家的纪录,及与蒋委员长的亲密关系,绝不可能期望他能为 “新中央政权”的领导者;而且亦难望与孔祥熙的谈判中,获 致如何有利于日本的和平条件。因此,虽然乔辅之与中村丰 一第二次在香港会谈,大致已达成可由孔祥熙前往长期谈判 的结论;但板垣一变初衷,认为这样的谈判,并无好处,便 趁近卫请假休养的机会,利用”帷幄上奏权”,谒见昭和后, 接见外国记者,发表”倒蒋”的声明,接着进一步表明了强 硬的态度,明白反对宇垣的外交方针。石原的谋略,遭到严 重的挫折;同时这对策动”九一八事变”的亲密搭档,亦就 此分道扬镳了。

    促使板垣态度变化的另一主要原因是,他们找到了一个 “支那一流人物”,就是汪精卫。他早就在唱”低调”了;当 “宇垣工作”刚开始时,想去说明蒋委员长,放弃”抗战到 底”的决心——那天蒋委员长因为重感冒,必须卧床休息,便 在病榻前面,接见汪精卫。

    慰问了病况以后,汪精卫有片刻的沉默。他一向以长于 词令见称,在这样的情况下,出现冷场的局面,当然是有一 句非常重要而难于措词的话在考虑。蒋委员长虽在发高烧,却 是神智湛明;见此光景,便从床头柜上拿起一杯白开水,喝 一大口,舒口气说:”如果我们接受了日本的和平条件,将来 喝口水都不会有自由。”

    汪精卫默默不答;敷衍了一会,告辞离去;他已知道蒋 委员长的决心是决不可动摇的,与日本谈和的话,不必再提。 但日本方面积极”引诱”的手段,终不免使他”春心荡漾”了。

    就在板垣发表强硬声明,亦就是”芦沟桥事变”将届周 年的前两天,近卫销假视事;同时昭和分别召见了板垣、宇 垣、近卫及参谋总长闲院宫亲王,决定了扶植汪精卫的路线。 平时高宗武已私下到了横滨;由于扶植汪精卫的路线已经确 定,所以高宗武才得由影佐祯昭的引见,与近卫及板垣会谈。 他要求近卫亲笔写一封”日本政府愿以汪精卫为和平运动中 心”的保证函;这是国际交涉惯例绝不容许的事,结果改由 陆相板垣出了这样的一封信。

    但高宗武这条路线,还是表面的;另外有条秘密路线,由 石原亲自领导,出面执行的则是参谋本部情报课的中国班长 今井武夫中佐,早在宇垣、板垣未入阁前的4月间,便跟汪 系的梅思平,在香港作了秘密接触,那是典型的特务政治,一 切表面文章都不必谈,赤裸裸地提出”各尽所能,各取所 需”的”合作”计划。但梅思平知道汪精卫多少还有点”头 巾气”,所以他跟今井武夫接触的结果,报知汪精卫的只是比 较冠冕堂皇的一部分;真正的秘密,只有陈璧君一个人知道。

    当然,日本方面希望高宗武这条路线能够成功,也就是 一反近卫的第一次声明,以蒋委员长为对手,谈成”中日和 平”。但一方面鉴于蒋委员长的意志坚决;另一方面发觉高宗 武并不如梅思平那样纯粹以拥汪为目的,而他另有他的一套 想法,希望以汪精卫为过渡,影响蒋委员长,改变政策,愿 意谈和,所以起初虽是擅自行动,未经政府许可,秘密赴日, 但回国以后,整理出《东渡日记》、《在东会谈纪录》、《个人 观感》3个文件,函呈驻节汉口的蒋委员长,并特别陈明: “倘有可供钧座参考之处,则或可赎职擅越之罪于万一。”在 日本军部看来,高宗武便是相当危险的人物,因为跟汪精卫 的秘密交涉,蒋委员长都会知道;从此对高宗武器了戒心,同 时也决定了加紧利用秘密路线的原则。

    由于对这条秘密路线,深具用心,因而以统制派为主的 对华事变扩大派,采取了两项重大行动:对外是加速进行对 武汉的攻击,由东久迩稳彦中将的第二军,及冈村宁次的第 一军,配合海军第三舰队,分两路进攻,水路十一军自安徽 入江西,在九江突击登陆;陆路由第二军自大别山北侧,直 指汉口。

    对内,则是展开倒宇垣运动;主要的手段是要来设置 “对支院”,统一处理所有关于中国的政治、经济、文化等问 题;换句话说,是陆军要从外务省中夺取对中国部分的职权。

    这是个老问题。外交职权之被分割,是一件绝对无法容 忍的事,宇垣的前任广田弘毅,就因为这个问题之不能解决 而挂冠求去;宇垣被邀入阁时,所提的4项条件,第二项 “对华外交一元化”,亦即为针对此问题而发。现在陆军旧事 重提,而且态度坚决,明明是反对”宇垣工作”的强烈表示; 宇垣作了一些让步,提出”对支院”的职权只限于日军占领 地区,但陆军坚持如故,近卫亦有屈服在军部压力之下的明 显趋向。这一来,宇垣就不能不辞职;平时为9月29日。

    两天以后,日本阁议通过设立”对支院”;后来改名”兴 亚院”,直属于首相,兼任总裁,而实权操诸”总务长官”,直 接受军部的指挥。第一任总务长官是统制派的要角,指挥金 山卫登陆的柳岭平助中将。

    由宇垣的垮台,明白表示日本陆军决意贯彻今井——梅 思平——陈璧君之间的那条”秘密路线”;三星期以后,梅思 平由香港飞重庆,告诉汪精卫说:“日本希望汪先生脱离重庆, 别组新政府,谈判和平条件。”于是汪精卫召集周佛海、陈公 博密议;由于武汉恰好在此时沦陷,所以议而不决。但最后 是由陈璧君作了决定,接受日本的意向。于是对华阴谋的 “秘密”、”公开”两条路线合流了。11月初,近卫发表第二次 声明,”倘国民政府放弃抗日政策,参加东亚新秩序,日本并 不拒绝”。修正了第一次”不以国民政府为对手”的声明;作 为汪精卫得以发起”和平运动”的起藉。

    很快地汪精卫表示”应该根据日本政府的声明,和日方 开始和平谈判”。

    事实上秘密会谈已经开始,代表秘密路线的是今井和梅 思平;代表公开路线的是影佐和高宗武。会谈的地点是上海 虹口公园附近,后来成为土肥原住宅的”重光堂”;日子是11 月19、20日。

    9长沙浩劫

    ”两大方案一把火;三颗人头万古冤。”

    不争气的就在一个星期以前,长沙发生大火——是湖南 省主席张治中的主意,如果日军进攻,采取”焦土战术”,烧 光长沙再撤退。根据计划,将士兵编成了3人一组的无数 “放火队”,如见市内起火,一起对重要目标动手。11月12日 那天,南门外伤兵医院失火,”放火队”以为是信号到了,纷 纷纵火,事先既无疏导措施,军警之间的联系又不够;大火 烧到天亮,长沙成了一座空城。

    4天以后蒋委员长由设在南岳的统帅部,到长沙慰问居 民,目击心伤,忍不住堕泪;想设一个茶会招待留在长沙的 外侨,哪知道连茶叶都买不到。

    当然,这件案子是非严办不可的。长沙警备司令,”复兴 社”的中坚分子酆悌;警备第二团团长徐昆;湖南省会警察 局长文重孚,判处死刑。张治中却不知是何神通,竟得无事。 于是出现了抗战其中最有名的一副嵌上”张治中”三字的谐 联:”治积何存?两大方案一把火;中心安忍!三颗人头万古 冤。”横额是:”张皇失措”。

    长沙大火案,在当时对民心士气的打击,确是很大,有 不少人的内心中,因此而有一个问号,这样愚蠢不负责任的 将领带兵,能打胜仗吗?尤其是为此案而特组的高等军法审 判庭,”三堂会审”以后,对罪魁祸首的张治中,仅不过由政 府方面予以”革职留任,责成善后”的行政处分,令人误以 为原来军法中也有”刑不上大夫”的观念,兴起无限的悲愤 与失望。

    当然,延安趁此机会作了振振有词的抨击。而汪精卫亦 资以为口实,大作文章,字里行间起有这样一种意味:”你们 看,照这样的情形,还能打;还不该谈和吗?”这种语气,自 然是能打动人心的;问题是,即使没有长沙大火案,汪精卫 在陈璧君的全力主张之下,脱离重庆另组日本所希望的”新 中央政权”,亦已成为定局。

    成为”定局”的日子,可以定为11月30日——重光堂 会谈以后,双方人马,各奔前程,梅思平、高宗武及情报司 的科长,担任正式通译的周隆庠经香港飞往重庆;影佐祯昭 及今井武夫,则径返东京,带去3个书面文件;一个口头协 议。   3个文件以《日华协议纪录》为主,日本方面所希望的缔 结”日华防共协定”;承认”满洲国”;以及承认在”经济提 携”方面,日本有优先权等等,都包括在内。唯一可使”新 中央政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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