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恨声道:“刘光世你tm别装,公报私仇来着吧?朕早就跟你说过,是断了!”
刘光世慌忙擦了擦脑门上的汗,惊慌道:“那个……臣忘了……忘了……”
说毕,又将小腿的两端往外拉了拉,疼痛稍减。
最后,我双腿都重新抹上了活血消肿的药膏,又重新绑好早已被杜充弄散的夹板,躺在床上,微闭着眼,问道:“光世,杜充所辖的部队中,有多少人肯真的跟他干?”
刘光世翻了个身,道:“能有几个?杜充那一套,无非就是高官厚禄金银珠宝外加美女的。他能给的,难道陛下不能给?更何况,他还名不正言不顺,关陕,河东,河北路,随便那路大军回来,他们还不都得乖乖降了?到时候有人说不定还会主动倒戈,保护陛下以图戴罪立功!”
听他如此说,我心中安定不少,看了看他,有些不满的皱了皱眉,道:“光世,你换个地睡吧,朕是不介意你睡这里,只是若万一传了出去,说夜宿龙床,名声不太好!”
刘光世死死的揪住床头,道:“陛下,求你了,梁上是在太硬,又冷,臣真的怕在那里睡着了掉下来,摔伤了倒没什么,就怕误了陛下的大事!这房子里就一张床,臣卯时出发,还要连夜赶路,估计到河北,三填三夜都不能合眼,陛下开恩,就让臣舒舒服服的睡半夜吧!”
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
只是,我却无论如何也合不上眼,脑袋中反复的推敲着,刚刚和刘光世商定的计划。
直到每一条都毫无漏洞,直到刘光世一跃而起,双目发亮,精神焕发的一身黑衣站在我面前。
伸出手,紧紧的握了刘光世的手掌。
他的脸上,露出了我从未见过的认真的表情,对我跪下,神色凝重:“陛下放心!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将消息送到!”
我点了点头,解下一直挂在腰间,从未丢掉过的那半枚玉佩,交到刘光世手中,对他说道:“将这个交给岳飞,告诉他,朕等他!”
刘光世收了玉佩,放入怀中,藏到了窗边的角落中。
我与他对望一眼,随即,朝着门外大喊:“来人!朕有要事!”
两名兵士将殿门打开,借着月光,我看见他们两个互望一眼,犹豫片刻,便朝我跪下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微微昂着头,对他们两个说道:“去叫杜充来,告诉他,朕做了一个梦,改变了主意,今日禅位!”
夜色尚黑,我坐在銮驾中,身穿冠冕,朝大庆典行去。
身边的押送我的兵士,全都是杜充的心腹,杜充怕我半路出变故,是以守卫尤重。
刘光世应该能趁着这个机会,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出福宁殿,溜出禁中,甚至出城吧……
北门的守军,正是受过他恩惠的亲信。
早朝,朝霞的光,映进大庆典中。
红的墙,金色的琉璃瓦,尽显庄严。
来上朝的人,寥寥数人,不是杜充的亲信,就是皇后的亲戚。
我会好好的记住这些人的名字,一个都不会漏掉!
才满十一岁的太子,一双大大的眼睛中,满是惊恐,回头看看杜充,又看看我,最后,看了看隔着帘子的皇后,低声说了句:“娘,我怕……”
我冷笑一声,泠然道:“怕什么?不许怕!”
太子竟被我吓的哭了起来。
暗暗的握了拳头,咬着牙,却听杜充的声音在殿中响起:“吉时到~!”
永镇幽云[vip]
一个根本就不认识的太监,拿着我昨夜写的诏书,拉长了嗓子,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道:“朕以寡昧之资,承傅序之体,比者胡虏侵陵,边陲不安,西川复叛,无辜之人,肝脑涂地,朕之子民,皆尽艰难。上畏天戒,下失生灵,发于至诚,匪由勒请,退避大位,传于眇躬……”
大殿之上,一片肃静,杜充一脸志得意满。
直到诏书念完,我被一旁的侍卫架起,站到一边,朝着双腿还在发颤的坐在龙椅上的太子,行了礼。
礼毕,转身而回,被架到了龙德宫。
独自坐在殿中,环顾四周,门口有守卫,殿中仅留着一个小太监伺候。
这里是我以前软禁赵佶的地方,没有想到,竟然有一天,我也会被软禁于此。
天黑,天亮,我在心中暗暗的计算时间。
刘光世到达河北岳飞所在处,最快三天就能到,如果他真的如他所说,星夜兼程。
而岳飞若是一得到消息,立刻回救,最快也就四五天。
已经过了一天,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不要让在岳飞来之前,我横尸殿中。
偶尔夜间,靠在门栏上,会听到守卫们的谈话。
听到他们的谈话,我知道,杜充越来越不顾忌了,和皇后私通的事情,竟然已经传到了守卫耳中,而且还成为他们茶余饭后夜间职守时打发无聊时光的谈资。内容不堪入目,还提到了我这个太上皇。
我会好好的记住这一切,绝对不会放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第五天的时候,我很意外的,看见了秦桧的影子,他穿着一身青色的便服,跟在杜充的身边。
我学着被自己干掉的老爹的样子,拿着支鼠须笔在勾仕女图。
杜充站在门口,看着我不屑的笑了两声,道:“太上皇还真是好兴致!”
没有去回答他的话,一笔稳稳地落下,直到将那位仕女纤细而圆润的手指勾完,才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问道:“才这么两天,就等不及看我死了?”
杜充随意找了个椅子,坐在我面前,更是丝毫没有任何顾忌的,翘起了一只腿,架在凳子上,一手抚着膝,说:“哪里能这么早呢?我知道太上皇在等什么,无非就是期望你的退位诏书到了河北,有人能够识破其中的猫腻,前来救你!只可惜,我早有预料,昨日收到北方的飞鸽传书,河北的岳飞,河东的韩世忠,竟主动出击,妄图奇袭幽云。我早已令枢密院的下了死命令,让他们与金兵交战,敢退者,斩!太上皇退位的当日,我便又让新皇帝下了圣旨,督促其进兵!”
听到这种消息,心头没有丝毫烦躁,是不可能的,将焦虑压下,继续勾我的仕女纱衣。笔依然不能抖,一抖就会被他看出来。尽量的,忘记一切,将这一笔勾得圆滑,有力。
就听得杜充说道:“太上皇还真是一点都不着急么?”
我扬了扬眉,对他淡淡的道:“朕急什么?你做的不错,继续做就是!”
杜充勃然变色,霍然站起身来,看样子就想上前给我一拳。
却听得秦桧轻轻咳了两声,对杜充道:“杜相公,你我之间的协议,可别忘了!”
杜充愤恨的看了我一眼,甩袖而去。
他一离开,秦桧噗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想说句话,却似乎难以成声,最后哽咽道:“陛下瘦了……”
我嗯了一声,让一旁的小太监退下,看着秦桧,半晌没说话。
过了会,才叹道:“会之,朕已经退位,不必称呼陛下了!”
秦桧依旧看着我,过了片刻,才从怀中掏出一个纸油包,打开,递到我面前。
是烤羊肉,热乎,香气四溢,对于我这个饿了很久的人,十分有诱惑力。
不过我还是等了等,没去伸手抢过来狼吞虎咽,只看着他。
他上前一步,靠近我的耳朵,低声道:“陛下不必过于担忧,臣已经派心腹出城,告知诸路大军,京中兵变之事!陛下只需耐心等待……”
我闭了眼,过了一会,睁开,见秦桧正愣愣的看着我。他离我很近,可以看得见,他的喉头,上下抖动不停,不知是因为心神激荡,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叹了口气,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窗户尚未关上,正是春光明媚之际,桃花四处纷飞。
想了想,问秦桧道:“你和杜充,有什么协议?”
秦桧没有回答,只是劝道:“陛下先吃了东西,再说别的罢!”
我依旧没有动,秦桧手上,有什么东西,是杜充想要的呢?不得而知。
接过他递到面前的油包,用手拈了一块羊肉,放入口中,美味,鲜嫩。
将羊肉吃的干干净净,顺手用他递上来的手帕擦了擦手,将手帕还给他,扭过头,低声道:“你走罢!”
秦桧叹了口气,向门口处走了两步,却猛然转身,朝我疾步走来,捉着我的肩,用压低的声音问道:“陛下想不想跟臣走?”
我轻轻将他放在我肩头的手拉开,惨然一笑:“我断了两条腿的人,能走到什么地方去?城中全都是杜充的人马,宫中更是如此,凭你一个文官,我走不出去的。你在这种时候肯来看我,我心中感激,不会忘记!你去吧!”
秦桧却并未如我所说,转身离去,而是将拳头捏住,最后松开,决然道:“陛下,你可知,如果今夜不走,你……你就看不到明天的日出了!只要你点一下头,臣一定可以将你接出皇宫!”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淡淡的道:“在朕身边,你也安插了人?”
秦桧呆了一呆,然后毫不犹豫的点头。
我自嘲一笑,还以为自己有多精明,连自己身边,那些人是谁的亲信,都不知道。
秦桧上前一步,道:“陛下,臣知不该妄自揣测陛下圣意,只是臣这样做,无非是想更亲近陛下罢了!臣刚刚来的时候,偷听见杜充与皇后密谋,说陛下不能久留,今夜他们就会动手,陛下在宫中,这个样子,如何抵挡?若陛下信得过臣,就跟臣走!虽不能出城,可出宫决无问题!”
我迟疑了片刻,问道:“出宫之后,何处藏身?”
秦桧急道:“何处都可!陛下可暂住在臣的府上,委屈数日,等到勤王大军到来,再一雪前耻!”
我不说话,却只见秦桧跪在地上,对我行了大礼,然后抬头,神色郑重的说道:“事到如今,还请陛下信臣一次!否则,悔之晚矣!”
缓缓的摇了摇头,看着窗外,落英缤纷。
听见背后的人,呼吸有些急促,转过头,神色更是焦急万分。
我坐直了身子,将落进来的一片桃花花瓣抚落,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信你!”
秦桧大喜,竟顾不得礼数,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竟说不出话。
将手从他的手中抽开,继续说道:“但是我不会走,至少,今天不会!”
面前的人,猛然愣住,看着我,眼中闪出寒意。
我亦没有说话,我在等人,他一定会来,若是他来时,见我住在秦桧家中,会如何想?
却听的耳旁传来数声冷笑声,秦桧的声音,有些咬牙切齿:“陛下以为,岳飞会回来么?”
我没有说话,却只听得秦桧继续说道:“陛下不知外面的情况,朝廷早已下旨,封岳飞为开府仪同三司,若他夺得幽云,便封为武灵王,永镇幽云!”
淡淡一笑,道:“他不是那样的人!”
秦桧恨声道:“不是?臣看他就是!陛下若不信,就走着瞧罢!只是臣恐怕陛下不听臣今日肺腑忠言,根本看不到那一天了!”
我微微一笑,却听秦桧说道:“陛下对身边的人,毫不防范,今日陛下宠幸岳飞,以为他忠义,却不知他根本就是在利用陛下往上爬而已!就如同当日,陛下宠爱吴昭容,却根本不知她又背着陛下,做了些什么!”
听到这句话,我一凛,看向秦桧。
他正毫不示弱的看着我,对我冷笑道:“陛下以为,臣拿什么来同杜充谈协议,拿什么来要挟杜充,让他带臣来见陛下?”
我茫然的摇了摇头,这也是我一直疑心的问题。
却听秦桧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在我面前坐下,道:“陛下还记得当日,让臣去审吴昭容宫女的事情罢?”
我当然记得,我还记得,让他将那名宫女灭口的。
秦桧继续说道:“陛下可又知道,今日之祸,从何而起?”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桧,却听秦桧冷笑道:“不错!就是陛下的爱妃,吴昭容引起的!当日,与吴昭容私通的男子,就是杜充!”
一时心中大乱,我一直以为,杜充他是要权位,要富贵。
却听秦桧道:“陛下,杜充他根本就疯了!若是臣所料不错,他的目的,根本就不在于夺权,他只是为了报复当日皇后将他心爱的女人杖责而死,报复陛下抢了他心爱的女人!”
我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秦桧,不可置信,我不相信,竟会有这种事情!
秦桧逼近一步,道:“杜充为什么会对臣的要求,一概答应?因为臣手上,有吴昭容的遗书!臣本来不想提及此事,惹陛下伤心,只是臣想奉劝陛下一句,别太相信人,最后吃亏的,只能是自己!以前有吴昭容,现在又是岳飞,陛下,你还执迷不悔么?”
我刚想开口,反驳秦桧,却听见原本紧闭的门,哗啦一声被撞开,随即,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手握着剑柄,盯着秦桧,冷笑一声,将手伸到他的面前,压着怒气,低声道:“拿来!”
秦桧犹豫片刻,然后从怀中拿出一封信,还未递出,便被杜充夺手抢过。
杜充一抢到信,便迫不及待的将其展开,我坐在一旁,静静的观察他的神色。看来,我这次,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杜充先是双眼放光,可后来,这欣喜的光,就渐渐的,变得怨恨,毒辣起来,目光从信的头扫到尾,又从尾扫到头,最后勃然而怒,将吴昭容的遗书,撕得粉碎,上前揪住秦桧的领子,咬牙道:“这不是!说,这不是她的遗书!”
秦桧面不改色,看了我一眼,淡淡的道:“你若不信,现在杀了我好了!”
杜充重重的哼了一声,将秦桧甩开,随即上前一步,对着我目露凶光,紧紧捏着拳头,牙帮子被他咬的咯咯作响,随即,只听见刷的一声,他握着剑鞘的手,将剑拔出,直指着我。
那封遗书,究竟写了什么?
我不得而知,只是,我看杜充的神情,他似乎更恨我了些。
他的剑,就架在我的脖子上,冰凉的剑柄,带着微颤。
听见他颇为失去理智的怒吼声:“杀了你?便宜你了!老子要把你,也活活打死!把你们都活活打死!”
说毕,一脚上来,将我跺倒在地。
紧跟着,小腹处便挨了重重一脚,疼的浑身痉挛。
眼看着一脚又要下来,一个影子飞身扑上来,将我护住,替我生生的挨了一脚,扭过头,却是秦桧护在我身前。
他被杜充一脚下来,唇角溢出血来,咳了两声,刚想要张口,就被杜充一脚踢飞,撞到桌子,将桌子撞得粉碎。
看见秦桧倒在地上,我有些后悔,刚刚没听他的话,跟他逃走。
然而现在却晚了,杜充拔出剑来,朝我身上就是横抽两下,面容扭曲,恨声道:“看来老子以前准备给你一杯毒酒了事,还真是便宜了你!老子要一刀一刀的,把你的肉割下来喂狗!”
说毕,寒光一闪,我勉力在地上滚了一滚避过,手走的慢了,左手小指断了一根,血直喷而出。
杜充毫不停留,朝我走两步,用脚踏着我,森然道:“今天,就先剁了你一只手!”
话音落下,寒光闪动,我被他死死的踏住手臂,无处躲闪,心中真的害怕起来,眼看着剑光落下,我一条手臂不保。
却听见破空噗的一声破空之响,一枚羽箭,从我面前飞过,直射向杜充的手腕。
毕竟是久经沙场的人,杜充手腕一动,竟然能够躲过。
我认得那枚羽箭,自然认得,在这批箭送去之前,我还亲自见过。
是他来了么?
我朝羽箭来处看去,却还未等我扭转过头,就听的一声巨响,紧接着,烟雾弥漫。
见烟雾散开,立刻忍着疼,在殿中的地上滚了两下,离杜充远了些,滚动尚未停下,就被一只手臂捞起,嘴巴也随即被捂上,被人带着,不知滚到了什么地方。
心中疑惑,却听得紧跟着,一个声音破窗而出,更有数声咳嗽,大概是被烟呛得。
我也被呛的想咳,却听见杜充的声音响起:“跳窗跑了,朝东边追!”
被捂着的嘴巴,此刻才缓缓放开,耳旁有个人的声音,低低的响起:“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听到声音,心凉了半截,原来,并不是岳飞。
是个我不认识的人,想要问上一问,却听他说道:“这里不能久留,快走!”
点了点头,伏在他背上,这才留意到,原来刚刚躲的地方,是我的床底。
见他随手就将杜充留下看守此处的两个守卫料理了,手法异常熟悉,这套路子,岳飞也曾教过我的,只是,我到现在,还未学会。
回头看着殿中,秦桧尚嘴角有血,倒在地上,愣愣的看着我。
有些迟疑,却见秦桧笑了一笑,低声道:“陛下快走罢,臣自能脱身!”
我一咬牙,不再去理会他。
杜充要杀的人是我,不是他,若是他还能活着,我以后,会补偿他今日舍身救我。
被那个浑身黑衣的人带着,在宫中行走,他极为机警,稍有风吹草动,便能躲过。
只听的宫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士兵的脚步声也越来越重,越来越多,我见只有他一个人,不禁有些担心,忍不住小声问道:“你,能带我出去么?”
背着我的人并未说话,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躲过疾奔而过的士兵,才低声道:“陛下放心,岳家背嵬军,从不失手!”
听到这句话,我心中一喜,岳飞的部队,竟来得这么快么?
没再多问,被他背着,到了宫中的西门处,那里还有四五个同样装束的人等在暗处,我尚未奔到,就看见数枚羽箭射出,守在城楼上的士兵应弦而倒,其中一人,从怀中取出布带,将我绑在他背上,另外两人分立左右,铁钩朝城楼上抛去,随即身子离地,几个起落间,已经上了城墙。
回头望了宫中一眼,想了想,忍不住道:“你们能再进去一趟,帮我救个人出来么?”
背我出来的人道:“陛下尽管吩咐,救谁?”
我有些难以开口,最后一咬牙,道:“去看看,就是刚刚与我在一起的那个人,若是他已经脱险,就不必救了!”
那人将绑住我的布带松开,将我交给另外一名黑衣人,而话没说,便从新跃下宫墙,闪身不见。
我亦跟着另外两人,被他们背着,落下宫墙,终于出了皇宫。
皇宫西门外的街道,行人稀少,一落地,便也有两名黑衣人出现,互相打了个手势,便毫不犹豫的带着我,跳进了坐落在这条街上的,我赐给岳飞的宅子中。
岳府的人,只有岳飞的老妈和他儿子。
送来的丫鬟,仆役虽多,可被他老妈也还给了我,只留下两个丫鬟照料看管,一名仆役打杂。
宅子虽然不大,但里面只住了五六个人,便有些空。
此刻只看到不远处,房中的灯火幽黄,根本看不到人。
背着我的那名黑衣人低声问道:“陛下,躲哪里?”
我微微一愣,却听另一名跟在身旁的人说道:“岳帅说,他家里,陛下最熟悉,让我等救出陛下,就藏身他家!”
听到这句话,我有些哭笑不得,的确,这里是我设计建的,一砖一瓦,我都清清楚楚,对这里,比对皇宫还熟。而且,他似乎很清楚我会在这里,建一些藏身之所一般。
只是,那个藏身之所,却有些难以说出口。
当时,我绝对没有想过,要拿来做这个用……
然而,尚未开口,就听见一个声音说道:“不行!这里危险!”
回过头去,竟是秦桧,站在我的背后。
他嘴角的血尚未揩掉,看着我,微微昂头,断然道:“陛下逃走,杜充第一个要找的就是这里!一个老婆子,一个还在吃奶的娃娃,能挡得住什么?”
他这句话一说,在周围的数十名黑衣人,都对他怒目相视,有的甚至握紧了拳。
秦桧丝毫不去理会,只看着我,道:“事到如今,陛下还不信我么?若是早听臣言,何须断掉一根手指?臣早就安排好一切,岂非比仓促之间寻找藏身之所来得妥当?”
我沉思片刻,对秦桧微微一笑:“秦卿,朕把命,压在你身上了!”
才刚跳出岳飞的后墙,就听见前门闹哄哄的脚步声,马蹄声。
更有杜充的声音,远远的传来:“刚刚有刺杀太上皇的金兵j细躲进此处,给我仔细的搜!搜不到就把墙拆了!”
呆在秦桧家的暗室中,看着身边站着的十一名黑衣兵士。
有的还很年轻,面庞稚嫩,我一个个的问过名字,最终,忍不住问道:“岳飞呢?”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救我出来的那名军士唤作阿大答道:“岳帅正同金兵交战……”
心凉了一半,不甘心的问道:“那他可知,朕的处境?”
阿大道:“这……臣等不清楚。臣等只是奉命行事,要两日之内赶到京城,到了京城郊外,才能拆开岳帅下的命令。直到今日黄昏时分,才知道陛下被困皇宫,我等此次的任务,原来是营救陛下。”
我想了想,问道:“那河北的军队中,是没有人知道朕退位的事情了?”
阿大道:“我等回来的时候,并不知此事!”
看来,他真的,没准备回来。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问道:“那岳飞可有交代过,你们将我救出之后,做些什么?”
众人一起摇头,只说道:“岳帅让我等听陛下调遣,不得有违。”
十一个人!他只送进来十一个人,让我解决兵变么?
刘光世星夜兼程,我的退位诏书,就换来十一个人!
过了半晌,才道:“你们下去吧,朕累了,想歇息歇息!”
喝了秦桧送来的茶,愣愣的坐在椅子上。却听秦桧在一旁带着嘲讽的语气说道:“陛下,这就是你信任的岳飞,干的事情!”
我紧紧闭了唇,没有说话。
却听秦桧继续说道:“看来,还是武灵王,永镇幽云,对他的诱惑更大一些!陛下对他再好,也决不可能,把幽云当做封地,送给他罢?”
啪的一声,手中的茶杯,被捏的粉碎,尚未喝完的茶水,溅了我一身。
我对秦桧,怒目相视。
他却只是淡淡一笑,对我行了个礼,然后道:“不早了,臣先行告退!”
千里迢迢一心系[vip]
睡到半夜的时候,醒来过一次,室中一支蜡烛摇晃,我尚未睡好,便又合上了眼,继续睡。
半梦半醒,听见有脚步声,朝我走来。
值夜的有三个人,两名站在我床边不远处,还有一名却借着床帐的掩护,躲在其后。
尚未开口问进来的人是谁,却听见站在我身旁值夜的人低声说道:已经睡熟了。
心中一个大大的问号,若是换班,何须说我是否睡熟?
警觉起来,却不料过了一会,原本守在我身旁值夜的人径直出去了。
心中暗自揣测来人的身份,以及他前来做什么。
这里是秦府,能进出这里且支开守在明处护卫的,自然只有秦桧了。
他半夜三更的跑来做什么?心中疑惑。
却不想他的脚步声再次响起,走到了我的床边,低声唤了我两下:“陛下?陛下?”
我自然不会去理他,装睡。
床板微微颤动了下,他在我床边坐下。
我滑落在胸前的被子被他往上提了提,来给我盖被子的?
似乎不是,他的手,盖了被子后却不肯离开,竟将我散落在脖颈处的头发理顺,轻轻抚弄着。
在人屋檐下,我忍。
心中只盼望他别太过分,我还不想和他翻脸。
事以愿违,他的手,从我的发,触到了我的脸,最后滑到了我的下巴上。
那种缓缓的,反复摩挲的手法,让我心中不快。
继续忍。
却听到了渐渐急促的呼吸,以及能够感觉到,他在躬下身子。
气已经吐到了我的脸上,手指亦沿着我的唇线划过,开始时,不确定他的来意,此刻,却已经是万分确定了!
若是我此刻睁眼,很难保证不跟他翻脸。
只得含混的嗯了一声,伸出手揉了揉鼻子,隔开他的脸,翻了个身,拿背对着他,假装继续睡。
以为他会离开,却不想,没有听见任何离开的声音。
只感觉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射在我的身上,脊背有点发麻。
露在被外的,断了一根手指的手,放松舒服的搁在枕边,无知无觉;而另一只在被中的手,握紧了拳头,要过很长时间,我才能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件事情,以及,面对准备来偷袭我的人。
又翻了个身,哼了两下,睁开惺忪的眼,先看了看帐顶,然后扭过头去,假装大吃一惊,从床上坐起,失声道:“秦爱卿!”
秦桧面不改色,他穿着赭红色的官袍,头发整齐的束在脑后,对我微微一笑,道:“臣过来看看,陛下醒了没,昨夜睡的可好?”
我亦对他给了个笑容,装作感动的样子,回答他:“床很舒服,被子也很暖和。有劳费心了!”
秦桧点了点头,拿过放在一旁的璞头官帽戴好,转身而出。
我看着他的背影,将要跨出暗室门的时候,猛然想起一事,皱眉道:“秦卿,你站住!”
他回过头来,问道:“陛下有何吩咐?”
我将他上下打量,最后,不确定的问道:“你……身穿官服,难道是……要去上早朝?”
他点了点头,道:“那是自然,臣是刑部尚书,岂能无故缺席,被人拿捏住把柄?”
昨天,我和他一起不见的,今日,他居然还敢去上朝,把自己往杜充的枪口上送?
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想了想,道:“杜充可是颇为残暴的,若是他得知,我在你这里,恐怕你性命难保!”
秦桧笑了笑,躬身道:“多谢陛下费心,只是杜充虽然残暴,可却少谋略;他若想杀臣,并非那么容易的!”
我迟疑片刻,缓缓摇了摇头,道:“若他是真想夺权,坐稳天下,自然是不敢妄杀大臣。可若他是只想报私仇,搅得天下大乱,未必不敢杀你!朕看,不若想办法出城,方为上策,只要到了军中,定然无虞!”
秦桧面色一僵,盯着我,原本有些笑意的脸,此刻变得阴沉无比。
然而这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即刻便隐去。
随即,他缓缓的转过头去,背对着我,慢慢的说道:“陛下也太小看臣了!”
说完这句话,他没有回头,径直沿着长长的甬道走了。
秦桧一走,躲在帐后的阿大立刻现身,到我的床前,对我道:“陛下,那个秦大人不是好人!陛下不可再留此处!”
我在阿大的帮助下穿好衣衫,奇道:“你如何知道,秦桧是好是坏?”
阿大脸上起了一层红晕,神情有些扭捏,却还是照实相告:“刚刚陛下睡熟了,他竟然……竟然想趁机对陛下无礼!”
我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说道:“你很好,朕知道了!只是现在,除了在这里暂避,又有何处可去?”
阿大想也不想,大声说道:“自然是去岳元帅府,陛下在那里,何必受这种腌臜气?”
我听他提起岳飞,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愣了半晌,最后缓缓摇头道:“岳府并无如此机密之处不说,若是万一被杜充找到,朕丢了命到没什么,只怕,只怕要连累岳家上下。”
阿大愤然道:“岳帅岂怕被连累?为国而死,正是我等荣耀!”
我苦笑一声,看着几近燃尽的蜡烛,喃喃道:“可是,朕不想看到,他的亲人,有这种荣耀……”
见阿大还想说什么,我抬起眼,看着阿大,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不必担心,朕既然敢留在此处,就自有计较,不会被人算计了去!”
阿大咬了牙,许久没有说话,最后才恨声道:“是!臣等听陛下吩咐!”
暗室建在地下,阴冷无比,仅仅头顶有一小孔能够透气,白天一天,并无甚事,只是傍晚时分,我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名叫钱盖的一名侍卫回来,告诉我说,已经全城戒严,不准进也不准出,各个城门更是守备森严,连只飞过的鸽子也被射下来,看是否是传递消息。
城中更是四处搜索,汴京城中的百姓已经怨声载道,却也毫无办法。更有些士兵毫无顾忌的闯入民宅,借口捉拿金人j细,实则是在到处找我。
晚上的时候,秦桧居然毫发无损的又回来了,然而带给我的消息,却让人比钱盖带给我的更加让人心惊。
杜充当场一剑斩落在朝堂上骂他窃国越位的殿中侍御史胡唐老,血溅大殿,朝中人人自危。
我在秦桧家的暗室中,呆到第五天的时候,秦桧面色匆匆的进来,告诉我一个更加惊人的消息。
杜充对他处处逼迫,看样子,明天他是不能再去上朝了,要早做打算。
半夜的时候,秦桧坐在我旁边,只听到地面上有马蹄声,更似有火燃烧的噼啪声,暗室中夜越来越热,等到后来,我热的只穿着一件单衫,还是汗流不止。
秦桧面色如常,看不出心中在想些什么。
阿大等人亦坐在我旁边,最终我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放火烧房子,可将家人都遣走了?”
秦桧眼中闪着寒光,森然道:“没有!臣将所有的房门都锁上了,他们逃不出去的!”
坐在我身边的阿大浑身一颤,看着秦桧,张了张口,最后忍不住道:“你好狠的心!自己的家人都不放过!”
秦桧却理也不理阿大,只看着我,道:“若只见放火,不见尸体,杜充又怎会以为,臣是真的死了?为了陛下的安全,臣只有下狠手!”
我沉默不语,对他的做法,不置可否,过了一会,才问道:“那朕的替身,可曾少了小指?不要搭上两个无辜之人,却不能骗过杜充!”
秦桧微微一笑,颇有些得意之色,道:“臣做事情,陛下还不放心么?非但如此,臣的火放的甚大,就连臣的邻居,也……”
秦桧的话尚未说完,我就听不下去了。
看了他一眼,他也知趣的没再往下说,过了一会,才淡淡的道:“若陛下觉得臣的做法不妥,等陛下重登大宝,臣愿领罪!”
暗室中的食物早已充足,接下来数日,每天都能听到马蹄声在头顶走过,在暗室中难辨日月,只在墙上划记号。足足又等了将近十多天,才在夜里,听见头顶上颇为奇特的脚踏声。
三三一组,四四一组,直直变了四五次,这才停下。
应该是信号了吧?秦桧却并未出去,第二日,又有踢踏声响起,节奏和前日的亦不同。
这样足足过了四五日,每日都有人来,每日的节奏都不同。
等到第六日的时候,秦桧才对我说道:“陛下,城中防守,定然已经颇为松散,可以让阿大他们出去打探消息了!”
然而,阿大等人打探回来的消息,却让我大吃一惊。
城中虽然没有再日日巡逻,可城门依然紧闭,更兼守卫森严,处处如临大敌,似乎要同什么人打仗一般。
隔日,阿大再去打探,直到半夜才回来。
回来时,满脸焦急,才看到我,就噗通一声跪下,扯住我的袖子,几乎要掉下泪来,哽咽不能出声。
我下了一大跳,连忙将他扶起,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他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想必是心情激荡之故,说了好长时间,才把事情说清楚。
然而听他说清楚后,我也不禁呆了。
关陕被张浚搞丢了……
等到他与金兵约战日期到来,关陕的数十万精兵,却不翼而飞,金兵一路如入无人之境,直抵长安。
河东路也好不了多少,韩世忠驻守河东路的五万精兵,在金兵打来的时候,亦不知去了何处。
只剩下河北的岳飞,同金兵交战,可孤军难支,至今尚不知胜负如何。
只知道,关陕的金兵,在洛索的带领下,已趋汉中,准备入川了。
而河东原本属于韩世忠布防之地,雁门关被破,太原再次被围。
然而,最难堪的,还不是这个,而是杜充竟然下诏,封岳飞为武灵王,如今大街上人人唾骂,说他不忠不义,早有反心,是个伪君子。
我咬牙不语,沉吟片刻,朝秦桧看去。
秦桧亦看着我,过了一会,才道:“不错!张枢密处,是臣派人给他的消息,让他回救!”
韩世忠处呢?估计和张浚的情形差不多。
深呼吸数次,才能镇定下来,想了想,对阿大说道:“若真是张浚,韩世忠等人的军队回救,恐怕他们还尚不知朕活着的消息。要派人送信给他们,以安军心!你在出去打听打听,看是否杜充要对付的,是他们?”
阿大领命而去,有了查探的目标,阿大等人回来的很快,不用看别的,只看到他的神色,就知道,我猜对了!
然而还不止如此,前来的军队,足足有二十万,刘光世竟也带着他的老部将王德,积聚在城北不远的青城,准备攻城。
岳飞派来的十一个人,只留下三个在我身边,以防万一,剩下的八个,全都化装成城中的军士,找机会溜出城送消息。
我在暗室中等着,守在我身边的那三名护卫,轮流出去打探消息。
今天告诉我张浚的脑袋,已经涨价到了一千金,明天告诉我韩世忠带领的大军已经开始攻城。
后日告诉我杜充的部将有一名叛乱,开门将刘光世的人放了进来。大后日又告诉我,杜充这两个月来,引得人心不满,众叛亲离,人皆倒戈。
等到阿大回来,告诉我杜充挟持了新皇帝仓皇出逃的时候,暗室中的食物,已经快要吃完。
被张浚从暗室中接出去的时候,正是正午,阳光异常刺眼,在暗室中呆久了,见不得阳光,拿手遮住眼,眼还是刺痛无比。
天气已经是五月,我看着跪了满地的军士,哽咽难以出声的韩世忠,张浚,刘光世等人,一时心中澎湃,难以说话。
腿还是尚未全好,只是比起最初来,行动已经没那么难受了。
时隔两个月,我重新回到福宁殿。
殿中依旧是那个样子,只是我当日做的大宋山河图,已经不知被什么人损毁,狼藉一片。
数名小太监在那里整理,似乎是想要将它复原。
我自嘲了的笑了笑,挥挥手,让他们别忙活了,到一边去。
看着站在面前,依旧笑嘻嘻的刘光世,问他道:“光世,韩世忠,是你喊回来的么?”
刘光世点了点头,摇了摇他的扇子,说道:“是!”
过了许久,才能开口,问道:“你当日见了岳飞,告诉他朕的情况,他怎么说的?”
刘光世不语,看了我一眼,才犹豫着开口道:“臣将陛下的话带到,又将陛下的信物送到。岳帅……嗯……他从怀里,拿出另外的那半边,合在一起,很久都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