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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恕?

    太阳尚未偏西,有些后悔走水路了,若是走旱路,怎么的也得一二十天才能分道扬镳吧?

    出了南津关,江面豁然开阔,原本驻守在此的守军,早已撤走,只剩下简易的炮台搭建在山顶上。

    看见炮台,我感叹万分。

    西川,总算是平定下来了,落日下的岳飞,站在船头,一动不动,如同苍茫下的雕像一般。

    在夷陵靠岸,我在夷陵府衙歇脚,岳飞则趁着太阳尚未偏西,要了两匹骏马,水都未喝一口,赶往河北去了。

    我撑着拐杖,站在夷陵并不开阔的街道上,看着他的马蹄,卷起的烟尘,惆怅万分。

    今日他那番话,说得明白清楚了吧,再也不会有君臣夜话了么?再也不会有雪山中的相依为命了吧?更不会夜夜在他的怀中,枕着他的肩膀睡去了吧?

    江中的水鸟,尚且爱惜自己的羽毛,不肯让其玷污半点,何况是他呢?

    坐车,马车,宽大,舒适,两名侍卫驾车,几十名骑马,颇为壮观。夷陵城中自然是不可能有这许多马匹,都是从附近的荆州找来的,到了襄阳,更有些马匹,笔直的官道根本望不到边。

    数日后,便抵达了汴京城。

    然而到了汴京城的南门,却让我万分诧异。

    守城门的人,我都一个不认识,而且更让我觉得不好的是,我居然进不了城!

    坐在马车之中,不用沉思,想都不用想。

    当我拿出玺印,守城的将领却说我冒充当今皇帝陛下的时候,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了!

    片刻也未停留,连忙让侍卫掉转马头,朝着城南奔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尚未走出二十里,便听见后面有马蹄声赶来,蹄声踏地,震得地都在响。

    来的人多!至少不下于两千人!

    不,还不止!

    而且,绝对不会是来接我的。若是来接我,就不会一边喊,别怕,别跑,臣等恭迎陛下,一面狂追了。

    真正来接我的人,此刻应该是下马,跪在地上,更不会带任何兵器。

    而且,决不会有任何杀气!

    西川未出变故,倒是京城,起了惊天巨变!

    85 兵变[vip]

    河南开封城外,一望无际,全是平原。

    我坐在马车中,再怎么狂奔,都跑不了多远。

    身后的骑兵来的很快,从听到喊声,到拦下我的马车,前后不过十分钟的样子。

    跑不了,索性停下。

    让侍卫掀开车帘,坐在马车中,看着外面,马蹄扬起的黄尘尚未落下,一个人策马出列。

    原来是他!

    呵,我在心中笑了下,暗骂自己的愚蠢。

    扬了扬眉,对他淡淡笑道:“杜留守这是何意?”

    杜充翻身下马,跪在地上行礼,然后道:“臣等来接陛下回宫!”

    抬眼看去,来的人,都是杜充的亲信。

    说的好听,来接。

    可语气里,半点恭敬都无,手还握着已经出鞘的剑。

    他身后的士兵,更是没有一个朝我行礼。

    我紧紧的咬着牙,微微眯了眼,朝他冷笑道:“有你这样接人的么?”

    杜充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我都没说平身,他竟自行站了起来,带着些威胁的,恶狠狠的语气说道:“自从陛下不在京城,多有变故,臣既为留守,理当保护陛下安全,请陛下随臣回去!”

    话音刚落,我身边的一个侍卫便已经拔剑出鞘,指着杜充大声喝斥道:“你们想做什么?要造反……?”

    侍卫的话尚未说完,便被数枚羽箭射成了刺猬,倒在黄土之中。

    剩下的几十名侍卫立刻将我团团围住,拔剑出鞘。

    敌众我寡,不做无谓牺牲。

    我在他们身后,轻轻笑了两声,道:“都让开!杜卿家忠义,为朕射杀内j,朕当重赏!”

    一众侍卫回过头来,看着我面面相觑。

    我对他们悄悄的挥了挥手,示意他们让开。

    只听得杜充在外大声笑道:“陛下果然知晓分寸,还请陛下上马,由臣护送回京!”

    我微微一笑,放下帘子,用着平静的语调,说道:“不必如此费神,朕并不喜欢骑马,还是坐车好了!”

    坐在车内,我仔细的回想关于杜充的一切。

    在驻守山东的时候,抗击过金兵,虽说为人有些寡仁少义,可也决不至于投靠金兵。

    他的部队,一直驻守在京城,我尚未走的时候,更看不出任何差错。

    而我出门后,却未听到半点风声,我平日里对他,也没有不公之处,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导致目前的局势?还是说,他背后,另有主谋?

    可是他已经是东京留守,我想不到他的后台会是谁。

    行走在大街上的时候,掀开帘子朝外看去,来来往往的士兵更多了,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马车根本不听,一径到了宫中,过大庆殿,直入禁中。

    不出所料,禁中的侍卫,自然是全部换了的,甚至连一些太监,都换掉了。

    看着杜充毫无顾忌的准备闯入禁中,我更是诧异。

    车驾一直驶入福宁殿才停下,杜充拿剑挑着车帘,对我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道:“陛下,该下车了!”

    我又怎么可能站的起来?

    没有说话,四下看去,想了想,问道:“高公公呢?”

    却冷不丁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高公公仗着陛下的宠爱,对臣妾不敬,已经被臣妾杖毙!”

    心中立刻有千万个念头滑过。

    竟然是她!我原本,一直猜测,会不会是秦桧。

    千万个没想到,我知道她有找过人,但万万没想到,她竟然找上了杜充。

    吸了两口气,迅速冷静下来,不动声色的问道:“秦尚书呢?”

    只听得皇后冷笑数声,却未说话。

    车内伸出一只大手,将我领子捉住,拖了出来,然后上下打量数眼,带着不屑的神色,讥讽道:“真不中用!站都站不起来了,还在想你的老相好?”

    我在心中恨得牙痒痒,却此刻在人手中,只咬紧了牙,不再说话。

    杜充朝皇后嘿嘿笑了两声,拖着我,将我拖进福宁殿,一直拖到几案前,稍稍长好一些的腿,此刻被碰的生疼,更有些骨头处发出的响声,想必是又错位了。

    几案前摆着笔和纸,杜充站在我面前,看着我,狠狠的说道:“下诏,传位于太子!”

    局势已经被人控制住,知道反抗徒然无用,静静的坐在那里,不去理他。

    杜充的手,猛然揪住我的领子,盯着我的双眼,恶狠狠的咆哮:“别他妈给我装清高!你不写,老子有的是办法让你写!”

    我亦看着他,猛然笑了一笑,淡淡的道:“朕从来不受人逼迫,想要朕写这种诏书,下辈子!”

    话音刚落,便听见空气中清脆的耳光声响起,两颊火热,嘴角亦有一股腥甜溢出。

    抬起手,擦掉嘴角留下的血,看了杜充一眼,缓缓说道:“杜卿,你要知道,关陕十万大军,河东路五万大军,河北路五万精兵,都听朕的号令。你绝不会是韩世忠,岳飞的对手!朕劝你悬崖勒马,迷途知返。朕或许会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杜充哈哈大笑,用手捏着我的下颌骨,让我难以说话,盯着我,笑了几声,说道:“他们听得,是你的号令?哈哈,好笑!他们听得,自然是皇帝的号令!你退了位,他们,自然要听新皇帝的号令!”

    我想说两句话,可下颌骨被他紧紧的捏着,嘴都难以合上,更不用说发声了。只看着他,用着最最不屑,最最悲悯的眼神看着他。

    却不想杜充转过头去,对周围的数名士兵说道:“你们出去!让我好好的劝劝皇帝陛下!”

    几名士兵转身而出,我心中划过一丝不详的预感。

    看着杜充,杜充亦弯下身子,盯着我,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来,将我嘴角又流下的血拿指头沾了沾,然后将沾了血的手指头,伸到我的口中揩掉,在我耳边,用着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语调,说道:“听说皇帝陛下的味道也不错!你那么相信什么韩世忠,什么岳飞,还有什么秦桧,看来,他们都尝过你的味道了?你若不肯下诏,那臣今天,可也要开荤了!”

    心中有些惊恐,可知道,万万不能显露出来,故作镇定的伸出手,将他捏住我脸颊的手扯开,淡淡的道:“朕又不是女人,这种话,威胁不了朕!”

    杜充重重的哼了一声,将我丢开,在殿中走了两步,看样子颇为焦躁。

    他在焦躁什么?他又在着急什么呢?这样看来,他即便是囚禁了我,逼迫于我,在他自己的心中,也是多少有些不安的吧。

    我不动声色,静静的观察着他。

    却见他猛然站住,一把将我从几案旁揪起来,我的腿碰到几案,又是一阵生疼。

    尚未站稳,便被他推倒在地,他一咬牙,跨坐在我身上,扯住我的领子,拳头捏的紧紧的,低下头,盯着我,眼睛都要冒出火来。

    他这哪里是想做什么的样子?

    我朝他笑了笑,却不想竟又招来两个耳光,脑袋嗡嗡作响,就听见他用着万分怨恨的,甚至有些变调的声音对我吼道:“威胁不了你?反正都是死罪,多一条少一条没分别!”

    话音落下,我胸前的衣襟,就被撕裂了一块。

    他似乎对我有着天大的怨恨,似乎竟想用这种方式,来发泄他对我的怨恨一般。

    微微一笑,不去理会那一声又一声的裂帛之声,自顾自的说道:“你想做的话,随便你,朕说过了,朕又不是女人,朕不在乎!只是——”

    说毕,我顿了段,看着他的神色,他的眼睛已经有些发红,神情更近乎狞怖。

    “只是,与皇后私通之罪,朕可酌情处置,谋逆之罪,朕决不姑息!杜卿,朕劝你,趁尚未酿成大错,及时收手!”

    杜充却不知听到了什么,面目近乎变得扭曲,又是一个巴掌,狠狠的扇来,全然不看地方,扇到我的脑袋上,顺手抓住我的头发,死死的揪住,揪得头皮生疼,将我的头提起,提到他面前。

    我坐在地上,半边的衣衫,早已被撕裂的,初春的天气,尚冷,心理战中,不能退让。

    我坦然看着他,微微扬了嘴角。

    杜充却已经不知为何,眼神更加疯癫,站起身,拖着我的头发,就将我拖到殿中的柱子旁,扯下我的腰带,将我双手扭住,反绑在柱子上,随即双手用力,分开我原本就毫无力气的双腿,扯裂底裤,又露出他自己的那东西。

    我朝他那里看了一眼,笑了笑:“杜卿,你这是何苦?”

    小腹上立刻挨了重重一拳,疼得我浑身缩到一起,他自己套-弄着自己,一边弄,一边有些疯魔的吼道:“你他妈是个什么东西,我要让她看看,她喜欢的人,是个只会在男人身下承欢的兔爷!他妈b,她居然喜欢个兔爷,她居然喜欢……”

    我不做声色的看着他,说的那个“他”,是谁?

    看着他越吼越失去理智,我冷笑数声,盯着他,道:“杜卿,朕可怜你!即便是你今天做了,那也不是你上了朕,而是朕上了你!”

    杜充已经套-弄得半硬,听到我这话,一拳下来,我胸口猛然受到重击,忍不住便要喷出血来。

    紧紧抿着唇,将口中的腥甜吞下,然后笑了笑。

    又是一拳要下来,却不想此刻,竟闯进来一个杜充的亲兵,看了我两眼,居然脸颊发红,对着杜充说话的声音,也有些异样,有些本该低声说的,却说的高了些。

    让我听见了几个字:秦桧……求见……

    杜充看了我两眼,竟眼神中露出如释重负之色来。然而那只是一闪而过,便看见他转过身去,穿好衣衫,大跨步走出了福宁殿,将我独自留在殿中。

    大殿中空荡荡的,扭过头,朝一旁看去,后面是寝阁,寝阁对面,是我上次,特意为留下岳飞而坐的山河地图。

    猛然想到他,便万分庆幸,他此刻不在。

    所以,我再狼狈数倍,也不害怕!

    他此刻应该已经开赴河北了吧?这么多天了,他已经同金兵交手了么?已经同韩世忠汇合,直取幽燕了么?

    用着酸麻的手臂,企图将绑着我双手的绳子扯开,可柱子很大,两只手根本无法碰到,而且,腿骨断处,疼得让我额头冒汗。

    缓缓的往下滑,移动着已经不属于我的双腿,想要坐到地上,缓解双腿的疼痛。

    然而只滑到柱子的基部,便被底座卡住,动不了了。

    额头冒出的汗更多,咬着牙,只觉得牙都要咬碎了,还在努力的想要将绑着我手的绳子解开。

    却冷不丁听见一声颇为急切的呼唤声:陛下!

    我朝那声音看去,万万没想到,竟然是他来了!

    如此狼狈不堪,且衣衫不整,头发散乱的样子,落入了秦桧的眼中。

    秦桧上前两步,大惊失色,环顾四周,将殿中的帘幕扯了一块,盖在我身上,又伸出手,将我被绑在柱子上的手解开。

    手一松开,我活动了活动勒出两条血痕的手腕,在秦桧的帮助下,勉强将下面遮住,架在他的肩膀上,想要向前走两步,却不料双腿重新断开,根本无法行走,差点噗通倒地。

    却听秦桧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他背对着我,将我附在他的背上,低声道:“臣背陛下,到床上歇息!”

    秦桧行动

    听到他的话,心中有些感激,低低的嗯了一声,任他将我背到床边,又扶着我躺下,扯过被子,帮我盖好。他看了我半晌,脸色阴晴不定,最后,他恨声道:“杜充老贼,安敢如此!”

    我笑了笑,道:“既然落在他的手中,只有暂且忍耐了!朕还不信,他真能只手遮天了!”

    秦桧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叹道:“陛下,臣去打些水来,帮你清洗……”

    我伸手拉住他,看他那神情,显然以为我被如何如何了!

    皱了皱眉,有些尴尬,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过了一会,想了想才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朕是小腿骨折了!你去帮朕找套衣服来,朕有话要问你!”

    秦桧四处看了看,最后还是将目光停留在我的身上看了一看,这才转到一旁的隔间,过了片刻,拿来的却不是衣衫,竟是端了一盆水,外带一块帕子来。

    我心中有些不悦,道:“秦卿你做什么呢?”

    秦桧却自顾自的将帕子沾了水,又拧干,伸出手,帮我揩嘴角边的血迹。

    我一个哆嗦,伸手将他手中的帕子抢了,看他眉头微蹙,似有不悦,便对他笑道:“秦卿乃是国之重臣,岂可做这些事情?梳洗之事,朕自己来就行了!”

    秦桧若有所失的站在原地,过了一会,说道:“是臣孟浪了!”

    说毕,便又转入隔间,拿来一套干净的衣服。

    胡乱将嘴角和喷在胸口的血迹擦了两擦,套上衣衫,系好带子,想要走上两步,坐到殿中的椅子上去,却也难以行动。无奈,只得对这殿中的唯一一个人——秦桧笑道:“秦卿,过来扶朕一下!”

    秦桧站到我身边,伸出手来,以为他要背我,就将手伸出,却不料居然被他横抱于怀,一直抱到远处的椅子上,坐好。

    我觉得万分别扭,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像个女人一样,被人这样抱来抱去?

    心中的不快一闪而过,紧接着的,却是更要紧的事情。

    我直到现在,都还不知,这城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这些都是如何发生的,什么时候发生的!

    沉思片刻,抬起头,看着站在我面前的秦桧,笑了笑,道:“会之站着做什么?坐下说话吧。朕问你,朕不在的这些天,京城里到底都出了些什么事?”

    秦桧的脸上,竟隐隐的有失落的神色,张了张口,最终忍不住问道:“陛下难道不问一问,臣是如何得见陛下的么?”

    我当然想知道,可我却不知他能在我这里呆多长时间。

    所以,目前只能捡最紧要的,而且,是他最有可能实话实说的事情来问了。

    我想了想,道:“杜充残暴好杀,朕只是担心,他在城中作乱!”

    秦桧的眼睛,看向别处,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看着我,笑了笑,道:“陛下走时,任命老贼为东京留守,却不料陛下才走了三日,老贼竟借口宫中来了刺客,闯入禁中,更是借口为了安全,将自己的卫队,也调来守卫宫城。”

    我一面听他说,一面想。赵氏尚有不少宗亲,难道就任由杜充胡来,没人阻止不成?

    尚未问及此事,便听秦桧继续说道:“各位王爷不便干政,嘉王曾去找过皇后一次,具体说了些什么没人知道,臣只知道,从此之后,便有些不大对劲起来。”

    我疑惑道:“什么地方不大对劲?”

    秦桧道:“说不清楚,只是某日夜间,刘尚书曾经来找过微臣一次,说是形势恐怕有变,臣不以为然,只知道,在第二天,便传来了陛下……陛下失踪的消息。”

    刘尚书,我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口问道:“哪个刘尚书?”

    秦桧看了我两眼,奇道:“自然是现任的兵部尚书刘光世了!”

    提起刘光世,我才猛然想起,我临行前,他似乎对我说过,杜充此人不太靠谱,让我莫要任命他为东京留守,难道说,刘光世在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一些蛛丝马迹了?

    却听秦桧继续说道: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来后,各种各样的谣言不胫而走。有的说陛下……陛下遇险;有的说陛下遭人暗害;还有的说,陛下看上了不知哪家女子,不爱江山爱美人……

    还未等秦桧的话说完,我便重重一拳打在桌子上,咬牙道:“你这个刑部尚书兼开封尹,竟然让这种谣言四处流传?”

    秦桧偷偷看了看我,隔了半晌没有说话,等我的气渐渐消了,才道:陛下,当时的东京留守是杜充,陛下命臣等都要听他号令。臣,臣即便是想做些什么,上无号令,下有阻碍,杜充老贼还有兵马在手,想抓谁就抓谁。臣一介书生,只能盼望陛下早日回京……

    说道后来,语气黯然,再也没往下说了。

    听了他这番话,我心中涌上来一股歉意,这用人不明,以致有今日之失,原本是我的错,我却无端的怪到他的头上。

    朝他上下仔细看了看,这才注意到,他面色颇为憔悴,眼眶亦有些下陷,且现在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出现在我面前,我实在是不应该胡乱责怪与他。

    却听他的声音又似恢复了平常的语调,竟站起身,跪下道:“主忧臣辱,主辱臣死。让此等流言辱没陛下清名,让杜充老贼僭越至此,损伤龙体,臣实难辞其咎,请陛下责罚!”

    我看了他一会,沉默不语,最终叹了一口气,低声道:“会之起来吧,这一切都是朕无能,怪不得任何人。你继续说,是不是有了朕失踪的消息后,杜充就以东京留守,兵权在握,和皇后里应外合,要立太子为帝了?”

    秦桧缓缓站起,对我行礼道:“陛下所料半点不错!其实,早在陛下失踪的消息传来第三天,太子监国,皇后已经开始垂帘听政了!”

    我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怪不得杜充说,左右都是个死。

    他与皇后有染,自然是死罪,索性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我干掉,拥立幼主。

    而他,之所以敢如此明目张胆,多半还是因为精锐部队正在关陕河北一带同金兵交战,无暇□顾及朝政。

    更何况,自开国以来,武将皆不干政。杜充控制了汴京城,控制了新皇帝,就等于控制了天下。

    到时候,他爱怎么说,就能怎么说,爱怎么做,就能怎么做,只要宰执不对此事做出异议,远在边关的将领,自然会按照枢密院和皇帝的命令行事,不会有异议。

    可不幸的很,我回来了。

    而且,当日前去抓我的数千名侍卫,都知道,我还没死!

    杜充还没那个胆子弑君谋反,所以要逼我下诏,传位于太子,让他或者他的亲信辅政。

    到了那个时候,已经退位的我,更是任人鱼肉了!

    微一沉吟,已经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如今京畿附近的兵力,都被杜充所控制。

    然而这些人中,尚有不少是刘光世的旧部。

    若是刘光世肯出力的话,我尚且有希望脱困!

    坐的久了,有些累,拿手支着脑袋,问秦桧道:“秦卿,你能出去么?”

    秦桧苦笑一声,看了看我,转过身去,隔了半晌,才道:“陛下,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我茫然不解,疑惑道:“知道什么?”

    秦桧没有说话,只隔了片刻,转过身来,上前一步,看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我难以琢磨的神色,看了我一会,转过头,淡淡的道:“也没什么,杜充老贼既然能够将臣放进来,自然是因为,他根本没打算再放臣出去!别说出宫,臣现在,就算是走出这间房子,都不可能!”

    说完这句话,似乎为了要证明给我看一般,上前两步,拉开大殿的朱红色漏方格大门,阳光照进来,直射入殿中。连殿外明晃晃的刀枪的影子,也一并射了进来。

    我果然被软禁了!

    秦桧跨出一步,被守在门外的军士喝止,却并不理会,朝外跨去,暖日下的刀剑的寒光一闪,一抹红色便随着阳光映进了殿中。

    我忙在后叫道:“会之进来!”

    秦桧这才又将大殿的门关上,转身走进来,他的胳膊上,被刀剑划伤的地方,正往外淌血。

    我想也不想,唰的一声,撕下自己身上的一块布,将他拉到自己身旁,给他将伤口包裹好,皱眉道:“秦卿何必如此?你说什么,朕又不是不信……”

    秦桧将自己的胳膊,不动声色的缩回去,淡淡的道:“陛下信过臣说的什么?哪一次,陛下不是对臣提防了又提防,怀疑再三,就算是臣将心都挖给陛下,陛下还不是一样当臣送上的是狼心狗肺丢在地上不看第二眼?”

    我张了张口,他似乎全说中了,我有些不知该如何反驳。 却听他继续说道:“杜充儃政,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无一人敢言。就连陛下平日宠信的赵鼎,李若水,赵明诚等人,哪一个不是噤若寒蝉,生怕新帝登基后,拿他们开刀!陛下回宫,又有哪一个敢来探望陛下?臣押上全家老小的性命,冒死胁迫杜充老贼,这才得以见陛下一面。可陛下,却仍然不信臣!”

    我强自分辩道:“朕决没有……”

    秦桧却毫不退让,上前一步,直逼着我,有些压抑的,愤怒的声音颤声说道:“陛下有!陛下宁可让那老贼如此羞辱,甚至得逞,都不肯让臣搀扶半下!臣就真的,这么让陛下讨厌,这么让陛下厌恶?”

    我听他如此说,脑袋被他这番话所震,一时没转过弯来,只愣愣的看着他。

    他的脸色此刻白的吓人,身形更是消瘦,紫红色的袍子,穿在他的身上,显得有些单薄。

    而他的神情,眉头紧蹙,目光逼人,却又深沉无比。

    我喃喃道:“会之,朕不明白,你,你究竟在说些什么……”

    秦桧死死的盯了我半晌,惨淡一笑,缓缓摇头道:“陛下何等聪明之人,平日洞若观火,竟会说不明白?看来,陛下是真的,恨臣,恨到了骨子里……臣,臣说明白了,也是自讨没趣……”

    我算是明白他想说什么了,刚想开口,岔开话题,却听他长叹了口气,看着殿内的摆的一只一米来长的白瓷侍女花瓶,喃喃道:“臣今日,恐怕是难逃一死,说不说,都是死……那不妨,也让陛下更厌恶臣一些好了!臣自从靖康年间,见了陛下在雪地中昏迷醒来的样子,就再也没有忘记过陛下……”

    我觉得,有道雷从天上劈过,正好劈中我。

    想让他停下,别继续往下再来这一套了,却也不知该如何张口。

    只看见他转回头来,深深的看着我。

    我被他的眼神看得心里有些发慌,转过头去,看向别处。

    屋顶的大梁上,黑影摇晃。

    却听他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失落中,带着些绝望:“陛下,臣为陛下,劳心劳力,更不知能否活着出去。若陛下心中,怜臣勤勉,至少在这两天,陛下需要人服侍却找不到人的时候,别再拒臣于千里之外,臣……臣每每对陛下一腔热血,可却只得陛下冷眼相待。臣,心里难受……”

    听到这种语气,这种语调,我心中一动。

    转头朝他看去,他的嘴唇紧紧的抿着,眼睛盯着我,其中却似乎有不知多少隐痛。

    我只是看到他这个样子,想到了自己。

    我何尝不是一样?最后呢?断了两条腿,被人囚禁,早不保夕,换来的,不也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么?

    在这一刻,我与秦桧,竟同病相怜。

    有些落寞,更有些不甘。

    伸出手,拍了拍秦桧的肩膀,叹道:“会之,朕知道你对朕忠心!只是朕,朕并不喜欢……不喜欢男人……你今日冒死前来探望朕,朕心中感激,决不会忘!”

    秦桧笑了笑,不置可否,只伸出手,环过我的腰,将我扶起,道:“陛下奔波了这大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我当然无法入睡,坐在床沿上,我不能就这样束手就擒,我要想办法!

    却听秦桧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我脱口而出:“朕在想一个人,他此刻在做什么,会在哪里?朕的腿断了,你是文官,不习武艺,若是他在此处,能同朕联系上,就可另当别论了……”

    秦桧幽幽的声音响起:“陛下可是在想岳飞?”

    我猛然抬头,看着房梁,斩钉截铁的说道:“不!朕在想刘光世这个喜欢看好戏的王八蛋!”

    87 退位[vip]

    上面果真有人!

    而且,如果没猜错,十之八九,是刘光世的人!

    我一直在殿中,有没人进出,我还是很清楚的,这就是说,所有的事情,从杜充到秦桧,上面的人都看的清清楚楚了,听得明明白白了?

    装作不经意的把手搭在秦桧的肩上,叹了口气,道:“爱卿,朕问你,刘光世在什么地方?”

    秦桧摇头,弯下腰,帮我把靴子脱了,行动间,断骨处弄得我额头直冒冷汗。

    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却只说道:“陛下早些歇息吧,陛下今日不肯答应他退位,他定然不会干休,不知到何时,就会来为难陛下,更不知,不知要如何为难。陛下须养足精神,才好与他周旋!”

    我不语,思索了一会,猛然抬眼,问道:“枢密院副使张叔夜呢?”

    秦桧一面将被子帮我盖好,一面道:“张枢密在听闻陛下失踪,杜充僭越的时候,原本有病的他,当夜忧愤而亡。”

    自嘲一笑,早就觉得张叔夜年纪大了,并不适合这个职位,却一直顾及情面,没去动他,结果到了关键时刻,一命呜呼!

    咬牙不语,过了一会,抬起头来,看着秦桧,问道:“秦卿,依你看,如今事,该当如何?”

    秦桧看着我,并未说话,只能看见他眉头抖动,缓缓的跪下,叩头道:“臣不敢说!”

    我对着他露出一个笑容,温言道:“你说罢,到了这个时候,还有什么敢不敢的?”

    秦桧抬头看着我,道:“臣以为,陛下不妨下诏传位!”

    我微微眯着眼睛,看着他。

    他亦看着我,若是没人送消息出去,我这诏书,是万万不能写。

    不过,若是有人能够送消息,从这里到河北,不过就三四填的路程,十日之内,岳飞定然可以赶到!

    我只需拖延十日。

    但愿我没猜错梁上的那个人的身份!

    想了想,对秦桧一笑,道:“秦卿,你尚且能动,你去跟门口的侍卫说,朕要见杜充!”

    秦桧浑身一震,呆呆的看着我,眼中竟有了两份欣喜之色,颤声道:“陛下,你……你真的愿意?”

    我扬了扬眉,坦然一笑:“权宜之计,有何不可!”

    秦桧大喜,我看见他竟有些反常,颇为疑惑,难道说,他此行的真实目的,其实是劝我退位?

    淡淡的开口:“秦卿,你听说朕要见杜充,这么高兴做什么?”

    秦桧丝毫不掩饰他的欣喜之情,竟上前一步,拉住我的手,叹道:“往日臣说什么,陛下总是不准!今日,陛下总算是肯听臣劝一回!”

    我不做声色的扯开他的手,不紧不慢的说道:“朕往日不明爱卿忠义,直到今日才知。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朕虽不好男风,但卿家一片心意,朕也不会任意践踏!”

    秦桧听了,低下头,半晌不语。

    我朝他微微一笑,道:“爱卿,还不快些去帮朕把杜充喊来?”

    秦桧抬起眼,看了我两眼,转身而去,拉开殿门,对门口的侍卫说了两句后,便转回身,坐在我身边。

    我亦静静的,挺直的坐着,等候杜充的到来。

    填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殿中依照往常一样,点满了蜡烛,点蜡烛的宫人刚退下,杜充就跨进了大殿。

    进了殿,也不再行礼,大大咧咧的坐在我面前,先是对秦桧上下打量了数眼,露出一个有些鄙夷的笑容,随即看向我,道:“陛下想通了?”

    我未去理他这句话,自顾自的看着殿外。

    在这种时候,我应该全神贯注的对付杜充,可是我却有些走神。

    猛然就想到那年,岳飞回来,我亦是在这里,看着填空飘下的雪,看着他站在殿中,神采飞扬,指点江山。

    江山,究竟是什么?

    却听杜充的声音有些怒气,更有些不耐烦:“陛下看来还没想好,那等你想好了再知会臣!”

    说毕,便要站起身。

    心中有些苦涩,对着杜充微微一笑,道:“爱卿何必着急?君臣夜话,有的是时间!只是内容涉及皇室丑闻,朕不希望有别人听见!爱卿想必你也不希望吧!”

    杜充愣了愣,重新坐下,瞪着我,道:“陛下此话是何意?”

    我朝一旁的秦桧看了一眼,坦然道:“不为别的,朕身为皇帝,想保一个人的命,你让秦桧出去,让他回自己的家去,朕才有兴趣同你谈,否则,朕宁可死,也绝不会依你所言!”

    杜充这次倒是吃惊不小,随即哈哈大笑,大声道:“想不到陛下竟是个多情种子,原来外面的传闻是真的!”

    我不做声色,看了他一眼,淡淡的道:“杜卿家你不也一样么?为了一个女人,居然敢弑君谋逆,不惜任人唾骂千载万世!”

    当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杜充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了一跳。

    秦桧的脚步声,在静谧的殿中响起,到了殿门,他猛然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中颇为复杂,我看不明白。

    直到秦桧的影子,消失不见,我才又看向杜充,对他道:“你让秦桧来劝朕退位,算是找对人了!你去拿纸笔来,朕写传位诏书,明日早朝,由你宣读!后日,朕就行禅位之礼!”

    杜充冷笑一声,将一叠纸甩到我面前,恨声道:“后日?陛下,就明日!”

    他没有反驳我的前半句,看来,我是猜对了。

    我将那叠纸一张张的收好,握起笔,不紧不慢道:“杜卿,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明日宣诏,明日礼成,你真的想让填下人都知道,你带兵逼宫么?”

    杜充一愣,不来答话,我一面写着诏书,一面不紧不慢的问道:“朕的皇后,味道还不错罢?”

    偷偷去瞧他,只看见他的拳头握紧,却又慢慢松开,随即拍了拍我的肩,大声笑道:“很好,她对我百依百顺,无所不从,在床上更是曲意逢……”

    我原本以为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应该会很平静,可是却并非我所想的那样。

    闭上眼片刻,再次睁开,打断他的话,道:“朕的诏书已经写好,你拿去吧!只是,朕今填,想要好好休息,不见任何人!”

    杜充接过我盖了皇帝行宝玺印的诏书,看了两遍,放在怀中,又将我上下打量了两眼,道:“陛下最好别耍什么花招,你要知道,有这份手诏在,即便没有禅位大礼,我一样可以名正言顺的将太子扶上帝位!”

    我紧闭了唇,不愿在同他多说半句话。

    杜充走出殿外,大殿的门,再次缓缓的关上。

    关上的时候,风带过,将殿中的蜡烛,尽数吹灭。

    知道听得杜充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我才抬起头,朝房梁上低声笑道:“还不出来?”

    一个影子跃然而下,一身白衣,腰间系着淡绿色的翡翠玉腰带,借着白衣反射出的夜光,我还是能够看到这人正有些颇为惶恐的看着我。

    我皱了皱眉,看着他,白的衣服,容易弄脏,他却还喜欢穿。

    比如,现在他的样子,看起来就有些让人哭笑不得,几条明显的灰印子映在白袍上,很影响视觉感官。

    对着他笑了笑,寒了脸,道:“你还真敢看!朕的寝宫,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刘光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身子都有些发抖,连连磕头道:“陛下……陛下,臣,什么也没看见,臣……臣那个时候不小心睡着了……哦,不对,臣……臣不是,臣该死,臣不该一不小心,看到些不该看的,听到些不该听的,陛下恕罪,请陛下恕罪!”

    我哈哈笑了两声,对他道:“朕若真想给你找麻烦,刚刚秦桧在这里的时候,就揭穿你了!”

    刘光世这才站起来,笑嘻嘻的看着我,刷的一声张开扇子,笑道:“臣知道陛下宽厚仁慈,心胸宽广,决不会为了那些无聊的人,同臣计较!”

    我看着他这副模样,当真是处乱不惊的了。

    对他招了招手,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他过来坐。

    刘光世毫不客气,一屁股就坐到了我的旁边。

    我看了他许久,想要给他一拳,伸出手去,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当日朕出征,你曾劝我,杜充不宜为留守,朕却因为西川之事,对你心怀芥蒂,对你的忠诚肺腑之言,置之脑后,以致有今日之祸,到了现在,真是追悔莫及!”

    刘光世亦看着我,颇为动容,伸出手,将我的手背拍了拍,随即搂住我的肩膀,锤了一拳,笑道:“陛下还真是爽快人,君臣无狱,往日的事情,到了现在,也不必再说了!只说以后罢!陛下打算怎么做?”

    我想了想,道:“朕刚刚已经考虑过了,若是你能出城,将朕被困的消息,告诉岳飞,让他发兵前来救援,定然无虞!”

    刘光世点了点头,道:“臣早就在杜充军中,安插有亲信,若非如此,更不能得知陛下回京的消息,预先埋伏在房梁上以备不测!只是,岳帅他正在同金兵交战,若是调兵回来……”

    我闭了眼,半晌不语,过了一会,才道:“这只能让他自己斟酌了!现在又更要紧的事情,你会接骨么?”

    刘光世大言不惭:“那是自然,军中长大,包扎个伤口,接个骨头什么的,易如反掌……”

    一面说,一面就把我的小腿抱在怀中,一手捉住上端,一手捉住下端,用力往中间一合。

    剧痛猛然袭来,忍不住哎哟一声叫出来,浑身都在颤抖,直冒冷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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