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多次的机会,他都故意逃跑,为的是什么?
秦桧看了我两眼,上前半步,对我温言道:“陛下,此次去的是刘将军,知道分寸,不会乱来,若是岳飞前去,陛下以为,以他的性子,知道了真实情况,会做些什么事情?”
我的眉头,皱了起来,想起他的过往。
那日,他回来,见我守孝期间要赏梅,都已经颇为不悦,要是知道,我把两个根本不是皇族的家伙,冒充了赵佶赵构,葬入皇陵,又将自己的父亲逼走,四处追杀,他会怎么想?
想到历史上,他锐意北伐,志在迎回徽钦二帝,闹得最后风波亭惨案。
他的脾气,这么多天的相处,我亦很清楚,忠孝耿直,只认道理,并不认人。昔日剿灭范琼,钟相等,那可是因为那两人本来就是叛党。
可进攻西川,待得他同赵构见面,他定然知道,那个,并不是什么假冒皇族之人,而是,真正的太上皇和他曾经为之效力过的康王!
面对太上皇的时候,和他以前的旧主的时候,他还能不遗余力的,执行他的作战计划吗?
紧紧咬着嘴唇,这件事情,的的确确是我疏忽了,抑或,不是我疏忽,而是我有意逃避?
猛然抬头,看着秦桧,他正一脸坦然的看着我。
想了想,问道:“你刚刚提到张浚?”
秦桧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靴子上,随即看向窗外。
窗外大雪纷飞,寒梅绽放。
陛下,今夜,似乎是入冬以来,第一场雪呢!
臣本来是准备出门赏雪,只是遇到张大人在宫门处张望,似乎在等什么人,所以上去攀谈了两句,这才知道,原来岳元帅在宫中,有要事同陛下商议……
秦桧的话还未说完,我勃然变色。
冷笑一声,转身而去。
却听得秦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陛下,臣斗胆说一句……”
我止住脚步,转过身看着他,他的脸色变得发青发白,看着内阁的目光,带着些怨恨之色,随即看向我,道:“臣真不明白,臣对陛下忠心耿耿,哪里比不上那个利用陛下达到自己目的的小人?”
我听了这话,胸中怒意更甚,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微微抬头,看着我,扬了扬眉,伸出手,将我的手缓缓的拉开,又将我握成拳的手指,一根根的掰开,最后,将他自己的领口扯了扯,弄得整齐,才叹道:“岳元帅手握重兵,威望如日中天,陛下小心了!”
我冷笑一声,扫过他的脸,森然道:“朕做事,还用你教么?”
秦桧低下头,躬身道:“陛下雄才大略,杀伐决断,乃不世明君。臣不过关心陛下,俗语说,关心则乱,是臣想太多了!”
我沉默不语,转过头去,阁中的炭火烧的正噼啪作响,蓝色的火苗上,偶尔有黑色的灰烬往上飞扬,在一片静谧之中,显得有些诡异。
定了定神,张浚在宫门口处等岳飞?
怪不得岳飞今夜前来见我,有一直好言好语,对我的一些无理要求,也不拒绝。
原来如此!
压下心中止不住涌上来的失望和愤怒,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悲哀,对秦桧淡淡一笑,道:“会之没有想太多,你做的很好,朕当有赏!”
秦桧抬起头,看着我,原以为他会兴奋,高兴,却没料到,他的眼中,却没有丝毫兴奋之色,反而有一丝隐痛划过。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朕知道,你一直都不想做刑部尚书,过两日朕便让议事堂的下旨,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
秦桧谢恩,我站起身,转过头,时间也不早了,爱卿你早些回去休息好了!
看不见秦桧的表情,只听得秦桧在后面幽幽的说道,陛下,您的靴子,穿错了。
我止住脚步,停了一停,听到这句话,猛然之间,心如刀绞。
殿外雪落的声音,簌簌的传了进来,殿内的炉火,丝毫不能化解内心的冰凉。
甚至连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是见我闷闷不乐,所以才来的,决不是,为了给张浚说好话而来的!
决不是!
秦桧走了,他的背影,转过厅门,便没了踪迹。
我愣愣的坐在椅子上,椅子的背很硬,在有那么一时片刻,我甚至都有些无法思考。
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才缓过劲来。
秦桧陷害栽赃,那是游刃有余,他说的,不一定是真的,我不信!
特意让高公公去把廖小姑找来。廖小姑是岳飞的崇拜者,她喜欢岳飞,她绝不会胡说八道!
让她冒着雪,去宫门口看了一看。
我在外阁,坐立不安,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我是直接问他,还是旁敲侧击,或者,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廖小姑终于回来。
她站在门口,身上落着雪。
然后,她告诉我,在离宫门不远处的一家茶馆,张浚的的确确的,坐在那里,等什么人。
我低了头。挥挥手,让她下去。
要亲口问过岳飞,他今天晚上,究竟前来做什么!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伸出手,拉开内阁的门,跨了进去。
他微微闭着眼,靠在床头,已经睡了过去。
手中的书落在枕边,脸上带着些许笑容。
我轻手轻脚的走上前去,缓缓坐下,呆呆的看着他。
烛光下的面庞,依旧硬朗,神采飞扬。
伸出手,将尚未盖好的被子,给他盖好。
蜜色的肌肤,温润的气息,以及略微宽阔的肩膀。
最终没忍住,倚在他的怀中,隔着被子,抱着他的腰。
却听见他轻轻哼了一声,动了动。
我抬起头,仰视着他,他的眼,微微睁开,然后停留在我的脸上。
在那么一刻,他的眼中,有些迷茫,随即,他的目光,往下看,看到了我的手臂。
我的手臂,依旧抱着他的腰。
我知道他在看我,我却不想放开,反而手上用力,抱的更紧了些。
靠在他的胸口,我能清楚的听见,他心脏的跳动,猛然加速。
他伸出手,将我的手臂拉开,我不肯,用尽全身力气,与他抗衡。他最终放弃,将拉开我的手,改成拍了拍我的背,柔声问道:“陛下,怎么了?”
我心中一片乱麻,根本不知道该从哪一件事情说起,仰起头,呆呆的看着他,生怕我不论问哪一件事,都会让我失望万分。
最终,我扭过头,低声说道:“朕……朕一个人,觉得冷……”
他闻言一惊,连忙伸出手来,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摸了摸我的手,皱眉道:“陛下怎么了?额头滚烫,手上又这么冷?可是病了?赶快叫太医过来看看吧!”
我缓缓的摇头,松开他,坐好,将靴子脱掉,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道:“怎么朕刚刚穿错了靴子,你也没看出来?”
他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什么,最终道:臣一时不察,请陛下恕罪!
我掀开被子,坐在他对面,一双脚早已被冻得冰凉,不敢去挨他,离得他远了些,将塌边的窗子打开。
风卷着雪,扑面而来,窗外琼枝玉叶,满目银妆,我吸了一口气,过了片刻,道:“爱卿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就这么睡了,是准备明日再进宫面圣么?”
说完这句话,我依旧盯着窗外的雪。第一场雪,真大。
却听得身旁的人笑了笑,道:“陛下明察秋毫,德远曾与我说道,若是陛下问起他能否都督关陕,让我据实回答。”
我在心中冷笑了一声,依旧看着那快要承受不住雪的重量被压断的枯枝,不露声色的问道:“你今日进宫,也是他劝你进来的吧?”
身旁的人嗯了一声。
一腔热血霎时变得冰凉,转过头,看着他,微笑道:“那鹏举打算,什么时候回去给德远通报这个好消息呢?”
岳飞浑身一震,愣愣的看着我,过了片刻,才道:“陛下此言,是何意思?”
我收了笑,冷冷的看着他,心中波澜起伏,只差下一秒就要将他揪住,狠狠的揍一顿。
平熄了胸中的火焰,淡淡的道:“鹏举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么?朕曾经三令五申,不准官员私下结交,鹏举回来,不仅住在德远家中,还冒着严寒,半夜进宫,为他的功名奔波劳碌,得不到朕的答案,就不肯离去……”
岳飞猛然掀开被子,跪在地上,颤声道:“臣绝无此意!张宣抚确确实实是让臣进宫,帮他说两句好话,只是臣……臣留下,并非为此!”
我亦站起身,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笑了笑,道:“是因为天降大雪,所以回去不成?”
他抬起头,看着我,眼中有些怒意,随即压下,低声道:“若非陛下执意相留,臣此刻,早已睡熟!”
我哼了一声,万分不悦,讥讽道:“睡熟?有人在宫外,冒着雪等你的消息,你能睡熟?你明明知道,只要是你说的,朕都会毫无反抗的应允。干什么不一早直接说了了事?还等到这大半夜的?”
他浑身有些发抖,看了我半晌,最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冷笑,泠然道:“陛下到底讲不讲道理?”
天地知之,他不知。[vip]
终究没有耐心了吧??
我在心中苦笑,被我说穿,便不愿再好言好语了?
看着不远处,被小太监插入花瓶的腊梅。
尚未全开,淡黄|色的花苞,便已凋落。
我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发抖,淡淡的道:“这件事情,朕不想再提了!你此次前去带兵攻打西川,朕尚有一事未曾与你说!”
他脸上亦带了捉摸不定的笑容,似是哂笑。
“陛下今夜,将臣留下,是为了此事吧?”
我懒得辩驳,扭过头,看着窗外:“你说是,那就是好了!”
过了许久,他缓缓站起身,看着我,目光中有少许隐痛:“陛下有何事?请直言!”
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要遮掩?
我笑了笑,然后从书桌上翻出一封诏书——《讨桓诏书》。
递到他面前,缓缓的道:“上面将朕骂的不堪入耳,你一向爱君如命的,有人这样骂朕,你想必也咽不下这口气,会将他赶尽杀绝吧?”
面前的人,狐疑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只是,如果这个人,有资格骂朕,你会如何?”
他拿着诏书,仔仔细细的看了两遍。
赵佶的瘦金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模仿的出的!
他终于抬起头来,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盯着我。
他明白了?
我面无表情,对他点头:“不错!就是你想的那样!这两个人,没有死。并不是什么招摇撞骗冒充皇族之人,他们一个是我的爹爹,一个是我的弟弟!”
说完这句话,我没有再说话。
他更是半句话都没有说,气氛就此僵持住。
只有窗外雪落的声音,风使劲的吹着,窗户没有关好,一阵风扑过来,房内的蜡烛呼啦一下被吹熄。
我能听得见他的心跳声,更能够看得见,他起伏不定的胸口,以及,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
最终,我服软了,叹了口气,柔声道,爱卿,你若当真不愿前去征讨,朕派其它人去就是!
他却不答,只看着我,仿佛从来不认识我一般,过了许久,才道,那皇陵之中躺着的,又是谁?
我不答,他却笑了一声,自然是两个长得同太上皇和康王相似的无辜之人了!
我咬牙,点头道:“你说的半点也没错!”
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眼睛阖上,看不见他的眼神。只能借着外面的雪所反射进来的光,看见他面部的肌肉,在不受控制的跳动!
最终,他睁开眼,看向我,缓缓的道:“原来如此!陛下拐弯抹角了这大半夜,原来是为了此事!”
我从未见过他对我露出如此失望而又心痛的神色,心中猛然慌乱,忙伸出手,拉住他的,慌乱道:“不!不是!朕是真的,想见到你,想亲近你!”
他却冷笑一声,将我的手扯开。
我用力,他的力气却更大,最终将我的臂膀,扯得生疼,将我的手,扯的离开了他的。
我想再次上前,不料他却冷冷的看着我,那种冰冷的眼神,让我有些魂飞魄散。
说出的话,更让我如堕冰窟。
“陛下想让臣做什么,直接下旨就可!不必装出这种楚楚可怜的模样,四处招摇!”
我颤声分辨道:“我没有!”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逼近我一步,眼中有着怒焰,恨声道:“没有?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一个大男人,被我说两句就好像天塌了一般,作出这种委屈样,给谁看?”
抬眼看着他,我有些发抖,牙齿不受控制的打下打架。
他亦盯着我,先前的些须温柔,一扫而空。
猛然间,我大笑数声,转过身,仰起头,生怕一不小心,落下泪来,便更要被他轻视。
紧紧的握着拳,深呼吸。
一次,两次,三次……
心绪稍稍平静,这才开口,用尽量平稳的语调,慢慢的说道:“岳卿家,你不觉得,如此同朕说话,过于逾越了么?”
转过头,面前的人,抖的比我更厉害,他看了我一眼,最终跪在地上,抱拳道:“臣请陛下恕罪!”
他的声音中,有些我都不敢置信的哽咽。
我扬了扬眉,你就直说了吧,你到底去不去西川?到底杀不杀那两个人?
他的肩头,竟忍不住的颤抖,最终,他抬起眼,看了我半晌,惨然一笑,开口道:“陛下对臣,恩宠有佳。臣未有大功,便已位极人臣。既然陛下要用臣,臣遵旨!”
看见他这副模样,我更觉得心头一阵又一阵的抽搐。
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
这决不是我想要的!
过了半晌,我有些失魂落魄的上前,将他从地上扶起。
呆呆的看着他,却冷不防听见他开口:“陛下,请不要拿这种眼神看臣!”
我怔住了,茫然问道:“什么眼神?”
他将头扭到一旁,喉头上下抖动,却什么话都没说。
阁中静谧一片,烛火全无。
青色的煤火的火苗,跳动闪烁,映在他刚毅的面庞上,他紧紧的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的眉头微微抖动,让我日思夜想的面庞,此刻却带着些憔悴。眼中,伤痛之色,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却是刚毅,坚定。
这副样子,让我更觉得心痛如绞,最终没忍住,张开双臂,将他紧紧抱住,慌乱道:“不是,朕不是那个意思,你不愿去,朕就派别人去……”
却听见耳旁传来一声冷笑,将我抱着他的手臂狠狠的甩开。
他一把揪住我的领子,借着暗弱的炉火的光,看得清楚,他的五官,竟都有些扭曲:“还有!你给我记清楚!以后也不要动不动就抱我!更不要低三下四的讨好我!有失身份!就算是想利用我做事情,表达圣上对臣子的体贴之意,也不要表达的这么过火!”
我浑身忍不住颤抖,拼命摇头:“不是!鹏举,不是你想的这样,我对你好,是因为,是因为我想这么做,我喜欢这么做,我看见你高兴,自己便会高兴,看见你难过,自己就更加难过!我喜欢你!我是真心的,崇敬你,仰慕你,喜欢你,就算你不……”
他猛然大笑数声,打断我要说的话,松开我的领口,扭过头去,深深的吸了口气,然后再转过来,看着我,质问道:“你以为,我岳飞是什么人?陛下,请你不要把用在秦大人身上那一套,用在我的身上~!”
说毕,转身而去。
我被他这句话气得彻底失去理智,想也不想,怒吼一声,朝他扑去。
他却一闪身,我扑了个空,摔在地上,顾不得疼,横出一脚,扫向他的腿。
他亦被我扫倒在地。
再次扑上,将他揪住,捏紧了拳头,朝他怒喝道:“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解释清楚!”
他哼了一声,看着我,冷冷的道:“陛下何必装作不知?臣虽然离得远,可也有所耳闻!以前只以为,陛下坦荡磊落,待人赤诚,是个好汉!我听到了,也只当它是放屁;时至今日,才知陛下原来惯于玩弄这种令人不齿的手段!”
我的肺全然气炸,一拳下去,最终没打到他身上,而是到了他身旁的青石板地上。
冰冷,生疼,拳上所传来的疼痛,丝毫不能减轻半分心中的愤恨,我恶狠狠地盯着他,怒道:“给我收回你刚刚说的那句话!”
他却盯着我,眼中有着寒光,脸上却露出讥讽的笑容:“连自己的父亲,亲生兄弟,都要赶尽杀绝的人,有什么做不出来?刚糊弄完秦大人,现在又到我跟前耍这套把戏!官家的御下之术,还真是……”
我一拳下去,打在他的小腹上,将他的话生生打断,咬牙道:“是!你说的没错!朕就是这种卑鄙小人,朕就是惯于玩弄这种手段!怎么,玩弄到你了没有,你动心了没有?有?那你还装什么清高,干什么不脱光了前来侍寝?没有?那朕也没那个耐心再同你玩下去了!朕就是玩弄你,就是想要你,又怎么样?”
说毕,不去与他分辨,一只手死死的按住他,另一只手想也不想,就将他的腰带扯开,一条腿压着他的,另一条腿将他的腿分开。
胸口猛的一股大力袭来,震得心都要碎开了,是他出手。
我咬牙,忍着疼,伸出手,狠狠的扯开他的衣衫,扯住他的裤子。
身下的人,浑身发抖,看不到他的脸色,只听见一声大喝,我正在扯他裤子的手,被死死的箍住,被我分开的双腿,夹住我的腰,顺势一甩,便将我压在身下。我被他制住,动弹不得。
随即,一个清脆的耳光,在空中响起,他出手很重,我只觉得耳鸣不止,口腔中,一股甜腥味弥漫开来。
心中只剩下无限的悲哀,看着他,他的眼中,那熟悉的喜爱,怜惜之色再也没有了。只剩下厌恶和不屑。
想要哭,却用力的强忍着,不让泪落下,微微扬了扬嘴角,笑了笑:“哦,朕忘记了!朕上次说过,让你在上面的!君无戏言嘛,爱卿是在恼怒这个么?”
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额头的青筋,不停的跳动,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丝毫没有任何顾忌,将我丢到炕上,发出嘭的一声巨响。
我的背着地,震得五脏六腑都要碎了,疼痛从心底蔓延开来,充斥四肢,让我连一个手指,都无法再动一动。
看着他径自取过,那件他曾经亲手披在我身上的披风,穿戴整齐,跨步走出暖阁。
绝望,弥漫在整个暖阁之中,寒意,甚至冻结了一切。
我不甘心,看着他的背影,冷笑道:“找这么多借口,做什么?不就是想出宫,去找那个在风雪中等你的人么?同他一起,比同朕一起……”
话未说完,他猛然回过头,看着我。
我想笑一笑,不要输给他了。咧开嘴想笑,却是一口血喷出,染的前襟满是猩红。
黑暗中,借着飘进来的雪花的映射,看见他的眼中,竟滑过一丝不忍。
随即,雪花融掉,他的眼,隐没在黑暗之中,只听见他的声音,在空荡荡的殿中响起:“陛下,臣明日便出发,前去为陛下荡平西川,捉拿叛党!只是……”
只是什么?我一阵呼吸急促,却听他用着决然的语气,不容更改的说道:“只是,赵桓,我岳飞看不起你!”
被他这句话刺激到,更兼一阵风卷来,寒意入骨,猛咳了几声,咳出的,一股比一股粘稠,一阵比一阵翻涌。
他的影子,毫不停留,绝尘而去。
我半靠在暖炕边,透过打开的窗户,看见他的影子,在雪地中越走越快,最后竟发足狂奔,瞬间没了踪影。
呆呆的看着他留在雪地上的脚印,风雪再次席卷而来,将地上的脚印掩埋,只留下白茫茫平整的一片,似乎从未有人,在上面走过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暖阁中猛然一亮。
我转过头,呆呆的看着那被高公公点燃,正在流泪的红烛。
高公公走上前,看了我一眼,神色大变。
哆哆嗦嗦的开口:“官……官家……你……要不换件衣裳吧……”
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张口,便有血涌出。
他下手真的毫不容情。
我看着自己那因为一拳打在地上,皮破流血的手背。
我恨他!恨不得将他扒皮拆骨,食其肉,喝其血!
可是,我却做不出来。
任由高公公帮我换好衣衫,又帮我盖好被子。
呆呆的看着窗外越来越大的雪,我还是放不开他,无法真的将他抽筋扒皮,于是,更加恨他。
张浚娶妻
睁开眼,闭上,再睁开。
明日还要上朝,是望日,大朝会,百官觐见。
必须养足精神来应付群臣朝拜,可我却根本无法睡去。
直到听见高公公的声音在一旁响起,叫我起来。
微微一动,胸口胀痛,高公公在一旁万分担忧,劝我别去上朝,找个太医来看看。
我摇了摇头,不再多说半句话。
他是今天走吧?我不需要在他面前,作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四处招摇!
龙椅从未有过的冷硬,带着十二串玉珠的冕冠,穿着黑色的龙袍,端坐于上。
众人在下,高呼“圣躬万福”的时候,声音回荡在大庆殿中。
他亦在,我瞟了他一眼,正对上他的目光。
立刻将视线移开,看向别处,殿中的大柱,雕着金龙盘旋其上,廊下的禁卫军站的笔挺,铠甲噌亮,个个年少英俊,岂不比他好看许多?
我在心中冷笑,天子,富有四海,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何须执着于他……
可最终,还是忍不住朝他看去。
他低着头,从我这个位置,只能看到他的肩,他的发,他的官帽,却看不见他的脸,更看不见他的眼眸。
朝贺完毕,转入内殿,下旨枢密院将虎符,帅印与岳飞交付妥当,命他今日就走。
端坐在崇政殿中,看着冯澥等人张合不停的嘴唇,心不在焉。
根本难以分辨他们所说的事情,是利是弊,挥了挥手,让他们停下,写了折子呈上来。
再也没人觐见的时候,我站在福宁殿中,看了看镜子中的自己,脸色惨白,眼眶深陷,叹了口气,回头对高公公说道:“去将孙太医叫来,悄悄的,别让其它人知道!”
孙太医脸色麻木,诊完脉,还用耳朵贴在我胸口,听了半晌,然后站定,用着波澜不惊的语调,缓缓地说道:“没有内伤,也没有伤到要害!官家吐血是在是因为肝火过旺,连日操劳又情绪起伏太大,外加猛然受击的原因。”
我点点头,示意他留下药方,就可以下去了。
终究,我是皇帝,他不敢真的下重手。
想要闭目养神,可闭上眼,就是他昨夜看我的那种眼神,耳边响起的,就是他所说的那句话。
我岳飞看不起你!
做了这许多,最终换来鄙夷和轻视。
片刻过后,再次起身,还是不要休息好了,越休息越累。
走出福宁殿,深深的吸了口气,昨夜的一场大雪,将整个皇宫,都盖成了一片白色,吸入肺中的,是清冽的寒风,抬起脚,朝崇政殿走去。
堆成小山的折子堆在我面前,几乎每个人上书,都话中有话,隐晦的,明白的,要挟的,乞求的,各式各样。
一本本的批示,有的准,有的不准;有的其中若干项准,若干项不准;还有的留中不发。
喝下高公公送来的苦涩无比的药汁,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巴,继续看。
直到下午,才装作漫不经心的对一旁的小太监说道:“你去看看,岳飞出发了没有,要是还没走,就传朕口谕,让他快些出发,不要贻误了军机!”
小太监去了没多久就即刻回来,告诉我,岳飞退了朝,拿到虎符就径直走了。
在心中算算时间,此刻,恐怕是已经出了西门了。
跨出殿,夕阳西下,照在雪地上,将远处的宫殿上的积雪,都染成了昏黄一片。
之后的时光,间或有雪,宫中的腊梅已经全然盛开,淡淡的香味在什么地方都可以闻到,应皇后的邀请,同后妃一起赏梅的时候,传来了派到北边的张茂的消息。
展开他写给我的信,只有短短几行字。
岳飞的家人,已经救出,途经河北,是将其安顿在河北,还是送到京城?
将张茂写来的信揉成一团,捏在掌心。
自然是送到京城,送到我眼皮底下!他以后,若再敢同那日那般对待我,我就去好好问候问候他的老母,儿子,还有娇妻!
当日就选定地点,修建岳府。
地点就选在离禁宫侧门不远处的天波府的旁边。
造的不大,也不华丽,让他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只是每一处,我却忍不住细细的查看,尽量的弄的舒适,在看到卧室中,那张古木做的宽大的床,以及床上,触手柔软舒适的锦被时,忍不住会想些刺心的事情。
他以后若回来,是不会再住在张浚家了,自然,也不会再住在宫中。
而是在此,怀抱娇妻,享受天伦之乐。
去过一次,再也不踏足这个地方。
在他的家人,尚未到达京城的时候,张浚来找了我一趟,让我做他的证婚人。
听到他说这个请求的时候,我有些奇怪的扬了扬眉,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老婆不是在四川绵竹么?
张浚脸上洋溢着喜悦,对我笑道,臣妻辞世数年有余,原本不打算续弦,前些日子结识一名女子,愿结连理。
我淡淡的摁了一声,将朱笔在砚台上忝了忝,继续批折子,问道,是谁家的女子,这么有福气?
张浚又笑了笑,脸上竟有些发红,对我说道,其实陛下也认识,就是岳元帅……
听到岳飞,手下一抖,竟将一笔撇画写的抖了三抖。
却听他继续往下说,就是岳元帅当日收服的那名叫做廖小姑的女将!
抬起头,看着他,面带不悦,德远你胆子不小,连朕身边的人,你都敢打主意!
张浚面上一喜,上前一步,问道,那陛下是答应了?
我点了点头,对他笑道,定了日子就同朕说,朕一定前去给你捧场!
廖小姑出阁的那天,从内藏库取了不少玉器,古玩,首饰珠宝送与她做嫁妆。
做新郎的张浚似乎异常开心,来者不拒,喝的烂醉如泥。
席间有人问道,张枢密是如何知道新娘子的心意的?
张浚坐在我身边,笑了笑,大声答道:下官从河北回来,第一次见到她,便觉得英姿飒爽,爱慕不已,当晚请她茶馆一叙。
在外等了半夜,以为她不来了,天降大雪,心灰意冷之际,准备打道回府,谁知她半夜冒雪前来,送上斗笠棉袍。
当时心中感动不已,决定非卿不娶!
我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酒,抬眼朝秦桧看去。
那天晚上的事情,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楚,一丝一毫也不会忘记。
秦桧神色变了一变,随即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举杯朝张浚恭贺。
十天后,张浚依依不舍,同才过门的新娘子作别,都督关陕去了。
他走的那天,我前去送他,一袭青衫,冬日的阳光下,面若桃李,志得意满。
我不经意的问道,德远你舍得丢下新娘子一个人在家?
他微微一笑,答道:大丈夫当志在四方,立功名,名垂青史。臣虽想携妻同行,但恐耽误正事,有负陛下所托。
我点了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叹道:“关陕之地,乃天下之中,朕现交付与你,且需谨慎!你不熟军事,凡是也要多听听曲端的意见,虽说他受你节制,可毕竟他在当地,与西夏兵交战多年,地利人熟。”
他躬身正色答道:“臣谨尊陛下教诲!”
送走张浚,返回宫中,路过岳飞府上时,再次忍不住抬脚跨了进去。
里面的仆人,侍女,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老实,可靠之人。
早有人前去通报,说陛下驾到。
我才到了中院,便看见岳飞的母亲姚老夫人前来迎接。
她长的颇为壮实,肤色较黑,一双眼睛同岳飞的一样,炯然有神。
见她朝我行礼,心中有些不安,连忙上前一步扶起,同她寒暄了两句,又问她,再此住的可曾习惯,若是觉得闷,可以到宫中,找乔太妃聊天解闷。
岳母直起身,不卑不亢,一一回答我的问题。又对我道谢,说是感谢我将他们从金人手中救出。
我在心中苦笑一声,若非岳飞被我一再破格提拔,引起金兵的注意,他的家人,怎么会被捉去?每次在他面前,提到他家人的时候,他的眼中,总是有哀痛之色。
以前只以为是他思念亲人,现在想来,他定然也知道,自己的母亲,儿子在金兵手中。
又甚至,在同兀术交锋的时候,也被要挟过。
想到此处,没来由的一阵心痛。
又坐了一会,见了岳飞才两岁的儿子岳雷,随手取了一枚玉扳指送与他,这才出门。
岳母将我送到门口,临出门的时候,忽然叫住我,对我说道:“陛下,老妪有一事相求!”
我忙道:“有事尽管说,朕无不允!”
岳母犹豫了片刻,遣退众人,这才对我说道:“也是老妪拙见,还请陛下切勿告知岳飞,他浑家一事!”
我有些不解,问道:“为何?”
岳母道:“若是他知道了,自己的妻子丢下婆婆儿子,独自改嫁,恐怕一时心神大乱。平日尚不要紧,只恐他现在带兵在外,若心神不定,有误国事,更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代为隐瞒,等日后他回来,老身与他说。”
听了这话,我心中一震,再次朝岳母上下打量。
普通的穿着,普通的面貌,然而眉目之间,却有着怎么也磨灭不去的凛然之气。
一个普通的村妇,见识比许多我认识的什么太妃,太后都要深远。
点了点头,正色道:“姚夫人识虑深远,朕心中钦佩。尽管放心好了,朕即便下谕,严禁任何人提及此事!”
回到宫中,将给岳飞写了一半的信揉了,从新写。
省去了他老婆改嫁,大儿子下落不明的事情。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说的。比如,侧面告诉他,他全家,都在我手中,他最好是乖乖的听话……
可是,看着他传过来的战报,我的眉头,却是越皱越深。
一个多月过去了,他已经夺取了剑阁,控制了入蜀门户。记得那天晚上,虽然我没有认真听,可是也听到了,他说,控制了入蜀门户,就即刻长驱直入,直取成都。
那是在还不知道西川那两名贼人身份的时候,对我信誓旦旦。
再次写信,问他,为什么还不出兵?
回答:时机未到。
时机未到?我在心中冷笑一声,将他的信收好,走出崇政殿,对等候在殿外的,已经回来了的刘光世笑道:“光世怎么今天想起来进宫找朕?”
刘光世无知无觉,丝毫不觉得自己打了败仗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一如既往的对我笑眯眯的摆显他最新搞到的,据说是武侯诸葛用过的羽扇,扇了两下,这才答道:“臣见陛下最近总是闷闷不乐的,当日臣走的时候,陛下丰神俊朗,才一年时间,臣不在陛下身边,陛下就瘦了这许多。所以特意过来,陪陛下说说话,解解闷!”
我心中不悦,瞟了他一眼,张浚和赵鼎外带冯澥一起上了折子参他,说他军纪涣散,不宜带兵,夺了他西川招讨使的职位,念在也曾有功,改为兵部尚书这个闲职。一般人要是遇到这种情况,早就奋发图强,痛定思痛了。
他却还是这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
这种样子就算了,最可恨的是大冬天,还在飘雪,竟然弄个扇子不停的扇,扇的人心烦。
扭过头去,不去理他,径自往前走,白衣羽扇的刘光世紧跟身旁,潇洒的拿着他的扇子扇了两下,笑道:“金兵进攻河北,已经被李纲挡住。西夏入侵关陕,亦没讨到便宜。岳飞在西川,十多天前就传来捷报,说是已经夺了剑阁和绵阳,估计这回他都已经坐在成都城中喝酒了!天下平定,陛下中兴之功卓著,为何如此烦忧?”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连你都知道,拿下剑阁绵阳,成都不日就能攻克,岳飞居然逗留十多天,现在还没进军,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刘光世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摇头道:“怎么可能?不如这样好了,陛下你把臣掉派过去,让臣带兵打成都,一定是手到擒来!”
我叹了口气,想了半晌,天空中的雪越落越大,密密麻麻。
最终下定了决心,看着远方,决意道:“不用你去,朕亲自前去!”
冬十二月二十四日,小雪,同前些日子不同,先是下的雪子,打在阁外的竹叶上,噼啪作响,崇政殿中,炭火烧的正旺。
扫了一眼下面的几个人,最终决定,还是让手握兵权的杜充做东京留守。
不怕别的,就怕李纲一时挡不住金兵的入侵,金人再次兵临城下。
杜充与金人也交手多次,虽败多胜少,可终究还是有胜的。
其它人各司其职。政事交由冯澥与赵鼎,吕颐浩商量着办。
已经十一岁的太子监国临朝。
其它人都无异议,唯有刘光世在我临走前,进宫面圣,对于杜充任东京留守一事,颇有微词。说此人寡恩少德,且残暴好杀,还请陛下三思!
我看了一眼他头上戴的夜明珠,淡淡的道:“那朕走这些日子,也请爱卿多为费心了!若是真有不测,卿当尽力护国!”
刘光世笑嘻嘻的答应着,不过我看他那个样子,根本不对他抱有任何希望。
说是御驾亲征,其实出行还是偷偷摸摸的,开玩笑,我只带了数百名侍卫,可不想在半路出什么岔子。由于是去打仗,便没带高公公,让他留在宫中,等到了岳飞军中,再将身份暴露不迟!
从开封出发,过西安,渡过渭水,再到金牛道,越来越冷,拉着马缰的手,都冻得几乎要僵硬了,白天赶路,晚上歇息,连除夕,正旦,都在路上度过,到了一月初的时候,终于到了绵阳。
岳飞的大军,早已不在绵阳,已经南下。
当夜便在绵阳的客栈中歇脚,不期然间,竟在吃饭的时候,又听见有人在议论岳飞,说的是他如何兵不血刃,夺取剑阁。
当日驻守在剑阁的叛军,自恃关隘险要,根本不把前来进攻的朝廷军队放在眼中。
从早到晚,守得轻松自在。
然而却在午夜时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队百十来人的奇兵,忽然出现在剑阁之后,勇猛无比,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犹如天降一般。
守军大乱,仓皇遁去,绵阳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