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虽有些愤愤,但想到他要陪自己去找人,又担心丁冽、穆少雪安危,便也懒得计较,见他出门,便背着两个包袱在后跟着。
路上梅君舞又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叶莲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将昨晚的事情大致跟他说了一遍。
“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会对付我们?我们才从黑雕城出来,并没有得罪过谁啊!”叶莲嘟着嘴摇脑袋,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透。
梅君舞意味不明地笑笑,道:“也许人家是冲着黑雕城来的。”
叶莲道:“可是我们并没有跟人说我们是黑雕城的弟子。”
梅君舞转头看看她,伸手帮她将滑到胳膊肘上的包袱拉到肩膀上,微笑:“你们不说,难道人家不会用眼睛看?”
两个人所在之处离柳河镇并不算远,没走多久便到了那片树林。
叶莲跟着梅君舞在林子里找了一大圈,也没见着穆少雪、丁冽的人影,正在担忧不已,却见一个樵夫背着一捆柴从林子深处走了出来。
梅君舞便上前问道:“大哥,你今早可有看到两个少年在此处出没?”
那樵夫先摇头,后来却道:“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两个人,一个穿着件蓝袍子,一个穿了身黑衣服,先生说的可是这两人?”
叶莲连忙抢着答应:“是啊是啊!你看见他们到哪里去了?”穆少雪昨晚上的确是穿了件蓝色衣服,至于丁冽,从来都是穿黑,那也是不假的。
樵夫指指叶莲与梅君舞二人来时之路,告诉他们那两少年今早辰时在找一个女子,没找到人便顺着那条路往前面去了。
这下叶莲总算放心,忙拉着梅君舞道:“师父,我们去追他们。”
走到半途却想起梅君舞要去找琴弦,忙将他放开,将他那个大包袱递还于他,道:“师父,你有事要忙,我还是自己去找他们好了。”
梅君舞望着她只是不肯接那包袱,脸上有温柔的笑意,道:“你们要去前面缻平关是么?刚好顺路,我是送佛送到西的善人,陪你就是。”说着话抬手轻轻又将包袱挂在了叶莲肩上。
告示
楼头一痕青影靠窗端坐,手握茶盏慢慢啜饮之际不忘观赏街景,悠闲自在之极。
街道上行人三三两两,路中间却站着个淡蓝衫子的少女,看见有人过来,便上前拉住人家问个不停:“这位大叔,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两位公子?都是十七八岁的样子,一个穿蓝色袍子,另外一个穿黑衣服。”
“没有没有……”被问的大叔一脸不耐烦,甩开她拉住自己的手,骂骂咧咧走了。
少女遭冷遇,却并不气馁,继续锲而不舍地拦住一位中年妇女询问:“这位大婶……请问你有没有看见……”
话未说完,肩膀上却忽然伸过来一把扇子。叶莲回头一看,便见一个穿着蓝衣的少年不怀好意地凑了过来:“看见个穿蓝衣的公子是吧?我不就是……你看我也穿的是蓝衣呢!”
这人年纪不大,个头也不高,生的小脸小鼻子,却偏偏又长了双金鱼眼,看着甚是怪异。被拦住的中年妇女本欲待少女问完,蓦一看见这蓝衣少年,脸色便是大变,绕过一边急匆匆地走了。
金鱼眼口中有股恶臭,熏得少女直往后退,连连摆手道:“不是你不是你。”
“怎么不是我?你不是找穿蓝衣服的男人吗?我就是啊。”那金鱼眼不依不饶,滛 笑着逼近前来。
少女急了,跺脚道:“我找的人不是你。”
“你这贱人,才几日不见便敢不认我,瞧大爷我今日不好好教训你。”金鱼眼越发厚颜无耻,抢上前一把抓住少女手腕便往怀里拉。
少女大怒,扬手便是一记耳光,打得金鱼眼一个趔趄,只觉脸上火辣辣地生疼,顾着要捂脸,不得不松手放开她。
旁边看热闹的一大堆,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那金鱼眼捂着脸气急败坏,怒声指着人群中正跟着人笑的几个家仆怒吼道:“混账东西,还不把这贱人给我抓回去。”
少女没想到他还有帮手,愣了一愣便见那三个腰圆膀大的汉子朝自己围拢过来。
她又是气又是怒,着实没想到竟有这般无耻之徒,握紧两拳摆了个架势等那几人过来。
那三人只当一个少女没什么好对付,当下饿虎扑食一般扑了过来,只是还没等他几人靠近,便见那少女身影一闪,“啪啪啪”几声,三个人有脸上挨掌的,亦有腰上挨拳的,最倒霉的那个脚底下挨了绊子,一个狗吃屎摔趴在地,“哎哟”半天也没起的来。
少女拍拍手,一脸肃然之色,凛然道:“早就说了,我找的不是你们。”
金鱼眼惊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又挥手道:“上上……打死这臭娘们。”
几个家仆站在他身周比个架势就是不敢上前,一时僵持不下。
楼上那青衫男子见那少女还站在那里不动,左瞧右望只怕还打算这样一直跟人询问下去,不由微微摇头,将手中茶盏放下,拎起椅上两个包袱自窗口一跃而下。
“叶莲——”他冷着脸唤那少女,“走吧!”
叶莲一转眼看见他,由不住面露喜色,道:“师父……你不喝茶了啊?”
“还能喝得下去?”梅君舞气不打一处来,将手中包袱一股脑挂在叶莲肩上,叱道,“真笨,几个地痞无赖都对付不了。”
他的眼光自那几人身上冷冷掠过,凌厉无比,直如剑光一般锋利。
众人眼见这青衫男子从那么高的楼上跳下来却是毫发无损,容颜又俊美如仙,气度高华,早都看呆了。
那金鱼眼自然也不例外,待听到叶莲唤那男子叫“师父”便知闯了祸,此时被他锐利的目光一看,顿时吓得两腿发抖,心知遇上高手,哪里还敢说半句话,只抱着脸望着他二人发呆,一时连逃跑都忘了。
梅君舞冷笑道:“怎么?还不走……等着我教你们怎么做人么?”
金鱼眼这才如梦初醒,踢一脚站在身旁同样呆的跟楞头鹅一般的家仆,掉头鼠窜而去。
梅君舞唇边泛起一丝讥诮笑意,反手握住叶莲手腕,拉着往前便走。
叶莲挣扎着不肯走,道:“师父,我还不能走,大师兄、穆师兄他们还没找到呢。”
“照你这样找法,便是十年都找不到。”
叶莲一下愣住,呆了一会却忽然兴高采烈地道:“师父,我想到办法了。”
“什么办法?”梅君舞有些不以为然。
“师父你等我一会啊!”叶莲将两个包袱丢给他,兴冲冲跑进梅君舞方才喝茶那幢楼中。
梅君舞也不知她在玩什么花样,不耐烦地站在那里等她出来,等了一会,便见她从里跑了出来,手里抱了卷纸奔到他面前,笑道:“师父,我写了很多寻人告示,只要贴出去,一定会找到大师兄他们。”
“哦……这么容易?”梅君舞半信半疑瞅着她,一把将她手里的告示抢了过来,展开看时,却见上面只写了一句话:大师兄、木师兄,我已到缻平关,见字请来悠然茶楼——叶莲。
梅君舞不禁笑出声来:“木师兄……哈哈哈,是这个木么?”
叶莲窘红了脸,道:“师父,那个‘穆’字要怎么写?我去改……”
“改什么?就这般贴出去好了……”
当下找了好几处热闹的地方贴好告示,二人这才找了家客栈歇宿。只是告示发出去后依旧没有消息,一晃过去三四天,梅君舞再等不下去,便催着叶莲走:“我看他们一定是走了,再过半个月刚好是那冰悬蛛丝韧力最强之时,我得马上赶过去。”
叶莲便道:“那师父你去吧!我留在这里等大师兄他们。”
梅君舞沉下脸道:“是你弄断了我的琴弦,你竟叫我一个人去,不行,你得陪我一起去。”
叶莲听他说起琴弦,立刻便没了脾气,只是犯难:“可是……可是我要去昆山……没法子陪师父你去找琴弦。”
“昆山?”梅君舞大感兴趣地将这名字重复一遍,笑道,“原来你们要去的地方是昆山啊!”
叶莲忙道:“师父,你可不能跟别人说,城主要我们保密的。”
梅君舞似是而非地应了一声,道:“你知道么?这昆山其实就是木空山,你们……咳,咱们东宁人读混了音,于是这山变成了昆山。”
叶莲恍然大悟,虽是不服他,这时候却也不由由衷佩服,深觉他学识渊博,见多识广,看着他的眼光便有几分不同起来,也不知怎样,竟觉他今日格外高大英俊起来。
梅君舞伸手捏捏她鼻子尖,笑道:“小叶莲……你又在发痴了。”
叶莲红了脸大窘,忙转过眼不看他。
梅君舞道:“我看你大师兄跟穆少雪如今多半已不在这缻平关,不如咱们先慢慢往前走,也许在路上遇着,何必在这里苦等?”
叶莲听他说得极有道理,便也就点头同意。
巫术
因怕与穆少雪他们错过,叶莲又重新写了数张告示,贴于城中各处,言明自己已去昆山,要穆、丁二人见字后来寻。
之后梅君舞也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两匹马,将本该叶莲提着的两个包袱拎去放于其中一匹马的背上:“这下不用你扛包袱了,来,上马。”
叶莲却满脸惊恐地往后退:“我……我不会骑马。”
“骑马有什么难?过来……”
“哦……师父,还是……还是雇辆马车吧?”叶莲站在那里就是不肯过去。
“马车……马车怎有骑马快?”
梅君舞没那么好的耐心再同叶莲缠磨,忽然面色一沉,大踏步朝她走过去。
叶莲见他过来,惊叫一声,便要逃跑,方转了个身,脚还没迈出去,便觉身子一轻,竟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叶莲只觉整个人忽悠一下便到了半空,好像腾云驾雾一般,顿时便哇哇叫了起来,不等她惨叫完毕,忽觉身子一定,总算落到了实处。
她呆了呆,忙住了口,左右看看,这才发觉她已然稳稳坐在了马鞍上。
“怎样?”梅君舞一手牵马缰,一手轻抚马颈上的鬃毛,“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吧?”
叶莲还有些惊魂未定,吃吃道:“它它……它不会把我摔下去吗?”
梅君舞白她一眼,甚是看不上她这样,哼了声却去将另一匹枣红马牵过来链在叶莲身下那匹青骢马的后鞍上。跟着他便上前,一跃而上坐在了叶莲身后。
他的胸膛紧贴住叶莲后背,两臂从她腰间穿过去控马辔,便好似抱着她一般。
叶莲只觉他身上热气透过衣衫直传过来,热呼呼的气息也喷在她后颈窝里,顿时别扭起来,红着脸道:“师父,那……那不是两匹马么?你干么要跟我挤……啊——”
话未说完,梅君舞忽然一抖手中缰绳,喊一声:“驾!”那马儿撒开四蹄便朝前跑。叶莲一时不妨,身子便是猛地一晃,吓得脸都白了,惊恐中哪里还再顾得上别的,只怕自己会摔下去,紧贴在梅君舞胸口上一动也不敢动。
隐约听见梅君舞笑了一声,跟着双臂一紧抱住了她柔软纤细的腰肢,而后他的下巴凑上前来搁在了她肩窝里,轻道:“放心好了,不会掉下去的。”
叶莲听了他这话,绷得僵直的后脊梁便慢慢松了下来。她靠在他温暖的怀抱中,心里忽而欢喜忽而又觉羞惭,渐渐只闻风从耳过,马蹄声得得响脆,竟是什么也不想了。
出了缻平关向西,只过了一个镇子,便进入西肼境内。
一入西肼,风土人情便与东宁大不相同。
西肼境内自沙齐河以北大多是荒漠草原,这里的人多以游猎为生,风气比东宁更为开化。走到一个叫石州的小镇子时,集市上竟有一衣着鲜艳的美貌女子向梅君舞大抛媚眼,梅君舞也就反抛回去,引得那女子唱起情歌来。
叶莲看得目瞪口呆,本以为她这位风马蚤师父要回一首给人家,谁知梅君舞竟一拍马,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女子却也不生气,反在后面哈哈大笑,叫道:“美郎君,别走啊!”
叶莲想不到这女子竟如此胆大,不由盯着她多看了几眼。
那女子美眸流转,看到小嘴张得溜圆的叶莲,越发得意起来,笑道:“小姑娘,你怎么还不走?要我给你找个如意郎君么?”
“啊——不用,不用了。”叶莲落荒而逃,打马在后赶紧去追梅君舞。
路途上有梅君舞指点,她已经学会了骑马,控着青骢马的马辔,跑得飞快,很快便赶了上去。
“师父,你怎么不回那姑娘一首歌啊?”
梅君舞瞪她一眼道:“有你这么笨的?我回她一首情歌倒简单,只怕她会赖死赖活要嫁给我,那可就糟糕了。”
“师父你总之没娶亲,便娶了她也没什么啊?”
梅君舞叱道:“你知道什么?”
叶莲见他动怒,便不敢再说话,隔了一阵嘴里却忍不住咕哝:“那你没事招惹人家做什么?”
梅君舞回头道:“你磨蹭什么呢?这镇子过去便是大片荒原,若不快点,到晚上只怕连个歇脚的地方都没有。”
两个人紧赶慢赶,太阳落山时,总算到了处水草丰美的绿洲。
远处山峦起伏,梅君舞指着那里道:“看见没有,那便是木空山。”
叶莲闻言,先是喜,其后便忧,叹气道:“大师兄、穆师兄他们怎么还不来啊?”
梅君舞道:“你不是留了布告在缻平关?他们看到后总是会赶过来,你大师兄同穆少雪武功都不错,路上应该不会有事,你就别担心了。”
叶莲抬头看看他,欲语又止,想起那日遇到的诡异之事,又如何放心得下?
那绿洲上住着四五十户人家,统共有百来人,算是一个部落。这里的房子都是那种圆圆的小帐篷,族民大多为雅喾族,族民能歌善舞,无论男女都能信手唱两曲小调。
最令人艳羡的还是这里的女子,她们大多细腰貌美,性子又极温柔,实在是男子们梦寐以求的良偶。
两个人一下马便有三四个美貌女子迎上前来,甚是热情地问长问短,得知二人要求住宿之所,便将他二人带到了族长那里。
族长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长着一大把白胡子,很热心地替他们安排好住处,还邀请他二人参加晚上的沐春节会。
夜幕完全降临后,河滩上便架起篝火,铺开席案摆上佳肴美食,一群少年男女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热闹非凡。
梅君舞与叶莲随着族长到河滩上,各自在族长下首席上坐了,一边享用美食一边观赏场中舞蹈。
看了一会,忽有一个少年人捂着额头走到族长面前,不住呻吟道:“族长……我头风病又犯了,快帮我治治吧!我要疼死了……”
族长忙一手握住那少年左手,一手按在那少年额上,闭目念念有词,念了一会,却自怀里取出个小盒子,打开来拈了一撮黑乎乎的东西朝少年头上撒去,撒的那少年满头满脸的黑。
叶莲好奇,不知不觉便挪到了族长身边,探头仔细一看,才发现那黑的东西不过就是些黑土而已。只是一会儿功夫少年人竟果真不喊头疼了,精神也好起来,两眼放光,神采奕奕地又跑去篝火边跳舞了。
真……真神啊!
叶莲在心里喃喃,只觉此事太过神奇,忍不住问那族长道:“族长爷爷,你这是用的是什么法子啊?”
族长笑眯眯道:“这是我们雅喾族的一种巫术,小姑娘很感兴趣么?”
“巫术?”听起来好像很邪,叶莲眨了眨眼,又问,“什么病都能治么?”
“哦,应该是这样……”
“那……如果有人浑身冷得像冰,这种病能治么?”
族长皱起眉头来,不过显然是感了兴趣,反问叶莲道:“浑身冷的像冰?”
“是啊!他一发作起来就冷得像冰块,盖多少被子都没用,冬天时发作的最厉害。用了很多法子治,都断不了根,隔一段时日就会发作。”
族长沉吟半晌,又问:“是不是月圆之夜发作的最为厉害?”
“啊呀,族长爷爷,您怎么知道?”叶莲惊的跌脚,如看神祇般望着他,“您是神人么?”
族长摸着胡子微微笑:“我不是神人……”他望着天空凝神思索,不大确定地道,“这似乎是雕月之咒啊!”
叶莲更惊了,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许久才道:“这这……这你也知道啊?”
“只是听说过而已。”族长笑得很慈祥。
“那要怎么治啊?”
族长敛去笑容,正色道:“除非破咒,别无他法。”
“就没有其他的办法么?”叶莲微有些失望,听那日韩伯的说法,似乎破咒会破坏什么立城之本,实为不可行之法。
族长道:“其他办法也许有高人知晓,老夫却是不知。”
叶莲呆了片刻,问道:“那怎样才可破咒?”
族长叹气道:“这法子我只是略有耳闻而已……虽说是咒,其实是却是毒,为的是增加自身内力武功,天份高者,可凭自身内力将此毒化解为己用,武功更上一层,无天份者至十八岁雕月之毒开始发作,胸口出现雕月印迹,每到月圆之夜则寒战发抖浑身如冰,痛苦非常。体质弱者,很小时即可发病,也许活不到十八岁。”
叶莲听得只发冷,原来……原来竟是这般阴毒的咒语,只为了要练成高深的武功。
族长继续道:“这其中大有玄机,只怕还要设咒之人才清楚解咒之法……旁人只怕无能为力。”
叶莲再没有话,哆哆嗦嗦站起来要回自己的座位,一抬眼却见自己的位子已被人占了。
那是一个美貌的雅喾女子,柳眉凤眼,雪白肌肤几乎吹弹得破。叶莲仔细一看,才知是白日在石州遇见的那女子,正风情万种地同梅君舞在那里说笑。
梅君舞半侧着身子对着那女子,叶莲只看得到他的侧脸,隐隐他在微笑,笑得眉目生采,想是欢喜得很呢!
叶莲在那里站着,怎么看怎么不对,正不知该怎么办?却忽见那女子一双美眸朝她看来,眼见那女子笑得妖娆,胸中竟无缘无故生出一股怒气来,也不对那女子回笑,却极没风度地瞪了人家一眼。
那女子咯咯笑出声来,指着篝火堆旁道:“小姑娘去跳舞吧,那边很多俊郎君呢!”
梅君舞也转过头来,明灭篝火映照下,只见他玉面微红,眉梢眼角处春色泛滥,想是喝了不少酒,对着叶莲一挥手,道:“叶莲,为师只怕还要耽搁一阵,你先回去歇息。”
叶莲定眼望着他,也不说话,胸口却是一起一伏。站了一会猛地一跺脚,虽是气恼,却还是听他的话,回去睡觉了。
杀戮
叶莲一路跑回自己住的帐篷前,只觉满心不快,却又不知是为何?
站了一站,忽然撩起裙子,对着门前立着的一根木桩便是两脚,一边踢一边道:“踢死你踢死你……”如此踢了好几脚,心里顿觉好受许多,先前那种怪异的感觉亦随之消散而去。
她抬头挺挺胸,笑嘻嘻朝水晶冻子般的天幕上看了一眼,很快活地跑去洗漱一番,躺在铺着厚厚羊毛毡的地铺上没多久便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并不够好,因为她一直在做梦。
梦里她在丛草不生的荒原上逃命般奔跑,在她头顶的天空上有一只巨大的怪鸟盘旋,时不时俯冲而下,伸出尖利的爪子想要抓住她。
叶莲拼了命的跑,起初还能逃脱怪鸟的袭击,后来就再也跑不动,被那怪鸟一下子抓住,拎到半空之中。
无论她怎样挣扎反抗都不抵事。
怪鸟拎着她一直飞一直飞,飞得很高很高的时候,忽然松开爪子将她丢了下去。
叶莲惊恐地大叫,身子直线下坠,一瞬间眼前一片漆黑。
等她能看到时,却发现自己掉到了一个院落里。
院子里很多人,都是她认识的,有则敏、山娘,还有许多童年时同她一起玩耍过的女伴。
叶莲欣喜不已,正要上前同他们倾诉离别之情,不想他们竟都围拢来向她贺喜。
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待要问他们贺喜什么,却忽见门口那里涌来一群人,敲锣的敲锣,打鼓的打鼓,一下子就将她围住,簇拥着将她送到了一间屋子里。
那屋子里一片通红,置着红色的帐子、红色的床,红色的蜡烛,满目都是红。
叶莲迷迷糊糊站在屋中,许久才看到床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了一袭大红的袍子,头上蒙着块喜帕,也不知是谁。
这是在成亲么?
可是为什么只有新娘没有新郎?叶莲低头看看自己,赫然发现自己也是一身红衣,胸前……胸前还戴着朵大红花。
叶莲顿时惊呆了,这么说是她自己娶亲,可是……她分明是个女的啊!
这时便见那新娘子忽然站了起来,一抬手揭去自己头上的喜帕,面如玉雕,眼如清泉,正望着她温颜浅笑。
竟是薛棠!
“薛……薛……薛棠!”
叶莲有些吃惊,随后便跑过去拉住他的手兴冲冲问他:“薛棠,你怎么来了?你病好了么?”
他的手还是冷得像冰块,面上的神情却是温暖的,笑得很是舒心,微微颔首道:“我好了……很好很好……”虽是如此说,他的脸色却在瞬间灰败下去,变得青黑一片,而后他便向后直倒了下去。
“薛棠,薛棠——”
叶莲大急,张口喊他的名字却怎样也发不出声,胸口沉甸甸的好像被什么压住,气都透不过来。
正难受时,额上忽被人“啪”地打了一下,跟着便听有人低喝:“起来……快起来,别睡了!”
叶莲胸口一松,总算喘过气来,睁开眼看时,却见梅君舞半蹲在她头边的地上,脸色甚是难看。
“师父,天亮了么?”叶莲一下子清醒过来,天亮了就要上路,糟糕!她又睡过头了,难怪梅君舞臭着一张脸。
梅君舞微蹙着眉,神色间不似平日那般没正经,极是严肃的模样。见叶莲醒来,他一伸手便将叶莲脱在椅上的衣服抓过来扔到她身上,背转身催促道:“快穿上,我们得马上离开这里。”
透过天顶上的四方小窗,叶莲看到外面仍是沉沉一片漆黑,不由诧异。可看他面色不豫,便猜到有什么紧要之事,嘴里咕哝了一声,见梅君舞撩开帐帘走了出去,便忙起身三两下穿好衣服,套上鞋子,很快收拾妥当,拎起自己的小包袱走出去问道:“师父,是出什么事了吗?”
两匹马都在帐篷外,梅君舞牵过自己的枣红马一翻身坐上马背,冷着脸低声道:“别问了,快上马走。”
叶莲只得也上了马,心里却很是愤愤,这也不让问,那也不让问,也不知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竟要半夜三更从别人家里溜走。
两匹马一前一后,驰出那雅喾部族,朝着荒无人烟的旷野间奔去。
驰出约莫有一箭之地,忽听身后隐约有喊杀声,叶莲一惊,正要回头去看,却忽听梅君舞喝道:“趴下!”
这一瞬间,梅君舞胯 下坐骑蓦然紧靠过来,不及叶莲转过神来,已有一股大力摁上她背脊,按得她立时便趴了下去。
顷刻间到处都是流矢破空之声,擦着头顶、耳边飞过,惊得叶莲冷汗淋漓。
一拨箭雨过去,周围忽然间寂静下来。
马蹄声倏然变得清晰起来,嘚嘚嘚——
每一声都敲击在人心上。
叶莲回头,便见介于绿洲与旷野的边缘处,站着一排骑兵,正在搭箭拉弓准备第二轮的射击。
更让叶莲想不到的是,几乎是转瞬的功夫,在那排骑兵身后几乎是凭空冒出了一排黑影。
而后,刀光如电闪过。
喀嚓——喀嚓嚓——
只是一霎那,那排预备搭箭再射的骑兵已变成了无头之鬼。
血如箭射,喷出三尺有余,连同那些戴着盔甲的脑袋,一起在天上飞。
叶莲的心脏猛地一悸。
她也算见过些世面,却从未见过这样惨烈的屠戮。
如此惨绝人寰的血杀场面,满眼血红,只剩满天的头颅在眼前来回飘飞。
叶莲只觉胸口闷痛,想吐却又吐不出,汗霎时如雨而下,强烈的刺激击得她脑中一片刺眼的白,眼前一黑,人便倒了下去。
醒来的时候她躺在梅君舞怀里。
他们在一片齐腰深的草丛中。
四野无人,只闻虫声哝哝,两匹马正在不远处悠闲吃草,时不时亲密地碰碰鼻子,极是相亲相爱的一对。
“师……师父……”叶莲想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梅君舞修长的手指戏弄般轻碰碰她的睫毛,她的睫毛黑长如丝,密密遮盖下来,衬得那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越发幽黑,只是不再如往日那般纯净无邪,好似多了点什么。
“这点风浪都经不起……只是看到死几个人你便吓成这样?”
“不是……我只是觉得……很残忍。”叶莲轻轻道,语声细如蚊蚋。她不是没见过死人,母亲、父亲她都是亲眼看他们死的,只是他们都是因病而死,死的虽然痛苦,却没这般刺激人心。
梅君舞不以为然道:“有什么残忍的,你早晚还不是要学会杀人。”
“什……什么?”
“你不知道?没错,黑雕城是教你们和睦相处的地方,但一出了那地方,到处都可能是杀戮,这次城主叫你们出来历练,不就是为此么?你以为只是在那里学点功夫便能是个人物?”
叶莲许久无语。
梅君舞又道:“只要是黑雕城的弟子,早晚都是逃不过杀人的,上战场也罢,在朝中做官也罢,去他国做j细也罢,怎样都是要杀人的。便是你们一向敬仰的那位……”
说到这里他微微顿了顿,见叶莲脸色苍白没有反应,便又继续道:“那位云简女英雄当年也是一刀斩了西肼前往东宁亲征的睿嘉帝才创下这不世功名。”
叶莲愕然,惊道:“西肼皇帝?”
梅君舞淡淡笑了笑,是啊!那是前一任西肼皇帝,他的父亲。那时睿嘉帝一死,西肼京城那边便立刻政变,他的四叔燕白山夺取了本该属于他的帝位,成为西肼如今的皇帝。
那时他只有五岁,是他亲手将皇帝之位拱手送给了燕白山。
而后他被封瀚海王,到了沙齐河以北的这一片荒凉之地。幸而那个人还顾着叔侄之情,没有赶尽杀绝。
一切眨眼间翻天覆地。
原本在他脚下匍匐跪拜的人如今高高在上,而他却成了每日对着那些人三跪九拜的那一个。
只是这一切都是不能对眼前这个女孩儿说的,他望着叶莲,眸中是轻屑而满不在乎的笑意。她是他的弟子?东宁人而已,也能做他的弟子……倒是可以看作个调剂寂寞的玩意儿。
他忽然将她从怀里推起来,抓了把狗尾草站起身来,道:“咱们走吧。”
“师父……”叶莲叫了他一声,随后便默默站起身来,犹豫许久却问:“师父,方才那些杀了那些骑兵的人……是师父你的部下么?”
蛛丝
梅君舞愣了愣,眸中有抹冰冷的光亮滑过,一闪即没入茫茫夜色之中。
“师父你……出门要带这许多人么?”叶莲满眼皆是疑惑之色,蹙着眉头,很费解的样子。
梅君舞微微笑了笑,忽然伸手轻轻抚了抚她头发,淡淡道:“黑雕城哪里有这许多人给我带出来?”
“那……”
梅君舞的手指顺着她浓密的头发缓缓滑下,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有那么一刻他很想掐断她的脖子,却没下得去手,只听到自己平淡如水的声音:“小时候我在西肼呆过几年,认识了几个朋友,方才帮我们的就是我那几个朋友的人。”
“哦……”叶莲半信半疑地瞅着他,脑中还有许多疑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走吧!”梅君舞搂住她肩头半抱半拖地将她弄到坐骑边,“一会再有刺客来可就没人帮咱们了。”
叶莲听话地认蹬上马,却又问:“那些刺客……为什么要杀我们?”
梅君舞没有立刻回答,待上马坐稳这才道:“这也想不明白?东宁与西肼一向不睦,我们是东宁人,他们自是得到了什么消息,才会来对付我们。”
“可是……可是……”
“罗罗嗦嗦做什么?有什么话等到了安全之处你再问不成么?”梅君舞不耐烦起来,一抖马缰先自催马走了。
叶莲只得闭嘴,拍马随后跟了上去。
天亮了又黑,一晃又是一天过去,傍晚的时候,两个人总算赶到了木空山脚下。
熹微星光下,只见奇峰林列、苍岩如削,山脊上生着大片云杉林,黑压压望不到头。
叶莲见梅君舞翻身跃下马来,忙也跟着下来。
梅君舞瞅她一眼,道:“带上包袱,跟我上山。”
叶莲不明所以,忙将马背上的包袱取下背在身上。
梅君舞顺手将自己的包袱也扔给她,而后却将两匹马各抽一鞭,赶去了北边。
“啊——师父,你把马赶跑了,我们回来骑什么啊?”叶莲眼见两匹马一溜烟跑得不见了影,不由得着急起来。
梅君舞哼一声道:“笨蛋,这不是为了将刺客引开么?”
叶莲闻言,只“哦”了一声,便羞惭的说不出话来,这么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就想不到?果然是笨蛋一个。
这一带人烟稀少,那木空山便也少有人涉足,便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
梅君舞找了把树枝绑在一起点着当火把在前先行,叶莲跟在后面,沿着树林间一条羊肠小道往上攀爬。
地上是积得厚厚的树叶,脚落下去总觉没踩到实处,让人心里没来由地发虚。
梅君舞却是如履平地般大踏步往上疾行,叶莲本就比他慢,又背着两个包袱,哪里赶得上他?不多时便被甩出老长一段距离。
起先梅君舞还耐着性子等她,后来便懒得再等,只提醒道:“再往上便是苋木林,你小心点,可别沾上蛛丝,被那冰悬蛛当点心吞了。”
叶莲一愕,心里便有点惴惴,还不及说话,梅君舞便已举着火把转身走了。
他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前面树林中。
叶莲抬头望去,只见一点红光在茂密的树林间忽隐忽现,终于连那点红光都看不到了。
浓密的树枝将天上的星光都遮挡住了,眼前一片漆黑。叶莲在黑暗里摸索着向前,到底看不清,走了一程便坐下来歇气。反正他也看不到,能偷懒便偷懒,谁叫他不等她?
叶莲拿袖子拭去额上的汗,愤愤想着,最后决定不往前走了,先找个地方睡一觉再说。她把包袱往地下一放,当枕头躺下,总想着地上会有蛇爬过来,躺了一会便跳了起来,在地上寻了几根树枝找到火折子点着,还是继续又往前走。
只是梅君舞如今到底去了哪里?叶莲拿火把照着到处看,却连鬼影子都看不到一个,只是生气,这个该死的坏师父,要她背这么大的一个包袱,害的她走不快也就罢了,居然连往哪里走都不告诉她,走得又那么快,眼下她可去哪里找他?
梅君舞此刻已在云杉林之上的苋木林内站着了。
苋木虽多,奈何冰悬蛛却极少见,梅君舞举着火把在林中仔细逡巡一番,方找到一株被冰悬蛛做了巢的苋木。
仲春时节,正是冰悬蛛发情繁殖之际,泌出蛛丝自比平时多而丰厚,莹白雪亮的数串,莹莹生辉,自没有枝叶的苋木上搭垂下来,好似垂了一屏雪纱幔帐。
梅君舞满意地点点头,因着那蛛丝所生的光亮已足够看清周围物事,便将火把灭了,自袖中取出一把玉剑,跟着拿出一张很大的金箔纸,动手开始取那蛛丝。
他显然对此熟门熟路,拿了金箔纸很小心地卷住一束最粗的蛛丝,将有两臂长时迅速以玉剑割断蛛丝,此事便算完成。
梅君舞捧着金箔纸包住的蛛丝走至一旁没有冰悬蛛做巢的苋木下,趁着蛛丝还未粘成一团,很快地将金箔纸摊到地上,一边却拿玉剑将蛛丝分成小指般粗细的七八束,各自再以金箔纸包好,收拾妥当后将这七八束蛛丝卷成一个个小卷放入袖袋之中。
诸事皆毕,他总算松了口气,将玉剑收好展开双臂伸个懒腰,却不妨树顶上忽然垂下一根细细银丝,一下子就缠住他手腕。
梅君舞一惊变色,抬头望时,才见这棵苋木顶上隐隐有个亮点在蠕动,他一霎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棵树上竟也藏着一只冰悬蛛。
一个念头尚不及转完,树顶上已有许多白色蛛丝垂落,梅君舞只觉两臂一紧,身子一瞬腾空,人便被吊在了半空。
蛛丝源源不断包绕过来,很快便像包茧子一般将他裹住。
梅君舞被困在这蛛网中,手足皆被黏住,浑身劲力顿如石牛入海般无处可循,又焉能自救?危急之中只来得及大吼一声:“叶莲——”
吼声直传出去,震得林间树叶簌簌颤动。
已爬到云杉林尽头的叶莲乍然听到这一声喊,便是一哆嗦,隐约觉出是出了什么事,拔脚便往声音来处飞奔而去。
只是她不熟悉路,又背着两个包袱,跑又跑不快,着急之下干脆甩下包袱轻装而行。
片刻之后,叶莲已到了苋木林中,眼风只是一扫便看到林中那处荧亮之地,忙快步走过去,还不及走近,便听头顶有人道:“小心点,别过来。”
叶莲抬头一看,便见那好似蚕蛹般吊在半空的梅君舞,他的身子大半已被蛛丝裹缚,只头胸还露在外面。
“师父……你这……这是怎么了?”叶莲呆若木鸡地看着他,好一阵才开口问。
梅君舞闭着眼睛叹气,道:“我被这该死的冰悬蛛抓住了,你若再晚个把时辰来,我只怕已被它吃了。”想不到差点成为冰悬蛛点心的那个竟是他,这脸可丢大了。
叶莲在那里手足无措,结巴道:“那……那要怎么救你?”
梅君舞气道:“我不是给你看过那本书么?书上说:蛛喜洁,秽……”一语未毕,头顶蓦然又垂落两束蛛丝,一左一右朝着他脸上缠落,一眨眼间他口鼻皆被封住,别说说话,便是呼吸都不能。
梅君舞很恨自己多说的那句话,这个时候了还摆什么谱?这下可好,最关键的那句话没说,也不知叶莲这小笨蛋能不能领会?
叶莲满脸骇然之色,一双眼瞪得老大。愣了片刻,忽然自腰间拔出剑来,拨起两团黑土朝那裹住梅君舞的蛛丝撒去,黑土一沾上蛛丝,蛛丝立时便如潮水般退去。
梅君舞悬着的心这才落到肚里,只是那蛛丝虽退,叶莲却不停手,仍不停拨土朝梅君舞身上洒。
贴缚在梅君舞脸上身上的蛛丝霎时之间尽皆退去,于是叶莲拨过来的土泥便全到了他脸上、脖子里,他待要让她停下不要再撒土过来,却又怕说话时震动蛛丝,引得那冰悬蛛卷土重来,只得咬着牙任她往自己身上继续扔那些黑乎乎的土过来。
正不堪忍受,却忽觉两臂一松,缠住他两臂的蛛丝也已退去。梅君舞身子往下一沉,忽地一下便跳落在地上,对着还准备往他身上扔土的叶莲吼道:“真是个笨蛋,叫你做什么都做不好,往我身上扔这许多泥做什么?”
他浑身上下被那蛛丝裹住许久,身上本就沾了许多粘液,这时又混了许多尘土,只觉肮脏不可忍耐,一头冲出苋木林朝山下狂奔而去。
叶莲兀自后怕,手里抓了一把土,生怕会有蛛丝缠住自己。待从苋木林里出来,方扔了土迈步跟在梅君舞后面疾跑,一边追一边喊:“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