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莲听她如此问,方醒悟过来这次是比剑,只得站住,眼见她一剑刺来,慌忙翻腕挺剑迎上,木剑一撞即开,转眼间二人已拆了数招。
起初叶莲剑法稍显凌乱,落在下风,秋琪大喜,一剑剑紧逼上前,猛然挥剑直指叶莲双眼。
叶莲骇然退后,纵然是比试不择手段,这招式也过分阴毒了,分明是想刺瞎她双眼。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叶莲登时冷静下来,既然她如此,自己又何必要顾着同门之义,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让,便是为鼎会之事,她已然被她欺负够了,并没有什么欠她。
一念及此,叶莲再不躲闪,挥剑斜撩而上,耳听得剑风飒响,心头一动,那剑招便如流云般使出。师父说的不错,要沉着应战,毛毛躁躁的又怎会赢她?
秋琪眼见叶莲手中木剑分影如电,眨眼即到面前,不由一愕,就听叶莲道:“我再没什么欠你,今日我一定要赢得你心服口服。”
“那也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秋琪冷笑讥讽,剑锋一转挥出一道剑虹朝叶莲袭去。
叶莲从容迎上,手腕一抖,剑自秋琪剑底弹出,“啪”地一声,甩向秋琪右臂,正正打在她腕上。
秋琪手中木剑顿时脱手而飞,叶莲跟上一步,木剑剑尖指在她咽喉上,轻道:“你可服了?”
叶莲在此次大考中顺利过关,其欣喜可想而知。
莫小桃趁众人不备,跑来拍拍她肩膀笑道:“嗯,不错,就是要这样,打得她心服口服。”
叶莲不好过分张扬,低声道:“你这一阵好厉害,我都看呆了。”
莫小桃一手搭着叶莲肩膀,笑得邪乎乎:“就是要有些人看看,我到底行不行?”
“谁啊谁啊?”叶莲好奇追问。
莫小桃却又不肯说了,哼道:“还不是你。”
“死小桃!”叶莲心里微有些不悦,却只骂了一声便罢。
一会儿大考结束,薛青田城主在那里拿了名册执笔勾画,过了片刻金牡丹过来,叶莲与莫小桃才知她二人还有白梅被城主选中出外历练,具体如何历练还未定论,要待过几日亲受城主安排。
叶莲与莫小桃二人大喜之下,结伴跑出去在城里溜了一大圈,很是疯玩了一场,这才分别回自己的住处。
将要到小墨轩时,叶莲忽见小红在前面垂柳下站着,一见她便迎上前来恭喜她,跟着却从怀里取了个小盒子递给叶莲,笑道:“过两日便是你生日吧?呶,这是公子叫我给你的。”
叶莲奇道:“是啊,公子怎么知道?”
“哼,还用问?”小红白她一眼,“快打开看看,喜欢不喜欢?”
叶莲打开盒子一看,却是一只做工精美的珊瑚梳子,上面还嵌着各色宝石,五光十色的甚是好看。
“真好看哪!”叶莲爱不释手地拿着那梳子转过来转过去的看,抿着嘴笑得两眼弯弯。“替我谢谢公子,我很喜欢的。”
小红摸摸她头发道:“你头发生的好,戴上一定好看,我帮你戴上看看。”接过那梳子帮叶莲戴好,端详片刻,满意之极,道,“要谢呢,你就改日亲自去给公子道谢,我可不当传声筒。”
说着话笑嘻嘻便跟叶莲告辞走了。
叶莲将那盒子揣在怀里,摸着头上的珊瑚梳子喜滋滋走进门去。
没走几步却见梅君舞坐在廊前花架下闭目养神,隔着绿树红花叶莲看到他换了身宽大的白袍子,早起帮他梳好的头发不知何时又散开来,泼墨般披散在两肩,遮住饱满的额,浓长的眉,只隐约看到唇边清浅的笑意。
叶莲盯着他看了许久,估摸着他是睡着了,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想溜到自己房里去。
她脚下放得极轻,眼看便要越过他到廊道里,却忽听花架下传来梅君舞懒懒的声音:“小叶莲……”
“啊!”叶莲打个激灵,三魂六魄差点没被吓飞,只得无奈答应,“师父,你没睡着啊!”
梅君舞挑挑眉,睁着一双潋滟生波的眸子定定望着她,似笑非笑道:“小叶莲,过来帮师父梳梳头。”
“我……我早上才帮你梳好。”
“你绾得不够紧啊,我动一动它就又散了……”
叶莲嘟着嘴半信半疑看着他,磨蹭了一会才走过去,今日是大考,她自然不会带梳子,回去拿这个师父祖宗多半不会干,想了想只好极其不情愿地自头上拿下那把珊瑚梳子,拢过他乌黑的长发小心翼翼梳理起来。他的头发柔滑如绸缎,似乎比叶莲的头发还要好。叶莲一边梳理一边在心里嘀咕,很快地将他的头发聚拢在头顶绾好。
“师父,你的簪子呢?”
“不知道……找不到了。拿你的簪子吧!”
“我……我的簪子是女式的。”
“女式?”梅君舞略顿了顿,忽然抬手递过来一根修理得光滑平整的树枝,“那就用这个好了。”
叶莲接过树枝,左右看看,倒也能凑合着用。顺手替他簪上,正要将珊瑚梳子戴回头上,却被梅君舞夺手抢走。
“师父,你这,这也是女式的……”
梅君舞盯着那珊瑚梳子琢磨了片刻,又转头瞅着叶莲看。
叶莲被他看得心慌起来,心里七上八下不是滋味:“师父……我,我这次大考赢了的?”
“赢了……哦,这个我知道,嗳,这珊瑚梳子很贵吧?”
“这个……这个,不清楚。”是薛棠送的,叶莲自然不知那值多少钱?看这做工用料该是价值不菲吧?她忽然有几分忐忑起来,这么昂贵的礼物,她怎么就随手收下了?
“送的?”
“嗯。”叶莲尴尬地点头,微微红了脸。
梅君舞半晌不语,末了却道:“你还小,戴着这珊瑚梳子不伦不类的,况且练剑的时候也不方便,不如我先替你保管,等你长大些再还给你如何?”
叶莲张口结舌:“这……这……不……”
梅君舞睨她一眼:“舍不得?”
“我……我……”叶莲欲哭无泪,他怎么能这样?抢薛棠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太过分了。
梅君舞“哈哈”笑起来,站起身抱了琴往屋内走,一边走一边道:“别那么小器,来,我也送你样东西。”
别离
梅君舞果然信守承诺,送了叶莲一把剑。
那柄剑只观外表并没有什么特别,自剑柄、格到鞘都极简洁,既无刻意装饰、也未篆刻花纹,但剑身细巧,很是称女儿家的手。
“这是孤岑剑,别看貌不出众,其实锋利得很,真正能削铁如泥的。来,过来试试。”
叶莲半信半疑上前接过,拔剑出来,立时便有雪亮剑光溢出,冷森森直透骨髓,握在手中的确是比以前用的那些普通长剑感觉好多了。一时便有些喜欢,又听梅君舞说能“削铁如泥”,便想找件铁器来试试。
梅君舞看她拿着剑东瞅西望,哪能猜不出她心思?笑了笑,忽然上前抬手去摸叶莲头发。
叶莲一惊,便觉头皮轻轻一疼,再一看竟给他拔下根长头发来,由不住气道:“师父,你拔我头发做什么?”
梅君舞也不答这话,拈着叶莲那根头发拿到剑锋上轻轻一吹,便见那头发断成了两截。
他拍拍手,笑:“看到了没?这可是吹毛利刃!”
叶莲这才真信了他,忙捧着剑行礼拜谢:“多谢师父赐剑!”
梅君舞笑道:“嗯,有这把剑你就可去木空山帮我去找琴弦了。”
叶莲一下愣住,转而便有些气恼,很想把那柄剑扔还给他,却是舍不得,想了片刻却道:“师父……过几日城主会派我们出城去办事,只怕……只怕我暂时不能去木空山了,能不能等我回来再去。”
梅君舞似乎有些意外,眸光一转,立刻很大度地道:“哦,城主那边的事自然要紧一些,你就安心去好了,等你去办完了回来,咱们再说琴弦的事。”
叶莲未想他竟忽然如此好说话,倒有些纳闷,抱着剑待要告退出去,却又转回来,软声央告道:“师父,那梳子是……是小城主送我的生日礼物,你就还给我好么?”
“生日?”梅君舞上下打量着她,讶然道,“什么时候?”
叶莲皱眉想想,道:“是后天吧!我记得是四月十二……师父,把那梳子还我好么?”
“是满十四岁吧?”梅君舞“呵呵”一笑,抬手揉揉她脑袋,“算是大姑娘了,好吧,看在小城主的面上,这梳子就还给你。”说着话果然便将那梳子从怀里取出又还给了叶莲。
叶莲大喜过望,抓着珊瑚梳子连声道谢。
“不过,我可没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送你,这把剑就也当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好了。”
隔了一日,叶莲被叫去内城见城主薛青田。
到那里时却见穆少雪、丁冽也在,两个人正低首听薛青田说话。
薛青田见叶莲进来,便将她也叫到了近前,将此次外出历练的任务向他们一一交代清楚。具体任务是什么,薛青田并未告诉他们,只是各交给他三人一个锦囊,道:“出城后你们可先打开叶莲那个锦囊,完成里面纸笺上的任务后再看丁冽那一个,最后才可打开少雪的那个锦囊,听明白了么?”
三人都应:“听明白了。”
叶莲心里嘀咕,不是莫小桃、白梅也要去么?怎么城主不叫她们来?心中虽有许多疑问,但见大师兄同穆少雪都不问,便只好咽回去。
薛青田又道:“此事只你们三人知道便是,不可外泄他人,此次任务不易,还望你三人齐心协力完成,早日平安归来。”
待事情交代妥帖,三人便都退了出来。
出行的日子定得很紧,要第二日便出发,三人都各自回去收拾行装,约好第二日清早在城门处汇合。
叶莲临回小墨轩时,还是跑去薛棠那里跟他告了别。
薛棠这一阵精神又不大好了,他坐在廊下的躺椅上,孱弱而苍白,没坐多久便歪靠下去。
“真好看……”见叶莲来,他脸上满溢笑意,眼看着叶莲头上那珊瑚梳子一眨不眨。
叶莲四处看看,不知他话中所指,奇道:“什么……什么好看?”
“我是说,这梳子很配你。”
叶莲无缘无故红了脸,颇有些难为情地摸摸头上梳子,道:“谢谢你,这梳子很贵吧?我……我……”
“别跟我客气,也没什么贵的,城里少有女子用的东西,以后你若是需要,告诉我一声,我叫人在外面给你带回来便是。”
“不用不用,我一向不喜欢戴那些东西的。”叶莲连忙摆手。
薛棠眼中微有失落之色,却仍笑着道:“女孩儿家总还是要戴些首饰才好看。”
叶莲只怕伤了他的心,连忙道:“其实……其实,我很喜欢这把梳子,只是太贵重,我心里很是不安。”
“叶莲……”薛棠如此方释然,轻声道,“这是你的生辰,只要你喜欢,便是再贵重又有什么?”
叶莲眼望着他一时无语,心头好似被一只小手轻轻抓住,滋味复杂难辨,这一瞬她好像懂了,却又像是什么都不懂,怔了片刻,甩甩头将脑中乱七八糟地东西抛开,对着薛棠展颜笑道:“我明天要跟着穆师兄他们出门历练,恐怕很久才回来,你想要什么?我给你带回来。”
薛棠微微一怔,问道:“要去哪里?”
叶莲手缩在袖子里,捏捏袖袋中的那个锦囊,摇头:“不知道,要等出城后才知道。”
薛棠沉默片刻,莞尔道:“你看着什么好便带什么好了。”
“嗯……”叶莲很是为难,问他道,“那你喜欢什么?”
薛棠没做声,望了她一会却闭上眼睛,心里有个声音道:“我喜欢你,只喜欢你……”
叶莲转着黑漆漆的眼珠子想了一会,道:“听说有一种奇暖石,抱在怀里便不会冷,我若是碰到便带一块回来。”
薛棠“噗哧”一笑:“大老远你带块石头回来,可别把腰压弯了。”
一阵凉风吹来,薛棠两手筒在袖中微微瑟缩一下。
叶莲忙站起身道:“我送你回屋吧!”
薛棠不算高,十七岁的男儿,只比叶莲高小半个头顶,因为长期患病的缘故,他瘦得厉害,几乎没什么份量。叶莲一手扶在他肋下,一手扶住他单薄的背脊,轻轻一下便将他托了起来。
到了屋内,小红拿过厚毯子帮他盖上。
他半卧在软榻上,一双清泉般澄澈的眼定定望住叶莲,似乎有话要说,却良久没有开口,最后却对小红道:“去帮叶莲煮碗寿面来。”
小红嘻嘻笑道:“还是公子细心,我都把这件事给忘了。”将手里的的银熏球递给叶莲朝她努嘴,“帮我服侍下公子。”一溜烟便跑了出去。
叶莲拿着银熏球揭开毯子塞到薛棠脚下,触到他裹着布袜的脚底,只觉寒意深重,便有些难过,他该是很难受、很痛苦吧?可她却什么都帮不了他,只能看他独自忍受。
一会儿寿面煮好,叶莲吃了面又陪他说了阵话便跟他告辞,薛棠欠了欠身子却又躺回去,翻个身面朝榻内,道:“我就不送你了。”
叶莲站在榻边,只看到他俊秀的侧面,他微阖着眼,浓黑睫毛根根分明,簌簌轻颤不休。他的皮肤白得简直透明,隐约可见额角跳动的青筋。
“我……我走了。”叶莲心里像有小虫子爬,不知为何竟有些心酸,转头朝门外走去,将走至门槛时,却听薛棠唤她,“叶莲……”
叶莲驻足,方要回头,便听他又道:“路上保重,办完事早点回来,我等你!”
眼睛里有些热,叶莲心里越发难过,却笑道:“知道了,我一定尽早赶回来。”
回到小墨轩时,天色已经不早,叶莲到梅君舞那边禀报一声,便匆匆去整理着衣物,刚收拾了个包袱便听梅君舞在外面叫门:“叶莲……出来。”
叶莲忙将东西理好跑去开门。
“出来吃面——”梅君舞站门外笑吟吟看着她。
“什么……面?”
“寿面啊!今日不是你的生辰吗?走,跟我过去吃寿面。”
叶莲瞪圆眼睛愣了,惊道:“啊……还吃啊?”
“怎么?”梅君舞沉下脸来,“你已经吃过一次寿面了?”
“我……我在小城主那里吃……吃过了。”
“他是他,我是我……吃过了也得吃。”
叶莲只好跟着去饭厅,眼看着那一海碗寿面,还没吃便开始打嗝,转目瞅了梅君舞道:“师父……你也分点吃吧!”
梅君舞在桌边坐下,将面碗推到叶莲面前,笑道:“我又不是寿星,快吃,要全吃光,不许浪费。”
叶莲只得硬着头皮坐下吃面,奈何之前吃得太多,寿面再是可口也难以下咽,却又不敢不吃,只苦着脸拿了筷子往嘴里扒面。心头却恨恨不已,她是遭了什么霉运,遇上这么个师父,饿的时候他不给她吃饭,恨不得饿死她,饱的时候却又非逼着她吃,是想活活撑死她么?
梅君舞坐在一旁望着她笑得别提有多温柔,叶莲却觉瘮的慌,隐隐背脊上发冷。
“小叶莲……你忽然就这么走了,我会想你的。”
叶莲“噗”一声,一口面条却喷在桌子上,咳得气都喘不过来。
“你急什么?慢点吃……你看你,像什么话?”梅君舞坐过来帮她拍背,顺手端杯水给她。
“你会不会想我?”
“咳咳咳……”叶莲咳得更凶了,噙了两眼的泪摇头又点头,“不想……咳咳……想……”
酒仙
晨曦微茫,蓬蒙江上烟波浩渺。
叶莲与丁冽、穆少雪会合后出城直到了船上,才将叶莲那个锦囊打开,锦囊里只有一张羊皮纸,三人展开来看才知是幅地图。地图上弯弯曲曲画着山川、河流、湖泊,密密麻麻好大一张,囊括东宁、西肼还有周边一些小国。
其中一处被朱砂红笔圈点,最为醒目,中有标注,以蝇头小楷书着“昆山”二字。
看来此处便是城主要他三人所去之所。
丁冽盯着地图微微皱眉,奇道:“昆山?这座山是在西肼……”他拿手指在地图上确定了位置,抬眼却去看穆少雪,以探询的口气问道,“城主为何要让我们去西肼?”
穆少雪脸上淡淡的,道:“师父既叫我们去,便自有他的道理,等到了昆山,打开第二个锦囊便可知晓,丁师兄不必着急。”
丁冽道:“我倒不着急,便当是游玩却也不错。眼下可先得仔细研究下去昆山的路径才好。”
三个人凑在一处研究了半晌,终于确定好最快捷的路线,这船本是到介水镇的,如此看来便要改至更远一点的缻平关。
好在是顺流,却也没多多少时间,不到三日便到离缻平关最近的柳河镇。
到柳河镇时,天已落黑。
丁冽不待船停稳便跳了下去,穆少雪跟在后面背好自己的包袱,回头看看叶莲,也不说话,一伸手将她的包袱也拎了过去,非常利落地也下了船。
叶莲空着手跟在两人后面,心里有几分过意不去,想赶上前跟穆少雪道声谢,但见他冷冰冰的模样,这话便没说出口。
这柳河镇并不大,合镇便只两三家客栈,丁冽寻了家看得过眼的客栈进去,要了三间客房,三人才算安顿下来。
各自去洗了个澡换了衣服清清爽爽到楼下饭堂吃饭。
等饭菜上好,丁冽却忽对穆少雪道:“难得无人管束,咱们今日喝点酒如何?”
大约好酒是男人的天性,一向看着木讷憨厚的穆少雪闻言竟也欣然同意了,当下叫酒过来。丁冽这人是认真惯了,便是对酒都格外挑剔,店主捧来好几壶酒他只闻闻便大是摇头,嗤之以鼻道:“这种酒你也好意思拿出来给客人,快拿最好的酒来。”
店家气得满脸通红,却也不好发作,只指着其中一壶酒道:“这是我们店里最好的酒了,客官若还看不上眼,便再无法了。”
穆少雪推着丁冽的胳膊道:“算了算了,出门在外将就着点儿。”
丁冽摸着下巴拧眉头,还是很看不上那酒,嘴里嘀咕道:“我记得你们镇上有家酒铺酿的酒还不错,你们怎不用他们的酒?”
店家越发气怒,终于再忍不住,干脆将桌上的酒全收了,道:“客官觉得他家的酒好,便去他家买好了。”
穆少雪直摇头:“你看你看,这下连劣酒都没得喝了。”
叶莲也忍不住道:“大师兄真是的……干什么这样挑剔?”
丁冽有些意外地看看那店家背影,略思忖片刻,站起身道:“你们两个等着,我出去弄点好酒来。”也不等二人答应,甩开大步便出去了。
叶莲、穆少雪望着满桌的饭菜却也不好就吃,只得干坐着。丁冽一走,穆少雪便又不说话了,神情冷漠,透着疏离之意,同初见面时叶莲认识的那个古道热肠的穆少雪简直判若两人,这一路上他对叶莲都是如此,倒叫叶莲着实有些摸不着头脑。
沉默许久,叶莲终于再忍不住,结结巴巴问他道:“穆……穆师兄,我……我有得罪过你么?”
穆少雪定眼看了看她,便又移开目光,摇头道:“没有。”
“那你怎么老是不理我?”
穆少雪将碗边放着的筷子拿起来在手里摆弄来摆弄去,末了却又好好放回桌上,轻道:“叶师妹多心了,我没有不理你……只是在想事情,便不想说话而已。”
叶莲“哦”了一声,望着他半信半疑。
穆少雪朝门口望了望,仍不见丁冽回来,便又低眉望着桌上的碗出神,过了片刻,却慢慢抬起头对叶莲道:“听说城主做主替叶师妹同小城主定了亲,我该恭喜叶师妹才是。”
叶莲腾地一下红了脸,惊道:“哪有这回事?穆师兄别听人乱说。”
“叶师妹不知道啊?内城的人都这么传……”
“我……那是……那只是城主随口说说,不会当真的。”
穆少雪叹口气道:“原来真有这回事。”
叶莲红着脸语无伦次:“穆师兄,真的不是别人说的那样,那时候小城主病得厉害,城主是为了小城主的病才这样说了一句,过后他还特地给我解释了……”
穆少雪见她急成这样,便不好再多说,只淡淡笑了一笑。
叶莲看他一脸不信,越发心急,还想再跟他解释,却忽听门外传来丁冽的笑声:“小师妹、穆师弟,我回来了。”
两人一起朝门口看去,果见丁冽拎了一坛酒走了进来。
丁冽将酒坛子“咚”地往桌上一放,震得桌上的碗都颤了几颤,他拍着酒坛子道:“这酒还不是最好的,只藏了十来年,凑合着喝吧!”
穆少雪道:“藏了十来年便够好了,还不满意,来,倒酒倒酒!”
丁冽拍开坛上泥封,便给穆少雪倒满了,又给自己满上,转头瞅瞅叶莲,问道:“叶师妹要不要来一碗?”
泥封拍开,酒香四溢,勾得叶莲肚子里小馋虫蠢蠢欲动,小时候她爹叶千翼喝酒的时候也会给她喝几口,所以她并不拒绝喝酒,碰到好酒也会忍不住想喝,见丁冽问,忙将碗递过去。
丁冽吃了一惊,却还是给她倒了半碗,道:“小师妹就喝半碗好了。”
叶莲忙比着一根指头道:“一碗……一碗!这么多酒,你们哪里喝的完啊,让我帮你们喝点。”
“你能不能行啊?”
“能行……能行。”叶莲点头如捣蒜。
丁冽古怪地看她一眼,便也就给她满上了。
叶莲吃了两口菜,端着酒碗抿一口酒,咂咂嘴笑得好像偷腥的猫,一边吃菜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便把一碗酒喝光了。
丁冽与穆少雪对视一眼,眼神都有些不对,瞧叶莲喝酒这模样,显然不是第一次喝酒。二人都觉奇怪,却也不好多说什么,端了酒碗碰了碰,先干了一碗。
再斟酒时,谁知叶莲竟又把碗伸了过来,一脸讨好地笑道:“大师兄,再给我倒一碗吧!”
丁冽道:“女孩儿家少喝点酒。”
“再倒一碗嘛!就喝一碗……”叶莲脸微微有点红,软声央告着。
穆少雪眼中闪了闪,忽然朝丁冽挤挤眼,道:“再倒一碗吧!”
丁冽只得又跟她倒一碗,看她端了碗一口接一口跟喝水一般全不皱半点眉头,只是纳罕不已。
说是只喝一碗,其实哪止一碗,后来叶莲又伸碗过来要了三四碗酒过去喝。
丁冽先还拒绝,后面也就懒得管她,她要便给倒,有意想看看她酒量到底有多大。
叶莲一口气又连喝三大碗酒,喝得一脸酡红,却不见醉意,两眼晶晶发亮,举着碗对丁冽、穆少雪道:“大师兄、穆师兄,再来一碗。”
丁冽忙把酒坛子藏到桌子底下。
叶莲望着他二人笑笑,腾地自椅上站起来“啪”地一拍桌子,道:“不喝了,我回去睡觉。”说着果然便径直上了楼。
穆、丁二人简直看呆了,眼见她的身影在楼梯尽头消失,不禁面面相觑。
丁冽张口结舌道:“她……她不会有事吧?”
“有什么事?”穆少雪道,“你看她走路不歪不斜,倒是我有事……”
“你有什么事?”
穆少雪站起来又坐下去:“我的脚发软……都是给她吓的。”
“去你的!”
穆少雪仍在啧啧称奇:“真能喝,她该不是个酒仙下凡吧?”
叶莲一进客房便倒下去睡着了,连衣服都忘了脱。睡到半夜时却被热醒了过来,只觉舌干口燥,便爬起来要去倒水喝,才刚刚坐起,便听外面沸反盈天的一阵喊:“走水啦……走水啦!”
紧接着她的房门便被拍得震天响。
“小师妹,小师妹快点起来。”
“叶师妹……叶莲……”
“着火了,快收拾东西出来。”
“小师妹……”
穆少雪跟丁冽在外面一声接一声地喊她。
叶莲大惊失色,这一下酒也醒了,拎起床上的包袱便跑去开门,刚到门口,房门便被“嘭”地撞开来,穆少雪跟丁冽均背着包袱一前一后跑了进来。
“火烧到楼梯口了,咱们从窗户上跳下去。”
丁冽年纪要大些,遇到紧急情况却还稳得住,几步便跨到窗前,跳了上去,穆少雪跟叶莲也抢了过去,一看下面已是浓烟滚滚,火舌熊熊上窜,已经往叶莲这间屋子烧了过来。
“我先跳……你们随后跟上。”丁冽回头看一眼叶莲,有些不放心,“小师妹你行不行?”
叶莲连忙点头:“可以。”这种紧要关头,不可以也不行哪,何况她自认为轻功不错,应该不成问题。
丁冽这才一跃而下,叶莲第二,身子跳到半空,穆少雪跟了上来,忽然伸手在她腰上托了一下。
叶莲有这一托,自是稳稳跳到了火场之外。
丁冽已在那里等着他二人,三人眼望这一栋楼转瞬既淹没在滔天大火中,都不禁心悸,往后退到靠墙根处的安全地带。
“怎么办?”丁冽道,“这下觉也睡不成了,咱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再重新找个客栈暂宿半晚?”
穆少雪皱眉道:“好像有点不大对头……咱们还是离开这个镇子为妙。”
丁冽想了想,也觉情形有点不妙,正要点头答应,却忽见烧得通红的楼头有数条黑影跳下。
叶莲也已看到,瞪大眼睛问:“楼里还有人没有逃出来么?”
穆少雪盯着那数条黑影看了片刻,忽然道:“不对,那绝不是客栈的客人……只怕不是善类,咱们快走。”
丁冽顿时警觉,注目看那数条黑影,观身形身法,分明都是身负武功的高手,看他们来的方向,很可能便是冲他们三个人来的,立时道:“快走!”
三人一跃上了墙头,翻墙跃下,落下的一刻那数条黑影却已追了上来,一前一后只差一两丈的距离。
眼见就要追上,穆少雪忽自怀中取出一个圆球,忽地朝后扔了出去,“轰”地一声响,圆球蓦然炸开,登时黑烟弥漫。
后面的追兵不及防备,顿时满目漆黑,被困在了那团浓烟之中。
穆少雪拉着叶莲跟着丁冽没命般往前飞跑,一边道:“他们人多势众,咱们跟他们交手必然吃亏,前面有个树林,先到那里躲躲。”
丁冽对他甚是佩服,心道:“到底是城主的嫡传弟子,见识胆量都不凡。”也不多说,只是往前跑。
淡月星光,树林越来越近。
越是靠近却越觉混沌,身周蓦然间涌起大雾,叶莲只觉穆少雪抓住自己的那只手一松,便再也找不到他。
丁冽也消失了。
一霎时,天地间好像便只剩了她自己。
“穆师兄……”
“大师兄……”
她大声呼喊,却无人答应,空气簌簌颤动,只有她自己的声音。
叶莲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幻境,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她没有方向地到处乱走,却始终走不到头。
雾越来越浓,滞住了她的呼吸。
叶莲只觉双腿好像灌了铅般沉重,胸口也像是被压上了块巨大的石头,憋得肺里几乎炸了般难受。
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她什么都再看不到。
她倒下去,脑子里一片惊悚的白,什么也没有……
巧遇
穆少雪抬起两手,手是空的,他知道,可是却看不到。
迷雾厚重,挡住了他的视线。
“叶莲——”他唤了一声,手伸出去,却什么也没抓到,亦没有人回应。
他再喊:“丁冽——”
依旧没有人答应。
思绪只一瞬游离,整个神魂仿佛忽然之间抽离躯壳,飘去了某个不知名的世界,徒留下他,毫无知觉地枯站在这里。
昏眩霎那,穆少雪忽然抬手在眉心一按,刺痛当中,他总算清醒了过来,深吸一口气,调匀呼吸,定下心神按照五行之位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往前走。
浓雾逐渐变淡,终于消散而去,他看见丁冽盘膝闭目坐于一棵树下。
穆少雪长长呼出一口气,上前推他道:“丁冽,你没事吧?”
丁冽睁开眼看他,摇头道:“我没事,你怎样?”
穆少雪总算松了口气,道:“咱们方才好像坠入迷阵了……嗳,叶师妹呢?你看见她人没有?”
丁冽愕然道:“她不是一直都跟你在一起么?”
穆少雪登时变色。
丁冽眼瞅他如此,便知不妙,腾地站起身来,惊道:“你把她弄丢了?”
穆少雪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道:“赶快找吧!”
两个人在附近找了几圈,并没见叶莲踪迹,却惊恐地发现无论他们怎么转,始终都会回到原地,根本就到不了更远的地方。
“我们好像给困住了……”穆少雪望着远处喃喃,原以为已经破了迷阵,却未想阵外有阵,设此阵法的人的确比他高明了许多。
丁冽沉吟道:“会是什么人干的?”
穆少雪无奈苦笑:“我也想知道。”
“小师妹……会不会是给那设阵的人抓走了?”
“不知道……”
再没有话,两个人都颓然坐倒在地。
也不知过了多久,空气里忽有气流簌簌颤动,穆少雪蓦然抬头,眼光变得凌厉,忽然间一跃而起,拔剑朝着半空便是猛地一刺。虚无中忽见一只铁爪,只是一张,爪剑相交,发出“当啷”一声脆响。
穆少雪只觉手臂发麻,回剑再刺,那只铁爪却已不见。
他持着剑不动,极小心地转目四看。
丁洌却看的清楚,那只铁爪竟霍然出现在了穆少雪脑后,他蓦地便站起来,大叫:“穆师弟小心后……”
最后一个“面”字尚未来得及出口,他只觉后脑一痛,一头便栽了下去。
与此同时,穆少雪脑后那只铁爪也已以闪电般的速度罩了下去,只在空中虚虚一按,穆少雪立时如中雷击,身子一阵抽搐,手中长剑“叮”地落下的瞬间,人也随之倒了下去。
诡异的气息渐渐散去,月光投照下,已经昏迷的穆、丁二人身周出现几条黑影。
为首那人缓步上前,拿脚踢了踢穆少雪,轻哼道:“这小子还不错,居然能识破我布的幻阵。”微微一点下巴,示意手下上前,“搜他们身上。”
两条黑影很快上前,在二人身上一阵乱摸,各自拿了一只锦囊上前。
那人接过锦囊打开,取出内中两张字条看了看,又将字条按原来那般放回锦囊当中,而后收入袖中,道:“果然不出主上所料……这所谓的历练真不简单呢!”
“慕容先生,这两人要如何处置?”
“主上交代,暂时不要伤他们性命,先一起带回去。”他挥一挥手,一辆黑乎乎的马车辘辘驶来,在他身后停住。
几个黑影一起动手将穆、丁二人扔进马车。
车内早躺着一个少女,亦是昏迷不醒。
临水一间小小木屋,窗前正有一男子执笔在小小的纸笺上写字:三人并擒,欲往昆山觅取灵犀石,请主上示下。
而后他将那纸片卷成细细一个纸卷,塞入一只半寸来长,比筷子还细一些的小竹筒中,挥手朝窗外招手。一只黑色大雕扑棱棱飞落下来,落在他手臂上。他将那竹筒绑在大雕脚上,轻抚大雕头颈,道:“去吧!”手臂一抬,那大雕便展翅飞了出去,在小木屋上方盘旋一圈,朝北飞去。
他转头过来,目光落在木屋地板上,三个少年男女仍旧躺在地上昏睡不醒,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听主上说,一共有三路人马出来,另外两路也该出来了!”
门口一黑衣少年躬身答道:“回先生的话,蓬蒙江这一路上所有埠头都已着人留意,一有消息必会飞马来报。”
男子微笑颔首,吩咐道:“给他们喝点水,再喂一颗药,等主上的信回来。”
话方说完,便见一只大雕飞落窗前。
“这么快?”男子甚是吃惊,很快解下雕脚上那个竹筒,展开内中纸条。
纸条上却写着:主上已出城,不日即到。
男子不禁皱眉,将那纸条点着烧了,回了封信叫黑雕带走。
第三日清晨,小木屋来了客人,细碎光影下那人轻袍缓带,风采茂然。
男子迎上率众拜下:“慕容蓑参见主上。”
客人赶过来双手将他扶起,笑道:“我与先生并无高下,快快起来。”一边抬手示意其余下属起身。
慕容蓑道:“主上怎么这个时候出来?只怕黑雕城那边见疑。”
客人道:“我寻了个差事出来,不妨事。况且我还要去一趟苏蛟龙的铁甲兵营……此次机会难得,我要好好筹划一番。”
慕容蓑道:“虽是如此,可若被太子殿下发觉,只怕主上身陷险境。”
他微微冷笑:“就凭他手下那帮草包?”
慕容蓑再不言语,却自袖中取出那三个锦囊递给他。
他伸手接过,一一打开看过,不由微笑:“果然大有玄机,人就先放回去,任其自行其事,待时机合适再做打算……”他的目光自地上那三个少年男女脸上掠过去,最后落在那少女脸上,沉吟片刻,道:“两个男的送回原处,女孩儿便留在这里。”
叶莲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没有迷雾笼罩,只见透窗而入的灿烂阳光。
她在床上翻了个身,有一阵还以为自己还是在小墨轩自己卧房的床上,直到看见一室清光下木板地的纹路,才恍然惊觉,“啊”地一声坐了起来。
这显然不是在小墨轩。
是一间粗陋的小木屋,四壁空空,没有字画装饰,亦无桌椅几案,只在靠窗处放了只矮凳,凳子上坐了个人,正以手支颐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看。
叶莲险些从床上跌下来,语不成声地失口惊呼:“梅……师……师父?”
那人闻声转过头来,却正是梅君舞,他起身展展宽大衣袖,皱了眉道:“大呼小叫做什么呢?你又不是没见过我……”
“啊……师父……你你……你怎么在这里?”
“我怎么不能在这里?”梅君舞缓缓走了过来,眉眼间都是笑意,他抬手指指屋顶,“这屋子可是我找到的。”
“师父你……你不是在黑雕城吗?”叶莲一头的雾水。
他们才刚刚出城,梅君舞便来了,怎么会这么巧?
梅君舞斜她一眼道:“还不是你害的?弄坏了我的琴,又不肯去找琴弦,没奈何,我只好自己去木空山了。”
叶莲惭然,心里却仍有许多疑惑,只是找个琴弦,便可以随意出城么?垂了眼拿眼角余光溜他一眼,低声问道:“昨晚……是师父你救了我?”
“那还用说……早起路过柳河镇外面那片林子,便看见你倒在那里,这才把你带了过来。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大师兄跟穆少雪呢?”
叶莲呆了呆,心里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问道:“师父你没看到他们两个?”
梅君舞很干脆地摇头:“没有。”
这是叶莲最不想要的答案,心里又是失望又是担心,垂头丧气抱住脑袋不知该如何是好。坐了一阵却蹭地跳起来,道:“我要去找他们。”
梅君舞一把拉住她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你便要去找。”
叶莲被问得愣住,想了想还是道:“我去柳河镇看看,只怕他们也在找我。”
梅君舞一脸的无可奈何,松开她道:“也罢,我就做做好人,陪你回去找找他们。”一边说一边自床上将叶莲的包袱提出来塞给她,跟着又拿了一个大包袱丢给叶莲,道,“这是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