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小丫环原先人吓得缩在一角,人也昏过去了。
这会儿也醒过来,乖巧得很,立即捧过来一碗渗汤,厉如冰闻了闻味道,点点头表示赞许。
便叫小丫头将老夫人扶起来,半躺在怀里,把一碗渗汤灌了下去。
老夫人喉咽里打了个嗝,睁开眼睛一看,便说道:“姑娘,那人走了吗?”
厉如冰含着微笑说道:“老夫人,人已经走了!”
老夫人急着问道:“你没有被他伤倒吧?”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老夫人,你还好吗?”
她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夫人,金盏还是让那个姓卞的带走了。”
老夫人轻轻地“啊”了一声,没有太大的惊异,只是问道:“姓卞的呢?”
厉如冰说道:“姓卞的挟持着老夫人,你的生死,都是在他举之间,当然,如果他真的伤害了老夫人,我会尽全力将他截住,或者击死在当场。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就是把他五马分尸,也无法抵偿老夫人的生命!”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姑娘,多谢你这么想!”
厉如冰道:“金盏被他拿去了,至少还有机会找回来。老夫人,我负责为你做这件事,可是,老夫人的生命,是无可比拟的,所以我拿金盏跟他交换了。”
老夫人一直在微点着头。
忽然,她岔闲话题,说道:“厉姑娘,金盏拿去了也就算了,为何你要替我找回来,我们不要再谈它了,现在我们一起去吃饭,好吗?就在这净室后面。”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好!我陪老夫人吃晚饭。”
陪着老夫人到后面,一张小圆桌,摆着四盘菜。
没有肉,没有酒,没有山珍海味,一般百姓人家,也会比这菜要好。
厉如冰看到了这几个菜,心里有很大的感触!
恐怕外面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相府里老夫人吃的是这样的简单朴素。
老实说,厉如冰也已经看到过,一般所谓的官宦之家,那种骄奢极欲的情形,相形之下,厉如冰不禁对老夫人增添了一分敬仰之情。
老夫人请厉如冰座下,含笑说道:“对不起!姑娘,我吃素,你吃得惯吗?”
厉如冰说道:“从小随着师父就是吃素!老夫人,我是过苦日子长大的!”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令师是位高人。”
两个人捧起饭碗,老夫人默祷了几句,便静静地开始用饭。
相府里规格,“寝不言,食不语”,吃饭是不能随便说话的。
老夫人放下饭碗,小丫环端上漱口的茶,老夫人这才问道:“厉姑娘,你说你在襁褓之中,被令师收留抚养成丨人的,老身还有几个问题,想请问你。”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请问吧!只要我知道的,我都会回答你。”
老夫人问道:“姑娘,你这姓是怎么来的?”
厉如冰说道:“是师父取的,不过,根据后来慢慢地了解,我根本不姓厉,我的父母到底是姓什么?没有人知道!我是一个真正可怜的孤儿!因此,师父为我取了这个名字……”
老夫人间道:“这个名字……姑娘家为什么要取这样的名字呢?想必另外还有其他的意思?”
厉如冰说道:“师父说,这个世间,到处充满了冷酷、贪婪、倾轧……尤其是我一来到这个人间,就遭受到无情的抛弃,因此,她为我取了严厉如冰的名字,要我随时记住,人间要以更冷酷的态度来面对一切。”
老夫人几乎是呻吟了一下,说道:“难道你师父当年就找不到一点点蛛丝马迹,来证明你的身份吗?”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是不是一点蛛丝马迹都没有,我不晓得!我也不想晓得!”
老夫人低声问道:“为什么啊?难道对自己的身世,都不想知道吗?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都不想了解吗?”
厉如冰说道:“生下来就把我抛弃,这种父母,这种身世,不知道也罢!”
老夫人长长“啊”了一声,呻吟着说道:“姑娘,你真的是这样想吗?”
厉如冰说道:“我师父从小就这样告诉我,我从小也就这样想。”
老夫人摇摇头,泫然欲泪,但是,她仍然是很冷静地说道:“姑娘,事情也许并不像令师说的那样可恨!天下的父母,没有不爱自己的儿女,亲生骨肉,焉有不爱不疼的道理,也许是有某种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抛弃……。”
老夫人脸色变得苍白,嘴唇微微地在颤拌。
厉如冰一见吃惊不小,连忙问道:“老夫人,你是怎么啦?”
老夫人摇摇头说道:“做父母的抛弃襁褓中的婴儿,虽是不应该,可是……可是……”
厉如冰想了想说道:“其实,我是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只是我的内心难免是有一种被遗弃的愤怒,话又说回来,树有根,水有源,不管我的父母当年是怎么对我,也许他们正是老夫人所说的,是不得已的,而且定有不能了解的苦衷!”
老夫人松了一口气,点点头说道:“姑娘,这才对!多以恕字待人,为人间增添几分祥和,我很高兴你这么想!”
厉如冰说道:“多谢老夫人的教诲!我要告辞了!”
老夫人急道:“为什么要走呢?你不是……要寻找你身世谜底吗?”
厉如冰说道:“寻找身世,在相府是寻找不到的!”
老夫人急道:“谁说的?姑娘,你留下来吧!”
厉如冰说道:“要我留下来?为什么?”
老夫人说道:“我……我……”
突然,净室门口一暗,当门而立一个人。
老夫人一见,面如死灰,顿时昏了过去。
十五
厉如冰抢上前一步,双手抱住老夫人。
她抬起头来,望着门外,外面站的是一位年近五十的老嬷嬷。细细的眉,明亮的眼睛,如果单看这两处,是无法想到她的年纪的。
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后脑髻上斜插着一根黄杨木做的木钗。
一身穿着分明是个下人,管家嬷嬷之类的。但是,看她的神情,似乎与她的穿着,非常的不相称。
这个老女人站在门外,冲着厉如冰冷冷地说道:“厉姑娘,你请吧!老夫人的事,有我来照应。相府里本来不是任何人都可以进出的,今天原谅你这一次,你请吧!”
厉如冰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
这老人冷冷地笑了一下说道:“相府里内总管,相府里上上下下都叫我陆嬷嬷!你可以走了。”
厉如冰刚叫得一声道:“陆嬷嬷!……”
老夫人悠然醒来,呻吟地哼了一声,她悠悠睁开眼睛,当她看到厉如冰的时候,仿佛使她霎时间想到了什么事浑身微微一顿,极力支持着坐正自己的身体。
厉如冰赶紧扶住叫道:“老夫人,你是怎么啦?你现在没事吧?”
老夫人连忙说道:“我没事!我很好!厉姑娘,你现在可以走了!”
厉如冰立即沉下脸、放下手,掉转头就要准备离开。但是,她只迈开了第一步,随即站住了脚,冰雪聪明的姑娘,一个瞬间的灵机一动,使她怒气全消了。
老夫人是何等慈祥的人,而且跟她一见如故,其实何止一见如故,简直就如家人,怎么会此刻毫无一点人情下逐客令!
老夫人断然不是这种人。何以致之?哦!只有一个原因,门外这位陆嬷嬷,相府里的内总管。
厉如冰的眼角带着笑意,眼神扫到陆嬷嬷身上,她故意地回过头来,对着老夫人微笑说道:“老夫人,你是真的要赶我走吗?”
老夫人显然被这句话刺痛了自己,她垂着眼眉,低低地说道:“姑娘,老身不是逐客,而是……姑娘,老身是请你离开这里。”
厉如冰微笑说道:“老夫人不必把话说得那么客气,既然老夫人要我离开这里,我离开就是了。”
老夫人忍不住叫道:“姑娘!……”
厉姑娘道:“老夫人还有什么话要说吗?不要紧!我有的是时候,改天我来跟夫人好好地详谈!”
老夫人显得有些慌乱,连忙说道:“啊!不要!不要……”
厉如冰微微笑:“看来老夫人真的不欢迎我来了!”
老夫人想必已经镇定下心神,她忽然双掌合十,以佛礼相待,缓缓地说道:“姑娘,老身已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在此地礼佛育经,原只是求得一分清净,因此,不想有人前来打扰!”
厉如冰说道:“老夫人,用躲避求清净,不见得就能求得清净!……”
陆嬷嬷突然很不客气地叱道:“厉姑娘,你怎么可以跟老夫人这样地说话?老夫人既然已经下了逐客令,难道你真的要等到叫人前来赶你不成吗?”
厉如冰站在那里,她的眼神在两人间飘来飘去。她是看得那么清楚,她是那么相信自己的眼光。
这个陆嬷嬷绝不是个普通人,她不会是普通的内总管,也不是普通的老妇人。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一定要查清楚。因为,有一个原因,让我非查不可,那就老夫人似乎有一种掩饰不住畏缩之意,这是不合常情的!没有任何一个女主人,而且这个女主人又是老相爷的夫人,会害怕一个内总管?
厉如冰暗自点点头,告诉自己道:“我一定要查清楚这件事。”
她的心意已决,便露出笑容说道:“陆嬷嬷,既然老夫人说出话来要我走,我还有什么可说,用不着你叫人来赶我,我现在就走。”
她大踏步走出净室的门,她从陆嬷嬷的身边经过,突然停了一下脚,对陆嬷嬷嫣然微微一笑,说了一句道:“陆嬷嬷,但愿我们后会有期。”
陆嬷嬷冷冷地回了一句道:“是吗?我倒是认为最好不再见!”
厉如冰笑笑说道:“陆嬷嬷,何必要这样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常言道得好,山不转路转,话不能说得那么绝。说不定我们有缘,会很快就见面的!”
她不等陆嬷嬷说话,轻轻地打了一声哈哈,飘然而去,走得又快速、又飘逸!
撇下相府的后院,厉如冰的心情,就不是那样的轻松了。
在桐城,她有一处歇脚的地方,是东门城外的一座尼庵,名叫白衣庵。
白衣庵只有一位老尼带着两位徒弟,师徒三人靠种菜过日子,生活过得很苦。
白衣庵位之于城外靠河的一处竹林里,十分清静。
厉如冰离开师父之后,一个偶然的机会,找到这样一处可以暂时栖身的地方。
老尼平心已经六十岁以上,对于厉如冰的寄宿,一口答应下来。老尼当时说了一句话道:“施主是与佛有缘的人,只要不嫌小庵狭窄,就请留下来吧!”
厉如冰合掌多谢,就这样住下来了。
说是住下来,实际上只是一间小茅屋,空徒四壁,一个蒲园,一张木榻如此而已。
庵里尼姑除了念经,就是在庵外菜园里种菜,是真正苦修的方外人。
平心老尼并不老态龙钟,单从她的一双眸子,可以看出她的智慧,是一位有道行的师太。
厉如冰子日住在庵里,很少跟她们师徒说话,不是厉如冰不说,而是她们师徒三人,平日难得开口。
在白衣庵,多一个厉如冰,或少一个厉如冰,似乎没有任何影响。
这天厉如冰回到白衣庵的时候,平心老尼师徒的晚课已过。
除了观音大士神会前那盏长明灯,白衣庵是一片黑暗,没有一点灯光。
厉如冰悄悄回到自己屋里,像往常一样,再悄悄到浴房里去沐浴。
九月霜降,冷水沐浴不是普通人能忍受得了的。
厉如冰一阵冲洗,自己感觉到冷静许多,似乎把相府带回来的心上压力,让这一阵冷水冲洗掉了。
换过衣裳,悄悄回到房门口,她突然停下脚步,着门沉声问道:“什么人?”
房里有人很平静地回答道:“厉姑娘,是我!”
一听,实在是大出意外,当时为之一怔。
但是,她立即“哦”了一声,用一种很轻松的语调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贵客光临,意久之至!荣幸之至!”
她推门进去,放下换过的衣服,双手一抱拳道:“陆嬷嬷,真没想到你会大驾光临!只是此地太苦太狭窄,不但没有茶水招待你这位贵客,连一张椅子都没有,真是抱歉!”
陆嬷嬷站在那里,冷静屹立,有如一尊石像,她冷冰冰地说道:“姑娘不必客气!”
厉如冰说道:“待我取个灯光来。”
陆嬷嬷立即一罢手说道:“不必!”
厉如冰顿了一下说道:“陆嬷嬷这么深的夜晚,来到我这个窝居,不是为了要跟我闹弯扭来的吗?”
陆嬷嬷说道:“厉姑娘,你有这种想法吗?”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倒没有这么想,可是,陆嬷嬷!你看,你来到我这里,既不肯坐下,又不让掌灯,是不是容易让人觉得有些剑拔弩张的感觉!”
陆嬷嬷也笑了,她说道:“厉姑娘,你看我该坐那里?”
厉如冰说道:“说的也是,此地连一张像样的椅子都没有。”
陆嬷嬷说道:“你已经说过一次了。”
厉如冰一伸手说道:“陆嬷嬷请坐床上,我坐蒲园。”
陆嬷嬷果然依言坐在床沿,说道:“因为我想静睦跟姑娘谈一谈,所以,不愿意有灯火,免得招惹来了外人。”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记得今天在相府,陆嬷嬷跟我说过,就是我们最好不要再见面。如今言犹在耳,陆嬷嬷,你怎么就来了?再说,你是如何知道我住在这里?”
陆嬷嬷轻轻地咳了一声,在黑影中可以看得出,她脸上有一丝笑容,那笑容表现的是一份骄傲与得意。
她清了清嗓子之后说道:“厉姑娘,如果我要想知道一个人的某些事,那是瞒不住我的,何况是一个住处!”
厉如冰长长地“哦”了一声说道:“陆嬷嬷,派人调查了我,或者是你派人跟踪了我?为什么?我有什么碍了你们的地方吗?”
陆嬷嬷沉吟了一下说道:“听来你有点不高兴?其实,正如你所说的,如果不碍着我们,管你的闲事做什么?”
厉如冰立即说道:“我孤单一身,浪迹江湖,碍你们什么事?”
陆嬷嬷笑笑说道:“姑娘,你为何如此之健忘?”
陆嬷嬷还没有说话,她又说道:“你忘了我的身份,是相府里内总管,相府里财物,以及相府内院的安全,都是我的责任。”
厉如冰也笑了笑。
“你是说为了金盏?”
“那是其中之一。”
“我答应过老夫人,我曾替她找回来的。”
“那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
“还有更重要的事吗?”
“请你从现在起,不要再去相府!不要再去惊忧老夫人的安宁!”
“有理由吗?”
“不需要理由!相府不是客栈,不能随便进进出出,不能让不相干的人去惊忧相府。”
“过去有人住过,我只不过是看看老夫人而已。”
“你说的是玉蝉秋?她跟你有些不同,再说那时候我还没有来。不过,玉蝉秋的事,我照样的会处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玉蝉秋离开了相府,并不表示我们不处理她。”
“如果我告诉你,我还要去相府!”
“我想你会这么说的。不过,我希望你只是这么说说,不会真的这么做,因为,你要真的这么做,我只能告诉你,那是非常的不聪明!”
说着话,陆嬷嬷站了起来。
“今天我来,就是告诉你这个,我是好意。”
厉如冰笑了笑经心地说道:“谢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陆嬷嬷说道:“随便你!我是对你尽到心了,我再说一遍,你是聪明人,不但不要再去相府,而且,明天立刻离开桐城,走得远远的。”
她迳自走出房门之外。
厉如冰忽然追到门外,叫道:“陆嬷嬷,你专程来到这里跟我说了一这么一件事,是威协我呢?还是恐吓我?”
陆嬷嬷站在门外,并没有回过身来,只是淡淡地说道:“你为什么不说是忠告呢?”
厉如冰说道:“好!算是你对我的忠告。现在我请问你一个问题,你能答复我,也许你根本不屑于一答。我是说,你能答复我,为我释疑,我会考虑接受你的忠告!”
陆嬷嬷立即迈开脚步,口中说道:“不要跟我谈条件,我们之间没有条件可谈的。”
厉如冰说道:“不谈条件,难道你连回答一个问题的胆量都没有?”
陆嬷嬷冷笑一声说道:“用不着激我!我的年龄至少是你的三倍,我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要多,你这一套也能班门弄斧?”
厉如冰说道:“好吧!我们改天相府再见!”
她一转身,回到房里,正要关门。
陆嬷嬷回过身子,望着厉如冰缓缓地说道:“你到底想问什么?”
厉如冰问道:“陆嬷嬷,你在相府到底是什么身份?”
陆嬷嬷显然被这个问题,带来相当的意外。
她站在那里愕了一下,接着她恢复冷静,变得淡淡地问题:“你问这个问题做什么?”
厉如冰说道:“为什么问?是我的事。”
陆嬷嬷说道:“在相府你已经问过,我告诉过你,相府的内总管,你还要问吗?”
厉如冰说道:“我需要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陆嬷嬷想了一下说道:“怎么问是你的事,怎么答是我的事。”
她再次转身走了,边走边还在说道:“聪明的人会接受别人的忠告,误时务者为俊杰。厉如冰姑娘,我劝你远离桐城,少管相府的事,对你的的确确是一项忠告,愿你三思!”
说着话,人已经隐于竹林之中,杳然不见了。
厉如冰回到房里,盘坐在床上在想这件事。
使她想不通的几个问题:“这位陆嬷嬷为什么要来给我忠告?我去不去相府,有这么重要吗?”
紧接着她又想到:“相府老夫人前后态度有如此显著的不同,必然是为了这位内总管的缘故。看来关键就在这位内总管的身上。”
她迟疑了。
“真的就如此离开?我要离开,倒并不是受了陆嬷嬷的影响。相府本来就与我无关,我又何必踏这个浑水?”
但是,她毅然不能接受自己这个决定。
“恩师要我留在桐城,为是我便于了解我的身世,再说相府老夫人那边我有承诺,更为她寻回金盏,我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想到这里,另一股冲动在跃跃欲试。
“陆嬷嬷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样谜底为什么不去揭晓呢?”
她的心意已决,立即将洗换的衣裳收拾收拾,打点成一个小包袱,正在考虑要如何向白衣庵的平心老尼告别,她忽然发觉门外有人。
厉如冰沉声说道:“门外的朋友!既然来到这里,何不敲门请进?”
门外果然有人应声说道:“只是觉得太过鲁莽,所以没有举手敲门。”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尊驾谈吐不俗,想必是高人,何不请进?”
门外人说道:“黑夜惊扰,已是不当,如果再冒然闯入姑娘住处,于理难容。”
厉如冰笑笑说道:“这么说,你的意思是要我出来了。”
门外人说道:“如果姑娘不能冒然见责,请移驾外面,在下有事要与姑娘相商。”
厉如冰说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我不出来行吗?”
她显然如此说,依然小心翼翼提高警觉,拉开门眼冲对外一扫,这才缓缓走出门外。
门外站着一个人,一见厉如冰出来,连忙一拱手道:“白衣庵是清净圣地,在下不敢在此地多留,敢请姑娘到庵外,只两三句话,在下即刻就走,决不多耽搁姑娘时间。”
他转身迈步,十分俐落地走向庵外,走到竹林边后,站住。
虽然只是如此一小段路,只不过走了十来步,可是人来人步履沉稳、落步快速,走过无声的情形看来,是一身具武功,而且功力很厚的高人。
厉如冰心里有数,跟着来到外面。
她还没有说话,对方双手捧着一根—尺多长的手挽鞭子,含笑对厉如冰说道:“奉陆嬷嬷之命,为姑娘送上这根手挽儿,请姑娘笑纳收下。”
厉如冰着实地一个大意外。
陆嬷嬷居然来上这一手,是她说什么也想不到的。
她先打量一下对方来人。三十上下,剃着亮青的头皮,后脑拖着辫子。镶黑边的青布衫,露出里面雪白的衫儿,一双眼睛透着十分有神。
他双手捧着皮鞭,是一般骑马的公子哥儿用的手挽儿,可以看得出编得十分精致。
厉如冰伸手拿过皮鞭,挽在手上耍了几下,说道:“陆嬷嬷送来这根鞭子,倒叫人好生消受不了。”
那人躬身说道:“陆嬷嬷说,姑娘明天一早就要启程远行,所以特地为姑娘送来脚力。”
他转身朝后一挥手,只见从竹林里走出来一个人,手里牵着一匹马,即使是不识马的人,一眼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匹好马,神骏非常。在昏暗的夜色中,也可以看得出,是一匹赤炭般的枣马。
厉如冰笑了,笑得十分放任!
那人躬身说道:“马是一匹很好的脚力,马背上还有一点陆嬷嬷的心意,请姑娘一并笑纳。”
厉如冰笑意未了说道:“陆嬷嬷是怕我不走,要来逼我上路!”
她的笑容一收,语气一变而为冷酷说道:“朋友!请你将马牵回去吧!回去告诉陆嬷嬷!就说我厉如冰不善于骑马,如果我要走,我有两条脚,我会走得动。如果我不走,送马我也走不了!”
那人说道:“请姑娘不要误会,陆嬷嬷她是一番好意!”
厉如冰沉下脸色说道:“谢谢她的好意,你可以请了。”
她随手一扬,手里那根手挽儿,箭也似的飞了出去,不远有一棵槐树,约有饭碗粗细,手挽儿直如一支脱弦的箭,射向槐树,居然插在树上,深约一寸。
厉如冰露了这一手飞花摘药的功夫,转身就回到房里。只听得屋外那人依然很恭谨地说道:“请姑娘息怒,在下回去转报陆嬷嬷也就是了!”
人声杳然,恢复了一片寂静。
厉如冰坐在床上生了一阵闷气,又增加了几十怀疑,因为事情是如此的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留在桐城是如此的重要吗?我留在桐城会对相府造成何种重大的影响?真是令人想也想不通的事。”
她霍然站起身来说道:“本来我是要走的!现在,我是决心不走了!非但不走而且今天夜里我要去一趟相府,看看老夫人,我要了解一下真实的情况。”
撇下已经整理好了的小包袱,携带上玉刀,走出房,门抬头向上看看,浮云满天,夜色浓厚,凉意惊人。
她认准方向,便朝着西城走去。
从白衣庵到西城,必须经过东门大桥。
厉如冰刚一走上大桥,从桥头栏杆上窜下两个人,手里各持着刀,拦住厉如冰的去路。问道:“姑娘,你要到那里去?”
厉如冰打量一下对方,绝不是平日街上的混混,也不是持刀抢劫的盗贼。
反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要抢劫吗?还是想要非礼?”
那两个人说道:“姑娘,你看我兄弟是像干什么的?”
厉如冰摇摇头,说道:“深更半夜,手持钢刀,拦住一位姑娘,你能说你们这种行为是好人吗?”
两个人说道:“姑娘,同样的理由如果用在姑娘身上呢?深更半夜,一个姑娘家,在外面乱走,这又算是什么呢?”
厉如冰“哦”了一声说道:“这么说你们有理?”
那两个人说道:“且不管是谁有理,姑娘,请回去吧!像姑娘长得这么美,就是碰到任何人,这时候都会犯罪的!”
厉如冰笑笑说道:“我知道你们是受谁的命令来到这里,现在我告诉你,要走开的是你,否则你会后悔的!”
那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持刀并肩,拿定桩步,说道:“姑娘,你要是硬闯,就请出手吧!”
厉如冰不再说话,右手一拔,玉刀出鞘。
对方一见厉如冰拔刀,便不稍待,两人向左右一分,各摆钢刀,抢步进身,举刀劈来。
厉如冰突然右手玉刀一个横扫,使的是“夜戳八方”式,只听得一阵金铁乱鸣,硬接两招,对方的钢刀被荡得门户大开。
厉如冰一刀荡开对手,右脚斜向上踢,人的上身向下一斜,一个旋地转动,叭、叭两脚,对方两人各挨了一脚,重心顿失,桩步不稳,登、登、登……一连好几步,兀自留不住脚步。
脚下一个虚空,啊呀一声,扑通、扑通两下水声,两上人落身于河里。
厉如冰朝着桥下说道:“看在你们身不由己,我的手脚留情,回去换身干衣吧!小心得了风寒。”
她大步上桥,很快地向前走。
刚走进桥,桥头又有两个人,一式的钢刀、一式的衣着、一样的说话道:“姑娘,请留步!夜深了,一位单身姑娘在外面不妥,请回去吧!”
厉如冰问道:“你们到底是谁?是桐县的皂班衙役或者是刑房捕快呢?你们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要听陆嬷嬷的话?”
两人说道:“姑娘,请回吧!与你无关的事,少问为宜。”
厉如冰说道:“怎么跟我无关?你们都是陆嬷嬷叫来的,平白无故拦住我,欺人太甚。”
她迈步就走,口中还说道:“其实你们不说,我也知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那两个人说道:“看来姑娘不接受劝告,我们只好得罪了。”
其中一个跨步向前,摆刀就砍。
只此一个跨步,一—个进招,就可以看出与方才那两个人有显著的不同。
步眼活络、刀法刁钻,那一刀“乌云蔽月”,攻的是上盘,可是一招未了,刀锋突然一个转侧,斜披而劈,人支于此时,抢上前一步,完全是逼近递招,贴身搏斗。
厉如冰一个“鸟点头”让开上盘,趁势玉刀上抢拔出,她的身体就此一旋,玉刀立即化为一道闪电似的毫芒,正好卸开对方攻势。
对方不弱,突然向前一个虎跳,交错过身形,他的上身微仰,刀从自己的面前一晃而后收,在招架中,使出一招极其漂亮的攻势。
厉如冰倒是喝了一声彩说道:“好刀法!”
但是,她无法再次纠缠下去。
对方还有一个人怀抱钢刀,站在一旁观戏,因此,久戏并不是上策。
姑娘在一声彩声未了,突然一个翻腾,飞身闪开五尺,双脚刚一落地,玉刀凝聚成一点,闪刺而至。
那人不敢硬接,只一偏身,刀法回扫,攻在姑娘身后,熟知玉刀一顿而收,在极快的一个旋转之下,刀光恰如一条白色的丝带,微带着啸声,兜将回来。
这时候那人已经闪躲不及了。
哨地一声,他的右手一麻,钢刀呛哨落地。
他暗叫“不好”脚下桩步未稳,只听呼地一声,斜踹来的一脚,正好踢在左肩,登、登、登一连退了三步,还是跌坐在地上。
厉如冰用刀指住说道:“我们之间并无仇恨,念在你是奉命行事,所以我在刀下脚下,都留了分寸!……”
她的言语未了,突然从桥墩下面,伸出四根挂勾,以意外的突破,钩住厉如冰的脚。
厉如冰反应快极了,玉刀一落、一挥,四把挂勾断成八截。
而且正好空中又飞来几对套索,厉如冰一阵阵舞,套索变成一地的断绳。
虽然挂勾套索未得逞,但是,厉如冰的双脚小踝受到了轻伤,这下她的怒火难抑,再看对面那人,已经不见踪影。
她回身到桥墩上,翻身落到桥下。
桐城东门大石桥年月深远,除了当中两个桥墩流过的河水之外,其余两端的桥下,都被叫化子占住。
厉如冰落身到桥下,只见桥下都是用破幕隔住的,横七竖八,睡了一堆人,一股奇特的臭味,使她停下脚步,看样子要在这里找人,是十分困难的了。
她回到桥下,仰首望天,约莫已过夜半。
她坐在桥的栏杆上,脱下鞋袜,幸好只是皮伤,只是好好地一双鞋被钩破了。
她抚揉着脚,心里一度想道:“算了!为什么要惹这些麻烦!”
可是,这个念头还没有闪过,她自己几乎跳起来。
“不行!我非要查个明白不可,这个陆嬷嬷为何如此小题大作?要动用这么多人来阻止我去相府,是为什么7。还有这些人,身手都不简单,她是如何在短短时间之内,动用起来的?”
她愈想觉得可疑之点太多:“莫非相府有某一项重大的秘密?或者是相府老夫人有某件秘密?怕我知道传了出去?”
她摇摇头说道:“不对!老夫人开始没有一点防范之意,为什么后来要改变?”
她给自己下了一个结论:“绝对是有一项大秘密,偏偏让我在这时候闯进了相府,所以才逼我走桐城。哼!我偏不走,我一定要探讨个明白。”
夜深人静,桐城的街道,到了晚上根本没有夜市,何况是如此的深更夜半。
但是,厉如冰走在街道,每隔三五十步,就有两个人站在阴影里,待她来到西域,大约有二三十个人。
这些人并没有对厉如冰采取任何行动,但是,厉如冰可以看得出来,这些人都是因为她而出动的。
远远地,已经看到相府的大门了。
她转进另一个巷道,直赴后院。
相府在西域差不多占了半条街,占地极广,厉如冰绕到后院,走了好一会。
后院的门当然是关着的,她正要跃身越墙而进,突然从后院门走出来四对火把,四对高挑的纱灯,引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陆嬷嬷。
她的手里多了一根拐杖,步履稳健,迎接上来。
厉如冰站在那里,蓄势以待,她没有说话。
陆嬷嬷离她十来步的地方站住,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厉姑娘,你真是位有个性的人,说来就来,还记得我的话吗?”
厉如冰说道:“你的话太多,我不知道你所指的是那一句?再说,你的话我为什么要记得?”
陆嬷嬷说道:“不为什么,记住我的话,至少在目前来说,对你的好处。比方说,我劝你不要再来相府,再来你会吃亏。”
厉如冰冷冷地说道:“现在我来了!”
陆嬷嬷笑笑说道:“你不听话,吃亏就在眼前。”
她又笑了笑说道:“不过,如果你现在要走,我还可以保证你丝毫无伤。姑娘,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厉如冰说道:“要我走可以,我有一个条件。”
陆嬷嬷说道:“又来了!姑娘,你没有条件可谈的。也罢了!我再让你一次,说吧!你要什么样的条件?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你。”
厉如冰说道:“告诉我,你,陆嬷嬷到底在搞什么鬼?你绝不是相府里的内总管,你不但有武功,而且有权力,你留在相府当内总管,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赶我走?难道这也与你留在相府有关连吗?”
她一口气问到这里,喘了口气说道:“陆嬷嬷,如果你是我,你也会追根到底,是不是?”
陆嬷嬷点点头说道:“姑娘,你很聪明,对于事情能观察入微,但是,说你聪明你又不聪明,如果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