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莉娜恢复得很好,不过心情越来越烦躁,护士长曾经说过她是密室综合症,小徐一出门,她的症状就发作了,喊叫着让我赶紧打开窗子通风:“石膏下有股怪味儿,长时间没洗,馊了,难闻得很。”
“没有呀,我闻不到。”“你被香水儿熏坏了鼻子,怎么能闻到?”
我知道她所指何事,也乐了:“你是女的,应该有这方面的知识,她那是什么香水,喷鼻子。”
“麝香。”安莉娜咯咯笑着,“我憋了一夜的气儿。”上午安莉娜闲来无事,用手机参加交通广播台的热线,居然获了一个纪念品——仿真公仔。从午饭前就鼓动我去领奖,一直噪噪到下午两点,我只好去了,决心把脸抹在袖筒里。好不容易在建西街找到地方,在礼品部领了公仔,一只兔子尾巴大小的动物,半猴半狐的样子,两只小豆眼晶晶亮。妈的,我原以为是公仔屋里那种大毛绒玩具,怀着抱回去的打算来的,谁成想装在了棉外套口袋里。
路过一家公仔屋,联想到安莉娜失望透顶的表情,我于心不忍,也想把事情办得漂亮一点,就进去买了只大长毛狗。要是安莉娜自己来领,失望是她的事情,我来领,高兴是我的责任,谁叫她的腿,是我家梅梅搞断的。
我把长毛狗颁发给安莉娜:“鄙人谨代表西安交通台,把本年度最热心听众奖,授予安莉娜小姐。”安莉娜嘴都笑歪了,振颤得左腿又疼了起来:“哎哟,你瞎搞什么,领错了吧?把人家几等奖拿回来了,我是纪念奖,就一个小公仔,挂在包包上的那种。”
我听傻了,把小狐猴掏出来:“是不是这个?我建议他们以后发纪念奖,再附赠一把放大镜。”
安莉娜又笑了,把眼泪都笑了出来,然后赶忙掩饰,低头把狐猴拴在手机上,瞪大眼睛挂好了,两滴泪花也掉了下来,打在被子上。她抬头冲我笑笑,泪水充满眼眶四周,然后抚摸狐猴光滑的毛皮,举起来朝我舞动,企图遮住泪眼:“叫哥哥,叫哥哥。”
安妮娜提前出山,下午就赶了过来,晚上要陪堂妹睡觉,我寒暄了一下就走了,路上给梅梅打了个电话,让她今晚就别叫小徐过来了。李梅挺生气:“说好了的,咱们白天他们晚上,现在二十四小时都要咱们的人!”
“她男朋友不是出差了嘛。你那里那么多女孩儿,轮换一下不就得了,我还有两天就要给组委会交作品了,起码得给我个晚上的时间。”
“你别那么积极,到时间你走你的,她家里自然会有人去陪。”“我做不出这样的事儿,如果你不安排人,画展那边我就不管了。”
“她是你亲戚!”
“对,她就是我亲戚。”我俩在电话里沉默了很大一会儿,却没有挂电话,梅梅退了一步,让我不要管医院的事了,一切由她安排。
于是我就开始忙画展的事情,有时顺路就去医院看看。售楼小姐们白天轮番来医院陪护,安莉娜的朋友们负责晚上,夜班已经排到了程华东回来。想想我要是住院,估计倒没个朋友这样,就只有梅梅和爸妈来陪床了。人越成长彼此就越疏远,圈子在扩大知心在减少,到最后朋友就只剩下了老婆,亲人就只剩下了父母。陪护这几天,我几乎见遍了安家的亲朋好友,七大叔八大姨,三表哥二妗子,还有安莉娜的同学、同事、好姐妹,就连她在青年路小学时的同学也有来的,想想我斗鸡小学的同学,早十年前就扔到爪洼国去了,相比之下,我的处世方式似乎有些问题。
画展顺利开幕,恩师不但去了,还带去了他的很多名家朋友,这个人场站得很圆,主持人介绍我时大声鼓掌的都是他们。展览最怕冷场,特别和四个国画的比较,他们每个人师爷徒孙的来了一大帮子,有一群孩子还是莲湖公园书画班的小学员。我能从恩师眼中看到欣赏之色,不过搞油画的人围圈闲聊时,他还是提起了我给他当伙计的事情,不过没什么,他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了。也林却没来,叫我非常遗憾,这小子怎么回事?不出所料,《回家》特别受欢迎,看门道和看热闹的都夸,表现政治热点的艺术总能受到欢迎,中国人向来喜欢政治,我想如果春节时候印上一部分,恐怕还有山民会拿它当年画,贴在墙上。《回家》的框子上贴着非卖品的标签,大家议论纷纷,绝大多数人认为被国家博物馆预定了,其他四幅画也很顺利,午饭前就被人号走了,价钱均在五千以上。
在西安的同学给我举行了一个小型庆祝,大吃一顿后,又找了个地方喝咖啡,开车来的人不少,顺便醒醒酒,肚子里也如同这次画展一样,弄了个中西结合。话题从我的圣诞节爽约,转到怕老婆上面,接着就议论梅梅,评价我这人运气贼好,天上掉馅饼不说,还是嚼好的,要少奋斗不知多少辈子。羡慕的嫉妒的戏谑的,各种隐义都有,只有也林一言不发。
回家时候我和也林顺路,同坐一辆出租车,历数身边的哥儿们朋友,也就他一个交心的,我们属于平时生分危难时两肋插刀那种的,如果他杀了人我会冒着坐牢的危险窝藏他,如果我嘎嘣死了他会照顾我父母一辈子,当然这些事情不会发生,所以就君子之交淡如水,反倒显得不那么亲近。走到半路他突然问我:“你真的打算画一辈子画吗?”我难以回答。“你觉得呢?”
“我看,西安恐怕又要多一个商业巨子,却要再少一位绘画大师了。”也林感叹了一声,“也好着呢,都行。不过从今往后,你所有的成功和失败,都不是你自己的了,都是李梅的,我了解你,你自己也清楚,你没有喜悦了。”
也林一句话道破天机。我和梅梅最近小矛盾不断,想原因想得人头皮发麻,一直在核心周围徘徊,却总找不到病根。可不是咋的,我和梅梅的矛盾不在当前,是在以后,我这人最害怕失去自我了,而和梅梅继续下去,我只能依附于她。爱一个人就要奉献全部,把爱情当做全部的人,我做不来。今年闰七月,阳历和阴历凑得越来越近,春节就在眼前,我和梅梅为了画展的成功也小庆祝了一下,找了个小馆子小撮一顿。吃到中间,我提出来一起去宝鸡过年的事情,见见我的父母。梅梅笑着答应:“行啊,咱们认识一年多了,我还没见过你父母,也该见见了,他们是不是还要挑我?”
“那当然了,我妈还不放心把儿子交给你呢。”
梅梅有些小兴奋:“那我可得穿朴素一点,免得他们说我扎眼。”“无所谓,他们看的是人。”
“趁着过年,咱们开商务车去,多拉点东西,贿赂贿赂他们。”
正说着李梅的手机响了,她拿出来接听:“贾宁你好……我正在吃饭……没有,一个人。”然后看看我吐了一下舌头,“真的?那太好了,我约了几次,人家避嫌,就是不出来……就是他,主管我们这个项目……你太厉害了,真是师兄出马,一个顶俩……好,我马上过去……”梅梅一边说着电话,一边拎起手包走了出去,又把我撂在了桌边,看着一桌子菜发呆。
妈的,又是贾宁。
回头我们把去宝鸡的事情给梅爸讲了,遭到了他的拒绝——你这不合道理,谈恋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情,我们两边的家长还没见面,梅梅不能过去,这不合规矩。事情没那么严重,我们也还没打算结婚,就是见见父母,有什么规矩不规矩。梅梅唯父亲马首是瞻,风头骤转,也不帮我说话。到了车上,我挺生气:“如今什么时代了,还这么封建,我给我爸妈都说好了,说你要去,那我到你家来是不是也不合规矩?”
“大象,你干吗,我爸说的有道理,我是女孩子呀。”
“哼,女孩子,要不是戴套子,早都孩子妈了。”“马文明你王八蛋!”梅梅捶了我两拳,第一拳重第二拳轻,试出我是真的生气了,“你凶个屁呀,听我把话说完了没有?你就凶!”梅梅又咬咬牙,“反正我已经下了决心了,跟你去宝鸡。”
我气焰全消:“那你不早说。”
“我来得及给你说吗?我都让司机小闫把商务车检查了一遍,油都加满了。”最后事情圆满解决,梅梅坚决站在我这一边,不顾父母的阻拦。今年没三十,腊月二十七公司放假那天,给开商务车的司机小闫列了个单子,小闫就到家世界超市去把商务车装满了。别看梅梅平时大大咧咧,可女人天生有种细致的生活能力,米面茶油,烟酒瓜果,鸡鸭鱼肉,样样俱全。出发前梅梅和她父母也终于达成一致,腊月二十八去,腊月二十九回,不在我家过夜,住酒店。
第十五章 悠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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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嘛,还能不准备点东西,再说人家女子第一次来家里。”
“那就把卫生打扫一下。”
挂上手机我转头和梅梅开玩笑:“我妈诚惶诚恐的,搞得和元春省亲一样。”梅梅有些不高兴:“难道不应该吗?我可是第一次去你家。”
腊月二十八下午,我开车,载着梅梅从绕城高速进入西宝高速。一路上梅梅不停嘲笑我的驾驶技术。商务别克是不好开,但我也没有那么差劲儿。“好猫”香烟的巨幅广告牌迎面而来——心随好猫,意纵天高。我牵引话题:“我们宝鸡人开车不行,但造东西是一流的,电器就不说了,好猫烟西凤酒,你们西安人连抽带喝的,差点儿美死了。”我故意用宝鸡口音,把“人”读成“仍”。
“我还以为极品云烟一马当先五粮液呢。”梅梅撇完嘴,然后又非常感兴趣,“给我教几句宝鸡话,可有意思了。”“我给你教一段精华,学会这段,就能举一反三。”我成功地阻止了她的唠叨,“有锅宝鸡仍,扛迟头吃蒙,看见一桥啥,一迟咱哈起,鲜血喳喳流。”
“真土真土,不学。”
我反戈一击:“陕北话不土,你教我?”梅梅尴尬地看看车外:“我没听懂,那你解释一下嘛。”
“有个宝鸡人,扛锄头出门,看见一条蛇,一锄砍下去,鲜血唰唰流。”
梅梅笑得花枝乱颤,一路上都在反复咀嚼这段话,直到安莉娜打我手机,她才回过神来。安莉娜没别的事情,就说医生允许她过年回家几天,父母亲友安妮娜等人把她接回了家,医生护士出外诊,到家里打针换药,顺祝我新春愉快。梅梅一直把安莉娜当敌我矛盾,我经过战犯改造,思想认识提高到人民内部矛盾的层次,为了避免拌嘴,所以含糊其词:“哦……是吗……挺好……多注意……那就好……谢谢……也祝你快乐。”安莉娜不知所以:“你干吗呢?”
“我正开车着呢。”
“那我不影响你了,再见。”“那先这样,再见。”
梅梅洞悉一切地看着我:“通知宝鸡的老相好了?”
“哪里呀。”我故作平静,合上电话放在仪表台上。梅梅捏住鼻子模仿:“开会呢吧——对;说话不方便吧——啊;那我说你听——行;我想你了——噢;你想我吗——嗯;你昨天真坏——嗨;你亲我一下——我正开车着呢!”
我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哈哈大笑,却把脸都笑红了。
爸妈把家里收拾得窗明几净,用新地板革把客厅铺了。四个人坐在客厅里说话,梅梅略显拘谨,我看着她偷笑,她白了我两眼。爸爸话不多,似乎比梅梅还要拘谨。妈妈在居委会工作了几十年,练就了一副好口才,上能说天文地理和中央政策,下能说人情世故和家长里短,立刻打开了局面,先对没能去西安看望梅爸梅妈表示遗憾,再夸梅爸梅妈本领超群,后夸梅梅聪明懂事。“你妈妈是个有大本事的人,当着那么大的官,我们经常在电视里看呢,人的气质好极了,我还给文明他爸爸说,那就是咱的女亲家,我还和他爸爸说,电视上的那些女领导,也就吴仪,能和你妈妈不分上下。你爸也厉害,前几天我们邻居还说,叫文明回来给他带药,我一问药名儿,自己先笑个不停,人家问怎么了,我说你找文明带药算是找对了,那就是文明他岳父厂子里产的药。我一直给文明交代,找媳妇,一定要看家庭,不是说看有多少钱有多少势,而是看她父母是干什么的,正经人,家教好,女孩子,家教最重要了。今天一看你,哎呀,没问题。我们本来说年前去拜访你父母,听文明说特别忙,你妈还出差了,就没去成。等过完春节,我们再去看亲家。”
梅梅也很乖巧:“等天暖和了,你和叔叔来西安住一段,西安这几年变化很大,可以玩的地方很多。”
“一定去,一定去。”妈妈最后又郑重交代,“文明这孩子,没有别的爱好,就是喜欢画画,你可要在这上面支持他,画画是他的命根子,当年我们不让他上美专,他还离家出走过一回,死硬死硬的。”梅梅点头微笑,答应了人民的重托。
宾主尽欢颜,妈妈把见面礼拿出来,两条金项链,一条给梅梅,一条给梅妈。说着话天就黑了,爸爸咳嗽了好几声,妈妈这才意识到该关上话匣子。
于是收拾吃饭,喝了一点酒,吃完我收拾碗筷端到厨房,梅梅帮我,妈妈赶忙阻拦:“不用,不用,你到客厅坐着,我们收拾,你今天是客人。”梅梅过惯了饭来张口的生活,信以为真,就到客厅去看电视了。
我们一家三口围在厨房里忙活,妈妈麻利地在水池洗碗,洗着洗着自己乐了:“文明给咱找了个千金小姐,我说不用,人家就甩了手,看来家务活也是不会干的。”
爸爸一边擦灶台一边干笑了两声。我有些尴尬:“这将来都是保姆干的。”
“那干脆让保姆把饭也替你吃了,就是古代的皇帝,也没见叫保姆喂饭,就算太监喂饭,也没见掰着牙岔骨给嚼着吃。”
在妈妈面前我总是理屈词穷:“不会干家务,但是有别的本事,一样的。”妈妈给客厅瞄了一眼,低声说:“你反正想清楚,看这姑娘,不是善茬儿,你将来可能服不住,只要你愿意放弃画画,我们没什么意见。”
“挺支持我的,她家有个别墅,闲着没人住,她说将来我住过去,专门画画。”
“哪里还画不下个你了?长得倒挺漂亮,就是面相不好,你别不信这些,人心和五官通着的。”一直不语的爸爸突然说:“两腮无肉,孤寡薄情,目似钢钉,割胆剜心。”
我立即想起了安莉娜,鸭蛋脸,大眼睛,心无芥蒂,憨直得如同小孩子,如果法律允许,程华东同意转让,倒可以娶来宝鸡做小,陪他们颐养天年。我不喜欢他们这么说梅梅,就偏偏喜欢这种长相,如章子怡一般明艳。
我点了根烟到了客厅,梅梅眼睛盯着电视:“你们说什么悄悄话?神秘兮兮的,说我坏话了吧?”
“没有。”我干笑了一声,“也算是坏话吧,我妈说你没我电话里说的漂亮,你也知道,他们的标准都是六七十年代,粗壮,脸盆脸,杏核眼,梳两把短刷子,背杆步枪就是女民兵,背个喷雾器就是女社员。”梅梅冷笑了一声,用遥控器把台调到西部电影频道,正在回顾红色经典,一队女红军迈着矫健的步伐行进,吴琼花别把短枪走在最前面,表情丰富,向前进向前进战士的责任重妇女的冤仇深。“喏,那么多,全给你家娶回来。”
“那我们家可管不起饭。”
梅梅笑了,捏捏我的脸,我吐了口烟。“反正我觉得和你妈处不好,结婚后咱们还是少回来,该孝敬的孝敬,反正别让我和他们生活,一年给五万,在宝鸡这地方,就能生活得舒舒服服。”
我无名火起,冷冷回道:“你和自己的妈都处不好,我也没指望你能和我妈处好。”
梅梅咬咬嘴唇没有发作,这时爸妈来了,她立刻起身来告辞,要去金鸡大酒店居住。“叔叔,阿姨,时间不早了,谢谢你们的款待,我走了。”妈妈有些诧异:“我们把房子都收拾好了,住得下。”
梅梅推辞:“那边房子都定好了,我还是住过去吧。”
妈妈见梅梅坚决,有些遗憾:“那叫文明送你去,他路熟。”街道上人车稀少,一片清冷,轻车熟路,我开车把梅梅送到金鸡大酒店。总经理好像认识梅梅,听大堂经理报告后,到我们的房间来看望了一下,让服务员摆上了几样水果。梅梅矜持客气,如同换了个人。
经理说了一会儿话,见我俩是干柴烈火的年纪:“那我就不打搅了,你们休息,代我问你爸你妈好。这些水果,你们吃一些,喝了酒了。”
梅梅起身把经理相送到门外,回来吃了根香蕉,气也赌够了:“我去洗个澡。”我还想把刚才的道理继续讲下去:“我也不喜欢我妈很多地方,我可以说,但是你不能说。你爸妈也一样,我从来都不说什么,你听我在你面前说过没有?”
“不说了,不说了,我洗澡了。”梅梅自知理亏,逃似的进了卫生间,“唐僧念经,俺老孙脑袋又疼起来了。”
梅梅在卫生间里洗得淅沥哗啦,我歪在床上看电视,突然想起明晚的短信大拥堵,于是自己编了一条短信,措辞规矩,语气热情,文字真诚,并说明为了成为第一个给您拜年的人,所以提前一天发信息,祝您春节快乐合家欢乐。我使用群发功能,选了值得拜年的亲友,包括梅梅的父母,一切ok了,手机每发出一个,轻响一声。突然,第一个信息回过来了,我赶紧打开看,居然是安莉娜的,短短几个字看得我心惊肉跳——我不快乐,但祝你快乐。
我赶紧侧耳听听卫生间,梅梅洗得噼里啪啦,于是拨了安莉娜的电话,但是没人接听,一直等到移动通信的电子女声响起——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您稍后再拨。我愣住了。不快乐,因为腿伤?因为泡汤婚期的临近?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安莉娜这么温婉个人,要是不快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绝不是因为伤腿拖累得过年不能吃肉。
梅梅洗完了出来,裹着大浴巾,一下子蹦到我身边。“你刚才在外面嘀咕什么,老相好发短信给你了?我听见你短信响了。”
我欲盖弥彰,不敢看梅梅的眼睛:“没有,老四给我发了个短信,挺逗。”我把老四的短信打开,读了一遍,“什么人哪!”
“马文明,我发现你说谎的本领退步了,是不是下午给你打电话那女的?”“不是,不信你看,我美专同学,林文龙,我给他发了个拜年短信,他回了一个。”我不敢看梅梅的眼睛,林文龙有十年没联系了,谁知道手机号是多少。
梅梅冷笑了一声,伸手来接手机:“好,你去洗澡,我慢慢看。”
我一下子怒不可遏:“你还真看?这么不信任我!你说,我看过你的手机没有?真没意思!”梅梅盯着我的眼睛,一动不动,盯得我心里发毛:“马文明,好,就算是林文龙的,你说,你今晚住这里不?”
我表情松动了:“不住了,我父母在,不好意思住。”
“不好意思?你还知道不好意思!你在意过我父母的感受没?”
“我爸妈比较封建,你爸你妈开放,不一样。”“来之前我爸封建,来之后我爸就开放了,都是你说了算!我可真贱,上赶着跑到宝鸡来,谁想老情人又找了上来,真他妈贱到家了!”梅梅自觉话多,有点可怜意味,这种可怜又是她最不想要的,柳眉倒竖斩钉截铁,“那还不滚,找你的林文龙去,快滚!”
我气昂昂出了房门,保持着一股被误解的怨气,一到走廊上就泄了气。妈的,我这是怎么了,安莉娜一个短信,紧张个屁呀,弄得和偷情似的。唉,不管怎么说,梅梅的气是生定了,也好,她还以为是“林文龙”。我突然发现自己在极力维护安莉娜,怎么了,怎么了,我自己都有些恐惧。
走到渭滨公园门口,我打开通讯簿,把安莉娜的名字改成林文龙,改了又有什么用?还说什么我和绝世美女逢场作戏不反对,只要心里有她就行,一个林文龙就成这样,还不是随口说说装大度罢了。改完名字,我顺手给梅梅拨了个电话,她没接。我已经混乱了,安莉娜却还在心里揪着,事已至此,顾一头吧,就又给安莉娜打了个电话,还是没人接。我又给安妮娜打了一个,响了两声就接了。
“安妮娜,我马文明。”
“你在哪儿呢?”“宝鸡,回老家了。你在哪儿呢?”
“我在我二叔家。”
“莉娜怎么回事?好像情绪不对头。”“没什么,好着呢。”
“别骗我了,什么事,腿伤有反复?”
“不是。”安妮娜犹豫片刻,考虑信任度,才说了原委。程华东去上海出差,同行的还有一个女同事,真名叫张莹外号张娜拉,七月才分来的本科生,和程华东是一个课题组的,不知怎么的就暗恋上了程帅哥,这次去上海出差俩人一起去的,他们护送的爆炸样品安然无恙,他们俩却爆炸了,要是这女孩子甘愿为爱情献身也成,可她偏偏要鹊巢鸠占,打电话和安莉娜摊牌,她坚信程华东是爱她的,因为程亲口说的——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心爱我,反正谈了快两年,她连摸都不让我摸。
“你说,程华东不告诉她号码,她怎么知道莉娜的手机?”
我没想到还会有这档子事情:“妈的,我上午和莉娜通电话,她还好好的。”“和你打完电话没十分钟,那骚货的电话就来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大过年的。我早看出来程华东不是东西,劝她还不听,看,出事了。”
“妈的,程华东呢?”
“在我二叔家客厅跪了一下午,刚才我表哥过来,踢了他几脚,跑了。”“便宜他了,我打电话她不接,你好好劝劝她。”
“还说接电话,气得昏过去好几次,原来刚才是给你发短信?她说给她哥发个短信,原来发给你的。”
“唉,好好开导,大过年的,好好开导。”我不敢多说话了,再说,这一切变故的源头,似乎又成了我和梅梅的责任,赶紧挂了电话,伸手拦车。
第十六章 如是而已
更新时间2011-4-10 22:14:17字数:3707
早上睡起来,第一件事情就是给梅梅打手机,虽然开机了,无人接听,再打房间电话,还是无人接听。我赶紧打的到金鸡大酒店,停车场里没有商务别克,心里就不祥,一问,梅梅已经开车回西安了。我站在景观石前又拨了她的手机,这次是被直接摁掉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您稍后再拨。”
那毫无感情的电子女声叫人生气:稍后再拨也不接呀。我装了一肚子气准备回家,刚坐上出租车,梅梅的电话来了,我也很牛地摁掉了,让你也试试稍后再拨的滋味。直到除夕深夜,梅梅再也没来电话,在妈妈的催促下,我给梅梅家打了个电话,是梅爸接的,我和他寒暄,说了些吉祥话。梅妈按照分工去汉中慰问过年,梅爸代问我爸妈好,看来梅梅并没把我们之间的小矛盾公开,最后梅爸问要不要梅梅听电话,我说不了。梅爸犹豫了一下,挂了电话。
妈妈正看着小品,硬生生收住笑容,“没结婚就这样,文明,你可要考虑清楚了,我总觉得你们不合适,门不当户不对,咱攀不起高枝,不行就算了,趁着没结婚,咱也不耽搁人家。”
爸爸插话进来评价:“你妈给厂里人牵了一辈子红线,自己还没结婚,就撮合成了三对儿。她就总结不出来,只知道个门当户对,实际为啥要门当户对,家庭环境差异太大,意识形态不一致,就过不到一块儿。”妈妈挺生气爸爸的嘲笑,抢白:“你说的好,那你来给娃说!”
爸爸笑眯眯不再言语,我给妈妈宽心:“这个我知道。”
“明德门的房子,是你的钱还是她的?”“我的钱,月供也是我的,梅梅想替我一次交清,我没愿意。”
“对着的,免得将来说不清。每个月负担多少?”
“房子小,一个月一千一。”“我和你爸还有些积蓄,过完年银行上班了,过到你存折上,多还一点,你负担也轻一点。”
我鼻子一酸,妈妈是长岭厂最泼辣的妇女,但是她磊落,既能为了爸爸的不公正待遇找到领导办公室骂街,也能为了社区的利益指着鼻子嚎噘领导的祖宗,她给厂里很多人当过红娘,今天却不劝我趋炎附势。
“我不是小孩子了,你们要相信儿子,既没有坏心,自己也不会吃亏。”妈妈满足地笑了:“就是,我儿子是最优秀的。”
我当然是最优秀的,当年美专那届一百多个学生,考上美院的就我一个,其他的散落在宝鸡区县文化馆、厂矿工会、政府机关和中小学校,当然,女的还有嫁人这条道儿。成了画家的就我一个,画家的意思实际也可以这样解释:没有别的路,只有靠画画讨生活,也只有这样才能全力以赴,最后成为画家。
我突然就和梅梅变得仇深似海,本来都谈婚论嫁了,却一下子又要割袍断义,这一切和梅梅的脾气一样,难以捉摸。这样的情景以前也有,马文明滚蛋,最后都雨过天晴了,但这次不可避免地加入了我的父母,收起场来就要难一点。其中有梅梅的原因,也有我的原因,我知道女孩子要一边宠一边哄,哪怕明知被骗只要足够疼爱,就万事大吉了,但我就是不想哄着宠着她。正月初一初二,我和厂子里的发小打麻将,直打得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初三下午我正在补昨晚的瞌睡,妈妈做好了晚饭叫我:“明明,起来,吃!”
我稀里糊涂回应:“不吃,西安打法才吃,宝鸡麻将不吃,搬倒和,杠没钱。”
妈妈知道我故意,一把拉开我的被子:“你以前不打麻将的,这连着打了两个通宵,黑白都颠倒了,今天都大年初三了,下午你就回西安吧,到梅梅家去看看。”我挺烦躁:“不要你管!”
“我不管你,你咋长这么大!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想啥?这几天丢了魂儿一样,赶紧去给人家拜个年,咱是追求者,应该主动一点。”
我是初四上午到的梅梅家,梅妈还没回来,梅梅和朋友到大兴善寺烧香去了,梅爸说慈恩寺、青龙寺、八仙庵都没那里灵验,前三天人山人海,今天才能插个空。我知道,梅梅在躲我。小保姆放假回了老家,我给梅爸做下手,一块儿收拾了几个凉菜,实际就是切了些熟肉,猪的每个部位一盘子。“外边饭馆都没开门,在家里吃也舒服,一年四季在外边吃饭,春节就讲究在家里吃。”“是呀,挺好的,一盅鱼翅,能买五六十斤猪头肉,倒是有什么吃头,粉丝汤。”
梅爸哈哈大笑:“对着哩,外面吃饭就是摔钱,但是有些时候,不浪费这钱就办不成事情。还是猪头肉香,我知道你爱吃肉,今天全弄的肉,不行,我再弄两个素菜,搭配一下。”
大厨未动小工先行,我根据梅爸的安排择菜,他家的菜都是盒装的净菜,洗洗就行。见我忙活,梅爸趁机到客厅给女儿打了个电话,可能因为梅梅还是不愿意回来见我,他先是温言劝慰,后是严词训斥。梅爸打完电话进了厨房,把手机放在微波炉上,以为我没听见,打哈哈说:“梅梅马上就回来,咱们一起吃饭。”三个素菜弄好,梅爸提了一个白塑料壶出来:“张部长老家是眉县的,给我弄了五斤散太白酒,纯粮食,没有勾兑过,真香,透着壶都能闻见。”
我接过来拧开盖子闻了闻,有股诱人的异香,一人倒了一高脚杯,有三两多,边闻边品。梅爸每喝一口吸一下牙缝儿,“吱吱吱”十分过瘾,问我:“这酒怎么样?”
“好喝,入口绵、下喉顺、进胃暖。”我建议,“你先吃几口菜,下酒。”梅爸笑着摇头:“不,等梅梅回来一起吃,你先吃点儿垫垫,脸都红了。”
“不用,我喝酒上脸,没事,等她回来再动筷子。”
梅爸使劲拍了我一下,非常欣慰:“好,好,你心里有梅梅,你将来要能像我对梅梅一样,我就放心了,当然,你还要好过我。来,爷儿俩碰一下。”
“今天没风,放啥风筝?”
“薄太后陵高,风大,他们都在那上面放。”
“那也吃了饭再去,和文明一块儿去。”“我吃过了。”梅梅白了我一眼,说完就进了自己的房间。
梅爸做了个跟上的手势,我笑了一下,放下玻璃杯跟了过去。刚进房门,还没来得及说软话,梅梅就呜嘤一声扑进怀里,使劲捶我:“混蛋臭蛋王八蛋,故意气我,故意和我作对。”
梅梅说着眼泪就下来了,我赶紧拢住她。本来双方只生了一点点气,阴差阳错,添油扇风,就成了森林大火。那晚上梅梅不接我电话是赌气,然后就给我打了个电话,我这移动用户正在通话中,估计正在和安妮娜说安莉娜的事情,她又添了堵,我再打她当然不接了。第二天早上我再打电话,她正在停车场倒车又有些赌气就没接,我给房间打她已